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感觉这个世界太魔幻了，在短短一天之内能遇到同一个人两次。

每次都是在她最狼狈和无助的时候。

当然，伍一不知道的是，七中附近这一块方圆几十公里之内，只有这一家药店。

伍一还没有从惊愕中回神，陈今越已经走了进来，并且站在她旁边，眼神只在她身上挂了两三秒，好像不认识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一样。

刚才那个只顾着低头玩手机，让她自己找药的营业员，在看见他时迅速切换表情，脸上带着微笑:“帅哥，你买什么药？”

“……”

这变脸速度太快了。

差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伍一不禁在心里腹诽。

“烫伤膏。”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原因还是其他，伍一敏锐地察觉到他说这三个字时的语气有点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就是一种……感觉。

伍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在干什么啊，自己只和他说过一次话，连名字都不知道。

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种错觉……

她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

……

夏日的晚风很舒服，从门里灌进来，药店本来就不大，靠近门口收银台的位置更是窄小，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他的黑色短袖擦着她的裙子。

伍一悄悄地挪了一点位置。

变脸速度很快的营业员特别细心，问他:“要什么牌子的？”

陈今越说:“随便拿一个。”

营业员点点头，很快就去里面的药架上找烫伤膏了。

伍一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她在心里祈祷那个营业员能快点找到。

过去了一会儿，营业员还是没回来。伍一有点崩溃，他站在她旁边，明明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但是伍一就是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伍一又默默地挪了一点位置，小心翼翼地抬眼偷偷看他。

他很高，她大概只到他肩膀的位置，脖子上的那块肤色胶布经过了一天的时间，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他的侧脸很优越，下颌线瘦削清晰，鼻梁又挺又直。

这张脸不管怎么看，正面还是侧面，都是完美的。

难怪学校那些女生会那么疯狂……

伍一在心里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突然转头，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触。

“看够了么？”

陈今越淡淡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够了么……

伍一涨红了脸，有种偷看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

她移开目光低下头，声音很小:“对不起。”

陈今越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营业员终于找到烫伤膏出来了，拿给陈今越看了看:“你看看，这份行不行，这款烫伤膏可好使了，摸上去一会就舒服了，还不容易留疤……”

陈今越扫了一眼，点头。

机器一扫，“叮”一声:“二十五元。”

“你怎么还在这，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女营业员斜了一眼伍一，摆摆手。

伍一说:“我真的没带够钱，我明天肯定会来付钱的。”

她今天一定要买到，回家拿钱的话，母亲一定会刨根问题，伍一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是七中的学生，我跑不了的。”

伍一还是想再努力争取一下。

女营业员抱着手臂瞅她，问了一句:“你校服呢？”

校服。

她还没领到。

伍一一下子泄了气，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看她哑巴了，女营业员一副“果然，我就知道”的表情，颐指气使道:“背着个书包就出来装学生啊？我说现在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心术不正，心思不用在正道上，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女营业员唾沫星子横飞，好像面前的伍一让她找到了一点优越感似的。

突然，一只屈起的食指敲了敲收银台的桌子，“哒哒”响起清脆的两声。

“你太吵了。”

话语被打断，女营业员忍不住看过去，就一眼，吓得她不敢再吭声了。

陈今越的眼睛狭长，薄薄的眼皮眯着向下压，像两条刀刃，锋利无比。

女营业员慌忙撇开目光，说话都有点磕巴:“您……怎么付款？微信还是现金。”

陈今越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她要买什么。”

这个她，就是伍一。

“这个。”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推到他面前。

陈今越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营业员也不敢催他，就干等着。

过了几分钟，陈今越冷淡的声音响起，他说:“一起付。”

……

等到伍一反应过来，并且拿起药追出去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

伍一握着那瓶云南白药喷雾，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了会儿愣，才开始慢慢往家走。

白天看不出什么，晚上小巷子的恐怖就显露出来了，又长又深一条，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让人看不到尽头似的，头顶上的灯泡颤颤巍巍地，风一吹它也跟着晃动。

