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的办公室在三楼，虽然听不到动静，但陈燕两堂课都没有回来，足以想象这会儿办公室里该多热闹。

直到上午大课间，李成东才从后门快步冲进来，气势汹汹，走到座位前用力拉开凳子，蹬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原本嘈杂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林岁安看过去，只见男生眼圈通红，左脸上有道清晰的巴掌印，外套也被拉扯得没了形状，注意到众人的注视恶狠狠地抬眼：“看什么看！找打嘛！”

大家悻悻收回视线。

只有林岁安，她甚至托腮“欣赏”他此刻的窘态，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女生轻微上翘唇角，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水杯。

李成东一怔，目光下移，看向了那个被他喝光的牛奶瓶。

早上宋思衍拿牛奶给他时，分明迟疑了片刻。

倏地，他意识到了什么，抄起瓶子猛地朝地上砸去。

玻璃瓶触地的刹那便四分五裂，细碎的玻璃碴四散开来，将李成东裸露的脚踝划出一道口子。

正下去分发默写本的英语课代表被吓了一跳，当即发出短促的尖叫。

“李成东你有毛病啊！”她骂道。

林岁安表情淡下来，低头整理桌上改过的默写本，仿佛刚才的挑衅是一场错觉。

明昼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望向李成东的眼神很暗。

这边，李成东气得面红耳赤，他死也想不到林岁安和宋思衍会联合起来整他。

思及此，他也顾不了才被训过，自己正处于特别观察期，就要去找林岁安麻烦，可女生先他一步站起身，抱着她这组的默写本走出教室。

李成东想也没想跟上去。

“林岁安你给我站住！”

男生的暴喝响彻在宽阔的楼梯道，林岁安仿若未闻，继续一步一台阶往上走。

“我让你给我站住！”

被无视令本就即将失控的李成东彻底失去理智，他快速踏上楼梯，一把扯住林岁安的胳膊往他的方向拽，力道很重，林岁安不由踉跄，吃痛地低吟一声。

“是不是你他妈在我牛奶里放了什么？”李成东低吼着，丝毫不在乎周围来来往往上下楼的学生。

林岁安眉眼低垂，扫了眼他扯住自己的手，顿了两秒，再次抬头眸中已然闪烁起细碎的泪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脸色苍白，眉头轻轻蹙起，肩膀瑟缩，声音带着几分害怕的颤意，仿佛被李成东这幅样子给吓到了。

平时就内向安静的她此时看起来愈发文弱无助。

把李成东活脱脱衬托成一个没事找茬欺负女生的恶霸。

楼梯上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戏的同学。

李成东呸了口：“一定是你在我牛奶里掺东西了，不然我怎么会出丑！”

他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林岁安疼得倒抽了凉气，她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鼻音浓重道：“我没有，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成东，我知道你看我不爽，但也不用这么污蔑我吧。”

二人还站在台阶上，一上一下的位置，林岁安被他扯得身形晃动，怀里抱着的一摞本子早已洒了一地，不断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几个男生看不过眼上来劝架，可李成东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什么也听不进去。

“都滚开！”

李成东在高二很有名，又浑脾气又爆，没人敢当面和他起冲突，这一嗓子把拉架的男生都吼了回去。

方才教室里林岁安嘲讽似的笑，李成东认定了就是她陷害的自己，现在对方又装出一副可怜小白兔的模样，落在他眼里简直做作又心机。

“你还敢说我污蔑你，林岁安你装什么装，我平时对你还是太好了，不信我会打女人是吧……”

“啊！”

李成东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突然听见林岁安的惊叫，紧接着便瞧见瘦弱的女生身子一歪，整个人向楼下扑去，滚了两圈摔倒在楼梯底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死寂，众人还处在懵逼当中，但心里已经下意识认定是李成东将人推下去的。

林岁安侧身蜷缩在一起，表情痛苦，她紧紧捂住左手臂，虽然摔倒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可还是难以避免地磕到台阶棱角，身上肯定到处都是淤青。

“卧槽，疯了吧，真把人推下去了……”

“李成东是要杀人啊。”

“这不是傅超看上的女生嘛，他怎么敢的……”

……

断断续续的窃语钻进李成东的耳朵，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发颤的手。

他刚才根本没有松开，是林岁安自己挣脱的束缚然后掉了下去。

又被她给算计了。

思及此，李成东呼吸急促道：“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摔的……”

他仓惶地想要得到认可，抓住最近的一个男生：“你看见了吧，不是我推的。”

男生连忙后退摇头：“我没看见。”

“林岁安你他妈给我站起来说清楚！”

他边嚷嚷边跨下台阶，伸手去扯林岁安，在即将触碰到女生胳膊的刹那，肩头被人踹了一脚，李成东一屁股仰倒在地，辱骂即将泄出口，却在碰上来人的眼神时兀地咽了回去。

明昼不知何时站在了林岁安旁边，手臂上薄而韧的肌肉绷紧，青筋交纵凸起，隐忍着厚积的力量。

他居高临下俯视李成东，眸色漆黑，眼神淡漠无比，周身散发出一种冷戾到骇人的气质，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下一秒就会披上去咬住猎物的喉管。

