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孟安歌喜欢贺准。
说来浅薄,初二那年他们学校被征用做中考的考场,孟安歌抱着东西离开,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和朋友一起提前来看考场的贺准。
那时候的贺准五官比现在要更稚嫩些,六月的天气,穿了一件凉快的短袖,利落的眉眼从剃的有点短的发下露出来,很清爽。
孟安歌抱在手里的书有点多,没看好路,跨下楼梯被磕绊了一下,身体受到万有引力的作用往下栽,正巧从旁经过的贺准伸手一托,“小心。”
动作一触即离,是绅士又规矩的举手之劳。
孟安歌后来偷偷回去看过,贺准恰好坐的就是她的座位。
她像怀抱着天底下最大的秘密,那几天的梦都是自己走在一条盈满阳光的长长走廊里,等一个背对着光的人出现。
故事很俗套,故事中人的心情却很欢喜。
欢喜又忐忑。
而此刻,她忐忑的小欢喜将她整个人都罩进自己的阴影里。
耳边的杂音远去,整个世界都像在失聪,风从四面八方笼过来,白云压在头顶,从阳光张开的缝隙里红着脸偷听她讲情话。
孟安歌讲不出情话,只能屏息看着脚下那片阴影越来越大。
一根骨节突出的手指伸出,将她堪堪缠绕在指尖的绳子挑起。
手指不受控制地曲了曲,孟安歌站起来,看到贺准在低头看手中的校牌。
想到上面贴的照片,她的耳朵慢慢变红。
“要不然周末就去我家,暑假我爸刚给我新买了个游戏机,多人模式,开黑打游戏贼爽。”
男孩子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往外走,张漠丝毫不见刚刚恨不得瘫在地上的死狗样,搓着手兴奋攒局,“贺准你周末不是没事吗?一起去吧,到时候让我妈弄冰绿豆汤喝,特别解暑。”
“嗯?”刚打完球,积累半天的热度一下子涌上来,热烘烘的,像把人架在火上烤,场上没什么风,贺准拽了拽领子,热的不想理人,闻言可有可无点头,“知道了,去之间把时间发给我。”
“好咧,”得了准话的张漠咧嘴笑,“那就说定了。”说完又转过头去和其他人说话。
贺准没在意,他被太阳晒得啧了声,一双腿迈的懒洋洋。
人群小小骚.乱,一个带长绳的东西突然掉在脚下,他的脚步顿住。
不远处的地上半蹲了一个人,侧对着他,只露出半张脸,从他的角度隐约可见白皙的下巴轮廓,小小一只,黑顺的发丝从肩膀散到胸前,在人群里挤得东倒西歪。
贺准没想搭理,腿刚抬起,还没迈出,忽然眯了下眼。
弯腰,探手,指尖一勾,触感坚硬的东西便落入掌中。
贺准低头看。
是一张校牌,很新,里面端正贴着张照片,看得出主人很认真,透过透明塑料壳,能看见三个娟秀小字。
他开口,“孟安歌。”
激烈的运动过后,贺准嗓音沙沙的哑,他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微喘,一字一句念人名字,像要把人用力刻进心底。
几步之外的孟安歌像被电流击中,猛的站直,呼吸一屏,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点头,“是我。”
“这是你的?”贺准将略长的黄绳绕装校牌的塑料外壳缠,语调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今年刚来的新生?”
