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升

良久。

久到像是做了一场陈年的美梦。

只是酣梦终有醒时。

舒蕴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过神来,黑夜弥漫,昭示着现在已是陌路的七年后。

“谢谢。”她没有拒绝,单手紧了紧衣襟。

带有独特清香的温热渐渐沁入皮肤,舒服许多,“请问怎么还给您?”

霍景司不疾不徐道,“也许很快就能再见到。”

他站在风口处,衣衫随风摆动,愈加暗沉的夜色柔和了他本来偏冷质感的音线。

他这样说。

余风犹在,舒蕴衣着单薄,几分禁不住傍晚天气的寒凉。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漫起点儿在她身上不常见的软糯,“那...”

话刚出口便被一阵短促的汽笛声打断。

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低调不啻奢华。

后座车门被特助从外打开,特助躬身邀请姿态,“先生,车来了。”

霍景司轻挑了下眉梢,来得还挺及时。

他转头看向舒蕴,男人一袭手工高级定制的黑色衣衫矜贵,语气却淡然闲适,“去哪?送你。”

明明天色已晚,可是舒蕴望着他的眼睛,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日光鼎盛的好天气。

他逆光而来,漫不经意却又温和笑着,附身拽起满身泥泞的她。

舒蕴报了酒店的地址,唇角不自禁翘起来,应得干脆,“好啊。”

随后素白的手轻抚裙摆,没有丝毫客气地坐进了车厢。

一系列动作流畅无比,惹得身后的霍景司轻笑一声。

“也不怕我是坏人?”笑意染上他的眉眼,男人嗓音清越,宛如微风掠过竹弦。

他静静立在车外,清瘦手掌撑着车门,一下没一下地敲打。

时间缓慢流淌,两人隔着漆黑的夜对视。

风停了,空气中仿若还残留几分暧昧暗流,交杂涌动。

他给足了她耐心思考,仿佛车内的人有反应过来后可以随时逃脱的机会。

外套对于舒蕴来说过于宽大,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摆,那里逐渐泛起褶皱,泄露出几分情绪。

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她了。

“霍先生,”

这三个字,被舒蕴低低念出来,似是沾染几分月色的旖旎。

她眨眼看向他,偏圆润的丹凤眼藏着几缕风情,隐含狡黠,“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霍景司目视她半晌,而后薄唇缓缓勾起,绕过车身于另一侧坐进了车厢。

“认识我?”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男人凝视她的眸,眼神深邃如车窗外水墨色的夜。

舒蕴垂下眸子,避开霍景司带着几分探究的视线。

深呼吸半晌,她复才抬起眼,避重就轻地陈述,“霍先生这么有名的人,认识似乎也不足为奇。”

霍景司骤然轻笑,他不怎么公开出面,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还是接手集团时,有记者给他做过一个临时且简单的采访。

不到半小时就删除,他不觉得她会看到那条新闻。

他审视她片刻,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半晌,男人才轻轻颔首,“不足为奇,只是,”

霍景司略略停顿,望向她的眉眼清润,“实在叫我觉得好奇。”

一片静寂之中,男人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地漫入她的耳朵,从外入里,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不想他再继续追问下去,舒蕴生硬地转了话题,“其实南城极少有这样的天气,今天倒是稀奇。”

要说生硬也不算得生硬,是她真的觉得稀奇。

明明下午的时候,天气清朗,万里无云。

仿佛是有一股冥冥的缘分,在拉扯着他们相遇。

霍景司坐直身子,长腿交叠开来,一派矜贵淡然的模样,似是并不在意她突兀转了话题。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侧过眸子问她,“是南城人?”

“算是,”

舒蕴慢吞吞地,清音解释,“几年前刚搬过来。”

霍景司点头,“我是第一次来。”

舒蕴浅笑,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要是霍先生需要导游,可以找我。”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如果有机会的话。”

说话间,车子在舞团所在的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到了。”舒蕴望向窗外,酒店的招牌异常醒目。

这是头一次觉得这条路有些短。

“霍先生,”她回头,隔着影影绰绰的光线。

望向他晦隐在暗昧车灯下,显得几分朦胧的侧脸,“今晚谢谢您。”

“嗯,”霍景司懒懒颔首,“不过,”

他转眸望向她,“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用您啊您的叫。”

舒蕴被霍景司的话逗笑,美人一笑,倾城,也倾这无边夜色。

她打开这一侧的车门,立在车外道,“再见,霍先生。”

尾音悠长,似缱绻落在风里。

舒蕴身子一时没动,而后便听见霍景司状似不经意落下一句,“今晚的天气确实特别。”

男人清淡嗓音裹挟着夏末夜晚的沁凉,莫名醉人。

舒蕴根本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她直视着霍景司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道,“下次再见,我还您衣服。”

闻言,霍景司忽地笑出声,眼尾微弯起道弧度。

“第二次见面,可以喊我的名字。”

“不过,”霍景司的眸色带着探究,隔着浓重夜色撞入舒蕴心口,“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的话,好像不太公平。”他依旧坐在车里,单手支着下巴,模样懒散。

许是久经上位,男人气质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强势。

不容人拒绝。

舒蕴映在黑夜里的眸子灿若星辰,里面闪过一抹慧黠,“倘若有缘,会知道的。”

