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修
“回来了!回来了!”
小厮跑马似从外头莽进来,来不及磕头,就先给一屋子主子道喜,“咱家大爷从宫里回来了,陛下赏了御街打马,天玑营衙门的统领大人亲自开道,这会儿过了朱雀桥,正往巷子里来呢。”
忠勇侯世子谢长逸挂帅南下,救出了老定国公,一举把南洋那些蛮子们撵出了万生石塘屿,结束了南海一带七八年没打下的暴/乱,朝廷憋了好几年的闷气可算是顺了。
大军凯旋,今日一早,储君在六里亭亲迎,京都城的老百姓夹道相迎,老夫人与大太太、二太太领着二小姐与家里几位哥儿也到城门外去接人,可垫着脚尖望不到头,瞪得眼睛都干了,也瞧不见前头的景,后面内务府衙门的人找到家来,说是宫里要留宴,晚上还要阖家谢赏呢,老太太与大太太众人才又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忙了一天,好容易各处收拾妥当,一众主子在府门外望了一两个时辰,宫里又来消息,说是还得许久。
一家子惴惴不安的回府,椅子还没坐热呢,就听到好消息了。
“逸儿在哪儿?”大太太爱子心切,说着就起身想迎出去,走出两步,又回来搀着老太太,低头尴尬地笑,“是我心急了……”
二太太在另一侧扶老太太起身,顺声打圆场,“别说是大嫂念得急,我这做婶子的也念着那孩子呢,逸哥儿这一趟出去,有两三年了吧,也不知道长高没有,上回来信,还念着说老太太给送的香囊最称心,蚊虫都不敢近身呢。”
“还是老祖宗想的最周到。”大太太道。
老太太耳顺,笑着牵住两个儿媳的手,又嘱咐人把二姑娘叫到前面来,“她大哥哥最疼咱们的小阿妩了,家书里交代了两三回,让我老婆子看着他妹妹念书,要好生习字,文章也不能落下,我应姑娘那会儿怎么怎么的不爱这些,没成想老了反倒当起了夫子。”
“老太太无有不能的。”谢妩被大太太拉到面跟前儿,十六七的年纪,正是美艳灼灼的好相貌,笑的时候露出一枚小虎牙,好不可爱,她摇晃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待会儿要是大哥哥考我学问,您可得替我打个圆场。”嘴上如是说,可谢妩更怕的是谢长逸要是知道自己与韩呈醴的事情,恐怕再不能放她出府。
“你呀你,他又不要你做学问考仕途,那些枯燥无味的文章,背两篇已是了不得了。”老太太笑着道。
谢妩乃是大太太从娘家领回来的姑娘,不过是记在大老爷名下,并不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只是谢长逸拿他这二妹妹当眼珠子一样宝贝,谢长逸是谢家儿孙一辈最有出息的孩子,比他太爷爷当年也是不差的,老太太爱屋及乌,反倒是待谢妩比别人要纵容一些。
锣声远远的过来,两排宫灯开道,说话不急,谢长逸就从仪仗中翻身下马,跑到老太太跟前作揖见礼,“老祖宗!”又给大太太,二太太见礼。
宫里的赏赐送到,娘儿几个磕头谢恩,方相互搀扶着进了府。
进了内堂,跟前儿没有外人,谢长逸解下盔甲,换上家常的圆领袄子,再给老太太磕头,大太太抱着儿子又哭又笑,一口一个我的儿,拉着谢长逸不肯撒手,还是老太太看孙儿面有疲惫,才打发了他们孙辈的回去说话。
几个堂兄弟都是男孩子,最仰慕骑马打仗的大英雄事迹,如今自家大哥就是英雄,更是满心满眼的儒慕敬佩。
谢长逸的目光越过那群皮小子,落在了人群最后的谢妩身上,他嘴角翘起,似笑非笑地嗤了句,“二妹妹怎么不高兴?是见不得我回来?”