“是,”太近了,喜欢的人就站在面前,孟安歌嗓子眼发干,她紧张极了,捏住手指,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谢谢你帮我捡。”
女生低眸垂睫,嗓音里掩不住的局促,贺准缠绳的动作一顿,视线慢慢从照片移动到对方颤抖的眼睫上。
果然小小一只,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底带着无措和慌乱。
随着他目光的审视,本就挺直的背脊绷得更紧,汪着一池秋水的眸子受不住似的轻颤,倒比先前更多点生气。
贺准盯住她的眼睛,忽然勾唇。
淡声:“嗯。”
马上就要上课,不远处张漠催他赶紧走,贺准应了声,凑近,顺手把缠好最后半圈的校牌塞进她的口袋。
“放好,小心别再掉了。”
侧身,擦肩而过。
新学期第一节体育课,老师同学都来的很快,孟安歌和许可欣在操场没待多久,就听场边一声响亮的哨声,“十九班的同学过来这边集合。”
场边站着一个穿运动服的男老师,短平头,个子很高,手里拿了本点名册,还在嘴里咬了个白色的口哨。
面前已经按照男女生排起了两队,许可欣快步走过去,扫了一眼,拉着孟安歌站在女生队伍最左边。
见人来的差不多,男老师把口哨从嘴里拿下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章,以后教大家体育。”又拍了拍手中的花名册,干脆利落道,“现在先点名,点完名绕操场跑两圈,然后解散自由活动,下课前五分钟再原地集合。”
在炎热的下午绕不小的操场跑两圈本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但一想到跑完就能自由行动,整个队伍都变得兴奋,点完名后老师一声令下,领头的男生嗷嗷的就跑了出去。
队伍跑到一个弯道,大家的速度都放缓了下来,一路还能听到说说笑笑的声音。
远处老师正在低头看花名册,排在中间的女生转头想跟身后人说话,结果不小心别了一下脚,身体不稳,下意识朝前一撞。
自荐都没选上物理课代表,还在全班人面前丢脸,李菁本来就不高兴,一整天脸色都不好看,跑个步还要被人撞,她气死了,也没管前面跑着的是谁,借着被撞的力道,很不耐烦地往前用力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被人在身后一推,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匀速跑着步的孟安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被许可欣眼疾手快拉住。
“安歌你没事吧?”许可欣生气地转身,“喂,你推人干嘛?”
男生早就跑远了,她们跑在女生队的最前面,三个人一停,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李菁本来就不耐烦,一看被自己推的人是孟安歌,双手抱胸,就差翻白眼,“又不是我故意要推的,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谁信啊,那么重的力道根本就不可能是不小心的,而且态度还这么恶劣。
许可欣还要再说,最开始别了脚的女生红着眼眶出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先撞到她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你们没事吧?我可以送你们去医务室。”
女生眼眶红红的,手指绞着,看样子是被吓到了,孟安歌眨了眨眼,努力缓和因为受到惊吓跳的过快的心脏,捏了捏许可欣的手,“算了,我没事。”
开学第一天,老师内容讲的少,也没什么作业可以布置,孟安歌跟许可欣打过招呼,放了学就早早回家。
她用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声音不小,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小品斗嘴的声音。
侧对客厅的厨房门没关,正说到有趣处,祝玉兰穿着浅蓝色带小碎花的围裙,手里拿了一把菜,一个人笑的前俯后仰,周围撒了一圈水。
孟安歌把书包立在玄关处,伸手揉揉脸,“妈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祝玉兰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擦掉眼角的泪花,把择好的青菜浸到水里洗,怕外面听不见,还带着笑意,大声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老师同学好不好相处?”
“老师同学都很好,”孟安歌换好鞋挤过去帮忙。厨房小小的,母女俩挤在一块,气氛显得温馨。
“班主任看起来好年轻,同桌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很可爱。同学们也都很好。”
“是吗?那就好。”孟安歌弯着眸笑,语气轻快,像度过愉快又充实的一天,祝玉兰终于放下心,“有时间可以把同学带回家来玩,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的妈妈。”孟安歌笑眯眯应下。
厨房没什么需要帮忙,祝玉兰让她去写作业,“对了,周末跟妈妈一起去拜访一下邻居。”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她们情况特殊,单亲家庭在某些方面总是会比较艰难,搞好邻里关系,在很多时候就显得很有必要。
“我知道啦。”孟安歌已经走到客厅,闻言背对门口挥了挥手,拿起书包往房间走。
此时正是九月初的傍晚,夏天还没完全过去,天黑的晚,早上临走没关窗,晚风把飘窗扬起,橘红色的夕阳从阳台探进,空气暖融融的热。小区临着一条老街,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不时有归家的行人路过,站在房间能听到楼下自行车叮铃经过的热闹声响,只是很快又远去了。
孟安歌轻轻带上门,厨房里祝玉兰又在哈哈笑,不一会儿外面飘来熟悉的饭菜香。
口袋里校牌硬硬的硌着腰,她把书包放在书桌上,静静站了会儿,忽然蹲下,将脸埋进手掌,露在外面的脖子一寸寸变红。
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