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浪漫血液(2)
唐承是唐广君和前妻的儿子,年纪比温听晨大一岁。
她上高二那年,成绩优异的唐承突然被父亲送去国外念书,这些年很少回来。
方老师不喜欢唐承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外人都说是因为她这个继母太过强势,容不下他,才导致唐承有家不能回,十分可怜。
温听晨对这些风言风语略有耳闻,不过她习惯了装聋作哑,也不想掺和方老师的事。
她和唐承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当时关系尚可,只不过多年不曾联系,早已生疏到不能再生疏,想想时间已晚,便放弃了去和他打招呼的念头。
在外跑了一天,温听晨有些累,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她的睡眠一贯很浅,到了下半夜,噩梦如期而至,她从恐惧中惊醒才发现房间的灯还亮着。
温听晨平复了一会儿,喉咙像被灼烧过一样,又干又疼。睡觉前忘了拿水杯,楼上没有饮水机,她只能下楼。
出乎意料的,这个时间客厅还有微弱的光,温听晨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了同样睡不着的人,到了楼梯口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沙发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一头潦草毛刺刺的短发,外套颓懒披身,笔记本搁在腿上,音乐高亢激烈,听上去像是个紧张的格斗游戏。
屏幕蓝光倒映在他脸上,绷直的腮帮子两块咬合肌暗暗抽动,两只眼睛猩红,有股发狠的劲。
睡意还未完全消散,温听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盯着那人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是唐承。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踩下最后一级台阶。
“谁?”
听见动静响的唐承抬头看过来,像是久居荒芜的野兽,惊恐耷拉着尾巴,凶狠又警惕。
打量几秒,阴沉的脸色才稍显松动,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同伴后的舒展笑意。
“是听晨吗?”
温听晨莞尔一笑,紧了紧宽松的睡衣,“唐承哥。”
唐承放下电脑站起来,炯炯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
温听晨连忙摇头,客气道:“不是的,我就是下来喝水,你忙你的就好。”
他们太久没有见面了,又不是亲兄妹,这猝不及防的撞见真是有些尴尬,她都快忘记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我没什么忙的,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玩游戏打发时间而已。”唐承说。
温听晨不再多语,拿了杯子去接水,唐承也跟随了过来,帮她按亮客厅的灯,“对了,我刚才在茶几上捡到一个手机,是你的吧?”
温听晨回头一看,还真是她的,大概之前和方老师说话的时候落下了,洗完澡直接睡了也没发现。
“是我的。”她伸手接过,正欲道谢,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猛地愣住,“你的脸……”
“是不是吓到你了?”唐承忸怩不安,耳根肉眼可见地发红。
温听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仓促解释:“不,不是吓到,只是有点不习惯。你的胎记……没有了?”
从她十岁第一次见到唐承,他的脸上就长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形状怪异,且随着他长大逐渐变大。
唐承的五官其实生得还算周正,但因为这块胎记太过狰狞,且占据大半张脸颊,让人觉得他长相非常丑陋。
也正因此,他读书时没少被同学嘲笑。
而现在,他的胎记不见了,脸上的皮肤平整光滑。
唐承眼底的窘迫慢慢褪去,摸摸脸颊,坦言道:“我在国外认识了一位整形医生,他建议我做手术把胎记去掉。”
温听晨盯着他看了几秒,由衷地说:“你这样挺好看的,还原了你本来的面貌。”
唐承笑而不语,眼中却多了欣慰。
深更半夜,不便多聊,温听晨喝完水上楼继续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如往常窝在家里,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后院的菜地,方老师见不得她闲着,总指挥她去摘菜;
唯一的娱乐活动是陪妹妹在花园的池塘边钓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鲤鱼,她们钓上来又放回去。
方老师说她年纪轻轻却活得死气沉沉,温听晨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人生不用考虑生存问题,她可以这样过到天荒地老。
唐承就没她这么悠闲,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偶尔几次出现在饭桌也是沉默寡言。
听方老师说他这次回国便不打算走,唐广君希望他接手自己的生意,唐承却志不在此,父子俩起了分歧。
具体怎么回事,温听晨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
就这么宅到假期最后一天,她在方老师絮絮叨叨的反对声中收拾行李,继续北漂。
她的住处是一套位于公司附近的老房子,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多前她遇上了好心的房东,用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下了这里。
她的薪资尚可,生活其实没有方老师想象中那么艰苦,没有磨人的通勤,也不必省吃俭用,除了工作忙碌,什么都好。
生活就这样回到正轨,在江市的匆匆一面,更像是青春逝去前的回光返照,短暂相遇,再分开,她和周见弋之间的关系彻底宣判死亡。
工作起来又是没日没夜,半年前,她的顶头上司被调走,总部空降了一位某高层的女婿顶替这个位置。
新来的上司为人苛刻,工作上要求严谨,讲话不留情面,许多老员工都在他跟前碰了钉子,整个部门提心吊胆,不敢出任何差错。
假期回来后,公司接到了一个中东的项目,客户月中来他们总部参观考察。
温听晨不是部门里唯一一个懂阿拉伯语的,却被上司点名安排去做接待。
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她不敢怠慢,连轴转了十余天,总算顺利地把几尊大佛送走。
和中东公司签完合同,上司给她放了两天带薪假。
温听晨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唯一能交心的只有孔新绿,而她如今还在江市照顾孔父,无法抽身。
假期不想出门,补觉是温听晨这两天唯一的安排,她眼下的乌青已经严重到遮瑕膏都盖不住的程度。
想到放假能睡个懒觉,她前一天晚上看了部电影,熬到凌晨十二点。
结果一大早,楼上传来挪动家具的声音,拖椅子,搬柜子,噼哩嗙啷,尚在睡梦中的她被迫睁开眼睛。
翻身看了眼闹钟,还不到七点,比她平时上班醒的还要早。
这小区老旧,隔音一贯不好,之前楼上住着一户上班族,作息时间与她差不多,倒不觉有什么。
后来上班族辞职回了老家,房子重新出租,直到一周前才被人租下。
温听晨某天下班回来撞见搬家公司正往电梯里搬家电,短短撇了一眼,里头高高低低站了好几个男人,分不清哪个是她的新邻居。
楼上的动静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短暂停了一会儿,吃个午饭的功夫,又开始钻墙。
约莫是在往墙里打钉子,电钻和榔头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一下都像打在人的脑仁上。
到了第二日,电钻和榔头倒是消停了,不知又从哪冒出一个小朋友,天刚亮就扯着嗓子哭。
家里的大人先是好脾气地哄着她,后来被哭烦了,音量也跟着拉高。
“你给我过来!”
