第66章 赐福
持明的经典上说,人只有放弃对身体的掌控,才能真正成为身体的主人——往日夏归楚不爱记这些,跳下去的时候,这句话却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中。
其实想掌控都有心无力,Alpha引以为豪的精悍身体,在药物积少成多的影响下,孱弱得还不如一般的Omega,做不了任何抵抗,夏归楚只能随着下滚的动势,把自己当作无知无觉的石块,顺流而下。
昏天暗地,身上不知多了多少伤口,血热辣辣争先恐后涌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体内的药物似乎还有麻痹作用,让痛感仿佛闷在水下般,不那么分明。
滚落终于停止时,夏归楚早已昏死过去。
后半夜下了场雨,把他浇醒了,失去意识是幸福的,什么也不想,万事皆可抛,醒来药效的麻痹作用褪去,才觉得全身骨头都跟碎了一样,连动一下手指,都痛得只想再昏一次。
在心里问候了丁洵祖宗十八代,夏归楚还是动不了,只能躺在泥泞草丛里淋雨,体温越来越低,脸上身上湿透了,心里不盼这雨快些停,却盼自己快些习惯这些疼痛,让他爬也爬出这片林子。
老天是指望不上的,夏归楚也从未想过曹南宗能瞬移过来救自己,丁洵可笑就可笑在,竟然以为施一点恩惠,他就会像爱曹南宗一样爱他。
和丁洵周旋这些日子,夏归楚确实是伺机想要逃跑,却不是为了等谁来救自己,用尽本就不多的耐心讲旧事,讲他朋友少,是真心想把丁洵拉回来,可丁洵每次听了,总要拐到曹南宗身上,夏归楚都要怀疑,真正对曹南宗执念太深的人是他了。
夏归楚曾对卢卡斯说过,自己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朋友不多,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可丁洵毕竟不是卢卡斯。
一路闷头朝前走的人,是很少反省过去的,夏归楚在这个当口,却不得不停下来思索,是自己太不会交朋友吗?太亲近容易被人误解,太保持距离……他想起曹南宗,不管是曹暮,还是左梅英,甚至那个副影岩罕,每个人都说曹南宗难以接近,人情淡薄。可那并不是真的。
瓢泼大雨流进嘴里,无味的液体竟泛起苦涩。
当年他摔下摩罗山时,也下了一场雨,半夜一身脏污好容易爬回圣坛,小心翼翼不曾惊动任何人,推开自己静室的门,却被室内一线灯火迷了眼,曹南宗如侧卧的神像,静躺在他的床上,手支头看向他,不知等了多久。
那时他当上月影,不用再和其他人挤通铺,但多半是在曹南宗房里过夜,夏归楚料定曹南宗睡下了,才偷溜回自己房间,没想到曹南宗早寻到这来了。
没等夏归楚想好说辞,曹南宗反手推他入浴室,不顾夏归楚的推拒,避开那些伤口,亲手把人洗得温暖清爽,抱他到床上,才指着那些伤处,轻轻柔柔地问:“哪来的?”
曹南宗不问还好,一问,那些挥挥手就过去,笑着就嚼碎的欺凌,好像要从每个毛孔里淌出来,像热油把人融化得不成正形,夏归楚受不了这个。
他那时总觉得自己是来圣坛“卧底”的,Alpha的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心里不知编排了多少王子公主的成人童话,莫名肩负着带曹南宗逃出升天的重任,总希望在曹南宗面前,自己是体面的。
可细数起来,爬床被拒,偷看被抓,好像都不是什么英雄事迹,更不用说神塔上还是这人施以援手,帮自己度过初次发情,所以绝不能再让曹南宗知道,夏归楚一个Alpha居然被一群Omega联手欺负。
何况躲在幕后的乔闻达不是一般人,倘若曹南宗知道了,相不相信朋友是这种人另说,总之都会很伤心吧。
于是夏归楚忍下了,以他前所未有的毅力,云淡风轻地告诉曹南宗,自己不慎摔了一跤,不用担心,月君大人这么晚还不睡,倒让他这个月影失职了。
他们俩就这么抱着睡了一晚,什么也没干,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都下到夏归楚心里去。
耳边雨声渐弱,夏归楚迷迷糊糊,睫毛坠满雨水,视物都抹上一层水汽,躺在这荒山野村,只怕比过去更狼狈。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了,都和曹南宗当街打过架,一起夜市嗦螺丝,一起翻墙被母校的保安追了,哦对,翻墙的时候,曹南宗的裙子还被剐破了,一路招来很多下流觊觎的目光,气得夏归楚脱了上衣给他围在腰上,自己光着膀子招摇过市,结果一样惹来频频侧目——哪还有什么体面可讲?
