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滋味
宋知脸色微变,习惯他身上的疏离,她没再说什么。
“真不吃?”她把筷子放在碗上,白雾顺着往上攀,“晚上动脑很容易饿,可能你现在还没感觉,一会儿饿了也没得吃。”
程嘉延停下笔,头一点点抬起来,目光落在面前一碗面上,神色说不清道不明:“我都拖累你了,还对我这么好?”
白雾将他侧脸模糊了些,连眼里的情绪也遮盖住。
“我没觉得拖累——”
他把她的话截断,言语犀利:“把我当朋友了?”
宋知想点头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就被扼杀的干干净净。
程嘉延淡淡补了句,语气像一把利刃,将她还未萌芽的希冀斩断:“我不需要朋友。”
筷子在她手里,她紧了紧,骨节泛白,心脏都像被勒住了一般。
宋知笑了下:“我也不需要,做多了,你不吃就浪费了。”
暮色深沉,白炽灯照不亮角落里的昏暗。
程嘉延没再说话,低下头。
宋知端着两碗面离开,一碗放在了厨房,一碗端到了沙发上。
之后,两人没再有任何交流,一间屋子,像两个不会交汇的时空。
最后一点收尾,程嘉延放下笔,抬手看了眼腕表。
还差五分钟正好十二点。
他站起来,抬手捏了捏脖颈,往沙发旁走过去,脚步很轻,几乎没怎么发出声响。
宋知睡姿不太老实,侧躺在沙发上,半边身子几乎腾空,手背搭在地上。
那本书,已经“躺”在了地上。
程嘉延站了一会儿,抓了把头发。
他视线在四周搜索一番,走过去,在旁边沙发上取了两个沙发靠垫,把书捡起来,一只手拖在她手腕上抬起来,另一只手把沙发垫放里放。
云乌白昼温差大,夜深天气偏凉。
程嘉延顺手在旁边拿了件她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她睡得沉,翻了个身,没动了。
弄好之后,他从兜里拿出在关锐那里赎回来的女士手机,坐回椅子上,手机屏幕顺势一亮。
壁纸是一张合照,程嘉延看了眼。
照片上是宋知跟何茜的合照,像前几年拍的,她脸上略带青涩,短发显得更稚嫩,侧头趴在何茜肩上,两人笑着。
程嘉延把手机摁灭,放在检讨上面压着。
他抱着手,往后靠在椅子上。
自十二岁开始,他的世界里没发生一间好事,这种画面,他这辈子都没敢再奢求过。
羡慕吗?
他以前问过自己,也许羡慕,又也许,时间流逝,现在看淡了,就什么都不在乎。
回头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去,能面无表情。
他排斥靠近过来的人,不喜交友,喜欢独行,不是嫌弃,是害怕,害怕那些人看见他的过去,会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向往光明,同时,也畏惧光明。
这世界有善意,但不该属于他这样的人。
后半夜起风了,很大,老树枝丫被风吹的乱舞,树影像魔爪,笼罩在小巷子深处。
程嘉延关了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昨夜风刮了一夜,次日依旧艳阳高照。
操场上,青草被晒出味道,红色的跑道刺眼,说话声伴着篮球砸入篮筐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群迎风肆意的少年,尽情挥洒属于青春的狂妄。
程嘉延穿着校服短袖,投了个三分球,浑身汗透,寻了一处台阶坐着。
陆鸣珂扔过来一瓶水:“你别傲,就这种三分球,我运气来了也能投一个。”
早晨太阳不烈,程嘉延额头出了一层汗,发丝几乎汗透,鬓角时而滑下来几滴汗。
“那你今天运气不行。”
陆鸣珂气笑了:“单挑一把。”
“你找虐?”
“……”
场上有人喊着:“程嘉延陆鸣珂,上来啊。”
程嘉延摆摆手,陆鸣珂坐下去,喊了声:“你们先来会儿。”
他侧过身:“采访你件事儿?”
篮球场没有遮阳的地方,太阳炙热,程嘉延热的烦躁,眉头拢着,说话的欲望不大。
“什么事儿?”
“被女生护着什么滋味?”
程嘉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你装什么傻?”陆鸣珂急了,“就小班长帮你说情啊,顺利脱离关二爷的魔爪,被女生护着什么感觉?”
他在办公室听见了全过程,带入一下,心头都荡漾的不行。
当事人不更浪?
程嘉延喝了一口水,最后一点冲在手上,灼热的温度降下去,他音色没什么起伏:“没什么感觉。”
“听你装,刚刚我喊你打球的时候,你这张脸上就差写上我很爽了。”
程嘉延瞥他一眼:“真想知道?”
“卖什么关子!”
