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是
林岁安吞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隔着路灯洒下的低迷光亮,静静打量他。
听到动静,明昼侧头,看到置身于苍白光晕里的女生,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寡白,清瘦的身影依旧挺拔。
林岁安低垂着雾蒙蒙的眼睛,无声望着他,像月亮落在人间的薄纱,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轻易使其破碎。
明昼心头轻颤,不自觉灭掉烟,站起来朝她走去。
等走进了些,他发现林岁安的眼尾和鼻头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她倔强的没有掉眼泪。
可这样坚强懂事的隐忍,让人看了更加心疼。
“你怎么蹲在这?”
林岁安吸了吸鼻子,别过身子,低声打破沉默。
明昼垂睫掩盖黑眸中的情绪,他随意拍掉落在衣摆上的星点烟灰:“没钱吃饭,出来逛逛。”
“……”
林岁安:“你是在点我吗?”
明昼耸了耸肩,嘴角翘起吊儿郎当的笑:“我说的实话。”
夏末的风吹过,温柔又凉爽。
林岁安抿唇,对着街对面的饺子馆扬了扬下巴:“饺子吃吗?”
明昼身体力行,率先迈开步子:“走。”
晚饭点饺子馆生意不错,只有一张靠近大门的桌子还空着,林岁安到前台点了盘小份的芹菜猪肉馅饺子,又点了盘大份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我们家的大份很多哦,两个人肯定吃不完的。”店员好心提醒。
林岁安笑笑:“没事,吃不完就打包。”
点完单,林岁安走回去刚要坐下,却被明昼抬手制止,他递来一张纸,修长骨感的指节夹着雪白的纸张,非常养眼。
林岁安看向他,不明所以。
“擦擦,好脏。”
说这话时,明昼微蹙的眉宇间满是嫌弃。
他在林岁安点单时就用纸巾擦完了凳子、桌面和碗筷,细致到连装醋的小壶都没放过。
林岁安瞥了眼垃圾篓里的纸团,眸光黯淡。
她没接,兀自坐下,声音清泠:“我不嫌脏。”
明昼一愣,喉结滚动,收回手。
场面陷入沉默。
林岁安抽出一双竹筷,给自己倒了点醋,思忖片刻轻声开口:“这里和梧城比不了,但海很漂亮。”
明昼把玩防风打火机,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闻言不禁轻哂:“我觉得这里比梧城好。”
林岁安弧度流畅的眼睛略带诧异的看向他:“哪好?”
明昼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匆匆结束话题:“没什么。”
正好这会店员将两盘冒着热气的饺子端来,林岁安把小份的那盘放在自己面前,剩下大的那份自然归了明昼。
却见少年皱了皱眉:“太多了,吃不完。”
林岁安没抬头,轻声说:“吃不完打包带回去。”
“我不爱吃剩菜。”他想也没想接了句。
“……”
林岁安暗自翻了个白眼,对这位矫情小少爷感到服气,她没什么好气地用筷子戳起一只饺子:“不吃饿着。”
听到这话,明昼愣住,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女生慢吞吞地吃饺子,模样乖巧,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林妹妹不会是在担心他明天也没钱吃饭吧。
靠……
他稍稍躬下腰,手扶着额头,开始浑身不自在。
心动,局促,想呐喊,想狂奔。
这种抓心挠肝的悸动还是第一次经历。
以往在梧城,也有异性靠近他,对他示好,但他真的一个有感觉的都没碰到过。
瞧着身边兄弟接二连三地交往分手,听他们嘴里随意谈论自己的对象。
仿佛谈恋爱是世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可到他身上,却比登天还难。
他有问过郑硕:“你小子这么容易心动的么?”
郑硕闻言却嘲笑他:“昼哥,没想到你还挺传统的,谈恋爱嘛,对象够辣够漂亮,带出去有面儿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多相爱的情侣啊。”
原来和相爱的人谈恋爱在他们眼里是传统么。
从那以后,明昼不再和他们聊起感情这事。
听郑硕他们谈爱情,真他妈轻贱。
林岁安敲了敲碟子边缘,清脆的声响迫使明昼思绪回笼。
“再不吃就凉了。”
女生明媚的眼眸隔着层食物的热气,懵懂又无畏。
好漂亮,这是明昼最直观的感受。
这种漂亮,比他以往见识过的所有山川大河都要震撼。
她眼里的眸光无法比肩星星,却比星星更夺目。
夺目到他可以在银河中一眼便能认出她。
明昼不得不承认,他被一颗名叫林岁安的行星捕获了。
从此宇宙中其他所有闪耀的星星,都成了陪衬。
生命里只此一次的体验,也足够了。
“嗯。”
他低哑地嗯了声,咽下心间的汹涌,低头不再看她。
二人吃完饺子走出餐馆,明昼拎着打包餐盒,整个人还有些懵。
如果说初遇的那一天,他对林岁安是好奇大过于心动。
那此刻,他认定了自己喜欢她的事实。
给爱下定义是件容易又困难的事情。
有的人就是恰好出现,而她恰好符合你所有的期待。
比如乌鸦像写字台。
没有道理。
“那我先回去了。”
林岁安看了眼头顶的月光,低声说。
一旁迟迟没有动静,她好奇侧头,却撞上少年肃穆到虔诚的神色。
林岁安一愣,语气迟疑:“你没事吧?”
