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战神
唐宁街十号。首相官邸。
街口的铁闸仍然紧紧关闭,惯常站岗的守卫却杳然无踪,谁都知道这儿房子旧,街道窄,绝不是什么躲地震的好地方,估计连首相本人都已经跑了。
这就是阿展的目的地。
他跳进铁闸,在落地的时候恢复了人身,美少年,黑色紧身衣,姿色斗篷镶满钻石,猎猎飞扬,像里面自带了风扇似的,胸部、肩上、膝盖与手肘上覆盖青铜盔甲,铮铮有光。
他径直走到首相官邸的黑色正门前。长发在风中轻拂,带着魔幻一般的金色光泽,与他的打扮一样都不属于人间所有。
他这不知算是刻意张扬还是纯属个人兴趣,反正如果有人望到,会误以为哪家好莱坞制片厂面子大到没边,借到了整条唐宁街包括首相府作为外景拍奇幻主题电影。
黑色正门虚掩着,里面的人跑掉的时候必定颇为惊慌,门里外还散乱着许多文件,不少还顶着Top Confidential的红印子。阿展对人类的秘密毫无兴趣,他优哉游哉进门,踏上石头大楼梯来到二楼,直接转进首相专用的书房,对挂在墙上和一路陈设的名贵油画或艺术品正眼都没看。
就像他来过这个地方一千次一般,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拐弯都了如指掌。
他在书桌前坐下。
桌面上有一面巴洛克风格的小钟和一支黑色铅笔,笔尖很细。
阿展捻起铅笔端详,然后向一旁伸直手臂,松开手指。铅笔笔直落下,穿过地板,消失不见。
他满意地笑了笑,往后坐好,双脚交叉搭上桃心花木的古董书桌,四下看看。英伦古典品味在这个房间里到达顶峰,优雅又沉闷,端着,连一本书的封面都端着,更不用说墙上那些什么大将军的画像了。
阿展伸个懒腰,觉得自己休息得够了,站到刚才铅笔消失的地方,他和什么人发脾气似的,使劲一跺脚。
这部奇幻电影应该是拍到了非常紧要的时刻,主人公和那只铅笔一样,穿过地板,消失。
在地板下不知隐藏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直通一楼的国宴厅,否则秦展直接走一楼就好了嘛。
不管去了哪里,观众幸好都不需等待很久,数分钟后他就再度出现,脸上带着得偿所愿的微笑,但是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他就吓了一跳。
在阿展原先坐过的地方,书桌后的椅子里,多了一个人。
穿得倒像真的是来唐宁街十号参加授勋或者嘉奖什么的,极为合身的灰色暗格条纹西装,来自真正皇室御用的手工裁缝店铺,一丝不苟的黑色领结,衬托着他流淌着淡淡金色的皮肤。秦礼天生有一种绅士的气度,就连优雅斯文下的狠辣暗示都如出一辙。
他站起来,背着手绕过书桌,与阿展狭路相逢,面对面。金色结界在他们的周围编织,扩展,凝定,任何人这一刻都无法闯入。
阿展双手摊一摊,雅皮士[ 雅皮士:指西方国家中拥有较优越的社会背景,年轻能干有上进心,追求时尚且生活富裕的一类人。]般,好像只是街头偶遇熟人站定寒暄:“耶,你怎么也在这里?”
秦礼淡淡说:“情报贩子也不能只做你一人的生意,阿展,碧狐在哪里?”
这句话轻微地撞中了阿展的软肋,他下意识地扭扭屁股,想以拂动尾巴来缓解紧张,但随即醒悟自己现在是帅哥形象:“碧狐在哪里啊?要是情报贩子跟你做生意的话,他怎么没卖给你这个?你出得起十倍价钱啊!”
秦礼根本不为他的冷嘲热讽所动,缓缓陈述事实:“修炼场出现红色幻象,随即被强力摧毁,而且是两次,程度之彻底连空间碎片都没法收集,被毁的时间和狐王冥洞经过的日程刚好吻合,于是派驻狐山的亲卫队和白弃本人都无法第一时间前往查探。”
阿展面无表情:“啊哈,大新闻,第一次听说,你应该打电话通知非人第一快报电视台爆料的。”
秦礼当然不会被他的拉拉扯扯混淆视听,他轻咳一声:“有能力监测修炼场和毁灭修炼场的人不少,但能够从狐山通道进入却不引起任何警报的,只可能是本族四姓,拥有血缘通行许可的成员。比如你,何况你上个月回狐山,偷了狐王的冥洞行经路线和时间表。
“阿展,我很了解你,咱们不用再浪费时间打太极,你把碧狐交给我,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眼神平静,却无法忽视儿子站在离他大概两三米的地方呼之欲出的憎恶高过万米铜墙,仿佛秦礼再前进一步,阿展就会扑上来,尽全力打他的脸。那曾经彼此深爱却终于反目成仇的感觉,如同落进了大海,腰上栓着巨石。
阿展嘴角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声音中却满满都是含着毒汁的刺:“你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喂,伟大的金狐秦礼,你是不是也跟妈妈说过同样一句话?”
