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十二 章
凝枝虽满心疑虑,却还是伺候雪棠换了素雅的秘色衣衫,又给她梳了一个寻常百姓常梳的单螺髻,才忧心忡忡看着她向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小的角门,因着偏僻,只两个侍卫守门,时值午后,热烘烘的阳光晒在身上,直晒得人犯困。
雪棠行至角门的时候,那两个侍卫正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昭帝宠爱雪棠,无论做什么都要把她带到身边,是以,那两个侍卫虽身份低微,却也识得雪棠的面容。
傅修安已打点好一切,侍卫一见到雪棠便要开门,没成想刚拿出钥匙,便见安乐带着一群宫人慢悠悠踱了过来。
春光明媚,安乐穿的也极明丽娇妍,她出门时特地打扮了一番,原觉得自己也算得上娇俏可人,可一和雪棠打照面,就全然被比下去了。哪怕雪棠素面朝天,也比她标致的多。
安乐只觉得晦气,好容易出来逛一趟园子,竟也能遇到不想见的人,这个雪棠简直是她的克星。
安乐轻哼一声,斜斜乜向雪棠,没好气道:“你出来逛园子,竟连宫人都不带,莫不是想逃婚吧?
霍将军虽有一院子妾室,好歹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凭你的身份能嫁给霍将军,已然是高攀,你若是敢生出歪的斜的心思,我就告到母后那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乐虽口口声声说雪棠要逃走,其实全然有口无心,只是想发作雪棠而已。她炮仗似的说了一通,而后趾高气扬睨着雪棠。
若雪棠敢狡辩,她就把事情闹到太后跟前,左右太后不喜欢雪棠,真论起来,定会袒护于她。
安乐的话实在难听,雪棠又不是肯忍气吞声的性子,若是以往雪棠定要反唇相讥,和安乐斗几个来回才好,可现下傅修安还等着她赴约,她不好耽搁时间,于是生生把火气压下来,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见雪棠不说话,安乐自觉占了上风,便不再多做纠缠,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在宫里当差,最主要的便是要有眼色,守门侍卫只当没瞧见二位公主适才的龃龉,待安乐的身影不见了,便默不作声打开角门,将雪棠放出去。
角门外侯着一辆青色帷帐马车,雪棠登上马车向明月楼而去。
马车在闹市穿过,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传到耳边,那声音闹哄哄的却又充满了热乎乎的生活气息。
雪棠打开车帘看向街市,街道两边挤满了小摊儿,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那些物件儿虽不值什么,却胜在新奇有趣,她记得第一次跟着昭帝出宫吃馄饨时,昭帝还送了她一个竹蜻蜓。
想到昭帝,雪棠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斯人已逝,她不想再多做思忖,只盼着能早些逃离皇宫,回到母妃身边去。
她真想不管不顾即刻就奔到豫南去,可惜,没有充分的准备,恐怕她上午逃了,晚上就得被太后捉回去,太后还想用她换霍青辖制的城池,又如何会放任她逃走?
雪棠越想越心焦,进入明月楼时脚步比以往都要急促一些。
傅修到的早,雪棠进入包厢的时候,饭桌上已摆满了饭菜,那些菜色都是宫里见不到的,雪棠挑拣着用了一些,才询问傅修安约她出门的缘由。
傅修安言简意赅:“侯爷昨日来了信,道待霍青离开京都,便向上书向圣上求亲,届时,公主便能以出降的缘由嫁到豫南,与侯爷和夫人团聚。”
嫁到豫南?这确实是离开皇宫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待她以嫁人的名义到了豫南,便是太后等闲也不能召她入京。
出降既可帮雪棠摆脱太后的束缚,又能让她和母妃团聚,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主意。可嫁人事关她的一生,雪棠需得将里表问清楚才能松口,她看向傅修安,问道:“我要嫁的夫婿是谁?”
