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朕伺候得不好?

梁徽挑眉:“只喜欢《君行令》?”

祝知宜摸了摸那两行将干未干的墨痕,轻念出声:“宫台柳复春日青,君恩难还旧时月。风沙血尽丹心在,故园此去永无声。”

元丛曾是世家公子、皇帝陪读,良臣遇君,一同拨乱反正,激浊扬清,志同道合、情谊深厚。

后北敌进犯,元丛弃笔从戎,一腔赤诚丹心杀敌报国,成边关大将,因果敢机敏,文武双全,昔日挚友倚重他又猜忌他,无论他如何赤诚热烈地表忠心、让兵权,皇帝都不再信任,最终因帝令冤死沙场,令人唏嘘,后人将此谱成曲、编成戏,传唱千古。

“皇上不觉得这两句写得很妙么?”

昔日南书房外的宫柳黄了又绿,只是君王的赏识与恩情变得太快,不能再姜旧时那片如我丹心一般皎洁的明月再还给我。

以景写情,托物言志,情真意切,字字锥心。

“说千古绝,亦不为过。”祝知宜直直对上梁徽一直凝在他脸上的视线。

梁徽目光不偏也不闪:“妙在何处。”

“悲壮苍凉。”但悲凉的不是远离故国,不是战死沙场,是沉重如山又冰冷无情的君恩变幻莫测,是忠臣遇不上良君的意难平,是昔日挚友的明月不再。

“君后想说什么?”梁徽嘴边还噙着点笑,但没什么温度。

气氛顿时有些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微妙。

祝知宜摇摇头:“没想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先帝对我祖父所欠的比高宗欠元丛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僵持片刻,梁徽倏然一笑:“清规说得对。”

“?”

不过转眼,他脸上已又挂上了那副温润浅淡的笑意:“朕没去过几天南书房,赏诗品词比不过清规。”他是声名狼藉的野种,是没资格去南书房读书的。

“……”梁徽总是这样,祝知宜吃了个闷亏,无趣道,“天色已晚,臣要休息了,皇上请回吧。”

梁徽眉梢一挑,看着他说:“朕今晚住这。”

“什么?”祝知宜没听清。

梁徽一边为他倒茶一边道:“陈束说别的房间地暖都老旧,这间背风暖和,清规得与朕将就一晚了。”

祝知宜一怔,转念一想,又转过弯来。

君后大病未愈,圣上亲自照料,无微不至,晋州府上下有目共睹,此后少不得传出帝后同心,情意深重。

梁徽为了安抚晋派、争取先东宫先太傅旧势竟肯委屈自己与他同挤在这么小的一间房内,也真是能屈能伸。

祝知宜不太想成全他,托词:“臣未痊愈,怕过病气给皇上,且这床颇小,皇上睡不舒坦。”

梁徽懒得听他在那儿废话,已经走过去铺床,有理有据反驳:“未愈朕可以照料你,床小正好可以取暖。”

“……”祝知宜就这么干坐着看他有模有样铺床,突然有些无措,他一向是个等人来伺候的主儿,很想问梁徽为什么不等人来做这些。

他仔细回想,有梁徽在的地方,一般都很少侍奉的人,他去哪儿也不让人跟着伺候,最多一个张福海。

更衣、磨墨、斟茶、布菜他都很熟练,不假人手,这实在……很不像一个君王。

但看着九五之尊在那儿忙活,自己坐一边喝茶,祝知宜礼仪规矩不容许他这般。他犹犹豫豫,站起来半挪半腾贴近梁徽身边,假模假样问:“有什么臣可以帮忙的吗?”

梁徽手上一停,侧头看他,故意说:“那就劳烦清规将那两个枕头套上吧。”

“……好。”祝知宜镇定从容地拿起两块云锦枕巾,东看看西翻翻,摸了一会儿,把枕垫硬塞进去。

梁徽余光将他故作镇静又不得章法的样子尽揽眼底,默默享受着对方的无措与焦灼,最终还是发了善心走过去拿走他手上那块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枕巾:“还是朕来吧。”

“……”祝知宜暗地如蒙大赦,淡然道,“皇上辛苦了。”

梁徽唇角微翘,没说话。

喝了药,祝知宜很快沉睡过去。

夜半又刮起骤风暴雪,呼啸狂风打得窗户险些便要被破开,气温骤降,寒风一侵,祝知宜又开始烧起来,额头发汗,嘴里模模糊糊念着什么。

梁徽被吵醒,起身点了灯。

“清规。”

“祝清规。”

祝知宜双目紧闭,眉心起,嘴唇干涸苍白,一头冷汗,陷在梦境里无法醒过来。

梁徽随意披了件外氅,命人宣随行的太医,又打来热水,亲手给他擦流过汗的额头、鼻尖和颈脖。

玉屏煎了药来,梁徽抱着人喂,祝知宜咽不下去,喝了的又吐出来,乔一和张福海看着皇帝身上那团污秽都吓得心惊。

“……”梁徽心中暗骂了句,面上倒像没察觉似的,很坏地低头对梦中的祝知宜一字一句轻声威胁:“清规再不喝朕只好嘴对嘴喂了。”

不知祝知宜是不是听到了,真的就让剩下那小半碗药乖乖流进了喉咙里。

梁徽把满屋子气都不敢大声喘的人遣走,将祝知宜塞回被里,自己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一走,祝知宜又开始闹,乱挥的手触到梁徽的,紧紧抓住,仿佛那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点暖和热。

梁徽一直没理他,但还是在他的手即将滑落之时,反手包进自己掌中。想了想,又拉到唇边呵气,祝知宜的血大概是冷的,怎么捂都捂不暖,睡也不安稳。

梁徽眯起眼审视这张看起来很软的面庞,眉心那点痣不似平日里那般高不可攀,有种蛊人的纯和媚,他五官生得文秀典雅,只是平日不爱笑,所以显得太正经古板。

祝知宜做了噩梦,好似十分痛苦,胡乱拱他,梁徽犹豫一瞬,不耐地“啧”了一声,还是将人抱起,用身体暖着他,再用被子紧紧裹起来,一下一下拍着背安抚。

半夜祝知宜果然发了一身汗,额头也不怎烫了,梁徽本不想再管,盯着他潮红的脸静静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给他换下身上那套被汗水浸湿的中衣。

小古板还是个磨人精,病里不似平日规矩古板,动不动掀被子,梁徽帮他掖好,他还踢了一脚。

“……”

梁徽冷笑,拨了拨他贴在侧脸的发,不解气,又颇重地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尖,祝知宜倏然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愣在原地。

“……”

梁徽可能是练过变脸,施施然收起手,仿佛无事发生,神情自然,甚至笑得温柔,问得体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祝知宜揉了揉惺忪的眼,这才神志清醒了些,不然他还以为边这个梁徽是在梦里,他刚在干什么?捏自己的鼻子?是想谋杀妻后吗?

祝知宜皱了眉:“热。”

梁徽把热水换成温的,又重新给他擦了次汗。擦到耳根、下巴和软腮这些敏感的地方祝知宜不自在得很:“皇上唤乔一来吧。”

梁徽扭帕子的手一顿,眉峰微扬:“怎么?朕伺候得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梁:跟老婆聊诗词歌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