秦礼霍然色变,厉声喝问:“阿展,你胡说什么?”
阿展双拳握紧,垂直贴在身上,他冷冷凝视父亲燃烧着怒火的脸庞,深沉而无畏。
“你有什么资格愤怒?你这个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妈妈去世之前,用唯独高法力玄狐才能捕捉到的频率传音告诉我,她因碧狐而死,要我别怪你。我以前不知道碧狐是什么,我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让我别怪你。但是,就像玩拼图一样,我慢慢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你们在人类世界为所欲为,脑子里却想着一千年前的发生的破事,到底为了所谓的净化血统,你们杀了多少人……”
“住口!”秦礼一声暴喝。他眼中涌出了深深的绝望,放在身后的手甚至都在轻微颤抖,明眼人会知道他正在被血淋淋地揭开本来隐藏得最深的伤疤,那里从未愈合,一直在滴血,金色的、冰冷的血。
“阿展,交出碧狐,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对付它的办法,在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我会跟你解释一切。”
阿展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狐侩是吗?你们觉得找到了狐侩所以松了口气吗?”
秦礼并不擅长察言观色,因此根本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我不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的确狐侩已经在狐山。”
“希望是真的喔。”
金发的美丽男孩微笑着对秦礼说:“喂,不管你用什么罪名指控我,要抓我的话,是不是给我看点证据什么的?滥杀无辜虽然是你的爱好,但用在儿子身上还是不大好吧。”
他语气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轻快,简直让老谋深算的秦礼都无所适从,尤其阿展那么突兀地提到了“儿子”。
这是很久很久很久,自从庄敛死后,再也没有在他们生活中出现的一个词。
秦礼的眼神转向阿展的手掌,那儿握着什么东西。
狐族最高机密的存放地之一,就是在唐宁街首相府邸书房的地板下,那儿设置了一个异度空间的特别保险库,储藏的是族中最高管理层才有权接触的东西。
阿展拿的如果是秦礼脑子里在想的东西,就坐实了他刚才的一切指控,至少提供了足够证据,让他亲手抓自己的儿子。
阿展手指一转,果然抛出一张吉他拨片大小的水晶卡,那张芯片如被召唤般轻轻落到秦礼的掌心。
阿展伸个懒腰,露出非常惋惜的表情:“碧狐在哪儿我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刚拿的。”
水晶卡内的透视3D文字徐徐逸出:Lady Gaga未来三十年造型全预测全解读!
这是神马?这是谁放进唐宁街十号特别保险库的?这里是绝密文件储存的地方啊喂!
但水晶卡的背面又分明打着唐宁街十号的狐库铭藏标记,是非人界最伟大的工族手制的记号,绝对无法仿造。
“你进来是为了拿这个?”
“可不是,叫阿准去了好多次博引大厦那边都找不到,我猜多半是在这儿了。”
他们双双都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事实,四目对望,有风轻轻围绕,阿展行事出人意表,但秦礼生平个性却是一条道走到黑。
但他居然轻轻叹了口气,非常言不由衷地说:“我觉得,你不要沉迷于这些东西,会比较适合你。”
阿展很配合地摊摊手:“我觉得也是,以后改追贾斯丁·比伯好了,至少还是正常人。”
这段对话像一个过桥梯,让秦礼能侧身让一让,而阿展能轻松爬下墙,可惜万事都有可能遭遇一个斜刺里杀出来的程咬金,今天扮演这个角色的人是庄缺。
她进来的方式非常破坏文物,是从官邸二楼正对唐宁街的窗口直接撞进来的,很明显心情不好,本来可以用穿墙术,偏偏要用爆破术,搞的窗边放的古董花瓶碎成一团稀烂。她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放不了水,阿展必须拿回狐山。”
这父子俩都一怔,幸好庄缺绝没有藏头去尾的习惯,紧接着就说:“碧狐刚刚现身攻击我,整个亲卫队的人都看到了,亲卫队我还能压下来,但长老会亲自出来了。”
她看看天光:“他们向五神族递交了时间回转的特别申请,修炼场发生的事很快会通过光行拍的实况转播重现。阿展刚才传的那个通心信息已经被长老会破译,碧狐又自己现形,白弃亲自去追了,肯定跑不了。阿展和这一切都脱不了关系,两分钟后长老会的人就会到这里,老弟,你这次包庇不了了。”
秦礼低着头,他在想什么。阿展吊儿郎当站在他对面,尽管心里涌动的是惊涛骇浪般的颤动、紧张、恐惧和担忧,他却拼尽全力显得若无其事,不可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仿佛一旦如此就辜负了母亲以生命最后一刻的信任所托付的秘密。
他当然会大义灭亲。秦礼是谁,为了搞垮一家石油公司,可以让对方基地油管泄露,不惜导致整个海洋被污染的狠角色,阿展和弟弟出生之后,印象中不记得他对自己笑过或亲吻过的、完全不合格的父亲。
倘若牺牲自己的两个儿子能换得长老会的信任和整个族群的平静,他大概眼睛都不会眨吧。
他对父亲的猜测几乎全是对的,最多只错在秦礼其实还是眨了眨眼睛。他伸出手指,一道细细的金色光环泄出,绕在秦展的手腕上,收紧。阿展整个人身不由己缩了起来,强忍着不露出痛苦之色,身体却在轻轻颤抖。这是金之锁链,所能辖制的不仅是肉体,还有全部的精神力,被自己的父亲所逮捕,秦展露出嘲弄的笑容,身为囚犯,却摇摇摆摆率先下楼而去。
庄缺目送着秦礼,跟随其后,经过她身边时听秦礼轻轻说:“保护准儿。”
她点点头,随即从来时的窗户里又去了,顺手打破了放在另一端的花瓶,等一下首相回来就会站在那里哭起来,因为这两个花瓶很贵,够他赔一段时间工资的。
所有人离开,周围重新安静,谁也没注意到秦展站立过的地方,地毯绒毛之中,一只老鼠直起身来,打个哈欠,自言自语:“丰收嘿。”爪子一抛,亮出另一个打了唐宁街十号狐库铭藏标记的水晶芯片。
霍东野和秦准一路狂奔回到公寓,进门各自找了一个角落瘫软下去,呼呼喘气,各自心里都在说:“妈呀,吓死我了!”
