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救命之恩

杀手按计划朝皇帝袭去,天子当机立断地抽出宝剑,挡住刺客攻击。

“护驾!!!”祭坛上一时间团成一团。众人都急着往陛下那处护驾,太子亦往。

而一个红影破空而来,纪堇一身着朱红宦服,黑布蒙面,身如闪电地朝太子杀去。几乎一息间,她就截住了人。

在众人还未察觉之际,纪堇一的剑就刺进太子左胸。

梁禹韬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杀手,周围的哄闹在那一刹消音,天地褪色,他感受寒剑刺破冕服,刺进胸膛的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悔啊。”

陈三昨晚的答话突然在纪堇一脑海响起,刺剑的的动作随之一顿。

与此同时,一旁观战的梁北乾看到兄长被刺伤时,昔日与之相处的画面涌上心头,兄长对他关爱的场景瞬间铺满脑海。

梁北乾心底生起一丝抓不住的惊慌之感。越抓不住看不清,就越是害怕。

——纪堇一犹豫着,寒剑偏了一分。

——梁北乾被不知名的恐惧笼罩,佩刀出鞘。

——“铿!!”

刀剑相撞,剑鸣声悦耳响亮。

梁禹韬怔愣地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到后面,脱离危险。寒光历历在目,他久久不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神。

二弟的声音很遥远:“护好自己!”

随后刀光剑影交织,梁北乾与眼前的杀手打斗。

康王殿下穿着沉重碍事的衮冕武起刀来也毫不含糊,他的身手在同辈中无人能及,一年前的幽州战乱更增长了他的经验,此刻招招致命。

而纪堇一也不容小觑,她经历多了这种跨级式的厮杀,自有应对方法,但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个恐怖对手。

而另一侧,围墙之外的禁军听到变乱已抵达圆坛,将他们从上而下严密保围。纪堇一带领的十几个杀手已死了大半。

她余光瞥到当前战况,心里焦急异常——若再不撤离,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其余杀手也意识到这点,开始向纪堇一靠拢,帮她拖住梁北乾。

青信阁的杀手都是格外厉害的,但纪堇一觉得自己的同伴差了点。不过现在来不及想这些,他们腹背受敌,纪堇一见机会脱身,便迅速退出,转方向朝太子杀去。

不杀了梁禹韬,完成不了任务,他们就不能退,都活不了。

纪堇一向来狠心。

梁北乾见那抹红影溜走,鹰眸一凛,手上动作更加迅猛。

梁禹韬身边已有人防护,而这些人对纪堇一来说小菜一碟,她轻而易举地走到太子面前,右边眼尾处溅了一滴血,鲜红凝固在了她苍白的皮肤之上、杀疯了的赤目之尾,冷风吹扬起她的乌黑发丝,带来一阵肃杀之感。

让人觉得她来自地狱罗刹。

周围很热。周围很静。

纪堇一蓄足手力,剑锋一转,一鼓作气地箭步飞身,去刺杀太子。

纵梁禹韬极力抵挡,也抵不住她的攻势。

纪堇一毫不留情地砍伤太子左臂,杀招接至,眼看梁北乾就要送命,杀手娘子却突然被一道力量击中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差点松了剑。

她来不及思考,身后就感受到杀气,她迅速侧身却依旧慢了一步,背上被狠狠砍了一刀。

尖牙咬唇破血,割肉流血的痛意席卷全身,纪堇一硬是一声不吭,靠着强大的肌肉记忆保护自己,在她断了意识的几息间挡下梁北乾的三四次攻击。

巨大的痛意带来的失神感使她的思考变慢,而身体的痛意又不断刺激她清醒,纪堇一瞪目锁着敌人动作,拼命在敌人刀刃下求生。

她不能死!

纪堇一一次次挡住使五脏六腑震颤的攻击,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她不能死!

杀了他—杀出去—再快一点—再强大一点!纪堇一咬牙强挺。

平坦的石砖地上脚风卷起沙石,在他们的朱红衣摆间扬动。巨大的能量在梁北乾与纪堇一之间围绕。

梁北乾眸色晦暗地躲过她越来越勇猛的进攻,手里蓄了力,眼中已现杀心——若是她没被阻止,兄长就…

越思考心越冷血,梁北乾不再收力!

若非他愿,青年将军怎会与一个少女纠缠如此之久。横刀当空一劈,就是纪堇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她咬牙抗住,抵着石砖的武靴快要后退。

就在纪堇一承受不住时,刀剑对峙的力量忽而一轻,陈三声嘶力竭:“别打了!从东门逃!”

陈三帮她挡住梁北乾,纪堇一得以退出一步,手腕颤抖,褐眸却冷冷地盯着与梁北乾打斗的身影。东门?

她再次出手,迎上前去,冷声交流:“什么意思。”

禁军快要围上,陈三顾不得与梁北乾交缠,拽住纪堇一带她抽身脱离,他行动很快,语速也很快:“西门是死路。太子不能死。你逃,你逃出去!”

西门是他们既定的撤退路线。怎么会是死路。

他们的任务是刺杀太子,太子为何不能死。

纪堇一来不及思考,人已经被陈三带着下了东阶。

而将他们包围的禁卫军早已蓄势待发。在发现目标后,羽箭如雨而下!

