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是

【过往——滨宁篇】

2010年8月,沿海小县城滨宁,天气阴沉,闷热又潮湿。

湿咸的海风吹过,是个活物都会被风干,舔起来还带点咸。

明昼拖着28寸的大行李箱,从满是油气和烟味的大巴下来,大巴重新轰隆开走,尾气混着飞扬的尘土直往鼻子里窜。

即便硕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桀骜不驯的脸,可依旧能从少年微抽的鼻基底和紧皱的眉头看出,他很不爽。

陈舒玉把他“下放”回来,结果连专车接送都不让。

他忍受身旁大叔将近三个小时的臭脚丫洗礼,二手烟吸得比在网吧通宵打游戏都多。

他甚至不用闻,都能感受到那股复杂的味道已经把他腌入味了。

没等车进站,他便叫司机把他放下来。

这会儿他环顾四周,有点眼熟的路口,身后有家小旅馆,看清名字,不禁嗤笑。

没想到还开着呢。

旅馆旁边倒是新开了家理发店,“我型我秀”,他跟着默念招牌,抬手摸头发。

原先的红色已经掉成了屎黄,发根还长出了黑发,丑得一比,用郑硕的话来形容,像一颗爆浆的焦糖味软糖。

幸亏一张帅脸撑着,把他和普通街溜子区分开来,变成帅气的街溜子。

想到后天要去一中报到,明昼调转脚步,朝理发店走去。

晌午没客人,老板搬了张躺椅放到门口阴凉地,手边一个被挖见底的半拉西瓜,脸上盖着色卡,呼噜声震天。

明昼耷拉着眼,居高临下看着他,摘掉墨镜揣进兜里,抬脚踢了踢椅子腿,轻微的晃动让老板猛一下抬头,色卡掉落,上面还沾着丝口水。

少年脸上的黑沉更深了几分。

“干嘛的?”老板还没彻底清醒,嘟囔问。

明昼手插兜,将箱子随意甩在门口,抬步走进去,姿态懒散狂傲:“染头。”

少年的不爽从头发丝都能透出来,他忍受着头上时不时的拉扯疼痛,指骨死死扣着椅把,瞳仁黑得吓人。

老板丝毫不察,乐呵呵地给他介绍新进的染膏,说贵有贵的道理,最重要的是不伤发质,洗头掉的也少。

巴拉巴拉,混着喇叭里的DJ舞曲,明昼闭上眼眉头紧皱,额角青筋直跳。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脾气还挺好的。

忍到洗完头发上的染膏,一条带着油味的毛巾突然盖到他脸上,脑子里那根弦崩了。

明昼大力扯过毛巾,甩到池子里,也不顾发丝还在滴水,掏出兜里的钱拍在台面上,拽着箱子就走了。

“哎!还没给你吹发型呢!”老板举着吹风机,看了眼红钞,一脸开朗。

明昼漫无目的走了许久,头发已经半干,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有点佩服陈舒玉。

人变形计里城市主人公体验生活还有新家庭接待呢,他被赶过来直接从零开始,自力更生。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摸向口袋,还有一包烟,一沓钞票和三个钢镚。

抬眸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家门口放着冰柜的店面,貌似是小卖部。

明昼走过去,打开冰柜,拿了罐冰可乐,结完账,钢镚也没了。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刚拍给老板的钱,貌似是他一个月的房租加饭钱。

心口一沉,他掏出仅剩的钞票,打眼一看,可怜兮兮的八张。

这意味着,他这个月要靠八百块钱,解决住宿和吃食,还得有富余买烟买零食。

陈舒玉说过,除了学杂费是她交,其他花销的钱她每个月只给一次,花光了就饿着。

靠!

他明小爷受不了这种苦。

怒火上头,他一脚踹开路边的水瓶,瓶子砰一声砸在砖墙上,小卖部旁边的巷子里适时响起一阵女生的惊呼。

惊呼过后是咒骂。

“靠!谁啊!有病吧!”