等缓过劲来,霍东野爬起来问:“刚刚你干了啥?”
秦准想了想,有点不敢确定:“我觉得我好像用出了一个蓝色祭祀诀。”
“好像?”
“那是专属金狐的独家法咒,我一直没去过四色场定毛色,理论上根本用不了的。”
“以前没用过?”
“无端端用出来过一次,呃,结果就是打烂了一个泰晤士河边的雕塑。”
秦准摸摸鼻子,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是,这回好像是直接打破了庄家亡魂攻击队的包围啊,功力怎么暴涨?我明明今天早餐都没吃。”
霍东野想了想,有点不敢确定地说:“嗯,我觉得我也有点贡献啊。”
秦准白他一眼,意思是:“你有啥贡献,算啦啦队么,你踢了大腿没?”随即想起人家在生命攸关的关键时候舍身救了美美,算是十分有义气,于是态度好了一点,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嘿,也是,多谢你。”
霍东野摇摇头,从脖子里面拽出一样东西来:“跟我没关系,是这个。”
秦准随便瞥了眼:“这个啥?嗯,你的护身符?怎么好像给烧透明了似的?”
所谓护身符,就是霍东野失踪的老爸给他留下的两样东西之一,那个金质的斧钺,此时确实闪闪发光,呈现一种果冻的状态。霍东野捏了一下,还真的有点软。
他犹犹豫豫地说:“刚才,嗯,在流沙里你发出那个什么蓝色祭祀诀的时候,这玩意儿跟着你发力的方向飞出去了,然后那道蓝光就暴涨。”
“幻觉吧?人快死了都有幻觉的。”
“不应该,我本来想揪下来给美美当纪念的,那一刻它就从我手里活生生飞出去了,绝对自由自主,我那会儿可使不上力气。”
“啊?然后呢?”
“呃,又飞回来了……”
这玩意是飞去来么?流沙里又没袋鼠,它兴奋个啥!
这时候有个声音快快活活地说:“啊哈,那玩意儿的名字叫金盏墨,狐侩的法器,它的特色是多功能合一,方便携带,大小可调,而且智能化程度很高,能自动识别敌友及判断局势做出反应,配合任何法咒使用,都能令其力量暴涨一千倍。”
他们俩都往门口看,那儿先走进来的是愁眉苦脸的叶宅,霍东野上去拍拍他:“怎么样?”他跟吃了哑巴药似的一声不吭,再往后,来的就是个尤物啊!
老鼠,不管多文明的城市,随便上街挖个下水道还是能见到一窝,但穿长袍马褂手捏佛珠口诵《金刚经》的老鼠呢,你见过没?长得还挺好,慈眉善目,肥头大耳,跟一尊佛似的,有秦准半个手臂那么高,直立着。
这会儿大马金刀踱进来,往客厅中心一站,到处看看,点头评价:“嘿,第一回见展少爷住的地方,纯北欧舒适风,不像他本人嘛。”
秦准蹲下去,抱着膝盖仔细打量它:“你认识我哥哥?”
老鼠风度很好,颔首致意,礼数周全:“认识认识,我是米鼠师,你叫我老米或者鼠师都行。”
一摊爪子,递出来两张卡片,果然是天生的销售奇才,卡片上几行漂亮的行书:
专业情报贩子鼠师,童叟无欺,现金交易恕无发票。
业务商谈请洽电话xxxxx。
面谈请直接前往查尔斯街十三号。
它还在说:“区区不才,做点情报倒卖的生意。展少爷是半个主顾半个朋友。嘿,看你骨骼清奇,神光湛湛,必是准少爷无疑。”
秦准没觉得好笑:“你跑这儿来干吗?”
米鼠师把佛珠往爪子上一串,抬头看看霍东野和秦准:“我啊,受展少爷之托,刚在空中截住这位,然后专程来接你们啊。”
他们不约而同把自己一指:“我?”
