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类犬的生物。
通体皮毛纯黑色,双眼透蓝,时不时张开的口中,有暗红的血液在它尖锐齿牙外凝固成细小的血块。
四蹄在雪地上悄无声息地踏过,垂下的尾巴微微扫动,遮掩去自己的足迹——是一只狼。
能在万物凋敝的寒冬养出深黑油亮的皮毛,这一定是一只强大且感知力惊人的狼。
她忍不住抓紧了谢源的手。
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
就像是家里养了猫的,走在路上白捡了一份非常贵的猫粮,她一眼断定相比轻微毒性的蛇,□□,她的虫子会更加喜欢这样的食物。
沈乔轻缓地呼吸,怕把虫粮吓走,心里暗生烦恼。遇到了虫粮是好事,只是虫粮不是寻常东西,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给交代了。
谢源感受到沈乔握着他手腕的掌心发出了冷汗,垂眸看去,发觉她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狼还在地上打着圈拱着雪地,距离他们藏身的老桑树不足二十尺。
两人谁都没动一下,连呼吸都尽量屏住,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黑狼在雪地上弯着脖子嗅了一会,转回身子,穿过树林,很快消失在了雪地里。
“走了。”
沈乔看着狼的背影消失后,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蹲太久,腿麻了。
“山里有狼,我们最好还是找个地方待一宿,等赵姨他们回来了来找我们。”
谢源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下一片,绑在身旁的老桑树上,这样他们明天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这里。
“有带火折子吗?”
“火石行吗?”
“行。”
沈乔从背篓中翻出两块石头递给他。
“狼怕火光,我们得尽快生起火,避免狼去而复返。”
谢源说着在附近捡起断掉的枯枝,沈乔见他行事果决利落,有些惊讶。在她眼中,这位“表兄”应当是什么也不会。
沈乔收起玩心,开始帮他捡枯枝。
因地方偏僻,地上枯枝遍地倒是好捡,她不一会便抱着一捧正要问问谢源够不够,少年却偏头看向一边的同时按住了沈乔的肩膀。
他皱着眉,神情异常冷峻。
沈乔渐渐发现,四周静得出奇。
看着周围寂静的山林,厚实的大雪中有树枝不堪重负,一团雪砰地坠下。
谢源心中一跳,他发现了一项被自己忽视的地方。
狼的嗅觉很敏锐,区区二十尺,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
现在离开很有可能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心。
——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他猛地提起沈乔,将她向着前方一推,大喊:“跑!”
沈乔被他揪着衣领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身后就有一道黑影袭向了自己的后心。
她在心里小声地抱怨这位表兄的行事太粗糙,丢下干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就是一阵飞奔。
沈乔呼哧呼哧着努力奔跑。赵三娘子新买的棉衣很暖,就是有点太厚了,她都没办法跑得很快。
她听到雪上扑倒了重物,身后有呜呜的吠声,一瞬间,浓烈的血腥气被风吹到了她鼻前。
她一怔,忙回过头。
热血滚落地面,融化一片的雪花。
少年墨发散乱,被扑倒在雪地上,一只黑狼咬住他右腿,身上的棉衣撕裂,露出一片雪白而染血的小腿。
沈乔瞬间睁大了眼睛,紧紧握起了拳头,陡然向着谢源冲回去。
“你快走!”他声音又高了一截。
她义无反顾地,坚定地冲着他跑来,她的眼中好像有腾腾燃烧的火光,烧得谢源心中发烫。
沈乔不是冒失回来,她搬起了路边的一块比她脑袋还大的石头,狠狠朝着黑狼砸下。
黑狼倒下,满满占据着视野的女孩略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下次不要这么莽撞!”
谢源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体温随着血液在急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沈乔吓了一跳。
不会死了吧?
她蹲下,紧张地用手指在他的鼻子下面试了试。
好在他呼吸还在,应该只是力竭,保险起见,她用一只蛊虫为他止了血。
这种止血的蛊虫实则是一种储血袋,一旦接触了血就会不断吸入,直至爆体而亡才会停止,但一般情况下,直到对方被吸成人干蛊虫还在活着。
她得好好看着,避免让虫子吃得太多。
在蛊虫止血的空荡,她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身边一边倒着一个美貌少年,一边倒着一只黑狼,只有她,浑身干干净净,闲适地坐在石头上。若是此时有人来了,怕不是会将她视作妖怪。
正见止血已经差不多完成,沈乔准备召回蛊虫,眼角余光瞥到一旁黑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是不是能够取血了?