此起彼伏的,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明昼挑眉,插兜走过去,刚站定在巷子口,一股熟悉的二手烟味便扑鼻而来。

他眯了眯眼,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况。

只见一个黑长直女生坐倒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露出的皮肤又嫩又白,所以红痕和掐印也很清晰。

她面前站着三个胖瘦各异的女生,为首的长得不错,只不过唇太薄,单眼皮,显得有点刻薄。另外两个应该是单眼皮的跟班,路人脸,他实在记不住。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三张骂骂咧咧的嘴猛地一顿。

原因无他,黑发的明昼属实帅得有点太超过了。

少年一身黑,牌子的短袖,质感很好,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喉咙凸骨明显。

短发漆黑冷峭,眉眼精致,眼型深长,双眼皮褶皱浅淡,下颌微微抬起,颌骨棱角分明,朝下看人的时候显得又冷又傲。

唇红齿白,鼻型挺翘,弧度很秀气,冲淡了几分眉宇间的冷漠。整个人看起来精瘦有力,特别是手臂,青筋盘曲蜿蜒,让人看着就觉得欲。

为首的单眼皮率先回过神,冒出和刚刚骂人时完全不同的腔调:“瓶子是你砸的?”

听到这黏糊又娇俏的嗓音,林岁安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朝巷口的方向看了眼,视线就这么和少年的对上。

女生的脸比身上还白,凤眼微挑,眼睑泛红,眉目温润朦胧,如江南的烟雨,盈盈看过来的目光,透着水汽,叫人心头发痒。

明昼喉结滑动,心跳漏了一拍,从下车开始就积攒的躁郁,被这一眼看得,顿时消散。

女生左颊上有一道暗红的巴掌印,下一秒,她收回眼,回归之前低头的姿势。

明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再次看向单眼皮的目光染上阴翳。

他掏出烟盒,低头抽了根烟叼在嘴边,手指细长骨感,银色耳扣闪烁着细碎的冷光。

他不急着点燃,似笑非笑道:“是我。”

“看你们玩得挺热闹。”

于栗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的画面,有多社会。

眼前跪着一个脸上盖着巴掌印的柔弱少女,自己则手叉腰,眼神凶神恶煞。

在帅哥面前的形象全没了。

于栗心虚地将掌心泛红的右手藏在身后,弯腰扯住林岁安软得没骨头一样的胳膊,强硬地将人从满是粗粝石子的地上拉起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扯唇笑道:“身体不舒服还跟我们出来玩,看你,都站不稳了。”

林岁安脚步虚浮,手臂内侧的嫩肉被于栗的指甲掐着,疼得她抿唇皱眉。

明昼看向女生因为被迫起身,膝盖摩擦地面而留下的血痕,漆黑的眼眸更冷了几分。

于栗扭头,眨了眨眼:“你好像不是滨宁人。”

她家开的超市是滨宁最大的一家,每天人来人往,滨宁不大,像这种级别的帅哥,她不可能没见过。

明昼偏头点烟,抬颌,眼神睥睨,极缓地上下打量她,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关你屁事?”

语气傲慢,足够让人下不来台。

于栗表情一僵,脸颊慢慢泛热,她这会儿倒觉得自己面皮浅了。

“你!”

她松开林岁安前还狠狠掐了一把,林岁安没忍住,泻出一声低低的呻咛,瘦弱的身体晃了两下,肩膀撞在墙上,泛起泪雾的眼再次看向明昼,却又很快移开。

像只悄悄求助的小猫。

被那双要命的眼睛撩过,明昼越发看于栗碍眼。

指节夹着烟,走向她,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带来十足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瞧着靠近的少年,于栗心跳不自然加速,她强忍着镇定:“你要干嘛?”

明昼在距离于栗一米的位置停下,眉头拧起,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嫌弃:“我从刚刚就想说。”

于栗吞咽了一口:“什,什么?”

明昼唇瓣轻启,嗓音很好听。

“你的刘海太土了。”

林岁安垂着脑袋,嘴角没忍住翘了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