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宋舒妤的侍女去取她要换的衣物,她便坐在屋内安静等着。宋舒妤随意打量着这间素雅简致的屋子,感觉整个人都被屋内风吹不散的苦药味包绕。
有侍女上来给她斟茶候在一旁伺候,宋舒妤随意问:“这药闻起来这般浓郁,你们公子的病这么严重吗?”
侍女恭敬答:“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只是天冷,公子怕风,便吩咐婢子们锁着窗户,药味才会这么浓。”
宋舒妤点头。
她默默思考着下属那日的话:“祭天大典结束后,楚家郎君来接楚相回府。但属下见得楚郎的马车从山内出来。”
宋舒妤是万万没想到楚辞云会与这件事有关系的。
她便派下属在楚府蹲了一日,发现楚辞云的主屋竟不让仆人进出,她便更怀疑其中关系。
宋舒妤不由想起两年前去大承恩寺拜佛的事。那时她进寺遇袭,纪堇一去追踪刺客却满脸不虞地空手而归。那是宋舒妤第一次见她表现出常人有的情绪。
她好奇是什么惹她这般情绪。究竟是什么惹这个冷血、常年冷脸、杀人不眨眼的、就算兵刃到了眼前也能临危不惧的娘子生气呢。宋舒妤好奇极了,却未能从纪堇一处套出她想要的答案。直到后来纪堇一偷摸着去楚府被她察觉,宋舒妤才知道她是去找楚家公子干架的。一来二去她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舒妤哭笑不得,对她喜爱更甚。
纪堇一对于宋舒妤来说是不一样的,她与宋舒妤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身边的人都守着世俗的礼仪制度,而纪堇一却是站在尊卑之外的人,她身上有一种自我的独特魅力——纪堇一永远按她顺意的方式生活。
而且与她接触时间越长,就会发现她并非没有感情。纪堇一离开长安时送她的那副白玉珠串就是最好的见证。那是件极漂亮极少见的珍贵物,可见纪堇一为了这份礼物是花足了心思的。宋舒妤今日来时还特意带上了这副白玉手串。
虽然两年时间过去,物是人非,宋舒妤已经习惯地权衡利益行事,但她仍命陈三去救纪堇一。
一为旧友,二为旧梦。
宋舒妤想给自己内心留一片净土,祭念年少青涩的自己。
宋舒妤虽不相信纪堇一与楚辞云有交情,但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便不得不来探上一探。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见侍女将衣物送来,二人便进了内屋。屋内物什摆放整齐,床榻脚踏板处放着正常的被褥和男子靴履,并无不妥之处。宋舒妤扫视一圈都未发现异常,便示意自己的侍女去看右侧的衣橱。
侍女阿梅自小跟在宋舒妤身边侍候,对她言听计从、忠心无二。但阿梅心想自家娘子已经及笄,进外男屋舍已是不妥,如今还要查看人家衣物,她觉得太过荒诞。阿梅自觉身负重任,哭丧着脸劝道:“郡主,这不太好吧。”
永嘉郡主在外可是芳名远扬,容貌倾国倾城,才情更是不俗,是为大家闺秀,皇室贵女,是最多长安郎君追慕求取的娘子。
怎能有如此僭越之举。
而宋舒妤则一脸淡然:“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若不查清楚,她心不安。
阿梅无奈地替自家娘子理好外衣,偷觑了眼在屏风外守着的楚家婢女,开始向衣橱靠近。
宋舒妤垂眸,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右手腕戴着的白玉手串。手串上的玉珠温润细腻,柔润光泽,虽有些大小不一,却又恰到好处地好看,宋舒妤便知道这是块好玉。玉质越好,越无需雕琢。
纪堇一的这份礼物是极好的,也不知道她哪寻来的。
衣橱门咿咿呀呀地开了,宋舒妤心脏跳得很快,她缓缓抬眸朝阿梅探进衣橱的身影望去,见阿梅回头示意没寻着人,心跳减慢,还带着一丝失落。
而另一侧楚府婢女听到衣橱打开的声音,转身请示:“郡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梅被吓了一跳,转身用后背压上衣橱门,缩肩颤目。
宋舒妤最后揉了下白玉珠子撂下衣袖,面不改色:“哦,刚才听到衣橱有声音,以为闹耗子了。”
阿梅:……保持微笑。
楚府婢女满头黑线,有怒不敢言——她们郎君这么爱干净的人,屋里怎么可能有耗子。但她们不敢顶撞郡主,只欠身:“惊扰郡主了,下次可唤婢子来处理。”
宋舒妤还没应声,却突觉手腕一痛,玉石碎裂的清脆声响传来,紧接着珠玉碰撞,十八颗白玉珠子争先抢后落地,声如琳琳潺流悦耳清亮。
“呀——”宋舒妤惊了一下。
玉碎了。
她心慌了一下,怔愣地看着手腕处被玉石割破而出现的血痕,在如羊脂般细腻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阿梅大惊,忙扑向自家娘子查看。
众婢女慌乱,有上前关照的、有出去报信的、有帮忙捡珠子的。宋舒妤被簇拥着安静站立着。她处在纷乱中,耳里听出一丝异常,那双沉静的柳叶眸子缓缓朝床榻左侧的书架处看去。