女孩窈窕身影立在车外,是城市里灯红酒绿的夜晚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再次同他道别,舒蕴转身缓步回了酒店。

半晌,霍景司淡淡收回视线。

前排适时传来特助的声音,“先生,现在正处于集团整顿的关键时期,万一她…”

霍景司轻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

“你过于担心了。”

特助跟了霍景司许多年,从他国外创业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胆子一向大,从来都是有话就说,“那您就是见色起意。”

霍景司一记眼神瞥过去,倒也没否认。

只是悠悠“啧”了声,声线凉凉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们今天刚赶来南城,下了飞机霍景司便应好友的约直奔会所。

为了图方便,便随机选了家与会所距离不远的酒店,也是巧了,正好位于这家酒店的对面。

顿了半晌,特助又揣摩着问霍景司,“那…酒店也不用换了?”

虽然这家酒店也是高档的温泉酒店,然而在他的印象里,霍景司眼光挑剔得很,哪次出差不是坐享最顶级的酒店和服务。

没有听见回答,只见霍景司打开车门下了车,特助紧跟其后。

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家boss不置可否的语气,“暂且住住看。”

直到回到酒店房间,舒蕴脑海里还在回忆今晚从旗袍店开始的这场奇遇。

她把霍景司的外套拿到手里,摆动之间,衣衫掠过空气,传来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龙涎香与木质雪松交织的清香。

沁人心脾。

他说,下次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可是这从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对他来说,是初遇。

对她来说,却是重逢。

七年了。久到她都快要忘了他的模样。

忘了她的世界里还曾出现过一个他。

可是,直到再次见到他,她才发现。

她好像不止一点想他。

衣服刚刚叠到一半,门口便传来响动。

舒蕴快速将衣服收进纸袋,准备明天拿出门去干洗。

身后传来怀锦的声音,“舒舒,你回来了。有点晚哦。”

她一边嘟囔一边翘头往里看,“在干嘛呢,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

舒蕴将衣袋放进衣柜里收好,若无其事地转身,“什么。”

舒蕴身材本就纤细,衣袋又宽大。

尽管她收得够及时了,还是被怀锦看见一个角,她兴致勃勃地往前凑去,“藏什么呢。”

舒蕴神色毫无波澜,“没什么。”

怀锦多么了解舒蕴啊。

越是遇见事儿的时候,表面越是风轻云淡。

“你不对劲。”

她边说着,边靠近舒蕴,若有似无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怀锦皱着鼻子轻嗅。

几秒之后,下定论,“野男人的味道。”

“…”舒蕴一噎。

耳根浮起层红晕,她佯装镇定,蹙着眉数落她,“瞎说什么。”

怀锦啧啧几声,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心中笃定了舒蕴这样的神情明显是有猫腻。

她靠近舒蕴,淡香逐渐变得浓烈,几乎是一瞬间,福至心灵,“男士香水的味道!”

“…”

舒蕴轻拍她的头,“鼻子怎么这么灵,和小狗一样。”

“不过,”舒蕴眯着眸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对香水这么了解,而且还是男香?”

怀锦被舒蕴反将一军,刹那间哑然失声。

舒蕴轻笑,笑意染上几分揶揄,“还是说正事吧。”

怀锦轻咳几声,赶紧转了话题,“评委没有松口。”

继而半是嘲讽半是调侃地道,“啧,真是可怜了杜思思的浑身解数,没想到评委们还挺公正的。”

舒蕴直点要害,“如果霍氏真的打算投资,他们不敢不公平。”

毕竟,要是投资被搞砸了,谁来负责?

不一会儿,有敲门声响起。

“请进。”舒蕴和怀锦异口同声。

陆安宜推门进来,看到两人都在屋内,严肃的神色方才好转一点。

顿了会,她才抬着下巴语气淡淡道,“舒蕴,今天酒局的事,下不为例。经过讨论,下周汇演的最后一个名额,还是给你。”

“这次汇演关乎霍氏投资,对于舞团至关重要,上点儿心。”

舒蕴弯了弯唇,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觉得出乎意料。

“抱歉,谢谢首席。我会好好训练的。”

“嗯,”陆安宜的神色又和缓了些。

许是担心舒蕴对她生什么嫌隙,陆安宜继续道,“你理解就好,杜思思低声下气地来求我,你又是舞团里资历最浅的,我也是没办法。”

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安抚意味。

舒蕴淡淡颔首,“嗯”了一声,语气清浅,依旧没什么大的波澜。

一派宁静的样子,仿佛怎样的结果她都予以接受,“没关系,我都理解的。”

陆安宜觑着舒蕴无论何时都一幅清冷骄矜的模样,偏偏这样的她,令许多人趋之若鹜。

陆安宜倏然莫名意味地笑了声。

对于美好的人或物,人们的容忍度向来更高一些,她似乎也不例外。

陆安宜无奈的口气,“你啊你,不知道遇见什么,才会让你脱掉这层清冷的外表。”

舒蕴笑了笑,识趣地没接话。

香根草混杂着高原雪松的微涩香气浅浅氤氲在鼻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霍景司披在她肩膀上温暖她一路的那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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