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

林岁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混沌天地间,她身影单薄,独自躺在大雨里,鲜血被雨水冲刷,只余彻骨的冰冷。

场景忽然转变,她一袭病服,站在死寂的太平间,眼前是宋袁冰凉的尸体,对方临死前不断呢喃的嘱咐还不绝于耳。

“安安,活下去。”

……

“岁安,岁安,醒醒。”

梁校的呼唤逐渐清晰,林岁安兀地睁开眼,额头被冷汗打湿,昏迷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她扯住梁校的手,从担架上坐起来,魔怔一般:“他呢?他人呢?”

梁校以为她在问那个歹徒,安慰道:“歹徒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别怕别怕。”

林岁安胸膛剧烈起伏,嗓音染上了哭腔:“不,不是,不是他,是明,明……”

着急的眼泪不断滑落,她咳得脸色胀红,那个名字怎么也无法连贯说出口。

一旁的医生见她情绪激动,连忙按住她:“快躺好,待会就到医院了。”

听到医院两个字,林岁安攥紧心口的布料,不好的回忆猛然侵袭,她难受地阖眼上,不停深呼吸。

梁校知道她最怕去医院,心疼地上前搂住她,轻声宽慰:“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安全了。”

救护车很快就抵达了医院,车门一开,林岁安不顾阻拦,踉跄着跑下车。

梁校吼道:“哎!林岁安!你干嘛去!”

载着明昼的那一辆先一步抵达,救护人员已经将男人抬到了移动病床上,林岁安一眼便从混乱中看到了他。

她喘息着,世界都慢了下来,只能听见自己错乱的心跳。

站在人群之外,发丝凌乱,就这么看着男人黑色的身影,眼神脆弱又无助。

即使腿再软,她还是逆着人流,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向他,直到那张和记忆里重合的脸彻底清晰,林岁安才颤抖着呼出口气。

原来不是梦。

真的是明昼。

男人双眼紧闭,唇瓣失了血色,视线往下,在触到衬衫上大片暗沉的血液时,林岁安心口一窒,顾不上任何,跟上向急救室转移的病床。

“你是伤者家属吗?”推着病床的男医生看向她。

林岁安吞咽了一口,嗓音哑得不像话:“我认识他。”

话音刚落,床上的男人黑睫颤抖,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紧紧锁着她,漠然又深沉。

四目相对,

林岁安没有躲闪,语气坚定:“他是RH阴性血。”

“我也是。”

医生愣了愣,皱眉审视林岁安,紧接着嘱咐护士:“带她去验血。”

“请跟我来。”护士拦下她。

林岁安被迫停下脚步,明昼从她身旁掠过,二人视线纠缠,谁都不肯让步。

直到手背传来强硬炙热的触感,林岁安心头一颤,低头看去。

明昼沾满鲜血的手紧攥住她的,骨节泛白,力道极重,仿佛要捏断她的指骨。

病床停下,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彼此眼里只有对方。

林岁安眼眶一热,呼吸钝钝发痛,再次抬眸。

明昼额角青筋浮动,眼里遍布血丝,死死盯着她,一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扣着她的力度越来越大,大到林岁安皱眉发抖。

他身上不断涌出的红色刺激着林岁安的眼睛,她很想反手握住他,可现在救命是第一位。

林岁安紧抿唇,就要甩开,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咬牙开口:“我怕死。”

听到这三个字,林岁安无声哽咽,眼角蓄的泪兀地滑落。

“你不能再丢下我一次。”

嗓音又沙又哑,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透着难以忽视的颤意。

说罢,手松开,无力垂落,明昼闭上眼,坚毅的下颌紧紧绷着,满脸颓败。

急救室大门关上。

林岁安肩膀塌下,往常笔直的背脊像被人打碎了,她撑住墙壁才没有因为腿软而摔倒。

护士见她脸色难看,关心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抽血会晕倒的。”

“我没事,补充点糖分就好了,带我去抽血吧。”林岁安摇摇头。

“你不要勉强……”

“我真没事。”林岁安抬睫看她,瞳仁很黑。

见她态度坚决,护士也不再坚持,叹了口气扶她去到抽血的地方。

梁校在急诊找了半天,才发现林岁安独自坐在走廊上,她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没事吧,哪受伤了么……”

林岁安没有直接回答她,柔声转移话题:“我好饿,你去帮我在贩售机里买点吃的吧。”

梁校顿住,注意到她苍白虚弱的脸:“等着。”

女人刚走,方才的护士推门出来,对她说:“血型匹配,可以输血。”

林岁安并不吃惊,她点点头,就要站起来:“走吧。”

护士按住她:“你太虚了,先喝点葡萄糖再吃点东西。”

“可是……”

林岁安眼前浮现明昼满身是血的画面,那种出血量必须立刻供血。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护士安慰:“医院还有少量血液库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闻言,林岁安松了口气,恰好梁校抱着吃的跑了回来,一股脑将东西放在椅子上:“巧克力,面包,牛奶,火腿肠,还有泡面,想吃啥都有。”

林岁安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为了能尽快输血,想也没想便快速喝光两管葡萄糖,随后拆开面包,沉默着往嘴里塞,大口接着大口,眉头微蹙,机械性地咀嚼,噎到就喝牛奶往食道里吞咽,嘴里还没嚼完就拆下一包,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梁校看她这幅不要命的吃法,攥住她进食的手,快吓哭了:“慢点吃啊,干嘛呢,你想把自己的胃搞坏吗,本来身体就不好。”

林岁安弯了弯唇,将手抽出来,慢声说:“我就是饿了。”

面包干涩,林岁安吃得眼角泛红,忍住想吐的冲动,自虐般往嘴里不停地塞,吃完三袋面包,她又拆开巧克力和士力架,最后吃到干呕才作罢。

缓了十分钟左右,林岁安盯着自己手背上明昼留下的干涸血迹,一直没吭声,直到护士叫她。

林岁安眼皮动了动,她感到身上力气回笼,站起来就要进去,却被梁校扯住:“你要去干什么?”

“校校,帮我挡刀的人是熊猫血。”林岁安握了握她的手,疲惫道,“我要去救他。”

“可是……”梁校眼圈泛红,想阻止,可话到嘴边目光触到林岁安坚定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林岁安很轴,对方又是救命恩人。

梁校松了手,目送她走进房间。

林岁安躺在病床上,盯着雪白刺目的天花板,神色平静。

手臂被止血带束缚,下一秒,针头刺入皮肤,泛起尖锐的疼痛。

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感受到后脑开始发麻,眼前浮动着黑影。

可她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林岁安闭上眼,湿润的长睫不住颤动。

脑海里都是方才明昼浴血的模样,还有他注视自己的眼神。

深不见底,她一回忆就想哭。

意识涣散间,林岁安恍惚想起从前。

野蛮如风的少年,逆着光,在香樟下对她伸出手。

闪耀夺目到令她眼睛止不住发酸。

他的神情倨傲又痞气,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唇瓣轻扬。

“林岁安。”

“听说你也是熊猫血。”

“我怕死。”

“我们做彼此的血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