这位老鼠仁兄很显然是收够钱了,所以半点不含糊,直奔主题,点了一下叶宅:“你,碧狐嘛,啧啧,小子你骨骼更清奇哈,长这么丑,本来你有二十四小时跑路的,现在你跑去撞了庄家大阿姐的腰,估计最多还剩半小时了。”
叶宅赶紧缩,他背后的翅膀合拢来,紧紧的,好像很不好意思见人似的。这种情况大家都很理解,毕竟突然之间从纯人种一下变成飞禽类落差太大,不好适应。
它又点一下霍东野:“你哪,啧啧,肌肉真结实,鼠爷我喜欢,你找你爹对吧,别找了,你爹在狐山呢。”
大家异口同声“啊”起来,七嘴八舌乱问:“为啥啊?霍东野的爹去狐山干吗?找儿子吗?”
米鼠师摆明了很享受这种掌握信息差异化的优越感,摇头晃脑听了好一阵子才双手一拍,马褂一掀:“别问别问,这事可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们当务之急是跑路,不然你们家展少爷生命危险就白冒了哈。”
秦准耳朵都竖起来了,上前一把想揪住老鼠:“什么?哥哥有生命危险?”
那只小动物居然身手不弱,游鱼般滑开:“哦,别紧张,几乎而已,现在没事了,已经被你爸送去长老会投诚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咔嚓吧。”
秦准一听,这算是安慰吗?他眉毛一竖,不怒自威,正要想办法逼供,鼠师一锤定音:“总之,你们几位惹了滔天大祸,现在有两条路走。”
是大家集体束手,投降,任杀任剐。狐族在人界和非人界基本还是算讲理的,秦准又是嫡系,和庄美美一样,打一顿禁足两百年就差不多了。
哇,禁足两百年,估计美美有得哭啊!
至于霍东野——“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不?”
“呃,我明年要高考,成绩还可以,应该可以奋斗个重点。”
鼠师捧腹大笑,笑得连气都上不来,大家围着它傻看,这简直是太阳马戏团的特别招待演出吧,你个死老鼠笑什么啊!
它笑够了,停下来抹了把眼泪,两个小爪子上来抱着霍东野的腿,上上下下摸了摸,霍东野赶紧甩开他,脸都红了:“喂,你干吗?”
老鼠天师白他一眼:“提个基因信息,以后好找你嘛。”
然后转入正题:“这个情报算白送的,展少爷这回给的钱多了,我也不爱欠他。”
它清清嗓子:“霍东野,你呀,才是真正狐侩的转生咧!现在在狐山那个只是一个空壳。嘿嘿,高考,嘿嘿……别想了吧你哪。”
大家都非常苦恼,当然以霍东野为最:“你叨叨半天了,狐侩到底是什么啊?”
鼠师猛然跳起,在空中翻个筋斗,劈手就从他脖子上摘下那把黄金斧钺。细看,这玩意儿拇指大小,雕刻极为精细,把手摸上去凸凹不平,似乎雕刻着一圈一圈的符号,太小,看不清楚内容。
它转个身,对着叶宅脚脖子就是一划拉,那儿顿时豁出一个深深的口子,血肉外翻,叶宅跳起老高,“哎呀呀”猛叫唤两声,正团团乱转想找个创可贴,大家忽然都惊呆了。
伤口里,有一滴血慢条斯理,正以龟速渗出来。绿色的,像祖母埋在地下过了三千年后那种绿法,莹莹然。尽管是血液,却有一种坚若磐石的感觉。
叶宅从小到大受伤无数,之前在修炼场里更是被练到惨绝人寰,虽说伤口愈合得快,血却是大把大把流过的,而且那些血都是表现正常的,不管怎么化学反应光合反应,都反应不出这种怪异的感觉啊。
他惶惑得语无伦次:“喂,这个,这个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啊?”
鼠师耸耸肩,转身对着秦准又是一下,好,顿时他和叶宅就进入了挂彩的同一阵营,不过他的血是金色的。
科学家得到了足够的例证,宣布实验结果:“根据刚刚展少爷在唐宁街找到的资料,这是狐侩传人必备的法器,专用于夺色,就是惩罚那些犯了族中规条的有色狐贵,被它放血之后,就会成为无色之狐。”
它对大家眨眨眼:“很牛吧。”
大家都没什么同感,这都什么啊!
