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泽

起床洗漱之后,宁江泽想问唐思遇吃没吃早饭,点进微信对话框迟疑了一下,转而找到陈周越。

唐思遇吃早饭了吗……?

这么问好像不对,他斟酌几秒,全删了。

「1:你俩吃了没?没吃我顺路带点来。」

宁江泽真拿人当朋友的没几个,但狐朋狗友可不少。微信消息每天数不胜数,他几天没和温景宴聊,对方早已被挤出了手机界面,不往下滑几下找不着人。

等回复的时候,他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烤两片吐司抹草莓酱吃了。果酱抹太多,手上沾了些,黏糊糊的。

微信跳出一条新消息。

没看清,他以为是陈周越,点进去看见一句江泽哥。

宁江泽眉心瞬间多了一道痕,他都忘了什么时候加的这人的微信。

「理我:先别删!我有话跟睨说。」

对方消息一条接一条发得很急,宁江泽眉头皱得更深。

他知道这是谁,这么叫他的只有郑放安。之前宁江泽已经删除了对方的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留着一个小号。

他什么话都没回,直接拉黑删除。

返回页面,陈周越的消息恰好回复过来。

「陈周越:吃了,不用带。」

「1:行,那我过来了。」

「陈周越:嗯。」

预约的八点半的号,宁江泽不是第一次带唐思遇到眼科候诊,陈周越不在的七年都是他陪着复查。

今天他第一次没陪着进诊室。

“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宁江泽扶他一把,送到门口,“自己能行吗?”

唐思遇不是废人,他一个人也可以独立生活,自己进去复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以,别担心。”

“行,”宁江泽放开手,坐在诊室外的走廊靠墙的长椅上,“我在门外等你。”

唐思遇点头说:“好。”

医院永远有很多人,大医院的更是提前几天都不一定能排上号。宁江泽对面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身上是掩不住的沧桑。

男人搂着妻子,而女人的怀中抱着他们出生几个月的小孩儿。苦难将他们推入无底的深渊,妻子患有眼疾,小女儿也不幸患上先天性白内障。

他们似乎刚看完诊出来,无助的坐在诊室旁。女人小声的呜咽,男人抹了把眼睛,拍拍妻子的背说:“别哭,等会儿我再去问问温医生。”

孩子还那么小,宁江泽没办法想她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完。但是在医院,情况比这对夫妻严重的不再少数。

宁江泽看不了这些。他移开视线,往对面诊室的电子栏上瞟了眼——

主治医生温景宴?

“……”

温景宴是什么很大众的名字吗??

正想着,对面诊室突然打开门,护士拿着一摞单子带病人出来。宁江泽心里默念过的名字的主人下一秒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温景宴站门边叫住护士嘱咐了两句,坐门边的夫妻抱着孩子,不死心地凑上前问他今天能不能手术。

小孩儿才三个月,而因风疹病毒引起的先天性白内障不宜过早手术。温景宴有些无奈,语速比平时稍快,简洁地再重复了一遍在诊室里说过的话。

男人认为是温景宴不给做,不想做,因为没给红包。他当场问温景宴要多少钱才能给他孩子做手术。

“风疹病毒感染早期在晶状体内依然存在,现在手术会导致潜伏在内的病毒释放,引起虹膜睫体状炎。”面对情绪在失控边缘的夫妻,温景宴始终平静。

他道:“这时候做手术有一定概率会因为炎症而引起眼球萎缩,我认为我说的话不难理解。”

夫妻俩文化程度不高,听村里老神婆说必须在满三月时做手术才能彻底根治,这才慌里忙张跑来医院。

专家号没预约上,当时温景宴恰好有一个余位,夫妻俩便早早在网上挂上号。

刚参加工作时温景宴被病人不信任,没少让人投诉。他不骄不躁,能力也在这摆着,久而久之不好的声音便少了。

温景宴年纪轻轻,挺有名气。当然,有一部分名气来源于他的脸。有些眼角长了个脂肪粒的也要挂个号,借机来瞧他一眼。

一开始温景宴还能耐着性子反复和家属解释,之后见的病人增多,有类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且不说他反复说着累,要是每个人都这样来回耽误时间,随意进出,工作根本无法继续。

夫妻俩还想纠缠,温景宴直接转身回办公室。然而中年夫妻不让他走,其他诊室外候诊的患者也齐齐朝这处混乱看来。

该下一个叫号的病人不愿了,走廊拿着报告单等着让医生看的也不少。

“医生都说不行了怎么这么犟?”

“要不信人大夫的来医院看什么看,别耽误大家时间。”

“就是。”男人拿着报告单,说,“医生最怕的就是遇上你们这种人!”