陈三.反应很快,立刻挥剑抵挡。

他说:“纪姑娘,若你能活着出去,麻烦你替我与家里妇人说一声,别等我了。”

陈三是这批杀手中身手最好的。纪堇一联想到昨夜谈话,好像明白了什么。

……

陈三与纪堇一冲进禁卫军的包围,陈三与纪堇一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身上的伤多得数不过来,土地上沾的鲜血几乎是他们的。要从百人中突围,谈何容易。

陈三比纪堇一伤重,他身上有太多处致命伤,他活不成了。

他们比谁都清楚,却谁都不愿认命。

“东门靠山…守卫少…以你的能力…能逃出去…”

陈三说完这句话,鲜血从空中大口涌出,他手上沾满血,用尽全力将纪堇一推出墙,一墙之隔,他回头转身,凭一人之躯挡下淋淋羽箭,给她留一线生机。

天空明明是蓝色的,纪堇一却觉得被血色蒙了眼,八米圆坛之上看不清的同伴的鲜血,以及近在眼前的地上的长长血迹。

她的心痛了一瞬,却生硬地要求自己薄情。纪堇一不带一丝情绪地转身,右手提剑,左手毫不犹豫地折断那只插进左胸的,与心脏一寸之隔的剑杆,感受不到痛意般,弃掷于地。

宦服碎裂,武靴坚定,前方险恶,生死不定。

留在天坛的杀手全部按照既定计划从西门撤退,被禁军抓住后全部服毒身亡。

死亡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刺杀结束后,太子重伤,天子大怒,下令捉拿唯一逃脱的刺客。

身后追兵不断,纪堇一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她拼命跑出广阔缺少掩护的荒野,进了一片山林。

今日出晴,地上的雪都薄了一层,光秃秃的树林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想寻山洞,却无奈身体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又一批追兵追上,纪堇一强撑着一口气解决了他们,最后藏身树上。她已是强弩之末。

纪堇一仰面躺在树枝上。少女额头渗着冷汗,她扯下脸上黑布,唇色苍白,痛苦地喘息着,后背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与衣粘连,伤口因为挤压而渗血,她试图借助痛意保持清醒,意识却越来越昏沉。纪堇一茫然地盯着天空暖阳。

经过一番逃亡应是血流加速涌动、浑身发热的,而纪堇一此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那是一种从骨头筋脉里渗出的冷意。

这棵树又枯又高,就像她一样,孤独处世。纪堇一开始思考自己死后会如何。

无依无靠,无人收尸。藏身荒野,被野兽啃食……好惨。

脚步声起。纪堇一耳朵动了动:好像有追兵追上了。

脚步声轻而不乱,应是一二人。

纪堇一心想,她能对付吧。

楚辞云顺着一路死去的士兵以及雪地上几滴血迹找到那棵树。

他若有所感地抬眸眺望,一抹红装入眼。

树上娘子与光亲近,暖阳的微光与她面容相贴,若是忽略此刻境况,她便像一只美艳动人的莹蝶,光影跳跃间可见身骨翩翩。可娘子衣服上有难以忽视的深褐色血迹,那是杀戮的象征。

楚辞云一目不错地注视着她。

纪堇一等了甚久,不知道为什么树下的人悄无声息。于是她极谨慎地朝他的方向望去。一眼间,就见劲瘦的青衣少年如松竹般站立雪上,与她无声对视。

少年肤白胜雪,容颜俊逸,而她面无血色,眸中冰冷。

周边的风都似乎为他们停留,带去少年温润的笑意,送给纪堇一莫名其妙的安心。

她心脏不由自主地鼓动两下,起身要跳下,却因一阵眩晕错了脚步,失重感瞬间袭来。纪堇一索性闭上了眼。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反倒落进一个充满暖意带着冷香的怀抱。

楚辞云酿跄几步,将她接住。

纪堇一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不可思议地睁眸,诧异地盯着眼前的温润郎君,“你怎么…”

楚辞云将她抱起后就再未松手,他笑得狡黠,朝她眨眨眼:“嘘。我们的逃生游戏还没结束呢。”

楚辞云回到圜丘,在天坛入口候了良久,等到皇族离去,才见父亲与一众大臣骑马出来。

众大臣俱面色凝重。

传话的内侍上前与楚相说了什么,楚怀远便侧了侧头,朝宽阔平地上的左侧某辆马车的方向看去。

见他家小郎君正笔直如松地站在车前,远远地与他恭敬见礼。

楚怀远微挑眉。

禁军追丢了人。

楚相上了自家郎君的车。

马车宽大,父子俩分正侧而坐。檀香袅袅,炭火温暖,矮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热水滚滚。

楚辞云心不在焉地垂眸,搭在膝盖上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衣衫,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较之下楚相爷便显得格外闲适,他端正地坐在车上,细品着自家郎君奉上的茶,儿子不说话,他便也不急着开头。那双带笑的眼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不知藏着多少阴谋算计。

车内火炉噼里啪啦响着烧炭声,与车轱辘声混杂,暨白跪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却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楚辞云终于打破沉寂,他询问父亲:“您今日有受伤吗?”

相爷斜觑他一眼,悠悠道:“我今日不应该生病了吗?”

楚辞云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将相爷请上了车:相爷偶感风寒,夫人担心,便吩咐公子接您回去。

楚辞云微侧首躲过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神,只答:“那应是母亲不想您受累。”

楚怀远眼中笑意更深,他有意无意岔开话题:“今日车内熏香重了些啊。”

楚辞云乌黑的眼瞳闪了闪,一侧的暨白则心尖发颤。

楚辞云:“父亲若是不喜,孩儿开窗通通风。”

楚相没有拒绝。车窗打开,风带走了过于浓郁的香味以及掺杂其中的铁锈味,随行的官员与护卫队都将车内场景看得清楚:车内并无异处。

楚辞云毫不心虚地挺直身板,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楚相爷慢且沉着:“楚辞云,我既然应了你这阳谋,你就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楚辞云手微颤。随后眉目舒朗,跪直身板长揖到底:“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