霍东野尤其抗拒自己的新身份:“我是力气很大,可是我不会放人家血啦,尤其是他们的血,我们是朋友来着。”
鼠师洞察人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平静地说:“我恐怕,其他人并不是这样想。”
狐族会善待你的,朋友,因为你是他们寻找了一千年的关键角色,没有你,他们就无法对付碧狐,也无法真正惩治四色显贵。
几千年沉淀下来,拜人类社会与科技的发展所赐,狐族应用自身独特的力量在各种领域无限扩展,年富力强的四色狐显贵,对资源的开发和控制几乎扩展至无限,下一步将是结合人类的航天科技,探索遥远的太空。
他们的疆域如此广大,雄心燃烧四海,假以时日,是不是会继续受辖制于长老会和狐王,已经是令后者焦虑了许久,难以释怀的大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狐侩这个人选的传承之上。
它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根本不顾在场的人能不能完全消化,舒舒服服摸摸自己肚子:“啊,没有收钱还要倒贴的情报就是要一次全部说出来才爽。”
这时叶宅满怀希望地凑上来:“这么说都没什么大事嘛。”
他这个苟且分子,长了翅膀也没长什么出息,一听前二位同伴的下场都不算太严酷,霍东野就不说了,说不定可以飞黄腾达耶;自己嘛,就算也要陪秦准坐两百年牢,还可以努力戴罪立功嘛,无期可以改有期,有期可以改保外嘛。
结果鼠师仰头看了看他,摇头叹息,一句话就灭了他的美梦:“你啊,就没什么折了。嗯,最轻是关一辈子,我觉得最有可能应该就是给打死吧,死得估计还挺惨,挫骨扬灰什么的。”
它不愧是毫无道德立场的老鼠,这个份上还忍不住要挑拨离间,指指秦准:“话说,如果你现在打死他的话,就立大功了喔,一分钟禁足都不用,还有奖。”
但霍东野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刻拦在叶宅的面前,目光炯炯,盯住秦准。
枉费老鼠先生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他还是陷在自己维系了十几年的正常人类身份中习惯成自然:“他是我同学,我们一块儿出来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秦准只和他对望一眼,点点头,很平静:“我知道。”
他转向鼠师:“你刚才说还有第二条路。”
老鼠一跳三尺高:“第二条路就是不要这么多问题这么多话,赶紧跟在老子的后面跑他娘!”
KAO,到底是谁在这里有需要没需要地说了一大堆啊!
它才不管别人怎么抱怨,刺溜就往阳台跑,还念叨:“跳下去最快啊,给摄像头拍拍都算了,赶紧跟上,跟上。”
但他们在跨出阳台门后第一步就全体停了下来。
没法跑了。
阳台外,天际线上,视野最广大处,正冉冉浮起一轮紫色光圈,大得能够罩住半个伦敦。紫色光圈的外围是跳跃的焰火,一层一层向内颜色越来越深,核心紫得接近纯黑,仿佛是圆睁开的眼睛,正对天地之间威严怒视。
霍东野和叶宅还好,多少抱着看白日烟花表演的心情,秦准和鼠师的脸色却变得比狗屎都难看。
他悄悄地,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吐出几个字:“紫怒之眼,三叔来了。”
叶宅被他的紧张感染,情不自禁也放低声音:“怎么了?”
秦准显然正直面着极深的恐惧,甚至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霍东野,似乎在本能地寻求同伴的支援,在巨大紫色阴影的映衬,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形显得格外渺小,格外软弱。
那是紫狐斗神白弃,整个狐族的卫护者。
在这瞬间,秦准感觉自己要彻底崩溃了。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一贯温和、对他们爱护有加的白弃,发怒时会是多么可怕,就算十个庄缺加起来,都不及这可怕之万一。
他的怒气极为罕见,亦无可抵御或挽回。
秦准飞速盘算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方式,眼光斜睨着叶宅,不知不觉间充满杀气。
只要拿下叶宅,就能平息整个家族的混乱,哥哥会没事,我也会没事。不论逃亡还是反抗,都看不到任何光明,我要做能够带我去到正确结果的事。
他深呼吸,准备突袭叶宅——霍东野对他毫不防备,而米鼠师绝对不会给自找麻烦。
秦准退后一步,准备发起攻击。
这时候他看到矗立在屋子角落的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对开莲花瓣的相框,里面的女子风神如玉,笑颜如花,是他们的生母庄敛。
在分头出发去执行任务前,阿展有短短一瞬间与他独处,他终于提起母亲的亡故。在吐露深藏良久的心事之时,他语调与平常说话全然一致,大概将其中的癫狂苦恼都已反刍过无数次,终于修炼到了强作镇定。
“妈妈的死与碧狐有非常大的关系,在查清楚原因之前,我不会把碧狐交给任何人。阿准,我要你答应我,就算我无法将这件事查出结果,你也要继续下去。”
当时他沉浸在即将要亲手引发一场天灾的兴奋中,尽管深受震撼,但并未真正往心里去——哥哥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
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这一幕会出现。
咽喉间发出一声惨烈的呜咽,母亲因碧狐而死,这几个字化身为尖锐无匹的锋刃,瞬时间插进他的心脏最深处,不是因为他格外脆弱,经不起半点刺激,而是因为——
他,绝对信任秦展!