昏迷中,谢源听见了一阵狼的哀嚎声,他以为引来了狼群报复,让沈乔遇了险,挣扎着想要醒来,猛然间一张小脸撞入了视线中。
谢源愣了一下,道:“我听见了狼的声音。”
随后他看向了自己的腿,已经被包扎好了,不知她怎么包扎的,现在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表兄,我好冷,我们该怎么下山啊?”沈乔吸着鼻子,冻得鼻子都红了。
谢源脸色苍白,打量着四周满是雪的石壁,呜呜的北风从石壁间灌入,石头上的雪珠混着细小的沙石跌落下来。
谢源定了定神,奇怪地看向了沈乔:“刚才的那头黑狼呢?”
沈乔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起我就没看到了。”
谢源心中一紧,怕是跑了。狼是群居动物,很可能带着其它狼来报复,他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谢源扶着沈乔站起身,正要领着她去找那处早先计划好的背风石壁,无意间一瞥,忽然顿住了动作。
沈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放着山楂球的地方正落着一只黑鸟。
黑鸟没有发现周围有人,轻轻地用鸟喙啄起了山楂,便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沈乔满脸惊喜。
“就是这只鸟!”
峰回路转,谢源心中也不禁有些激动。
两人向着黑鸟的方向走,见到红线的频率越来越高,两人也知道了这是要接近了。
忽然,冷风吹下了一片宽阔的枯叶,沈乔若有所感地抬起视线。
黄昏,宽阔的天幕金黄一片,橙红色的浓云堆叠,而视野的正中,一株有十几合抱粗的巨树立在前方,灰黑色密密匝匝的枝干朝着四方天幕蔓延,几片枯萎黄叶在风中摇晃,印目却满树火红。
上百枚通红的柿子间,几只黑鸟栖息在树枝上,探头打量着他们,因为人类的到来惊得飞起。
沈乔这时才恍然。原来当初迷路的地方居然就是柿子树。只是当时因为她满心惶恐,没有发现。
树上的柿子已经被鸟吃了许多,但两人的筐不大,装个十几个已经是满了。
沈乔心道要之后来摘,和谢源一起下了山。
回家之后,赵三娘子还没回来,沈乔将一串用麻绳绑好的柿子挂在了窗户上。
一串五个,装饰着窗户,红彤彤的,给这个不大的院子增了几分颜色。
沈乔坐在石台上,托腮看着这串柿子。
每一个柿子都圆圆的,用着一条细细的麻绳绑在了一起,挂成了一条,实际上每一个柿子都来自于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用线才短暂地成为了一体。
就像是这个家。
她的爹爹,沈丘,在外人看来是个沉默寡言,极其平凡普通的猎户。
实际上是三年前活跃在江湖中的杀手,手下无数亡魂,冤债孽债惹了不少,最后靠着假死,彻底从此行当中脱身。
她娘赵娘子,也有另一个称号,叫做梅三,三根梅花针,能让人死得悄无声息。
金盆洗手后嫁给了一个书呆子,好像被辜负了,于是怒杀前夫,逃亡时无意间撞见了一位穿着嫁衣的姑娘寻死,顺手救下人的同时替了那姑娘出嫁。
也算是有了一层身份保护。
她娘的性子是要尽善尽美的,因此嫁过来后一直按照那姑娘的性子做事,从未出过纰漏。
沈乔倒觉得有时候她娘也挺乐在其中的。
至于沈乔,当然也不是他们的骨肉。
两人都是血海中淌过来的杀手,平时戒备心强到同一张床都是面对面睡,睡着了也留出半分警惕心的性子,哪里可能有孩子。
但夫妻两人没有孩子会遭人议论,届时村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于是两人去捡了个孩子,那个孩子被起名为乔。不是她。
她没有名字,从小被人以虫养命,培养做处理后宅阴司的一把刀。
后来某一日,她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虫子有些不受控制。她就寻到了这家人家里,找到了与她有血脉之亲的姐姐,沈乔。
那时她已经重病。
两人长相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在她唯一剩下的亲缘的恳求下,她代替了她。
她成为了沈乔。
目前两人并未对她起疑,沈乔却因蛊虫之便,按着他们在江湖上活跃的时间,发现了赵三娘子和沈丘的身份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柿子。”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沈乔眨了眨眼,重新恢复到了一脸天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