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在公司等到南少华会议结束，已经晚上七点了。

父女俩准备去吃晚饭，南少华想起什么，让南柯喊上江川。

南少华是出于习惯。

江川父母出事以后，他成了孤儿，原本要被亲戚带去乡下，但当时还是小瞎子的南柯根本离不开江川，抱着江川的手臂不放，哭了一天，眼看到晚上眼泪还没停。

南少华真怕她原本就不好的眼睛被彻底哭坏了，和江川的亲戚打商量，让江川暂时住在南家。

其实江川的亲戚也并不想多带个孩子，这个结果堪称皆大欢喜，江川就这样在南家住了下来。

起初南少华还想着寻机把江川送回给江家亲戚，但总遭到南柯的抗拒，加上江川很乖，他渐渐地也绝了这心思。

这么些年过去，江川几乎算是他半个儿子了，他想着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南柯却烦躁地说：“你自己给他打电话吧。”

电梯里，南少华笑着问她：“跟你哥吵架了？”

“我没哥。”南柯撇撇嘴，心想，要是吵架了倒好了，她起码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南少华还是将江川也叫了过来，他们去了附近一家高档中餐馆。

饭桌上，南柯话不多，闷头吃东西，听着南少华和江川聊工作上的事情。

南少华给她夹菜，似乎是怕冷落了她，忽然问她一句：“南柯怎么看？”

南柯傻眼，“我能怎么看？你们说的我又不懂。”

恒盛是投资公司，南柯的专业是英文，她去恒盛，大概率会做行政文秘之类的岗位。

“你马上毕业，也要来公司了，”南少华说：“我就你一个女儿，以后恒盛得你多操心，你可长点心吧。”

“不是有江川吗？”南柯不以为意，“我只想做米虫。”

南少华忍俊不禁，又摇摇头，“你这样的，就得有人罩着，我给你介绍对象你还不去。”

南柯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余光瞥见江川，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孔一点表情也没有。

小火苗在心头燃烧，她身子一动，看着南少华说：“你再说说那个相亲对象，什么情况啊？”

南少华看她有兴趣了，露出几分诧异，“改变主意了？”

南柯抿唇，佯装无奈：“就算我不去，你回头不是还还要和我介绍别的。”

这半年来，南少华确实和她提过不止一次相亲的事，他在江城商圈朋友不少，推荐给她的多是有头有脸的富二代。

南少华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是什么女强人性子，对她已经没有太多指望，只盼她找个有能力的男人，这样一方面能照顾她，另一方面也能帮忙打理恒盛。

江川一言不发地吃饭，没有参与对话。

“你找对象，爸爸当然要替你把关，这年头人心难测，你自己也找不上合适的，”南少华话锋一转，提起那个相亲对象，“我上回和你说的是沈家的儿子，之前在英国上学的那个，听说人家小学的时候和你是同校。”

南柯眯着眼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印象，问：“叫什么名字？”

“沈晏舟。”

她还是想不起来，她有些脸盲，对人的记性又不好，最后说：“我不记得他，太丑的我不见啊。”

南少华被她逗笑了，“男人怎么能看外貌，能力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南柯强调说：“我是说不要太丑。”

她不能算是很严格的外貌协会成员，但……

她偷偷瞥江川。

江川的长相，被T大女生公认是校草级别的，要是差他太多，她会觉得很没面子。

她的余光掠过江川线条冷硬的侧颜，这个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她心底涌起一股无力的烦躁感。

南少华的声音又响起：“丑不丑的，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南柯已经有些丧气，说话时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谓感：“行啊。”

南少华语气欣慰，“你先看看，要是不合适，爸爸再给你介绍别的，江城大把的年轻才俊呢，肯定给你挑个好的，不过沈家家底确实不错，祖上就是大户人家，根基很厚。”

说完睇向江川，漫不经心问：“江川也是，毕业两年了，工作也稳定，还没交女朋友？”

江川抬眼，对上南少华目光，语气平稳地回答：“没有。”

“要抓紧。”对江川，南少华只是简单一句。

南柯心底冷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川这人这么虚伪。

饭局结束，司机送南柯和南少华回家，南少华问江川要不要一起回去。

南家的房子里，至今仍保留着江川的房间，保姆定期打扫，但江川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这次，江川仍是婉拒。

