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知晓儿子聪慧,杨氏也没多想,只轻捻了捻手中已经分成了数股的丝线,温声开口道:
“你大伯母的意思是,公中近来支应不开,这拜师用的礼,便想让咱家来出这份大头。”
这话并非无地放矢,而是二房如今当真是有这个能力地。自从前两年闻二爷鼓捣出会响出音乐的盒子,也就是如今市面上正盛行的“八音盒”,二房手上陡然便宽裕了起来。
虽说后来因着技术含量算不上太难,市面出现了不少仿制品,但刚开始那大半年挣地委实不算少。何况闻二爷素来是个机灵地,又有时卿在旁指点,总能频频推陈出新。又是带花房的小人儿,又是叮咚作响的天空之城,奇妙的海洋空间………林林总总俘获了京城一众小屁孩儿们的心。这两年虽算不上暴利,二房却手上也委实算是多了份营生。
因着这份买卖从一开始便是放在杨氏自己的嫁妆铺子,便是府中其他两房也不好说什么。
杨氏虽不是张扬之人,但两口子都是疼孩子地,府里这些人哪个不是生就一双利眼,各房用的什么,公中又出了多少闭上眼都能咂摸个明白。
就如时卿如今身上穿着着这身青色襕衫,虽瞧着算不上十分名贵,用的却也是上等雨丝锦,触面光滑软腻,最是舒适不过,穿在身上又不失挺阔大方。
而不像公中发下来的缎子,瞧着鲜亮排场,穿在身上什么感觉也就自个儿知晓。
“那阿娘是怎么想的?”时卿嬉笑着剥了瓣橘子,用一旁的叉子递到阿娘手边,对对方的决定并不过多置喙。
内宅里的道道,阿娘可比他懂多了。且娘亲也不是爱吃亏地。
果然,只见杨氏这会儿已经盘算开了:
“阿娘这些年虽没管过家,可这府上的进进出出心下也是有些数的,公中倒还有些庄铺,可每年光是送往各家亲旧的三节两礼,府上一众丫鬟仆妇们开支,还有各房的几位正经主子都俭省不得,这般林林总总下来,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听着阿娘的话,时卿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心道,这便是勋贵人家的难处,要符合爵位人家的派头,不失体面,各主子们身下的仆妇便不可少了。
别看明宜小姑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身旁服侍的大小丫鬟加起来也有将近十多个,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掌管钗钏的,伺候主子起居,日常盥沐地,还有掌管针线,洒扫屋里来回使役地。
这样的配置,时卿身边其实也不遑多让,只时卿从小不喜旁人近身,常日里贴身侍候的只一个小石头罢了。
时卿又想到了以前看的小说,说是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往里买人的,哪里有往外卖人的。当时只觉矫情又好面儿,可如今身临其境,方才晓得其中难处。
为何那么些勋爵府上宁肯吃卯粮也要维系这些所谓排面?不肯被叫破落户。因为一旦露了颓势,底下人只会愈发不肯尽心,一旦起了遣人的头儿,其他仆从人心惶惶之下,只会愈发想着为自己为家人留后路。
就像早前,时卿曾听自家阿爹说过,先老伯爷在世时,便是个再清高不喜俗物的性子,庄上那些个佃户管事也等闲不敢太过敷衍。
最重要的是,体面一旦丢了,被划入无甚价值的破落户,日后三节两宴无人邀请,被排挤出社交圈。在这诺大的京城那才是睁眼做了瞎子,日后但凡出了事,连个支应之人都无。
这恐怕也是先老伯爷去世后,府上宁肯每年费上重礼也要同各府恢复来往的缘故。
看着若有所思的儿子,杨氏复又轻声叹道: “何况你大伯母什么性子你也知晓,那般要脸面的人,若非实在支应不开,决计不是不愿在我们这些妯娌跟前张口地。”
杨氏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妯娌多年,大嫂什么性子,杨氏自觉再清楚不过,可就这次给大姐儿找的人家,杨氏自个儿听了都惊地险些合不拢嘴。
搁以前,便是再有才华,只这般家世,大嫂怕是瞧都懒地瞧上一眼,估摸着这勋贵人家实在是找不到出息了的。
也是,如今各家这状况,但凡有个出息的,谁家不尽力供者,想寻个仕途上有用的媳妇帮衬着。
想到自家女儿,杨氏轻叹了口气,手上的针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时卿见状不对,适时开口道:
“所以阿娘的意思是,同意大伯母的意思?”
“不过能教大伯母开口,这份礼怕是不轻吧?”也不知哪位厉害人物,能教大伯母费这么大力气?
