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警徽

最后一节铃声刚响,阴了一下午的天气突然下了雨,雨势很急,不到十分钟,大雨逐渐雾化远处的景物。

下课后,雨没停。

程嘉延趴在桌子上,眼睛闭了一节课,没睡着。

十几分钟左右,班级里同学走的差不多时,他把东西塞进抽屉里,往外走。

经过宋知位置的时候,无意碰掉了她放在桌子上的书。

他捡起来,放回去。

宋知抬头看了眼,脸上表情无任何波澜,之后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程嘉延眼皮动了动,抬脚走出了教室。

雨没停,小了些,他没带伞。

宋知约了人,没急着走。

算着差不多时间,她站起来,隔着一扇窗户,视线往远处落下去。

大雨磅礴,少年没带伞,步子很大,任由风雨袭来,脊背弯着,消瘦单薄的背影消融在雨色里。

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她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落寞。

如同刚刚他站在她面前,她抬眸,在他眼底看见的阴影重重,比前几日更荒芜。

傍晚,乌云错落半边天际,街道上枫树被雨打弯了腰,细雨透过缝隙,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程嘉延停下摩托车,拎着一袋水果,沿着潮湿的街道往里走,几百米后,停在一处院子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迟迟没人应。

程嘉延推门进去,前院没人,他把东西放在门口桌子上,往后院走。

遮雨棚下,一位穿着干净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头发几乎全白,手里拿着拐棍,靠在椅子上,看着落雨。

程嘉延站了一瞬,抬脚走到老人面前,蹲下去。

老人看清来人,呆滞无神的眼里漏进来几缕笑意,她用苍老的手抚了抚他被淋湿的头发,用手语做了几个动作:怎么又委屈自己了。

程嘉延笑笑,也用手语回她:奶奶,没有委屈,外面雨太大了。

老人笑他:我能听见。

刘佩兰年轻的时候,身体一直健康,后来儿子去世,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器官损毁严重,再醒来,精神时好时坏。

老人眼中心疼,摸了摸他眉眼,眼中像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又有些糊,嘴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程嘉延眼尾一红,扯了一抹很生硬的笑,再抬手碰刘佩兰,被她用力一把推开。

他往后仰了一下,手撑在地上才稳住身子,刚站起来,大门被推开。

他看过去,浑身都僵了一下。

温玉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屋子偏暗,她看见了旁边的一袋水果,脸色骤然一变,冲着里面喊:“谁让你回来的!”

程嘉延从门口走进来:“妈——”

温玉珍把一袋水果朝着他扔过去,情绪一下崩了:“滚出去。”

水果砸在腿上,他抬头往暗处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蹲下去把散出来的水果装回袋子里,顺手搁在旁边:“我现在就走。”

刚走到门口,后背被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我再警告你一遍,到死都不许再往这里来。”

程嘉延回头,黑发湿着,眼眸暗的不像话。

这种话他听说无数次,可每一次从温玉珍嘴里说出来,他还是会难受。

程嘉延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东西,脊背微弯,像快要站不稳似的,许久,他才找回声音:“妈——”

“别喊我妈!”温玉珍气色大不如从前,这几年各种折磨之下,显老了许多,“我不是你妈,这里也没你的家,我们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以后不许回来,东西也不用你买,你只需要把思礼照顾好就行了。”

程嘉延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眸比墨色还要暗上几分:“那我呢?”

“你愿意活你就活着,活不下去……”她语气停顿,看着他的眼神没一点动容,“都随你。”

她语气太冷漠,字字如同在对着一个仇人说话。

程嘉延整个人懵了一下,抬眸,眼眸有几分自嘲:“你后悔生我了是吗?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

不是在咄咄逼人,他问的很平静,幻想着能在她眼里看见一丝局促与慌乱。

然而没有,幻想始终是幻想,成不了现实,他眼里的央求她也视若不见。

如果真有一点点想他活着的意外,也一定是因为要照顾温思礼。

程嘉延笑了下:“我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最恨我的人。”

他没杀人没放火,但在温玉珍眼里,他就比做了这些事还要令她恶心、厌恶。

原来,她与别人的恨不同,别人想他一辈子窝在泥潭里,她是想他死。

温玉珍没回答问题,结果也不言而喻:“出去!”