作为亲生兄弟,他此时终于体会到了阿展独自浸润在这秘密中的刻骨悲伤。
那一刻的动摇消弭于无踪,秦准握紧拳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只要知道这是为了母亲,最坚定的理由便具备了。就算要挡住全世界,在巨大恐怖面前被碾成灰尘,也没有所谓,反正,最珍惜的东西已经都失去。
哥哥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他挺起胸膛,紧了拳头,他隐隐感觉到掌心的经脉间似乎有滚烫的液体在流动,那是金色的。
父亲一直想知道他是什么血统,他却顺从哥哥的意志一直不去四色场测试。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今天之后,他便是狐族的逆子,要经受上天下地的追杀。
他狠狠望了袖手旁观的米鼠师一眼,叫霍东野的名字。霍东野转头看着他,秦准说:“跟我一起,挡住三叔,挡住斗神。”
有一个强悍的灵魂藏在他的身体里面,必要时主宰一切,虽天下人吾往矣。
霍东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很温柔,对于那么大坨的东西要当自己的对手,好像半点都没放在心上。秦准在这一刻想,难怪美美会喜欢他。
这样坚如磐石的孩子。
他说:“好,挡住他。”
仿佛听闻了他们的挑战,紫怒之眼在天际线上熊熊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压迫力,伟大的伦敦在恍惚间如同被沙石泥巴堆成的玩具之城,暗淡地畏缩在神族的威严探照之下。而后,那耀眼的紫色一点点淡去,更浓烈的暗影一点点生成,头颅四肢身体缓缓伸展开,顶天立地,如鸿蒙初开时劈日为柴、斫月为薪的泰坦巨人,静默俯视人类的城市,似乎正在做彻底毁灭前的倒数。
阳光被遮蔽,世界来到末日恐慌里,四周沉寂。
叶宅抽抽搭搭地哭了: “好恐怖……他肯定会宰了我们吧。”
秦准拍拍他:“我会保护你。”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坚如磐石:“我也会保护你。”
霍东野在一边做准备活动,伸伸胳膊压压腿,不急不忙的,最后以一个滑稽的茶壶式动作结束,拍拍手:“好了。”
叶宅还是抽抽搭搭的:“妈的,我又不是女孩子,你们这种台词一点感动不了我……”
秦准还有心情跟他斗嘴:“要说我们准备干掉你,你比较感动对吧。”
说话间,泰坦的巨影开始移动,跨越重重高楼,向他们行来,如同幻觉般悄无一声,但每个人的脑海里都自动进行了声效制作,加上了山崩地裂人群惨烈哭号的背景音。
霍东野和秦准各侧一边身体挡住叶宅,后者惊恐了一阵,从茶几上抓了一把杏仁,一边“吱吱喳喳”地吃,一边继续惊恐。
没有人有功夫理他,大家都目不斜视跟随那铺天盖地的阴影巨人逼近的步伐,连呼吸都被死死压抑在胸膛里,不得出。
阴影巨人来到离这栋公寓楼大概五六十米的地方,停下,同一时间,霍东野他们三个人感觉到奇妙的震动从建筑物顶端一路传下来,似乎孩童的玩具被重重弹了一下,滴溜溜前仰后合。他们所站地板则恍惚间化身为一泓秋水,风来时涟漪泛起,逐渐幅度越来越大,遂成波浪,渐至惊涛骇浪咆哮。叶宅脚下一个不稳,手抖将杏仁撒了遍地,急忙左揪右抱,借霍东野和秦准的力量稳住自己。
秦准哼了一声:“水动诀。”
他这会儿还有功夫佩服:“无水处虽钢铁亦如水波动,三叔法力好强。”
波动并非水面唯一惊险,更恐怖的威胁来自灭顶的预感。水为天下至柔,却能湮灭与腐蚀天下至刚。秦准努力稳住自己不被无形的波浪打翻在地,但他同时感觉到足底萦绕着沉重强大的吸力,在不紧不慢地试图将他带入无底深渊。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脑子里,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肾上腺素一百倍狂流。
他深呼吸,猛然闷哼一声,双拳下击。两道扇形光波从他指骨间迸裂而出,迎上澎湃着的地板,随即全然没入,在水底发出炸裂的闷响。水动诀的能量流动被生生拦阻,顿时凝滞,但这停顿凝滞只得一瞬,随即以十倍之力反扑,来势极猛,秦准猝不及防,整个人便被破空而来的无形之水包裹。
那是无间的捆绑,不容一丝反抗,挟制住秦准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他顿时倒地,如车轮般向门的方向翻滚而去,惊呼一声:“水窒诀!”秦准的手便被猛地冲开,身体往后直弹向墙壁。叶宅摔个跟头,又被霍东野硬生生拉住,扯到自己身边,顺手一个风车大轮转,将他扛到背上,简洁地说:“稳住。”
从水动诀的袭击开始,他就是三人里身形最稳的一个,无论水面波动多么厉害,都能俯仰从容,轻松自如。这仿佛是天赋本能,他于无所用心中便洞察波浪的去向,随机调整自己的节奏。
扛上了叶宅,霍东野冲向秦准。水流滞身,有千斤之重,其中有难以言说的微妙威严,仿佛在警告他回头是岸,但霍东野浑然若不觉,他跋涉数步,每一步都要用踏穿十寸实心钢块那么强烈的力道,极为艰苦,可他势不可挡。
他离秦准越来越近,后者在水的包围中起起落落,势如疯虎般挣命,不懈地摔摔打打,搅起一阵又一阵天风海雨狂飙巨浪。从外面看去他四肢紧紧贴住身体,根本不能动弹,如同木乃伊般僵直,摄取氧气的途径早就从人类普通的五官模式切换为毛孔模式。要想多僵持一阵,他还能启用修行者特有的龟息模式,但龟息模式不支持战斗,那是放弃抵抗苟且求生的标志,相当于脱下白内裤挥舞着大喊“小的知错了,小的投降”——不管与谁战斗,这对秦准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但白弃何许人也?传说中他数百年未尝一败,再过数百年料想情形亦如是,能打败他,也许只有命运或时间——传说中这些行事没个准的东西。
因此秦准很快陷入极大的险境,他的能量流失极快,得不到氧气补给令他根本无从恢复,无底洞般的剧烈损耗会带来致命经脉损伤,不可逆转。
唯一的出路是放弃。
叶宅吓得脸都白了,在霍东野背上拼命地喊:“别打了,别打了,投降啦,我们投降啦!”
