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柚子软糖
在晖北中学的生活就这么开始。
从第二节课开始都是必修科目,刚开学总归还是抱着认真学习的想法,任课教师在台上讲,时予沐在底下记,不知道哪些是重点,全部抄下来总没错。
但坐在她斜前方的全是高个子的男生,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加上她近视,带来的眼镜还是两年前配的,难以看清黑板上的字,学习的任务总显得那般艰难。
下课铃声刚响,周围一圈同学消失不见,从隐约传来的声音猜测,他们争着跑到楼下只在这个时间点开放的点心铺买东西吃。
值日生也急着出去玩,迅速将黑板一擦,本满满当当的笔记瞬间消失不见。
时予沐愣在原地:……
认真学习的计划,在这一刻宣布终止。
但记不记笔记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影响。这节课后属于大课间,休息时间共15分钟,时予沐掐着点,先去了趟卫生间,再跑去倒杯热水。
回来时后排那群人已经在教室内,边吃东西边打闹,躁动不休。
时予沐刚坐下,孙测回头扬了扬自己的课本,对她说道:“插班生,刚才的笔记你抄完了没?”
“没呢。”时予沐答。
“抄到哪了?”
时予沐将课本递给他,孙测看了眼:“你怎么才写了这么一点,还不如我呢,要不我的借你。”
左半边身子传来一阵热气,后门被推开,人影绕过时予沐坐在她正前方。
时予沐刚伸手,又听冯铠东的调侃:“我看你是在为难插班生,就你那字,她要是能看懂她就神了。”
孙测反驳:“至少我还做了笔记,你们上课只顾着发呆。”
时予沐弯唇笑了笑,双手接过孙测递来的书:“谢谢。”
“不用,老葛都发话了,让我们多照顾你,我们不得听他的,免得他总以为我们是恶霸。”孙测撑着后桌的桌子,翘着二郎腿,连脸上随着轻轻抖动的肉都染上几分可爱。
他体型比较壮,实话说时予沐刚与他接触时还有些胆怯,只是没想到他性格那么友好。
手上翻过几页课本,找到有手写痕迹的位置,脸上的笑容稍微僵滞——
她怎么一个字都没看懂?
那边孙测跟冯铠东依旧吵吵闹闹,还有几个同学在她身后比划着打篮球,前排那个身影视线偶尔落在她身上,又收回,做着自己的事。
时予沐还在一字一句对应笔记内容。
冯铠东的话在周围响起:“都这么久了,你还一个字没写,是不是根本看不懂他的笔记?”
“是有点。”时予沐轻轻叹气。
冯铠东说:“他的字,就是写检讨的时候教导主任都看不懂的程度,我怀疑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胡说什么。”孙测气冲冲将课本拿回去,“不抄算了!”
冯铠东立刻呛他,“你能看懂?那你说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
莫名地,时予沐又没笔记可以参考了。
发现身边的人靠不住,她索性将笔盖一摁,选择放弃。
没想到面前又被丢过来一本课本。
并伴随平缓的语调:“看我的吧。”
她抬头,对上陈叙浮含惬的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单手摁在她课桌上堆得高高的书本上,身上的校服已经被他老实穿着,只是没拉拉链,依旧能看见里面黑色的短袖。
说完这话,他又回头,手握作业本一列一列发放。
时予沐看着上边工整的字,稍松口气。
他的字迹比孙测的好看多了,明显能看出他正在练字,一笔一划都下了工夫,端端正正的。
他的笔记很有特点,该标重点的地方会用不同颜色的笔注明,不懂的会着重打个问号,还有标注感叹号的,甚至还有时间在某个小角落画了个表情包。
正看得失神,忽然听孙测的声音:“插班生你评评理,我的字有那么丑吗?”
“啊?”
“这家伙一直说我字丑,就以你的眼光看,真的很难看吗?”
“……”时予沐性格比较慢热,还跟他们没那么熟呢,面对这个问题,她只能回答,“还好。”
“还好?插班生你也太会安慰人了吧。”冯铠东说。
时予沐心想他毕竟是好心借自己东西,她总不能明着说不好看吧。
好在陈叙浮恰好走到他们周围,出声解围:“快上课了,你们让她好好做笔记行不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还有,人家有自己的名字,不叫插班生。”
“哦对,忘记问名字了。”旁边有人说,他还想追问。
“时予沐。”一个带着点清朗又带着点温吞的声紧接而至。
“嗯?”时予沐倏然呼吸一窒,条件反射般抬头。
阴影覆盖住她的半边脸,陈叙浮将属于她的那本作业本递给她。
“……谢谢。”
双手接过,看着封面上明显是陈叙浮写的无比清秀的三个字:时予沐。
对应他唤她的声音,意料之外的,值得回味。
其他人总算知道她的名字。
“时予沐?还挺好听。”
“陈叙浮你怎么那么快就记住人家名字了。”
“不会是拿课本都能拿出感情来了吧。”
陈叙浮将作业本卷成一圈,在说话那人头上轻敲。
孙测揉了揉脑袋,满脸写着不服。
再多的话语终是被淡淡的一声“上课了”打断。
时予沐加快抄笔记的速度,赶在教师踏进班级之前将课本递给陈叙浮。他看了眼,小声问她:“好了?”