“我不过来!”
“你吃不吃!?”
“我不吃!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要外婆……”
接下来又是一阵摔碟砸碗的鬼哭狼嚎,乒乒乓乓,你追我逃,大人的训斥和小孩的尖叫混在一起,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阳台。
温听晨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麻木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小老太太。
这小区多退休老人,年纪大本就少眠,楼上这么一闹,四邻都被吵醒,很快有人在住户群声张正义,要求新搬来那户动静小点。
消息刷了一屏又一屏,有人借此控诉物业不作为,有人在线指导教育孩子,但了无效果,新邻居大概还没来得及进群,根本看不到。
连日来的缺觉少眠,让积压已久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温听晨心一横,被窝惊坐起,决定当一次出头鸟。
伸手给凌乱的长发挽了个揪,睡衣外随意套了件鹅黄色羊绒开衫,怀着愤怒而悲壮的心情上楼,敲响新邻居的房门。
咚咚咚,两短一长,克制而礼貌。
但里头声音太大,盖住了她的敲门声,等了又等,愣是没人应门。
温听晨深吸了一口气,攒紧拳头用力砸了三下,“有人在家吗?”
哭声猛然止住,数秒后屋内传来脚步声,有人拧动门锁,猪肝色防盗门卷起一阵冷风,温听晨下意识后退两步,笔直撞上一双暴躁凶冷的眼睛。
世界骤然静止,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昏暗光线里,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逐渐清晰,高挺山根,唇线紧绷,深蹙的眉心里藏着颗浅痣。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幻觉吧,一定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否则她怎么可能看见周见弋的脸。
不死心地揉眼睛,又甩头,视线定格,最后认命般倒吸一口凉气。
周见弋面色沉沉,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在她身上溜了圈,也不意外,微抬下巴,冷眼睇她,“有事?”
“你怎么在这里?”她清冷冷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是你来敲我家的门。”周见弋投来一个莫名的眼神。
“你……家?”
“新找的房子,刚搬来。”
“搬到,这里?”
温听晨僵硬地环顾四周,灰扑扑的楼道,物业懒散怠慢,收钱不干活,地上积有厚厚的尘土,电梯也上了年纪,门上贴满开锁疏通的小广告,怎么看,都不是他能瞧上的地方。
上次饭局上,他明明和朋友们说,他在帝都买了房。
目光转回到他身上,自下而上地打量,居家拖鞋,宽松长裤,左手扶着把手,右手……
握着根拳头粗的木棍。
她心脏咯噔一下,艰难咽喉咙,所有的不合理仿佛有了答案。
环境什么都是次要的,弄死她,为当年的事报仇,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周见弋留意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惧,动作熟练麻利地把木棍往沙发上一扔,拍拍手上的灰尘解释:“新房在装修,暂时找个地方落脚,这里交通方便。”
“哦。”温听晨将信将疑地点头。
见她半天憋不出下文,周见弋耐心枯竭,又问了遍:“你上来到底什么事?”
温听晨元神归位,乱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视线越过他往屋里探,“也没什么,就是听到你家一大早有小孩在哭,邻居们都被吵醒了,所以就想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周见弋回答干净利落,作势就要关门。
温听晨话没说完,下意识挡在门上,“等一下。”
眼见就要夹到她的手,周见弋眉头一皱,迅速松了手。
“干什么?手不要了?”
可惜还是晚了,单薄的手背夹出一道长细的红印,所幸没有破皮,也不是特别痛,温听晨没放在心上,抽回手,凝眉观察他的神色。
“不是,我只是想说,你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朋友哭声太过凄惨,邻居们在群里讨论,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周见弋抱臂倚在门框,板着张厌世脸,眼尾轻挑,透着慵懒桀骜的无所谓。
“怀疑你……”温听晨顶着他尖锐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裹紧外套,气势孱弱,“家暴。”
“……”
周见弋瞬间沉脸,太阳穴青筋暴起,死咬着后槽牙,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报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