时卿眨巴着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家阿娘。
杨氏这才抿唇一笑,杏眼中透出些许纯粹地欣喜来,看着眼前眉眼气质愈发出众的自家儿子兴奋道:
“还别说,你大伯母这回找来的人,可真不大一般,这位荀先生早年可是进士出身,还是二甲第一的好成绩。此次也是因着家中牵连才被免了官,若非有姜家舅爷费心牵线,搭了不少好话,这等人物,咱们家如今哪里碰的上呢?”
“这般人物,咱这礼如何能简薄了。何况荀先生母亲身子素来不大好,若非如此,人家也未必愿意搭理咱们。”
杨氏这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清流跟勋贵,虽算不上泾渭分明,可等闲文人也不大爱沾染,生怕落的个贪慕富贵的名声。
也就是说,大伯母出人情关系,他家出一大部分钱。倒也说不出谁亏了些,二甲第一,那可是正而八经的全国第四。
时卿若有所思。
怪不得素来高傲的大伯母宁肯跟他娘开口,而素来仔细的阿娘对此也没有不乐的意思。
不过………
“阿娘可知道,这荀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到了牵连家中的地步?”时卿好奇地问道。
涉及自家儿子,杨氏自然是问清楚了地,当下不由悠悠道:
“听你大伯母的意思,是那位在御史台任职的荀家大爷得罪了人,这才为家里惹来了祸患,荀先生又素来同这位兄长交好,加之为人清正,不与人同流,这才在衙门呆不下去地。”
“说来这官,还是荀大人主动辞地。”
总之,人品学问是没问题地。
“卿哥儿放心,若是真有妨碍,姜大舅爷断不会推给你大伯母地。。”
时卿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却忍不住拖着下巴沉思了起来,虽然阿娘方才说的有理,可就他所知本朝文人地位颇高,尤其是正经两榜出身的进士。被牵连贬官就算了,罢官得有多严重?便是被兄长牵连,哪里会到衙门都呆不下去的地步呢?
科举有多难,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方能知晓一二。这样拼了几十年,就轻而易举地辞官了。
何况一门两兄弟,皆进士及弟,时卿私以为,家学渊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样的人家,却被逼辞官,可见得罪之人必然来头不小。
当然也不排除荀先生是真厌恶了官场。
不过御史台啊!
回到房间,时卿忍不住翻出了这阵子从祖父那里翻来的邸报,试图从中找到些许信息。
说来自从时卿入学之后,约莫从这个孙儿身上瞧到了些许价值,闻老爷子对他这个孙子也大方了许多,每每给三堂兄的东西,也记得给他这个小孙子送上一份儿。平日里召他过去询问功课也多了许多。
对自以为有价值的人,老爷子素来大方,不过几分邸报而已,自然算不上什么。
可这些到底是官方化的东西,除了前段时日一定规模的官员黜落,似是与党争有关,其中包括御史台一位荀姓官员抄没家产流放外,时卿很难再找到其他关键信息。
唉!
晚间,照例温习过功课后。时卿半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悠悠一叹,这伯爵府如今的交际圈实在太窄了。对真正上层官僚世家基本两眼一黑,于惯爱收集掌握信息的时卿实在很不友好。
不过好在,没多久闻二爷便回来了。
晚间父子二人洗漱好,排排坐在院外常日里纳凉的小榻上,时卿方才悄悄转头问道:
“阿爹,你知道近日里荀家出了什么事吗?”
问这个时,时卿其实也不指望阿爹真能知道,谁想这事儿闻爹还真就知道。
“你说那位荀御史啊!嗐!”
夜风中,闻二爷小小的嘘了一声,方才对着儿子低声道:
“还不是朝上那点子事儿,近来大皇子殿下马上便要成婚,这不朝上又开始串掇甚至逼着陛下立太子了嘛!”
“啧,据说当时满朝文武跪了一半儿人都不止,那场面!”
连闻二爷都唏嘘不已,半躺在榻上摇了摇手上的芭蕉扇,方才慢悠悠道:“这为人臣子当到这个地步,自然有人瞧不过眼。”
“这人便是那位荀御史?”时卿好奇道。
“嗐,可不是嘛!”
闻二爷叹了口气:
“这位也是个嘴巴厉害地,据说当时就差没指着国舅爷鼻子骂乱臣贼子了,还直言大皇子不过宫婢所出,非正统之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谓出头掷子先烂,而显然,这场战争中,皇帝虽硬挺着没立太子,可为其出头的人却没保住,可以说相当弱势了。
夜里,看着月光下愈发蔚蓝的水晶球,时卿少有地有些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