伍一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捏紧书包带冲了进去。

回到家的时候，伍一出了一脑门的汗，一半是吓得一半是累的。

母亲在家等得焦急，都准备打电话报警了，抓着她的手问:“怎么才回来？”

伍一气还没喘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缓了缓说:“最后一节课拖堂了。”

那盒云南白药放在书包里，盒子棱角咯着她的后背，伍一心里很紧张，心率直线飙升。

她从来没撒过谎，这是第一次。

母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给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跑着回来的？”

伍一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笑了笑:“嗯，怕你着急。”

母亲想把书包给她拿下来，伍一躲开了，换好鞋跑回了房间:“我去放书包。”

母亲摇摇头:“这孩子……”

……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今天怎么样？”

伍一喝了口鸡汤，想了想回答:“挺好的。”

“和同学们相处呢？”

“也好。”

母亲又问:“有没有人问你转学的事情？”

伍一放下勺子，摇摇头。

“没有。”

母亲声音严肃:“你要记住，你转学的事情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说。”

非要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件事吗？

伍一说:“知道了。”

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照下来，碗里的鸡汤漂着油星，浓郁鲜美。

此刻，伍一却突然觉得反胃，一口也喝不下了，她匆匆吃了几口别的菜，放下筷子，回了房间。

……

伍一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开始做，七中留的作业不是很多，不到十一点她就完成了。

母亲敲了敲门，走进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喝完了，早点睡。”

伍一接过牛奶，点点头。

母亲关上门离开了。

伍一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拿出云南白药喷雾，拆开以后朝胳膊喷了几下，随后，把它装好，塞进抽屉里。

伍一定了个六点的闹钟，把牛奶喝了，又去洗漱，做完这些后她爬上床。

今天没听英语单词，可能是太累了，没几分钟她就闭上眼睡着了。

这一晚上伍一睡得特不踏实，一晚上都在做梦，一会梦见篮球场，一会又梦见药店，不管画面怎么切换，梦里的人都是他，不变。

五点半，伍一从梦中惊醒，人还有点发懵。她伸手把床头的闹钟关了，掀开被子去洗漱。

伍一从厕所出来，四周看了看，没有母亲的身影，饭桌上有二十块钱和一张纸，上面写着:“去外面买早饭吃。”

她看着那张崭新的二十块钱，想起来什么，“噔噔噔”跑回房间，从存钱罐里倒出来一张五十块。

对于伍一来说，临阳市还是个很陌生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她并不知道哪里有卖早餐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早餐店。

这个早饭可能吃不成了，她想。

伍一顺着小巷子走出去，走了几步后，意外地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卖早点的餐车，蒸汽袅袅，油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闻着很有食欲。

伍一走过去要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边吃边往学校走。

一路上有不少七中的学生，他们精神面貌困倦，萎靡不振，背着书包行动迟缓地进了校门。

伍一跟在一个男生后面，脚还没迈进去就被拦住了。

“你不能进。”门卫大爷说。

伍一愣了，什么就不能进？

“你没穿校服，不是我们七中的学生吧？”大爷瞅了眼她穿的白色t恤，“不是七中的不能进，知道吧。”

校服校服校服。

又是校服。

伍一已经不想解释了。

她站在一边，看着所有学生陆陆续续进了校门，然后，校门口只剩下她和门卫大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

伍一说:“您再不放我进去，我要迟到了。”

大爷不为所动，坚决不放人。

最后，还是林兰来门卫室拿快递的时候把她领进去了。

“校服还要再等几天。”林兰说，“我和门卫大爷打过招呼了，明天正常进就行。”

伍一点点头，说:“谢谢林老师。”

回到教室的时候，英语早读已经结束了，中间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伍一把下节课要用到的书，笔袋还有笔记本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一切都准备好。

第一节课上课铃声打响的时候，伍一转头看了眼，后面的座位还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