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计深远
梁漱见樊嬷嬷神色严肃,微微颔首,将她请到榻边坐下,
樊嬷嬷甫一落座,语气直接:“老奴知道,王爷对太子妃有怨气。”
她是虞珩芷从娘家带到宫中的老人,对着少主人,一直都是称虞珩芷为“太子妃”,私下里未曾改过口。
梁漱沉默不语,只是抬手为嬷嬷倒了一杯茶。
“母亲的心思,我知道的,隆定处处有陛下的耳目,我们孤儿寡母,言行举止,不能有错。她是为我好,不愿我触怒陛下。”他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涩然。
樊嬷嬷又摇头:“太子妃的心意,您还没有完全明白。”
她面带不忍:“这些年,王妃无法与您亲近,您的亲缘薄,是太子妃永远的心病,她深知对您亏欠,每日在佛前念诵,除了为仁穆太子超度,还有就是求来世能再弥补对您的亏欠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已给了渊渟这条命,不曾亏欠渊渟什么。”梁漱面上看不出悲喜。
樊嬷嬷看着梁漱侧脸,锋利的五官下倔强神态肖似虞珩芷,说道:“四年前,您在鈎戈殿发现太子断剑,从此隐藏锋芒,只为不引陛下注意……”
她叹了口气:“……太子妃得知此事,一夜未曾合眼。仁穆太子之死,也只有靠您去查清当年真相,可她心中实在犹豫,只想让您平安过完一生,不愿您走上这样一条艰险的路。但她也知道,您若是做了选择,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真相?”梁漱声音微微发颤,“母妃既然也怀疑陛下,还把我送去他身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竟能看着我……看着我委身贼人屋檐之下,还要喊他一声父王!”
“那时你们母子是砧板上的鱼肉,人为刀俎,要保您平安,这是唯一的办法!众目睽睽之下,有宗室亲族作保,养在瑄王的府里,谁敢让您出现意外?老皇上牵挂您,临死前立下遗诏中也让瑄王登基后照顾好您……只有活着,方有来日复仇的可能啊!”
复仇?如何复仇?梁漱脑中一片混乱,他和虞珩芷一样,甚至和当年大多数知道内情的人一样,心知仁穆太子之死有异,而瑄王梁昭嫌疑甚重。如若不是江山更无合适人选可托付,就连景帝也不愿将这王位传给次子梁昭。
然而那场春猎,在场的人都看得分明,太子被猛兽扑咬,在回宫的路上失血过多,回天乏力。而瑄王梁昭事后才从猎场另一侧赶回大营,似乎与太子意外之死并无关联。
“太子妃知道,只凭一把断剑,无法证明陛下是杀害太子的凶手,这条路凶险万分,她既盼望太子之死得以昭雪,以慰其在天之灵,又担心您孤身一人安危,不愿将这逆天重压放到您的身上,只期盼您在陛下身边谨小慎微,能平安度过一生罢了。”
“可是,陛下让您带兵进驻揆州,不久即遇刺,太子妃亦是自此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怕王爷真能隐忍求生,恐怕也是奢望了。”
无边暗夜,不知什么惊动了枝头栖息的鸟儿,突然振翅飞起,消失进黑色的天幕中。
梁漱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
“所以,母妃本来觉得……我与他,能和平共处么?”他唇边勾出一抹讽刺的笑。
樊嬷嬷站起身,将贴身的锦帕打开,拿出两样东西,放在梁漱身侧的几案上。
是一只暗红色的剑璏和一枚掌心大小的印信。
梁漱拿起那只剑璏,声音微微发颤:“这是……父王的剑璏。”
樊嬷嬷点头:“当年太子的死因,疑点有三,其一,历来春蒐,鸟兽之肉不登于俎,那只扑咬太子的寅兽大腹便便,仁穆太子一向仁善,为何会去猎杀仍有幼崽怀胎于腹中的母兽,导致最终被母虎攻击致死?”