他不再怕丢脸,怕输,不再需要在曹南宗面前逞英雄,可也并没有因此失去什么,原来爱不仅是一捧月光,也是等自己晚归的灯,它没那么脆弱。
雨歇时分,夏归楚半梦半醒,不知身在何处,忽觉脸上一阵湿润刺麻,像是有什么在舔自己,嘟囔了一句“南南别弄了,好痒啊”,刚出声就一个激灵,这地方怎么可能掉一个曹南宗来舔他?!
睁眼一瞧,巨大的猫脸贴在跟前,朝他打了个哈欠,一张利嘴张开骇人的大小,露出一排利齿,其中两根呲出的尖牙犹未可怖,吓得夏归楚灵魂出窍。
他娘的,遇上豹了!
身体在极度惊惧下,勉强爆发出残力,夏归楚一个猛子跳起来,没走几步又跌倒在地,手脚并用艰难拖行,却见眼前闪过一条长长的豹尾,那豹施施然走到他前面去了,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转了转,似乎看不上他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类。
夏归楚累趴在泥水里,这才有精力分辨,那只豹看形态应该是只云豹,在戈兰被称作草豹,体型不算大,茶色的皮毛上有大块的云状斑纹,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遇上它,夏归楚是很想称赞一句真漂亮。
不期然地,心头浮现了从前背过的祷文,曹南宗教给他的,夏归楚把那祷文翻来覆去地念上几遍,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人有时的确需要信仰,心有寄托时,身处绝境就不会那么难熬。
不多时,耳边又响起细碎的响动,似乎是那云豹又回来了,夏归楚心里发苦,他这无毛大猩猩应该没多好吃吧?
却听头顶响起蹩脚的中文:“你是,夏归楚?”
夏归楚抬头一看,竟是那监视自己的司机,他身后还跟着那只云豹。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夏归楚想着随便找块石头撞死见神主,都比被抓回去见丁洵好,那司机却扑通一声跪下,冲他叩头:“月影大人。”
直到被此人带回家安顿,躺上正常的床,夏归楚还久久难以回神。从司机磕绊的中文中,夏归楚勉强明白了,他也是一名持明教徒,前不久刚接到月君寻人的消息,找的正是他的月影夏归楚。
难怪司机在车上总是偷瞄自己,夏归楚当时心里还毛毛的,心说丁洵自己变态就算了,找的司机也不像个好人。
司机说这些天他一直在找机会把夏归楚带走,但丁洵跟得太紧,连叫他送饭都十分警惕,绝不让他多留一秒钟。他是个Omega,没有正面和丁洵抗衡的能力,本想再多找几个教徒一块合作,没想到夏归楚自己先跑出来了,正给了他机会。
夏归楚恍恍惚惚,又想起曹南宗说的那个笑话,走出洛伊,就不再被神主和月君保佑了,得求其他神明了。
可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他不求神,神却惦念着他。
一身的伤,又下了药淋了雨,夏归楚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听完司机的来龙去脉,可还没支撑多久,人就烧起来了,糊涂的时候,嘴里胡乱叫着一些司机听不懂的话,司机猜测是自己中文不够好才不懂,生怕自己怠慢了月影,误了他的需求。
直到曹南宗驾临,司机给他行跪拜大礼,才忐忑地问他,夏归楚喊的月亮,公主,哥哥之类混乱的称呼,是什么意思。
曹南宗微微一笑,手掌贴上夏归楚的额头,像在赐福,他说:“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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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公主是我偷偷叫的,你们不要告诉曹南宗!
南宗:早就知道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