温景宴被那对夫妻纠缠的时候,宁江泽差点冲上去拽那男人,然而刚站起身,挂温景宴号的病人先冲上去了。

随后保安和护士赶到,不需两分钟便又恢复了秩序。

宁江泽站在一旁,还有点懵。

半晌后只觉得温景宴也挺不容易。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直白,对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来,两人冷不防对视。宁江泽怔住,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话,唐思遇便从身侧的诊室出来了。

周遭嘈杂,候诊大厅喊号的声音从走廊门外透进来,隔壁诊室护士也在扬声喊25号黄某某某。

“宁江泽,我好了。”唐思遇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不知道是怎么从温景宴略带疑问的眼神中离开的,宁江泽送唐思遇回家,待到十二点,给人做了饭才走。

温景宴估计忙,也有可能是反应过来被骗,直接拉黑删除他了。

也好。宁江泽心想。

还愁不知道怎么说呢,删了就删了。

老子不在乎。

下午在商场买花瓶,宁江泽挑着挑着,忽然试探着给温景宴的微信转账。看见跳出输入金额的页面他才收起手机继续看。

半个小时后,花店。

他点开再试一次。

十分钟后,又试,孜孜不倦。

天穹黯淡,黑沉沉的替换掉最后一抹亮色。繁华地段灯红酒绿,城市街灯渡着一层朦胧的光,伫立在无尽的康庄大道。

或蜿蜒小路。

宁江泽提着几大口袋东西到家的时候,精神疲倦得要死,胜过身体的劳累。到家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喝下半瓶,冰得脑仁疼。

东西全堆客厅的地上,他把花放厨房水池里醒花,洗过澡之后,往地上扔个屁垫,盘腿坐茶几边拆他那些东西。

他一直觉得这屋没生气,下午到花店买了丁香花。在店里磨蹭的时间长,硬是把马蹄莲也看顺眼买了一束。

宁江泽算着醒花的时间差不多了,到厨房把花拿过来放到茶几上,找了把剪刀开始修剪。他修剪花枝没技巧,怎么剪,怎么能存活得更长久,全是现找视频看着学的。

温景宴的电话打过来时,他没注意手,好好的丁香让他剪成了筷子。

剪刀还在手上划了一道。

破皮了。

血珠在他傻愣着盯着手机时冒出些,宁江泽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拿起持续响铃的手机咽了下唾液。

心想这人终于忍不住来算账了。

他这辈子还没怕过谁,他把自己现在的心情默认为心虚。

骗人确实不对,如果温景宴要约架的话他也认。

在对方挂断的前几秒点下接听,他清了清嗓子,底气不足地抛出一个:“喂?”

一副试探犹豫的语气,温景宴以为宁江泽还没存他的号码,开口道:“我是温景宴。”

宁江泽说:“我知道。”

温景宴笑了下,说:“我还以为你没存。”

不等对方说什么,他问:“眼睛还在发炎吗?怎么来医院了?”

其实这话就明知故问了,他当时就站在半米远的地方,很清楚宁江泽是陪人来的。

果不其然,等了几秒,宁江泽说:“没有,陪朋友来复查。”

“嗯。”

宁江泽不知道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温景景说完一时半会没开口说其他的。

闯祸时要挨骂或者读书的时候犯了错,老师在犹豫要不要请家长时,那把刀悬着迟迟不落的感觉和现在有得一拼。

他有点汗流浃背了。

“你——”

“我听见你朋友叫你江泽。”

两人同时开口,宁江泽呼吸一滞,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

你听错了?

他叫错了?

两个可信度都不高。撒谎容易圆谎难,宁江泽替陈周越去相亲的那刻起,这谎牵扯的就不单是他们三个人。

要是他现在说自己不是陈周越,那么,当陈周越母亲和外婆知道了,会不会牵连到唐思遇身上?

万一她们再次将唐思遇从陈周越身边带走了怎么办?在陈周越和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几乎全盲的瞎子,又会在哪儿独自渡过七年。

销声匿迹的等待没有期限,运气不好的话,陈周越和他可能再找不回这个人。

宁江泽转念又想到温景宴如果知道自己被人当猴耍了……

认识没多久,他不太了解温景宴,想不到让对方生气之后的后果。但是应该好不到哪去,宁江泽思来想去,硬着头皮说:“……那是我的小名。”

沉默半分钟,听筒里传来似有若无的轻笑,他浑身倏地绷紧,感觉下一秒对方就要开大嘲讽了。

然而预想中的粗鲁话并未响起,温景宴声音如常,忽地说:“很好听。”

宁江泽微怔:“什么?”

温景宴嗓音永远温沉低缓,隔着听筒更是多了一分磁性。他没解释又仿佛解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江泽。”

江泽。

只是没有带姓,宁江泽耳朵顿觉发麻。

三个字的怎么这么占便宜,单是喊名儿就很亲昵。

这么叫他的,温景宴不是头一个,宁江泽他妈也这么喊他。偶尔宁盛也跟着老婆这么喊,不过他这个逆子勇闯娱乐圈以后,他爸就不这么叫了。

一口一个兔崽子。

宁江泽把手机拿远一点,离耳朵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温景宴再开口的时候他又挪了回去。

温景宴问:“信号不好吗?”

宁江泽说:“没有。”

信号特别好,手机不好。

他妈的漏电!

“现在有时间吗?”温景宴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像是在换衣服,玩笑道,“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

宁江泽掀起眼皮瞥了眼时间,“……?”

十一点吃什么饭?

雄哥半个小时前还微信三条六十秒语音嘱咐他今晚只有蔬菜沙拉,禁食夜宵。

转头这人就来勾引他了???

温景宴这会儿还在医院,他把白大褂挂好,见宁江泽迟迟不回答,又轻喊了一声:“江泽?”

另一边,宁江泽的耳朵顿时又麻又烫。

他板着脸,这个杀手超级冷似的开口:“定位。”

挂了电话,温景宴微信发来定位,宁江泽没看,往沙发上一扔,起身去衣帽间找衣服换。

他无意识地抬手在耳朵上揉了下,片刻后宁江泽顿了顿,眉头拧紧,大骂垃圾手机迟早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