程嘉延面上笑着,脸上的神色夜晚的巷子还要暗,紧紧攥着手,指甲刺的掌心发麻,说的云淡风轻:“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

之后,他看着院子里的老人,嗓音嘶哑:“但奶奶我必须看,每个月最后一天我过来,不想看见我,你下班晚点回来吧。”

说完这些,他眼中都是晦暗,目光里全是自嘲。

湿发搭下来,遮住了眉眼,也将他对她所有的希冀遮盖住。

屋外雨大了起来,砸的屋檐上,世界仿佛都无声起来。

程嘉延站在门口,身后是滂泼的雨雾,他周身缠绕着一股黑暗,仿若这昏不见日的雨色。

说完,他走出门,天色很暗,雨还没停,一瞬间将他身上的衣服打湿,浑身冰凉刺骨。

“谁都不用你看,要是忍不住你就找个地方死了,正好替你的错赎罪。”

温玉珍朝外面喊着,捡起地上的东西要往外扔,刘佩兰抢过来,护在怀里,用手使劲推过来抢的人。

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去打去捶,急的狠了,就用棍去打身旁的人。

“你护着他干什么!要不是他你儿子会死,你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吗!”

温玉珍背上挨了一棍子,站在原地捂着脸,这些年压抑的痛苦全部爆发,侧身抹了把眼泪。

“就你会心疼人,这都是他该承受的,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儿子,他就该死吗!温家父母也该死吗!”

“别人的孩子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凭什么他可以有家。你儿子去世以后,我每天晚上被噩梦吓醒,那些人血淋淋的找我索命。”

“你知道心疼他,那你知道我又是怎么过的,我害怕面对思礼的家人,连那个孩子我都不敢见,因为我们欠她的,两条人命,你让我拿什么还?”

“你要是恨我,你就拿棍子打死我,我也不用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大雨肆意,程嘉延站在雨里,衣服贴在背上,肤色白的渗人,听着里面传来的各种谩骂。

全都接了下来。

程嘉延笑了笑,在雨中看不清他情绪的好坏。

原来,所有人都在因为他活在噩梦里。

屋内,温玉珍抚了把脸:“天都黑了,你赶紧进屋睡觉。”

程嘉延瞳孔像寂静的夜,在雨雾中站了稍许,抬脚往外走。

路过邻居门口,院子里交谈的声音传出来。

“哎,这女人又在发疯了,天天拿儿子撒气。”

“你就会说,这事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哎,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男人护得了国家,就顾不了家,她也是个可怜人。”

像没听到一般,他继续往外走。

摩托车疾驰在路上,刺骨的风打在脸上。

他以为乖一点,把这些错都受着,温思礼也拼了命地去照顾,能换回温玉珍对他一点点的心软。

可她一直想要的,是他去死。

只要他活着一天,她就活在噩梦里,更永远不会对他心软。

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小时候,成为温玉珍的骄傲,现在的他,是她午夜梦回噩梦里的罪魁祸首。

这样苟活着的意义,他也突然不想去追寻了。

温玉珍那句让他以死赎罪,无限在耳边徘徊。程嘉延咬紧牙,眼里的光全部幻灭。

不该奢求的再也不奢求了。

车速被他加快,猛烈的风从身上挤过去,五脏六腑像碎了一样。

眼侧风景极速后坠,模糊不清,他眼中坚毅,被头盔罩住的半张脸,沉的如同漆黑的雾夜。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程嘉延心头一颤,眼皮动了动,慢慢松了手。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取下头盔,接了起来。

对面是陈启,语气听上去很急:“哥,打你八百通电话了,就是睡女人也该完事了。”

陈启第一个电话是一个小时以前打的,断断续续一直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程嘉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什么事?”