谢长逸一向最是严肃,他面生凛色,几个皮小子马上查觉不对,纷纷寻了借口,撇下二姐姐就各自逃散。
长长的庑郎灯火明亮,尽头就是周屋,今儿个府里大喜,婆子们都放了赏钱,当值的多安排在上房,只叫他们在二门外多安排些人手当差,此处周屋,反倒清净无人。
“不敢。”
谢妩低着脑袋,回避他的眼神。
“二妹妹这是什么回答?都是一家子兄妹,哪论什么敢不敢的话?”谢长逸逼近,长臂一揽,挡住谢妩逃跑的后路。
“方才在里头,就听老太太说家里弟弟妹妹们念我念得紧,我瞧一圈儿,大家伙儿脸上都带着笑,独二妹妹坐在西隔间小椅子上不吭气儿,妹妹这是……还恼着我呢?”他在军营里呆久了,语气里不觉带着些呵斥。
“没、没有。”谢妩矢口否认,声音里不自觉的掺了惶恐。刚刚在上房,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她还当他是忘了三年前的事,可眼下,他怎么又变成了这般!
手上的帕子被谢妩绞作一团,指甲掐在肉里,她想努力让自己镇定,可谢长逸离得太近,仿佛他一开口,鼻息间的热气就扑在她的耳廓,热腾腾的,像炙人的烈火。
“没有什么?没有跟旁人一样想过我,还是……没有考虑好当初我走时跟你说的那件事?”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谢妩脑子里霎时一片白茫茫的混沌,指节都在发抖,手里的帕子抓不稳,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就飘落在脚边,盖上她的绣花鞋。
谢长逸弯腰为她拾起帕子,隔着单薄一层鞋面,他指腹间的触感贴在她的脚背,顿时让她想起他走前一个月的那个傍晚,她被他挤在书案与墙壁间狭小的角落里,倾倒的画缸,散落一地的笔墨与颜料。
一向待她疼爱有加的大哥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落在她的唇……
谢长逸用她最爱的朱砂色,在她脖颈写下他的名字。
对着镜子,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过那个名字,他捏着她的脖子,像吐着信子的蛇。
他说,他爱她……
可他怎么能爱她呢?他是她的大哥哥啊!他姓谢,她也姓谢,是记在一本族谱的兄妹,他怎么敢说爱她!
“谢长逸……我……呜呜……”
谢妩怕的两腿发颤,她站不住,倚在廊柱,捂着脸哭。
“二妹妹怎么落泪呢?从前妹妹不是最喜欢笑的么?今日不笑,是因为我回来了么?”谢长逸抓着她的手,将人提起,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老太太刚刚还夸咱们兄妹情深呢,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二妹妹心里这样想,定是要大失所望。”
“……疼。”谢妩吃疼一声。
谢长逸自幼习武,手劲儿大得厉害,听见她喊疼,蹙起的眉心并没有松懈,眼神更是越发凌厉,他一只手捂住谢妩半张脸,提猫崽子似的将人抗进墙角的周屋。
掩上门,居高临下,他似笑非笑的替她作答:“二妹妹不对我笑,却叫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二妹妹在韩呈醴那个老鳏夫面前,可是笑的灿烂着呢!”
“没……我没有……”
谢妩怕的要命,她不敢承认,又不知谢长逸到底打听了多少消息,更不敢贸然的否认。
她哭着摇头,只盼着谢长逸能发发善心,放她走吧。
“把眼泪憋住,再哭,我就生气了。”谢长逸捏着她的脸颊,笑的像个痞子,“阿妩乖乖,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决定的事情,不喜欢别人擅做改变,更不喜欢旁个忤、逆。”
“嗯嗯!”谢妩连连点头。
此处周屋是上房小丫鬟歇脚的地方,有时候大太太二太太来请安,赶上老太太贪睡也常进来小坐,是以并未摆放小憩的竹床,只设一张杨木方桌,并主宾一套六寿玫瑰椅,谢长逸松手,叫她坐在玫瑰椅上说话。
谢妩抓着椅子扶手,指甲抠的木头嘎吱吱响。
“我是夜叉么?竟怕成这样?”谢长逸失声轻笑,“胆大包天的擅自找韩呈醴议亲的时候,不见你怕,这会儿不过是跟你说两句话,就知道怕了?”