没人理他,水波如海啸,这小小的居室里,竟然又刮起风来,风从厨房来,大概起于煤气灶之末,霎时间席卷过小走廊洗手间,飙进起居室,绕室一周,最后将秦准卷起来,往地上一拍,跟拍蒜头一样。叶宅惨叫连连,好像被拍散五脏六腑的人是自己,这家伙总是成事不足,造气氛有余。
霍东野半点都没被他影响,风水交融,他一步都不能再前进,而那一拍之威,又将秦准推离更远,在水势中载沉载浮。
于是他站定,紧了紧背上的叶宅,挽起袖子,弯腰,手指接触到正狂暴起伏如蛇背的地板,仿佛在感受那里的温度或硬度。
而后,汇集全身的精血,全部生命的挣扎与咆哮,全部的活力,一拳击出。
无坚不摧的拳。
连斗神的水动结界都不能阻挡。
没有人知道他拥有这么大的力量。
地板塌陷,随即破裂,出现一个边缘四分五裂的幽黑大洞,水势无间至威,但水最怕倾泻。
令地板化身为海啸平面的法力讶然从那洞口一泻而下,消失在无名的罅隙里,唯一还在肆虐的是控制着秦准的那股力量。但无巧不巧,在霍东野要去救他之时,忽然十道蓝色弧形光束如千年眼镜王蛇一般从秦准手指上涌出,那是舍生忘死的爆发,砰然突破水窒诀的包裹,悍然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将四面围墙打出十个弹孔。
世界霎时间平静,霍东野和秦准一站一躺,跟死了似的悄无声息,叶宅则有点傻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们注意到从阳台看出去,阴影巨人已经无影无踪,米鼠师站在一个储物箱上,拿着本日本漫画杂志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动静一探头,说:“耶,居然打赢了?打赢了就赶紧走吧。”
这时大门上“笃笃笃”三声,有人敲门。
三人齐齐转身,屏住了呼吸,然后,门开。
起初那里似乎是黑暗的,但很快就有了光,温暖的光剪出一道人影,从模糊到清晰之间的变化如同溪水流过青苔,只有一刹那的一点点,动静如神迹。那人影不曾传达任何肉眼可见的讯息,却有着令空气分子都要逃亡的压迫力。
秦准和叶宅各往后退了一步,很有默契,留下霍东野呆头呆脑站在当场,且很有基本礼节地顺口问:“谁呀?”
“白弃。”
来的人不紧不慢地应答,跨进玄关,将门轻轻掩上,那道光于是流逝在渐渐缩小的缝隙里。
剪影化身为实实在在的人形出现在他们面前,灰蓝色调的简单衣饰,英俊而亲切的脸,神态沉寂,像午夜的青山。他眼神并不算锐利,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但当他看着谁的时候,那个人常常就会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耶,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闪了吧!”
这当然是紫狐才有的威势,他征战四方,不知败字如何书写,也不曾滥杀无辜或争无谓的胜负。前者偶尔匹夫之勇也能成全,后者却需要精纯至专的洞察力、判断力以及自控能力。
他现在就站在霍东野面前,仔细地打量他,随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子侄辈,很和气地问:“你刚刚发出了蓝色祭祀诀?”
秦准迟疑地看看两边墙壁上的那十个洞,战战兢兢举起手:“三叔,你说的是不是那个?”
白弃点点头,再问:“刚刚谁击出天谴之槌?”
这分明是说的霍东野那一下了,他挠挠后脑门,有点难为情:“是我打的那拳么?那就是随便的一拳,没名字哪。”
紫狐微微一笑,走到房子中间蹲下来,若有所思。在片刻之前,那里有一个相当大的洞,毁了他发动的水动诀之界,现在却好端端的,还是一块全须全尾的地板。
他说:“对你来说是随便的一拳,对我来说那是天谴之槌。”
如果能把上下五千年,中外八万里,人神三千界能拥有斗神称号的朋友们都拉来搞个排行榜啥的,白弃会毫无争议蝉联一万年最与人为善个性奖——能不打起来的时候,他通常都选择不打起来,哪怕自己要交交通罚金或被人骂了娘都罢。
这种气场太强烈了,和他打起来时的威势一样强烈,因此胆小鬼叶宅居然就有种问:“喂,什么是天谴之槌啊?”
