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明昼跟没骨头一样趴着睡觉，林岁安看了他一眼，坐下拿起英语书，不一会李成东厚脸皮地凑了过来。

他一边观察着前面的明昼，一边一屁股坐在林岁安的课桌上，声音欠揍：“嫂子，后天晚上别忘了到白鑫玩啊，超哥给你准备了惊喜，记得穿得漂亮点。”

林岁安没吭声，她垂睫看向被李成东压在屁股下面的草稿本，轻笑了一下，再抬眸，清冷的黑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李成东被看得一愣，一时忘了言语。

趁对方愣神，林岁安悄悄掏出笔袋里的圆珠笔，按出笔尖，想也没想地用力扎向男生的屁股，顿时杀猪般的嘶吼在安静的教室响彻。

“靠！妈的林岁安你有病是吧！”李成东捂着被扎的地方，狼狈地跳下桌，骂道。

李成东就是傅超的一条狗，惯会狗仗人势，林岁安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起码现在傅超名义上还在“追”她，凭这一点，李成东就不敢对她怎么样。

全班响起压抑的嘲笑，李成东面上挂不住，嘴里还在不干不净：“不就是一个小三的女儿，横什么横，给你脸了！我警告你，后天晚上你要是不去我肯定……”

“李成东！”

宋思衍陡然拔高的严肃声线压过了李成东的狂吠。

林岁安死死握紧手，后脊挺得笔直，像棵被大雪覆盖的小树，拼命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形状。

可不停轻颤的长睫和瞬间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她苦苦支撑的尊严，在这些垃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宋思衍慢慢站起来，眼神冰冷：“老师叫自习，谁让你随便离开位置的，给我回去。”

宋思衍是班长，家里有钱，人品和成绩又好，在班级里很有威信。

李成东闻言不屑地嗤笑：“宋思衍，真他妈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自己亲爸被人家亲妈勾引走了，你还帮她说话。”

“大班长，你不会喜欢她吧！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李成东带头爆发出刻意的大笑，那几个狗腿子也顺势参与进来。

一时间，教室里陷入诡异又凝滞的氛围。

林岁安兀地看向站得笔直的宋思衍，对方面色凝重，黑沉的眼死死盯着李成东，没有看她一眼。

林岁安长睫微颤，垂下头，心口泛起浓重的酸涩。

宋思衍本该清清白白地度过青春时代，却因为沾上了她，而连带着被这些垃圾一起污蔑。

都是因为她……

她从小单打独斗惯了，因为身体弱经常生病，性格又内向，她很难融入集体，加上父亲早亡无人撑腰，母亲又突然步入风尘，导致林岁安的童年是在欺凌和排挤中度过的，那会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只有宋思衍平等地对待她。

他是这里唯一不排斥她，不欺负她的人。

可卓宁，却做了那种事。

他理应像他妈妈一样，厌恶她，辱骂她，不再理她。

可宋思衍没有。

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被李成东肆意嘲弄。

“砰”的一声巨响在身后乍起，林岁安肩膀一颤，猛地抬头，微红的眼眶还来不及掩饰，视线却撞进少年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只一瞬的交缠。

明昼很快错开，快到让林岁安以为刚才的对视是她的错觉。

一本厚重的工具书被明昼精准地砸在李成东的身上，力道很大，他被砸得向后摔倒在塑料垃圾桶上，垃圾桶顿时瘪了进去，史磊落看在眼里，不爽地啧了声。

这周的垃圾都归他倒，现在桶坏了，那些傻逼肯定都扔地上。

李成东被砸懵了，姿势四仰八叉，懵怔地望向明昼，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他不敢，明昼的身手他昨天刚见识过。

这个转校生怎么突然出手了……

不等他细想，明昼给了答案。

只见神色慵懒的小爷嫌恶地皱起眉，半睁的眼还带着被吵醒后的惺忪不耐，他不爽地掏了掏耳朵：“吵死了，大早上笑个屁啊，你爷爷二婚啦。”

……

短暂的安静，随后教室爆发难以遏制的哄笑。

李成东哪里受过这种羞辱，他攥紧拳头就要起身揍过去，可一对上明昼那双半带着调笑的眼神，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看戏一般的拱火眼神，和昨天面对傅超时的，一模一样。

李成东不傻，不然他也不会让傅超这么信任他一个高二的。

他心头冒出一个念头。

转校生，是故意的。

故意在激怒和挑衅他们。

思及此，李成东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他倒要看看这个叫明昼的，到底要干嘛。

在众人以为李成东绝对忍不了的时候，却见他默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仿佛一点事都没有发生。

林岁安再次抬睫，可少年已经掉过头，只留了一个棘突明显的后颈给她。

她眼前划过明昼刚刚看她的眼神，心跳不可抑制地顿了顿。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前，王斌拿出一沓表格，高声道：“明天学校组织新学期体检，县医院派医生在前面实验楼给大家做检查，记得明早不要吃早饭，抽完血到班长那领一包牛奶。”