玉石撞到木墙的声音有些空。
宋舒妤慢步过去。众婢女不知所措地跟上她。
宋舒妤弯腰拾起玉珠,不经意地屈起食指朝木墙叩击两下。
空墙入耳,宋舒妤双眸微弯,她含笑起身,朝婢女温婉而言:“这珠串是本郡主旧友所送,我与旧友隔了山长水远的路,平日就靠着副珠串藉慰思念。”
“它现在散了满地,还麻烦各位帮我找齐才是。”
彼女连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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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动静不小,楚辞云顾及郡主名声未敢进内,直到被婢女前后拥簇着的宋舒妤穿戴齐整地走到正屋是,楚辞云才带医者进去。
宋舒妤三言两语向他说明刚才的事,楚辞云谦卑有度地寒暄几句,两人有来有往,不管心里想着什么,表面功夫是做得极好的。
待医者给宋舒妤包扎好告退后,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祭天典礼那日陛下遇到刺杀,太子伤重,逃走一个刺客,这事是真还是假啊?”
楚辞云云淡风轻回应:“是真。恰巧那日我去接父亲回府,听父亲说了一二。”
宋舒妤佯装震惊,水盈盈的眸子瞪大,“呀,那刺客现今抓到没?”
楚辞云温声言语:“不太清楚,我这几日待在府里消息也不太灵通……怎么,郡主对这事有兴趣?”
试探交锋间,宋舒妤黑溜溜的眸子轻转,随后惆怅地叹了声气,“前些年的事…我是怕极了刺客的。若是城中还有这么一个祸患,恐怕我得担惊受怕好些时日。”
楚辞云笑了笑,“郡主害怕的话可以请圣上为您增些府兵。”
他这话简直戳到宋舒妤心窝子里,她最恨这种寄人篱下、要依仗仇人的感觉。
宋舒妤脸色微僵,压着怒气:“也好。”
她蓦地转了话题:“帮我瞧瞧这颗珠子,怎么修补的好看?”她将手帕中碎成两半的白玉珠放到桌子上推给楚辞云看。
“说来我也许就没见过送我珠子的人了。真期待与她见面的一天啊。”宋舒妤这话是想说与那不知存不存在的“旧友”听的。
而楚辞云捧起手帕细看,一边想:她口中许久未见的旧友应是荆州的,敢送郡主首饰的定不会是男子,如此……
楚辞云再细究她今日的怪异举动,不难猜出她意图所在。不管她有没有发现纪堇一,楚辞云总是要防上一防。
他回道:“有些人再见之后就变了,也许不见才是最好的,好歹彼此心中留有好印象。”
宋舒妤双眸微眯,见侧着脸垂目欣赏碎玉的少年郎君好似全神贯注,可他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凉薄至此。
她攥紧了手心,脸色逐渐沉郁,如花的容颜似落了一层寒冰。
恰巧楚辞云转身,将手帕还给她,笑得温润如玉:“碎玉难圆,这玉既然碎得如此平整,郡主不如去打对耳坠。”
宋舒妤不带笑地,眼神冷冷地,语气疏离地:“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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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郡主离开后,内屋响起一阵机关启动的声响,仍坐在正屋的楚辞云眉心一跳,他急往屋内走去,却只捕捉到一抹黑影跳出窗外,纵身飞掠间跃上树枝屋檐,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人没了影,楚辞云才转身,冷冷看向房梁上守着的慕风:“为何不拦住她?”
慕风下来请罪:“属下知错。”
楚辞云走进他,语气跟冰锥一样冷硬,他再次重复:“为何不拦住她?”
慕风心一颤,他知道郎君的意思,俯首正声:“郎君明鉴!此女危险,实不宜留在府中。况且,况且属下见郡主发现她的存在……”
楚辞云弯腰,冷笑着贴近他的脑袋,寒声打断:“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计划。”
他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不管宋舒妤有没有察觉纪堇一的存在,只要纪堇一不现身,他就有办法断开她与长公主的关系。
他本可以让纪堇一慢慢接受正常生活,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她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乱了。
楚辞云越过慕风,冷声朝暨白吩咐:“带去处罚,一个月里不要让我见到他。”
他被气得难受,却又不得不为现在的局面做打算。
下属可以慢慢调教,错事却无法补救,楚辞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