“其二,众皇子均有亲卫贴身跟随,可事发当时太子身边竟无一人在侧。”
“其三,太子佩剑一向随身携带,却在出事后不翼而飞……”
她缓缓看向梁漱:“这第三点疑点,王爷已经找到答案。”
梁漱手指抚过手上的剑璏,玉身暗红,分不清是浸染的血色还是玉质本来的颜色。
“这剑璏,太子妃一直贴身收着,应当能和鈎戈殿中的龙渊残剑吻合。”樊嬷嬷看着梁漱手中的玉璏,“太子妃说,既然王爷有自己要走的路,就走下去吧,若是来日一家三口泉下相聚,或许能来世再做亲人。”
梁漱眸中光芒黯了黯,将剑璏收入怀中。
樊嬷嬷拿起那枚印信,放到梁漱手中。
“昔日的太子旧部和叙州虞氏,承蒙太子和太子妃夫妇恩情,与太子浴血并肩,也都是王爷的血脉亲人。这枚印信,当年可号令东宫六率四十万大军,如今故人四散各处,被清除、打压过,虽不知还剩下多少,但都和辞戈、阵云他们一样,是能够值得信赖的人。”
“太子妃本不希望王爷会用上这枚印信,再让那些蛰伏的旧人们陷入危难境地,但如今敌众我寡,这是王爷仅能有的力量,若有朝一日陷入绝境,也能一呼百应。”
樊嬷嬷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苍老的面容略微放松。
梁漱将印信和剑璏一并收好,看着樊嬷嬷眼角深深的皱纹,不忍道:“樊嬷嬷年事已高,此去叙州一路仍有时间,还是要按时休息,不必通宵来与我说这些。”
樊嬷嬷摇头,微笑道:“趁着还有时间,我把能交代的都给主子交代了,也不辜负虞氏这么多年对我的深恩。我是宫里的老人,虽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但在宫里这么多年,那位疑心深重的皇帝,不会心甘情愿放我离去的。”
梁漱眸色一寒:“我必会庇护嬷嬷安全,一路派人护送您到叙州老宅。”
樊嬷嬷握住梁漱的手:“少主人,老奴看着您长大,您自小比旁人聪明,更比旁人看得通透,若非……将来也会是治世的大人物,您要思虑顾及的事情太多,不要为老奴浪费精神。”
“嬷嬷……”
“好了,王爷,老奴先回去了,天光不久就要亮了,还要收拾收拾上路呢。”樊嬷嬷笑了笑,退出了屋子。
按照崇安王“低调从简”的要求,回去的车马清简了卤簿仪仗,少了随队的待诏乐师们,另有二十骑兵护送上路,阵仗果然低调了许多。
车马要顺路送樊嬷嬷回乡,从隆定出来就向南取道,上了去叙州的方向。
辞戈领兵,剩余的人马将两辆马车护卫在中间,一辆坐着崇安王,另一辆上是桑龄陪着樊嬷嬷。
隆冬时节,冰天雪地之上,骑兵和骏马均是口呼白气。桑龄她们这辆车上放着暖炉,手中抱着汤婆子,倒并不觉得寒冷。
桑龄本想跟着车队骑马回去罢了,但天气实在太冷,又听说有女眷一同前往,有单独的马车可一起随车,她便没有过多推拒。她之前没有见过樊嬷嬷,初登车时只是客气地点点头,说了声“嬷嬷好”,便安静地坐在一边。
路途漫漫,桑龄觉得无聊,看到旁边小几上的茶壶,又放了一碟子橄榄脯,她犹豫了片刻,舔舔嘴唇,问道:“嬷嬷可要喝茶?”
樊嬷嬷含笑看着桑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桑龄给樊嬷嬷倒了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上车还没有自报家门,又贸贸然开口道:“我叫桑龄,是随队的琴师。”
“我认得姑娘。”樊嬷嬷语气和善地开口,面带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漱漱就要大开杀戒啦,兴奋地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