南少华不太在意，带着南柯离开。

车上，南柯充满怨念，等到车子拐弯，却又像是不受控似的，扭头朝着后面望去。

自然看不到人，她心底空落落的，又有些酸涩，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江川以前就算和她生气，也没有冷过她这么久。

她都说要去相亲了，他这个男朋友也没反应，难道真的不在意她去相亲？

南少华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忽然出声：“你和江川现在来往多吗？”

南柯收回视线，坐正身子，“来往不着。”

她话里的情绪已经溢出来了，南少华脸色微沉，“以前你们都小，你老粘着他也无所谓，现在大了，各自得有空间。”

T大就在本市，原本江川就是上大学，也是可以住在南家的，但，在江川入学之前，南少华主动找过江川。

他要求江川从南家搬出去，理由是，南柯也这么大了，和江川住在一起不方便。

当时，江川愣了一阵，不过到最后也没反驳，按照南少华的要求，搬出了南家。

那会儿南柯还挺不高兴的，家里房子这么大，上下两层呢，南少华很少回来，江川再搬走，就只有她和保姆两个人了。

她试图拿出小时候死缠烂打的招式让江川留下来，但是没用，她已经不是小瞎子了，江川和南少华都没心软。

现在听到南少华这话，她心里更不爽了。

什么叫各自得有空间啊，她和江川之间，就没有这个概念。

在她还看不见的那时候，江川一度承担起为她引路的担子，足足好几年，那时他就是她的眼睛，是她的一部分。

南柯小时候，南少华曾经动过念头，给南柯买一条导盲犬，既能帮她，又能陪伴她。

但那时候的南柯什么都看不到，她都不知道狗长什么样子，她的小手被南少华拉着，才碰到狗，就被那毛茸茸的触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被吓哭了。

南少华只能放弃。

后来有了江川，江川牵着她，走遍自家的小花园，偶尔也会带着她出门，在人少的街道上慢慢地走。

他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触碰花花草草，他说话算数，一切对她而言陌生的东西，他都细细地和她描述它们的样子。

南柯觉得，在自己眼睛手术之前，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是通过江川的声音塑形的。

她和江川说：“江川哥哥，我不要导盲犬了，狗好可怕啊，毛毛的，有你就好啦。”

江川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骂人，耳听得她又是一句：“你没有毛……你比狗好多了。”

江川：“……”

这确实是在骂人吧，但看小瞎子的表情，又不像。

小南柯的瞳孔都是微微泛白的，她会睁着眼，追随她能看到的那一点点影子。

但这不影响她是个漂亮得像天使的小姑娘，见过她的人都为她惋惜。

江川曾经也查阅各种资料，想要了解南柯的眼睛要怎么治疗，手术的条件严苛，且风险不低，他不是没想过，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南柯是初一那年暑假做的手术，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南柯躺在病床上，一只手被南少华牵着。

她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江川的手，她小声地嗫嚅着：“我害怕。”

南少华为她宽心：“没事，这次手术不成，爸就带你去国外治。”

南柯脸上还是不安，江川看到她刷子一样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不停颤抖，他注视片刻，软声说：“别怕。”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等你出来，就能看到我和叔叔了。”

结果当然没有那么快，事实上，手术结束之后，南柯要先用白布遮眼，杜绝所有光源，又过好几天，最后选在一个阴天午后，医生拉上了病房的窗帘，这才小心翼翼解开布带。

当时，南柯听从医生的话，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了南少华，看到了医生和护士……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病床床尾站着的少年脸上。

少年容颜清俊，她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他的样子，但到了这一刻还是词穷。

“江川哥哥……”她看着他，眼底湿润，又唤了一声：“江川哥哥。”

江川回到住处，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他没有醒酒，直接倒进杯子里喝，舌尖只品到涩意，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回想着那个从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想她第一次看到他时，闪亮的，带着水光的双眸。

她要去相亲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反复，这一夜，他的失眠加重，凌晨两点起来吞了片安定，后半夜才勉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