他忍下怒意,耐着性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靠近点儿,大哥哥也不凶你了,咱们好好说话。”
此时此刻。
谢妩眼中的谢长逸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大魔王,脸上挤着佞笑,用最温柔的语气威胁她。
“谢妩。”谢长逸又催一声。
谢妩眼泪都掉出来,战战栗栗地挪向与他紧邻的小几,“我……我在……”
“哭什么?你在韩呈醴面前,也这么胆小?”粗粝的指腹在她眼眶下摩挲,揉碎她的眼泪,为她将鬓角的碎发拢起,然后在她发间的簪子里慢慢的找,最后落在其中一支珍珠簪上。
谢长逸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眼泪,抿起嘴夸她,“还不算太蠢,知道怎么不惹人生气了。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南洋的珍珠最好……”
“韩呈醴说……他会对我好的。”谢妩声音小小,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桌面,她缩着肩膀,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团雀。
“好什么!你宁可听信他一老鳏夫的花言巧语,也不信我!”喉结滚动,谢长逸两只眼珠子冒着红光。
“没良心的东西!”
他喘着粗气,牙关咬紧,把她按在腿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我走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谢妩!我让你在家里安安生生的,万事等我回来,你记不住是吧!你去招惹韩呈醴?你以为有韩呈醴撑腰,就能从这府里出去,离我远远的是么!”
“呜……谢长逸!你混蛋……你打我……”
惧怕也压不住羞愧。谢妩伏在那里,再也止不住地掉,情难自抑,她一个大姑娘被打屁股,真是丢死人了。
谢长逸是个大坏蛋,她恨死谢长逸了。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再叫我知道你跟姓韩的牵连,我就叫人打一副金锁链,把你锁起来,再也别想离开我半步!”
“呜……”
“还哭!我又没用力,别以为你哭一哭我就心软饶了你。”谢长逸一边唠叨,一边拿掌心给她擦眼泪,“你憋住,回头我叫人去跟韩呈醴讲,先前你们那些商议,作不得数,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给你安排。”
“不!”谢妩哭着拒绝。
“我跟韩呈醴两情相悦,你嫌韩韩呈醴不好,我看与我倒是登对,般配得很呢,我们俩一个寡妇,一个鳏夫,谁也不嫌弃谁……”谢妩柔软的外表之下生着一颗固执的心。
她跟谢长逸两个是一样的脾气,倔强,决定了的事情,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你要气死我是吗!”谢长逸拍案而起。
谢妩吓得一个激灵,眼睛红红的跟个兔子似的,嘴上还顾得上顶杠,“谢长逸,你真自私,我是你妹妹,一辈子都是你妹妹,管他是韩呈醴,张呈醴,我都嫁得,我嫁猫嫁狗也好,就是嫁个花子乞丐,嫁个瘸子聋子也比留在这府上最后落得个兄妹相/奸的罪名……你真自私……”
“谢妩!”谢长逸满眼通红,像狼一样朝她扑来,将她按在格墙,喘息声沉闷如虎豹,“你就是这么看我?你觉得跟了我,我会让你一辈子见不得人?你觉得我会让你背上兄妹……兄妹相\奸的罪名?你觉得……我一颗心恨不得刨开了捧到你面前,我会舍得你受一辈子委屈……”
谢长逸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黑暗中,谢妩好像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明亮,滚烫,满是血丝,他像一团燥热的烈火,一下子就驱散了周边所有的严寒,谢妩心里的忐忑有一瞬间被懊恼淹没。
谢长逸哭着啃上她的唇,他霸道的像个疯子,咬破了她的唇,舌尖在她口腔肆意,毫无章法,咬的人生痛,血腥味充斥在口腔,和着两个人的泪水,卡在喉间。
令人……窒息……
“大哥哥!不……不能……”
