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丫丫
锵······
青铜鼎与剑鞘碰撞,擦出火花,鼎中香火篆炉烟,恍惚间,迟宿看到了一个身披甲胄的男人,神色庄重,目光虔诚地跪在青铜鼎下。
他说——
【卫萧奉命征西,千里奔袭。先锋营以少于敌三倍之数奋勇杀敌,驱逐异族,收复天水城······】
卫萧!
这青铜鼎中竟藏有他残存的记忆与执念。
迟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兴味,执剑对着铜鼎又是一击。
将军甲胄染血,眉宇英武,身躯挺拔,诉说着男儿的豪情与壮志。
【我军入城扎营,城中遍地饿殍,百姓困苦。虽有心,但无挽狂澜之力,上奏庙堂三月,无果,其间军用粮草无不吝啬分发百姓,以解燃眉。】
“卫萧”手中攥着长香,虔诚地向青铜鼎后的神庙叩拜。
【此番惨状,至次年秋略见起色。却又遭贼人觊觎。异族卷土重来,上命守城。吾已率亲军坚守数月,弹尽箭绝,短匕卷刃,犹似城下褴褛。我心如明镜,城破之日,不远矣。】
三拜过后,“卫萧”的声音哽咽。
【昨夜得金乌指点守城之法,命我将此神庙改铸成金乌栖息之胜地······神鸟显灵!助我战胜异族,以血肉之躯换边城安宁。我不怕死,唯念小女芸秋······】
想到年幼的女儿,“卫萧”双眸渐红似有不舍,半晌,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起身将长香放入青铜鼎中,一滴眼泪随之砸入香灰。
【望我死后,城中百姓能善待于她。】
冰魄剑剑鞘敲击着青铜鼎,月光下泣血的独白变成了轻声的呜咽。
那将军英武的身影消失不见。
迟宿不知怎的,对这缕残存的执念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冰魄剑鞘无意识地往青铜鼎摆动,直到他再也无法唤醒卫萧的任何记忆。
锵······
白珞没有在意这几下响动,目光回到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青铜鼎前的迟宿,小嘴微张,满是惊讶地赞叹:“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啊!”
白珞:······
那狗东西的皮相的确是一等一的出色,从小到大都是老少通杀。她腹诽道。
小女孩似乎想更近些看清他的样子,又不敢迈出大殿,担心地问白珞。“他不进来吗?晚上城里很危险的。”
白珞嘴角抽了抽,说话的声音更加温柔。“哥哥很厉害,他在外面可以保护我们。”
小女孩似有所感地点头,眼睛亮亮的。“是吗?那他一定跟郑大叔一样,力气很大吧!”说着用手比了一个与她齐眉的高度,“郑大叔的斧头跟丫丫一样高。”
白珞心中一动。“丫丫,你一直和那位‘郑大叔’生活在天水城,知道这座城发生了什么事吗?天水城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活着······
白珞欲言又止,生怕言语中有什么不当刺激到她。
丫丫低头揪着自己的小彩辫子,“我爹以前是守卫这座城的将军,打跑了好多坏蛋。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到这座城来生活了。后来,他为了抗击异族战死了······”
白珞蹲下身与丫丫靠得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爹爹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
不像她,连自己生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被人喊了多少次“野种”。
丫丫听了这话,瞬时红了眼睛,继续说道:“郑大叔是我爹爹的朋友。爹爹死后,是他一直照顾我······”
“那天,他将我带到神庙······”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天的风沙很大,天色昏黄,街上人少得可怜。我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关门了,卖糖葫芦的小哥也不见了踪影;有一个女人在跟路人问她的儿子,被人一把推在了水沟里;有一个男人抢了瘸腿爷爷的烙饼摊,争抢时掉在地上的铜板都没人捡,烙饼被抢了精光!郑大叔带我穿过集市,走了老远都还能听到小孩的哭声······”
她身上有种与年纪不大相符的成熟,稚气的声音平静地诉说着灾难来临前的景象。
“那场风沙持续了三天。我坐在神庙看见黑色的龙卷风,许多人被卷进风暴里,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
孩子刺耳的哭声,女人哀求的问路声和所有凌乱的脚步声,一同在风中消弭。
热乎的烙饼,酸甜的糖葫芦和掉在地上的铜板,再无人问津。
“那天晚上风沙停了,天水城里的月亮又大又圆!”丫丫抬头望着神庙外高悬的明月。“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消失的人,从细沙里站起来,在月光下变成骷髅,游荡在天水城里······
一阵寒风从神庙大门呼啸着灌了进来,白珞打了个寒战。
“我不知道天水城里还有没有活着的人。郑大叔告诉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能离开这里。”丫丫缩在蒲团垫上的兽皮被里,背靠着桌案,神色黯淡。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神庙了。”
她幽幽地说。
……
锵······
伴随着最后一记金属碰撞的声响,长夜在故事中落下帷幕,一轮暖日从天边升起,开启新的一天。
从日光光晕里走来一个壮硕的身影,约莫九尺来高,一把板斧扛在浑圆结实的肩头,步步似有千钧,一道斜长的刀疤横贯了半张脸,挑高的眉也有一指粗。
他从青铜鼎旁经过,斜着眼打量抱剑而立的迟宿,直至走到神庙殿门前才收回视线,惊讶地看着蒲团垫上沉睡的少女。
迟宿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也看到殿中的情景……
蒲团上的白珞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而平和,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羽衣,柔软的羽毛在她一呼一吸之间轻轻飘动。
她侧躺着,蜷缩着双膝,一双手以某种守护的姿态,轻轻地拥抱着——
一颗人类女童的骷髅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