李成东后颈一僵，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嚣张暴躁的气焰被明昼一眼浇灭。

林岁安早已闻到少年的味道，她低垂的长睫微动，没有抬头，死死扣住手臂。

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现在大人来了。

明昼目光下移，落在林岁安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头萦绕的怒气霎时消散，他暗自叹了口气，嗓音低沉：“自己能站起来么？”

林岁安抿了抿唇，沉默着就要起来，可她高估了自己，双腿软得根本撑不住，眼看又要摔倒一只手及时扣住她的手肘，林岁安顺着力道肩膀靠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侧头抬眼，不出所料撞进明昼深不见底的黑眸。

泛红的眼眶，充斥水汽的眼，苍白的脸色，还有手掌下纤细骨感的胳膊。

眼前的这个人，散发出的脆弱和破碎，几乎将明昼的心口烫出一个洞。

他大概猜出了几分林岁安的意图，只感到又气又无奈。

她过往都是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么。

心脏好似突然被人攥紧，用力挤压揉捏，涌出一股浓烈绵长的酸涩。

自从心动之后，他更多的，好像是心疼。

明昼喉结滚动，垂睫掩盖眼里的情绪，等她能自己站稳后默默收回手。

“老师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围观的学生立刻解散回到各自的班级。

王斌看到这幅场景忙问：“怎么回事？”

林岁安咬着唇，低头轻声啜泣，模样可怜又委屈。

光打雷不下雨。

明昼扫了她一眼，眉头渐松。

听到动静的宋思衍从语文老师那跑过来，他已经听同桌讲了事情的经过，正要帮忙解释，却被人抢先一步。

“王老师，李成东同学故意找这个女生的茬，人家正上楼呢，他突然冲上去拽人家，害得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整整滚了五圈。”

林岁安一愣，诧异抬眼。

明昼没看她，表情义愤填膺，生怕别人不信似的，伸手虚揽林岁安后背，将人圈进他怀里，另一只手小心抬起她磕到的左胳膊，眉头紧皱：“她胳膊都不能动了，上面都是淤青。”

说罢，捏了捏林岁安的肩膀，低头看她：“我看着都疼，是吧同学。”

林岁安眨了眨眼，紧接着飞快点头，站不稳似的扶住明昼的手臂，把袖子拉高，露出一大截胳膊，上面已经浮现出了斑驳的深色痕迹。

雪白的皮肤衬得大块的淤青愈发显眼惊心。

明昼目光微沉，继续开口，语气明显冷了下来：“王老师，李成东同学太过分了，欺负完英语老师回来还要欺负班上的女同学，班上有这种学生，王老师您不能不管啊。”

两人一唱一和给还坐在地上的李成东看傻了，他终于清醒过来，怒火腾得直往头顶冒，立刻手脚并用爬起来：“你们他妈的胡说八道！哪只眼看到我推得她，哎哎哎——”

没等他骂完，耳朵就被人揪住了，李成东被迫提起脚跟，不断往后退，脸上的巴掌印后知后觉泛起火辣辣的疼：“老，老师，疼！”

他其实挺怵王斌的。

“刚在办公室当着你爸的面怎么和我保证的？还想挨你爸巴掌是吧，欺负同学还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我看你要无法无天了！”

王斌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他的脸今天算是丢光了。

在办公室被陈燕明里暗里地讽刺班级管理不到位，陪着笑脸安抚半天她的情绪。

另一边李成东他爸又是个急性子，光拦着他打孩子就出了一身汗，刚以为能解脱了，下个楼又让明昼给架上去了。

一肚子火无处安置，王斌直接一巴掌拍在李成东后脑上，男生扯着嗓子怪叫一声：“老师，真不是我干的！”

“这么多同学都看见了，你还狡辩！”

“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我和她开玩笑呢，谁能想到她会摔下去啊……”

李成东换了个说辞，还想争取。

“王老师。”明昼突然出声打断。

王斌一愣，扯起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你说。”

变脸的速度堪比火箭。

明昼瞧着李成东，眼里满是讥讽：“幸好人家女生没什么大碍，万一摔出个好歹，事儿可就大了。”

“我觉得还是得给李成东同学一个教训。”

林岁安倏地抬头看他，手悄悄攥紧。

李成东则咬了咬牙，死死瞪向明昼。

王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李成东，检查加码到三千字，写好让你爸签上名周一带给我，现在就去操场上跑圈，跑不满十圈不准回家！”

这还差不多。

明昼心内冷嗤，低头撞上林岁安偷偷打量他的视线。

被捕捉到小动作，林岁安轻咳一声，连忙看向别处。

明昼眸色漆黑，薄薄的眼皮垂下，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