谢妩手脚并用,使尽平生气力,终于从谢长逸怀里挣脱,身子重重的跌在地上,然后埋没在尘土与时间之中,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夫人……醒一醒,夫人……咱们到家了。”耳边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谢妩慌忙睁开眼睛,僵劲的身子随马车的颠簸而发颤,怔了许久,叫人推开一角车笭,凉风钻进来扑在面上,她才堪堪从惊悸中回神。
春三月的微雨裹着寒意,挂旗湿了水,黏住了飞檐上的雨链。
杌凳放下,众人来不急踩下马车,远远的就有忠仆披麻孝奔来,婆子丫鬟连带着几支外沾亲带故的妇人们乌泱泱站了一片,嚎嗓子,抹眼泪,捶胸顿足的也不在少数,夹杂着沙沙似雪籽儿的雨声,聒噪的人心里发慌。
谢妩扶着秋雁在韩府门前站定,抬首望,白炼罩住门头,门口两尊石狮子也素裹而孝,有两个穿着素色绸衣的夫人做悲怆状,在婆子簇拥下沾泪迎出,门槛儿都没跨过,就尖细着嗓门儿顿足捶胸大哭。
“我嘞嫂子哎,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嘞那个大伯子唉……你怎么就去了……丢下你老婆孩子,也不管你兄弟哎……”
妇人哭的披头散发,像个疯子,瞧不出面孔。
“夫人,那是二房刘氏。”秋雁在一旁小声提醒。
跟刘氏一道出来的周氏是个精明的,见谢妩站在原地蹙眉,周氏也不去管卖脸撒泼的二房,错开脚步走到谢妩面前,福身见礼,眼圈红红地开口,“嫂子节哀……”
周氏有示好之意,谢妩出身尊贵,大伯子这一走,里头早就在商量分家的事儿了。刘氏蠢笨,妄想拿作践没脸的那一套降服谢妩,却不想想人家在京都还有娘家呢,与其撸膀子跟谢妩翻脸,还不如低声下气的说几句漂亮话儿,既不得罪人,还能落个和睦的好名声,且人家高门小姐的,漏漏指头缝就不是个小数,不枉她们忙活一场。
周氏福下的身子僵了好久,不见谢妩来搀,满脸堆笑地抬头,一双弯弯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精明,小声怯怯地提醒:“嫂嫂……”
殊不知,谢妩有头疼的顽疾,最听不得人在她耳边咋呼惊嚎。
甫才刘氏那两嗓子,刺的她两眼发昏,脚下虚浮,身子也飘忽忽不大听使唤。仿佛叫那石狮子上的白炼蒙住了眼,脑子里一片混沌,呼吸也艰涩许多,只隐约觉察他们都在哭……
哭什么……好像是在哭韩呈醴死了……
韩呈醴……
韩呈醴登天子殿时,不过十四,少年才子颜丹鬓绿,如明珠褪尘,熠熠生辉,在一众簪缨世家精养出的公子哥儿里头,韩探花身型单薄。许是清苦的面容入了天子的眼,御前便指了他承直郎,领差工部衙门。
绿衣郎横槊赋诗,以顽石破冰之力,寥寥十数载,便捧着高官厚禄,两袖清风的立于天子近前。
那时,她物色了许久。
忠勇侯府权势滔天,恐是唯有韩呈醴这般傲骨磷磷之人,才敢不惧侯府威压,援手救她于艰涩水火之中。
果不然,后面韩家来递拜帖,谢长逸一张脸黑成了墨色,叫几个得了势的门子撸袖子站门口骂街,“孤寡老鳏夫,又拖家带口的挂了帮尖酸穷亲戚,八千里恶鬼狼掏的,你也敢来求娶我家小姐?”
韩呈醴连着三天到侯府正门领骂,她在谢长逸的书房也跪了三日。
那人待她……终究是狠不下心的。第四天一早,春去冰裂,韩呈醴请了京都最有福气的老怡亲王妃来家提亲,三媒六聘,大大方方将她抬进了府。
韩呈醴是个守信的好人,成亲第二日就交了府内中馈,三二年间,更是相敬如宾。继子乖巧孝顺,家宅顺心和睦,便是没有夫妻之情,就这么安稳过一辈子,也是她的福气。
可如今,韩呈醴却失信于她,就那么的……死了?
死了啊……
旧疾发作,钻骨缝的疼近乎要了谢妩的命,她咬紧了牙,喉间低低,情不自禁溢出一丝腥甜。
作者有话要说:金秋新文。
晚九点,日更稳如老狗。
是个感情流,上本感情流还是《重生在与夫君决裂前夜》,哈哈哈,已经小有熟练度了。
喜欢的宝子们可以点点关注,是个伪骨科。或者喜欢#先婚后爱 #强取豪夺 #重生甜宠 #恋爱脑男主的,可以看看《决裂》那本。
最后
感谢每一位遇到的读者
爱你们,啵~
(下本写《强欢》,也是个强取豪夺。喜欢的可以在专栏看看预收哦~再安利一下我的预收,《娇憨》马奴与她,《蛮娇》先生最大!)
PPPs,存稿的版本太多,昨天放错了,我是马大哈,要不是基友提醒,我还发现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