“好了,谢谢。”时予沐同样用气音回应。
“有需要你再找我。”
“好。”
时予沐盯着少年的背影,弯唇笑了笑。
第三节是英语课,需要做笔记的地方不多,时予沐起初还能认真听课,慢慢地便开始神游,思绪越飘越远。
虽然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但她感觉发生了很多事,先是以为自己难以习惯在新学校的生活,又是发现身边的人都很好相处。
在来这里之前,她只有恐惧,从看到那满满的奖项开始,便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都格格不入。
每个人身上都有闪光点,要么有特别突出的技能,要么性格活跃大方。而反观自己,她从来没能在比赛里获得过奖牌,甚至连跟人说话都会不自觉地紧张。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格。不爱学习,看起来笨笨的悟性很差。学过很多东西但都学不好,以至于长这么大了连一件能拿得出手的才能都没有。
比如学过吉他,却总是记不住和弦,还把手摁肿了,最后哭着说不想去上课。
比如学过水墨画,上了一个学期的课,最后只会画鸭子——在纸上画个“2”,再加上嘴巴与四肢。
还学过跳舞,但她四肢不协调,以致于临近演出前舞蹈老师选择将她换下。
她就是三分钟热度,没耐心又急于求成,或许也是对很多事都没有真正的兴趣,即使什么都不会她也乐在其中。
说来倒是神奇,她很乖,不叛逆不胡作非为不爱玩也不爱说话,这样的小孩在很多大人眼里都会是成绩很好的那一批,偏偏她也不,那么多年也不知道都干了什么事。
思绪飘得有点远。
困意紧接而至。
教室的空调如陈叙浮所说有些凉,她环手抱住自己,悄悄将头靠在桌子上,差点就这么睡过去。
好容易等到下课时间,她顾不上冷得不自觉发抖的身体,埋头趴着,陷入熟睡。
课间只有10分钟,时予沐再次醒来时是被前排陈叙浮的手敲醒的,耳侧上课铃声还在环绕,面前教师已经来到班级,全班起身问好。
她睁着惺忪睡眼,连忙跟着站起来,后背的校服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她伸手接住,意识还有点懵——什么时候披上的外套?
目光再移至前排,陈叙浮只穿着他的那件黑色短袖,在一众蓝白校服当中特别明显,而他本随意披在椅背的校服早不见踪影。
是他为她披上的衣服吧。
而她竟然丝毫没察觉。
精神清醒很多,时予沐趁着任课教师在黑板书写的过程,点了点陈叙浮的手臂,将他的衣服递给他。
小声:“谢谢。”
陈叙浮没接,只说:“你穿着吧。”
讲台上的人转过身,时予沐赶紧将校服收回,抬头瞥向正对着自己吹的空调,犹豫片刻,还是披在自己身上。
她忽然在想,她穿的是男同学的校服,这样合适吗?
但归根结底这只是件衣服,应该没事。
不管怎么说,陈叙浮在她心里就是个非常照顾新同学的光辉形象,有他在就等于有安全感。
时予沐裹紧校服外套,有淡淡的清香源源不断涌入鼻腔,像鼠尾草的甘味与香柠檬的甜味相结合,尤其好闻。
有这些作伴,连枯燥的数学课都显得活跃了起来。
……
时予沐初次接触住宿生活,不懂这边的节奏,最后一节临近下课前五分钟,教学楼隐有躁动的趋势,她还没意识到为什么。
下课铃刚出现第一声,身边已经闪过多道身影,后门完全敞开,热气不停涌入,恰好中和座位旁过于凝集的冷气。
晃神的工夫,班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大半。
时予沐还在慢吞吞收拾自己的书包。
“你知道食堂在哪不?”陈叙浮路过她时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时予沐点头:“知道的。”
想起旁边的衣服,她赶紧拿起来,递给陈叙浮。
但他没接,单手一挑,拎着书包搭在肩膀:“留着吧,中午一个人在教室里可能会冷,别着凉。”
时予沐又默默将衣服收回。
后门外的走廊有几阵喧哗,那几人都在等陈叙浮,他只看了眼,继续回头与时予沐道:“我们去校外吃午饭,要不要一起?”
“不用啦,我先熟悉熟悉学校。”时予沐有点社恐,特别是还有这么多男生,她跟他们出去会很不舒服。
陈叙浮便道:“行,那你有什么事再找我,对了,有没有带手机?”
“嗯,有的。”时予沐点了点前排专门存放手机的保险柜,晖北中学允许学生携带手机,只不过上课时间需要锁起来。
陈叙浮又问:“进了班群没?”
“昨天来学校见到班主任的时候进了。”
“那你可以在班群找到我,备注是我的名字。”
时予沐点点头。
门外几人兴许等得不耐烦,有人出声喊着:“陈叙浮别把妹了,赶紧去吃饭。”
陈叙浮应了句,再回头交代:“我走了。”
时予沐伸手朝少年挥了挥,目送少年将后门关上,隔绝夏日室外的燥意,她还能穿过窗户看见他回到那群朋友身边,有人勾着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话,众人笑着起哄。他也在笑,走到楼梯口时还回头看了眼。
时予沐赶紧偏头移开视线。
跳跃的鼠尾草与温暖的柚子留在鼻息。
映在脑海里的是奔放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