“听到了吗！”

“听到了——”

半死不活的应答。

“班长，发下去。”王斌将表格递给宋思衍，又嘱咐道，“把照片贴上，信息填好，明天带着表格一项项检查。”

明昼接过前排传来的最后两张表格，顿了顿，墨迹半晌才将其中一张举到脑后，下一秒，一个小小的力道捏住表格一角，轻轻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明昼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唇角，指腹摩挲纸张，侧额看向史磊落：“你们每学期都要体检啊？”

史磊落正悄悄往嘴里倒干脆面，闻言用手半捂着嘴，边咀嚼边道：“对，检查完学校会提供牛奶，还挺好喝的。”

明昼点点头，目光落在最后一项血检上，挑了挑眉。

不一会下课铃响，王斌说完放学二字教室便炸开了锅，大家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往门口冲。

林岁安不紧不慢地整理笔袋，前面的少年一直没有起身，她眨了眨眼，等了一会，发觉对方并不是在等自己，不禁自嘲地弯了弯唇。

经历过早上的事，她莫名觉得他是有一点点想帮她的。

其实可能真的是他被李成东烦到了而已。

确实有些自作多情了。

林岁安抿了抿唇，背上包正要离开，少年懒散的嗓音叫住她：“喂。”

她下意识转身，只见明昼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身形高挑，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捏着一张纸递到她面前：“你的东西掉了。”

林岁安接过，是自己的体检表，应该是刚才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谢谢。”

礼貌道完谢，她走出教室。

没看他一眼。

明昼手插兜，指尖不自觉缓慢摩挲，目光还黏着女生清瘦的背影。

林，岁安。

岁岁平安。

好乖的名字。

还挺有反差。

走到家附近，远远瞧见宋袁的宝马停在巷口，林岁安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呼吸一滞，加快脚步走进去，正好撞见宋袁和卓宁从楼上一起下来。

卓宁看见她，招手笑道：“安安回来的正好，你宋叔叔要来住几天，快帮忙把屋里打扫一下。”

“你说什么？”林岁安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来这里，住几天？”

“对啊。”卓宁拉住她的胳膊扯了扯，扭头朝宋袁道，“亲爱的你先把行李搬上去，我带安安去买点吃的。”

宋袁点头，弯腰对林岁安笑了笑：“安安。”

卓宁：“快叫叔叔好。”

林岁安下颌一紧：“宋叔叔好。”

“哎！”宋袁乐呵呵地应了声，眼角的褶皱愈加明显，透出几分憨态，“那我先上去了。”

宋袁一走，林岁安立刻挣脱卓宁的手，语气很冷：“他房子那么多，怎么就偏偏要来这破地方和你挤一块，是不是你又说了什么？”

卓宁啧了声，表情不悦：“我能说什么，是他自己受不了孙玉梅主动要来的，我还能把人往外推啊？”

林岁安阖了阖眼，深吸口气，突然感觉好累，一个字都不想再和她说。

沉默片刻，才哑声开口：“明天，全滨宁都会传开，宋大老板抛妻弃子，和小三同居，脸都不要了。”

她看向卓宁，眼神疲惫：“妈妈，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卓宁眼睫一颤，用力抓住女儿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林岁安不禁打了个寒战。

“安安，这次不一样，我和你宋叔叔是真爱，我们会结婚，到时候我会把你送出去，再也不回来都行，滨宁的所有都会成为过去。”

这句话也像是她对自己说的。

“妈妈求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好不好……”

到最后，卓宁的嗓音染上哭意，配上她这幅惹人怜爱的脸，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她。

林岁安眼圈泛红，她皱眉紧紧盯着她，眼里是痛苦的责问。

“卓宁，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我又怎么了嘛？”

林岁安咽下喉头翻涌而上的苦涩，强忍哽咽道：“总是自以为是。”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灰溜溜地离开，她要的是堂堂正正。

哪怕一分钱都没有，哪怕卓宁什么都给不了她。

但好歹她的妈妈不用被戳脊梁骨。

好歹，她的妈妈不必成为被那些垃圾用来攻击她的武器。

卓宁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可林岁安不想听了，她毅然转身离开巷子。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她再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周立娟的房子附近。

周姨已经离开了。

想到这，林岁安眸光黯淡，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挪动僵硬的双腿，侧身时看到蹲在巷口阴暗角落里的人。

四周一片寂静，路灯微弱，将黑夜烫出一个洞。

少年指尖猩红尤为显眼，他半张脸隐在暗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下颌微抬，长颈喉结凸起滚动。

明昼神色倦懒，长睫耷拉着，额前漆黑刘海被他随意撩起，露出凌厉的眉眼，耳扣在银辉下闪烁冷白的光。

十七八岁的少年，又野又浓烈，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足以让人烙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