像故意的,他笑了下,眼尾稍勾,有几分又坏又浪荡浮现:“爽翻了。”
太阳光烫的影子滚烫,他眼中星火跳跃。
“……”陆鸣珂抽抽嘴角,捕捉到他脸上极少的愉悦,“操,要点脸吧您。”
程嘉延低眸笑笑,不咸不淡。
两人说着,走过来两个女生,互相推搡着过来了。
陆鸣珂靠在后面台阶上,抬着头,眼睛被太阳光刺的眯着眼睛:“同学,有事吗?”
女生手里捏着粉色的信纸,抿着唇,整张脸都是红的。
眼前的光影被遮住,程嘉延抬起头,动作慵懒,抬起的一瞬间,喉结上下快速滑动一下,格外蛊惑人。
他手臂撑在腿上,凸起的肌肉很勾人视线,脊背略弯,校服衣领敞开一点,能透过领口看见藏在里面泛红的皮肤。
皮肤上沾着汗,有汗水顺着脖子流进去,画面在光下面很欲,刺的人眼尾发热。
树影在他侧脸摇晃,眼里没有复杂的情绪,很淡,也是这淡漠,将少年的魅力无限扩大。
女生耳后跟蓦地泛起绯色,呼吸紧促起来,许是头一回,尾音都是颤的。
“程嘉延,这是给你的。”她轻咬了下唇,把手里的东西往程嘉延怀里一放,转身跑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两人都是一愣。
等人跑远了,程嘉延拿起来,粉色的信封,封面上一排爱心,里面什么内容不言而喻。
夏风有些燥,他皱了皱眉。
陆鸣珂啧啧啧两声:“不错啊,才转来几天,都有人送情书了。”
他想了下,程嘉延平时随性禁欲,但坏的时候也是真浪荡,几分钟前说爽的那个表情,确实有让女生心动的资本。
又浪又坏,还端得起禁欲的架子。
认真起来,眼神绵的像能把人腿看软。
“你有病啊,大早上非要打什么球。”
东西在他手里捏着,像这炙热夏季的烫手山芋,程嘉延眉头越收越紧,一股浓重的烦躁从眉间生出来。
陆鸣珂没明白:“你收情书跟打球有什么关系?”
“不打球能收到这玩意儿?”
在陆鸣珂听来,对方这话太像炫耀了,他无语地嘲他:“程嘉延,你可要点脸吧!”
没等他揶揄完,粉色的信封突然落在怀里,他低头拿起来,看旁边的人:“什么意思?情书还能转手?我是没收过,你这样转手先不说伤不伤那女生,是不是有点伤我自尊了?”
程嘉延侧头,眼神有种像看傻子:“把这个还回去。”
“……”
陆鸣珂正要拆开,一道冷声传过来:“你拆个试试?”
“……”他动作顿住,心里莫名窜气一股火,“这外边没署名,不打开,我怎么知道她是哪个班的?”
“想办法。”
“我踏马欠你的。”
“谢了。”
陆鸣珂拿着要走,又被叫住:“爷,您老还有什么交代?”
程嘉延说:“放她手里这个场景,除了你和她,别让第三个知道。”
陆鸣珂原地站着,反应了足足半分钟,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得了吧,好人全让你一个人做了。”
天气热得发燥,程嘉延上场又打了一局,浑身汗津津地去了趟厕所冲洗,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宋知。
她从面前经过,身旁跟着一位男生,两人交谈着从他面前走过去。
程嘉延看见她眼眸动了一下,没在意。
早读结束。
宋知抱着一本书回来,往班级里走的时候,堵上往外走的程嘉延。
她没说话,往一侧让开。
程嘉延走出来,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背影。
上午课程乏味枯燥,盛夏天热,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跑了个八百米,一群人东倒西歪地躺在草坪上。
赵之柚躺在宋知腿上,摸着肚子:“今天中午要是有虾就好了。”
“不过,要是有你爱吃的红烧鱼也行。”
“要不我们周末去吃鱼吧,不说还好,说了我现在有点嘴馋了。”
一直没得到回应,赵之柚支起身子:“知知,你怎么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宋知视线从远处篮球场上收回来,魂不守舍地啊了一声:“没事,我在想题。”
“想什么题?”
她一顿:“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懂很正常。”她从地上爬起来,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拉宋知起来,“陪我上厕所,快憋死了。”
陆鸣珂把篮球甩给程嘉延,见他扫了眼远处,喊到:“程嘉延,投啊,走什么神!”
距离不远,宋知听到他名字心拨动了一下,但没回头。
他喜欢独身,不喜欢被人靠近。
她能做的也只有远离他。
程嘉延眼里没有七情六欲,看世界的眼神都是寡淡的,谁也不能把他拉进去。
为他,也是为自己。
如果这样下去,她知道,自己那点拿不出手的心思会快速扩张,直到控制不住。
结果也一定是自己一个人拖着一身伤,站在他世界之外偷偷看着他,那种感觉她没试过,只是想想五脏六腑就跟着疼。
程嘉延三分球没进,得到了几声嘲笑。
他不在意,嘴角自嘲般勾了一下。
看吧,有人还没看见他的过去,就已经开始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