白弃屈指敲敲地板,视线回到霍东野身上,他对这强悍之极的人类男孩子很有兴趣,不错眼地看,良久才回答:“那是狐侩的必杀技,毫无技巧和章法,但有绝对的力量。”
他补充了一点新资料:“狐侩,本来就是狐族中最强的角色才能胜任。”
秦准有问题:“比你都强吗?”
“比任何人都要强,才能执掌刑法。”
扫了一眼,从地板的某个角落捡起一颗绿色的小珠子,视线转向叶宅,他的翅膀太显眼了,怎么缩也没用。白弃叹了口气,站起来说:“居然说的全是真的。”
他拍拍手,意思好像是说“我的戏份演完了”,然后回头盯着门叫了一声:“好了,换你了。”
大家对望一眼,今天什么日子,是个人都要发一阵子神经,连平常最讲道理的白弃都没有例外。
随着他一声喊,公寓大门又打开了。这一次大不同,米鼠师本来一直老神在在,现在却跟见了鬼一样,惨叫一声,直接一翻身下了阳台,在空中摸爬滚打拼命窜跑,可惜没逃得了,不知怎么居然横空飞过来一把剪刀,“咔嚓”就把它精心保养的胡子给毁了。
然后霍东野和叶宅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是你!”
美杜莎蛇井快要破关的时候,蛇身组合成显示屏,那上面出现过的对他们传达破关指令的人,她还笑嘻嘻地说:“希望下一关和你们活着再见哦。”
此时就在面前,草帽,手里拿着大墨镜,撒花长裙,一双翠绿色的夹指拖鞋非常美,笑眯眯的,眉毛黑黑的。
“哦哦哦,又见面了小帅哥们,来给姐姐抱抱吧,呵呵呵,你们活着我是比较喜欢的。”
简直,笑得和那些喜欢小姑娘的色狼一样啊!
白弃在旁边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不声不响地走掉了。
她这才自我介绍:“狄南美哦,叫姐姐不准叫阿姨,现在,什么问题都不要问,赶紧跟我跑!”
整个伦敦忽然天黑了。
三小时后,在遥望英国的英吉利海峡另一侧,一辆从未在任何杂志或展览上出现过的TES40赛车级敞篷莲花跑车,沿着连接法国与德国的高速公路一路狂飙。开车的人在同一时间吃着烤鸡,翻着杂志,哼着歌儿,涂了玫瑰蔻丹的双脚搭在方向盘上还乱扭,正是狄南美。
收音机开到最大声却根本没人听到在说什么——车子的时速大概是四百公里。
坐在司机旁边和后面的另外三位一开始吓得鬼喊鬼叫,表示自己各种情绪波动,但说出来的话全部在飓风般的呼啸中被吹走,他们最后只好往下出溜,尽力让自己的头发不要变太多次型。
这么不歇气直接开到车完全没油,最后“嘎嘎”两声,直接停在了高速公路上,幸好后面没车,否则就是一场连环追尾的惨剧。
狄南美把最后一口烧鸡丢进嘴里,哼着歌儿跳下车,连车带人举起来,跟举个哑铃似的,快快活活地往前走,走到最近的一个加油站,“哐当”把车丢下了。
秦准他们在里面滚成一团,头晕脑胀互相问:“我们这算是去逃亡啊,还是在被慢速杀害啊?”
大家挣扎着准备下车,收音机“沙沙沙”的短波电台猛一下又恢复了功能,似乎正在播报什么新闻,模模糊糊中,叶宅忽然停下来,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东波城地产巨子叶家十三处私家物业,昨日凌晨同一时间突发大火,消防员虽快速到场,但火势太大,难以控制,燃烧事件足足延续近两个小时,火灾原因暂不清楚。警方表示这一类多点同时起火的事件有极大可能是人为纵火,目前没有接到明确的人员伤亡通知。”
叶宅一下子就愣住了。
站在霍东野和秦准之间,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他从梦中醒来,然后发现梦中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现实。
作为人类,有各种不如意但总体上十分平常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世界赋予他全新而叵测的身份与历史,未来如何他懵然不知,却无论如何必须面对。
那些他从来不曾珍惜,甚至常常怀着厌弃和憎恨的一切,被一场火烧掉了,如同梦幻般,从此之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再拥有。
恐惧和悲伤爬到背上,冰冷得穿心刺骨,他膝盖一软,跪下来,开始呕吐。没有食物,吐出来的是绿色的血珠,如同他丑陋的脸,与背上那被宽大外衣挡住的翅膀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异物。
霍东野和秦准在一边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不远处,狄南美拿了一杯纯净伏特加在喝,半点也不怕酒驾入刑什么的,忽然她慢慢地说:“不管接下来如何,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要强大起来才行。
要变得非常非常强大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穿过迷雾,赤脚踏过削铁如泥的荆棘,努力活下去。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你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