明昼喉结滚动,耳尖在月光下红得滴血。
他不会隐藏喜欢,所以只能沉默。
“要,要不要,我送你。”
半晌,他听到自己结巴的语句,明昼懊恼地阖了阖眼,佯装镇定地解释:“正好消食。”
林岁安笑了下:“不用,拐个弯就到了。”随即补充,“前面有个小学,操场开放,你可以去那散步。”
说罢不等明昼反应,单肩挎上包便走进了昏暗里。
拉开一段距离后,林岁安嘴角轻扬的弧度兀地落下,笔直的肩背也随之倒塌。
她对这个新转来的男生谈不上有好感,可奇怪的是,在他面前,她没有那么累。
不必随时防备,也不必张开保护自己的刺。
所以即便早上说了两清。
她还是请他吃了饺子。
林岁安清楚,明昼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他不在乎,所以无畏。
哪怕他从史磊落那儿得知自己是陪酒女的女儿,从李成东口中听到自己的妈妈是小三。
他依旧愿意和她平和地吃一顿饺子。
光凭这一点,
林岁安就觉得那天帮他租房子,是这些年她做过最好的决定。
第二天是周五,林岁安特意提前半小时来到教室。
本以为她是最早到的,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早。
于栗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听到后门的声响应激般回头,见果然是她,表情不禁狰狞起来:“林岁安,我就知道!”
“你又想塞什么东西给我!”
于栗说着便要上前打她,可手刚抬起来,对上林岁安的那双眼,生生停在半空中。
林岁安扫了眼悬停的巴掌,抱臂轻哂:“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用暴力面对所有问题。”
“你说。”林岁安轻抬上睫,眼神戏谑,侧脸在晨晖下,纯真到了极致,“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在学校的所作所为,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她的丈夫的一样,该多难过啊。”
女生尾音轻浅,宛如真切的在替她惋惜。
于栗心口一烫,连忙缩回手,呼吸急促:“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到我妈面前胡说八道,我肯定会撕烂你!”
林岁安不再理她,这种只敢在外耍横的人,内里其实不堪一击。
她走到座位前并不急于坐下,放下包,慢慢拉开拉链,手伸进夹层,摸出她昨晚趁着卓宁和宋袁出去倒垃圾的空档,从他们床头柜里偷拿的药丸。
于栗一屁股坐到明昼的椅子上,撇了撇嘴:“喂,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
林岁安没看她,用手包住被纸巾覆盖的药丸,悄悄拿出来揣进口袋:“放心吧,我没那闲工夫去告状。”
“那你……”于栗攥紧椅背,踌躇道,“到底想干嘛?”
林岁安闻言笑了笑,这才拉开椅子坐下,手托腮直视于栗,换了个话题:“你就准备一直忍受你爸,直到你考出去吗?”
于栗指节泛白,情绪突然低落:“那能怎么办,我只要反抗一下,就会遭到更恐怖的殴打,我妈性格懦弱,她连离婚两个字都不敢想。”
“其实他平时挺正常的,一喝酒就开始犯浑,又打又砸,谁劝都不管用,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管了。”
“为什么不报警?”林岁安说。
于栗轻嗤:“去年我报过一次,可警察来了只会和稀泥,见没造成什么伤害就走了,警察一走,他转身狠踹了我一脚,肋骨断了一根,养了三个月。”
许是憋了多年的烦恼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于栗没有察觉,她在这个被她针对了小半年的女生面前,慢慢敞开心扉。
她忽然好想说出来,将这些年缠着她的噩梦倾诉而出。
“说句恶毒的,我现在就盼着他哪天把自己喝死,那样大家都解脱了。”
于栗低眉冷笑,脸上显出颓败的神色。
林岁安抿唇思忖片刻,此刻的氛围她理应说些安慰的场面话,可她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你爸平时都在哪喝酒啊?”
于栗莫名,但还是老实道:“大部分时候在白鑫会所,其他时间就和几个老朋友在家喝。”
林岁安:“在家喝的时候醉过吗?”
“基本没有,在家他很有分寸。”
说到这,于栗顿了顿,语气急了些:“他每次从白鑫喝酒回来脾气都很差,嘴里骂骂咧咧,说都是因为我们他才这么倒霉!”
倒霉……
林岁安若有所思。
据她偶尔从卓宁那听到的关于白鑫的描述。
那里面除了唱歌跳舞喝酒,应该还有黑色勾当。
警察去查过,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你爸估计是去赌了。”
林岁安平静地说出最有可能的猜想。
于栗心头一颤:“赌,赌博?”
林岁安点点头:“白鑫后面的那条巷子,不是很出名吗,每晚都有还不上钱的人被打。”
于栗呼吸一滞。
她死也想不到于震会去赌博,印象里,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很节俭,说扣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竟然会去赌么。
但结合平日里种种行为,于震确实符合赌狗的形象。
说起来,这个月超市都没有进货……
思及此,于栗脸色煞白,心头蒙上一层名为绝望的阴影。
林岁安暗自叹口气,翻出单词本,轻声说:“真正的解脱,要靠自己,不管你爸是不是在赌,你都不能再让阿姨被打了,她迟早会扛不住。”
“要让你爸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林岁安的这句话宛如魔咒,萦绕在于栗耳侧,她紧咬下唇,半晌都没吭声。
直到同学陆续走进教室,她才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自始至终,林岁安对于栗一点好感都没有,从她带头欺负自己的那一刻,她俩一辈子都无法和解。
就连现在,估计于栗内心对她一点愧疚也没有。
退一万步讲,即便哪天于栗真的跪下道歉,林岁安都得掂量掂量再接受。
一句轻而易举的对不起,抹不掉施暴者曾经留下的伤害。
他们祈求原谅,也只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理得,让人生的“污点”尽快消散。
林岁安刚才提点于栗,并不是可怜她,原谅她,而是看不惯家暴罢了。
至于于栗以后会怎么样,就不关她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梧城著名恋爱脑明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