“今天有兄弟听见孙绪去你们学校堵人了,说要找帮你作证打架事情的女生。”

孙绪正是前几天巷子里打架的头头。

“我寻思,你不是跟我说房东妹妹帮你解决了打架的事,这死人找的不就是她吗,他们不会对一女生动手——”

陈启话没说完,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车子停在清水巷,程嘉延一路跑进去,敲对面的门:“宋知!”

里面没人应。

“宋知!”

连着喊了几声,屋内一直没人应,显然没人。

程嘉延抓了把头发,说了句脏话,骑上摩托车往一处台球馆走。

车速被他提的更快。

见怒气冲冲的人闯进来,门口混混伸手去拦,被他用力推过去,混混摔在地上。

程嘉延视线扫了一圈,看见台球桌前叼着烟,正准备发球的孙绪。

他走过去,将球杆推开,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人在哪?”

“操。”孙绪把烟拿开,整个人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情况中反应过来,“程嘉延,你踏马松开老子。”

“我再问你一遍,人在哪!”

“什么人?”

程嘉延整张脸都是阴沉,他把人甩开:“我们之间的仇恨,你动一个女生,算狗屁男人。”

说到这里,孙绪明白了,他在对方脸上看见的都是紧张,很得意的笑了:“哦,这么紧张,喜欢她啊?”

见他承认了,程嘉延咬了咬牙:“人交出来。”

孙绪摇头:“估计不太行。”

“今天你有两个选择。”程嘉延拿起台球杆,在桌子上用力一砸,球杆一分为二,他说,“你放人,这事就过去了,或者今天我们俩都死在这里。”

看他来真的,人不在这里,孙绪也懒得招事:“程嘉延,你找人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人要是在我这里,我会待在这?”

程嘉延不信,一拳挥了过去。

两人打在一起,对方人多,他占不了上风,只是他出拳狠,像似想要对方命一样。

孙绪脸上挨了一拳,往后退开,招呼两个兄弟去牵制程嘉延。

他眼疾手快往后退一步,抓住混混的胳膊,在对方腘窝处,用力踹过去一脚。

对方一吃痛,跪在了地上。

另一人抓住空隙,用球杆往他头上打,他用手臂挡住,咬着牙忍下去骨头断裂般的疼痛。

解决完几个人,仿佛没有痛觉神经一般,程嘉延拿着棍子朝着孙绪走过去。

他们还要命,跟程嘉延这个亡命之徒不一样,孙绪招了:“操,程嘉延,爷今天没堵到人,不信你就自己搜,搜到了我跟你姓。”

一个没见过的女生,明海学生上千,他没照片,哪那么好堵人。

去是去了,空着手回来的。

像似被他这句话拉回了点理智,程嘉延往深处想了一下,把混子扔了。

“我先去找人,找到了我回来道歉,找不到,我要你一条腿。”

程嘉延把摩托车停在巷子口,这会儿雨停了,阴着天,没有星星,很黑,巷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手机拿在手里,被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九点钟,一缕光从远处照进来。

是熟悉的手电的灯光。

程嘉延半低着头,拿着手机的手一颤,悬着半天的心也跟着收了。

他害怕有人再因为他出意外。

雨天路滑,脚下的路不好,走几步都是水坑,宋知打着手电,低着头走路,听到一道阴戾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她脊背一抽,猛地抬头,看清人之后,惊慌错乱立马散了。

黑沉沉里,他站在拐角处,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她嗓音干净:“你怎么在这?”

黑暗里看不见人,他质问的口吻不太和善:“你去哪了?”

高三的学长找她帮忙写一篇稿子,两人在图书馆忙到现在。

宋知犹豫稍许,往简短了说:“去图书馆看书了。”

程嘉延从暗处走出来,很多烦躁、难听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无奈的笑。

他似乎很累,眼下阴影重重,倦意很重很重,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他从黑暗里走出来,人影清逐渐晰,脖子上的链条坠在衣服外面,反着光。

宋知抬眸,看清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一枚很小的警徽。

凶斥的话被他咽下去,想到一下午荒唐的行为,程嘉延一脸的哭笑不得:“少读一会书会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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