雪棠虽已知道宣平侯傅仪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她终究没法子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叫爹爹。
傅修安顿了片刻,耳颊泛出微微的红,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他低声道:“是在下。”
当年宣平侯夫妇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人尽皆知,昭帝虽强夺了谢华莹入宫,却唯恐谢华莹和傅仪旧情复燃,几次三番向傅仪发难。
傅仪为了消除昭帝的芥蒂,大张旗鼓娶了一貌美新妇进门,且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传出了世子出生的消息,昭帝这才放下心来,不再对豫南虎视眈眈。
宣平侯对谢华莹一往情深,娶新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从未与新妇有过肌肤之亲。至于傅修安,是他从佛堂领养的养子,与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无。
傅修安自进京的时候就预料到宣平候会让她娶雪棠为妻,宣平侯对他有再造之恩,哪怕雪棠是个貌若无盐的无德无貌之人,他也得照娶不误。
所幸雪棠性子娇憨可爱,又生的貌美如花,第一次见到雪棠他便动了心。便是没有宣平侯的嘱托,也巴不得把雪棠娶回家。
可惜,他和雪棠,主动权在雪棠,并不在他。
傅修安看向雪棠,缓缓说道:“九公主是侯爷独女,到了豫南断没人能让您为难。您若是愿意,在下定会护您一世周全。若是不愿,也可另觅心仪之人。”
所以这亲事是真是假,全然看雪棠的心意。
雪棠虽已过及笄,在男女之事上却未开窍,面对未来有可能成为她夫君的人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反倒认真思索起来。
她垂眸沉思片刻,开口说道:“父皇以前给我订过一门亲,可惜我那未婚夫为了搭救父皇生死未卜。在得到他的消息以前,我不能贸然嫁给别人。
我不能与你有夫妻之实,便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待到了豫南,我们便一别两宽,嫁娶自由吧!”
雪棠的那门亲事,傅修安也略有耳闻,陈明熙若还在世,又岂会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没了的人,总归是争不过活人的。
雪棠虽拒绝了傅修安,傅修安却越发觉得称心,雪棠不仅生的玉软花娇,还重情重义、丹心耿耿,内心和外表一样高洁,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
傅修安并不气馁,待雪棠到了豫南定会住到宣平候府,届时,他和雪棠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日长了总会养出感情来,只要他全心全意待她,不愁她不把他放在心上。
心里有了成算,傅修安说话时愈发和煦,他看向雪棠温声道:“既然公主有自己的打算,自然万事都得按您的心意来。”
沈离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梁王蠢蠢欲动,他自也要提前做好部署,和副将在明月楼密谈一番,便前后脚往外走,行至走廊,只见小二端着一壶酒打开了包厢的房门。
沈离视力好,并未着意往包间内看,却还是瞥见了屋内身穿素色半臂春衫的女子和与她相对而坐的青年男子。
沈离兀得顿住脚步,对身后的副将道:“本王还有事情未处理,你且先行。”
副将不疑有他,拱手向沈离做了个揖,便大步离去。
为了遮人耳目,傅修安让雪棠先行离开,雪棠也不客气,径先下了楼。
雪棠是小孩儿心性,喜怒全带在脸上,因着离开皇宫有望,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嘴角浅浅勾着,漂亮的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她尚在暗自欢喜,猝不及防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沈离。雪棠心里发慌,忙收敛笑容上前打招呼。
“皇兄!”她压低声音唤道。
“皇妹怎得不听话,私自出来和外人相会?”沈离含笑凝着雪棠,声音比春日里的湖水还要温柔。他伸手拉过雪棠的柔荑,拖着她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
雪棠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可不知为何,竟不敢出言劝阻沈离,只得加快步伐随着沈离的步调走出明月楼。
沈离将雪棠带进他的马车,他是亲王,亲王规制的马车宽阔气派,便是十个人都容得下,他却偏要和雪棠并排坐在同一个绣墩上。
二人肩并着肩,手臂挨着手臂,沈离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到雪棠身上,雪棠有些不自在,却不好多言,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一点。
这微小的动作并未逃过沈离的眼睛,沈离抬臂环住雪棠的肩膀,轻轻一收,便又将雪棠移至原位。
这远远不够,他低下头凑到雪棠面前,直直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和傅修安见面做什么?”
雪棠倏得瞪大眼睛,原以为和沈离不过是偶遇,没成想他连她和谁见面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她虽信任沈离,却也不能把宣平侯的筹谋告诉他。沈离毕竟是昭帝之子,母妃和宣平侯之前的计划论起来算是欺君之罪,她不能让自己的母妃有一点闪失。
雪棠磕磕巴巴道:“我听说明月楼的饭食极美味,便过来品相,正巧遇到了傅世子,我们便、便相伴而食。”
这个借口太拙劣,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更遑论睿智的皇兄。
雪棠说完话,车内便陷入一片静默,安静的让人心悸。
雪棠不敢和沈离对视,只低着头抠弄腕子上的镂空雕海棠花赤金手镯,这个手镯是活口的,微微有些松,雪棠一不小心便把手镯撸到了地上。
这手镯是沈离送给雪棠的礼物,雪棠宝贝得紧,当即便弯下腰去捡,沈离先她一步将手镯捡到手中。
他一手拿着手镯,另一只手拖住雪棠的手腕,缓缓将手镯推到她的腕子上。
“手镯太松了?”沈离低声问道。
雪棠点头。
沈离环着手镯缓缓用力,手镯越收越紧,直卡得雪棠的皓腕发了红。
“皇兄,你弄疼我了。”雪棠小声嘟囔。
“若不疼,你又岂会长记性。”沈离声音温温的,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