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啊呜!”

学狼嚎是个好的开始。有人告诉麦克斯,动物嗥叫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存在。麦克斯穿着那件白色的狼头衫,站在楼梯的最上面一阶,把一张卡纸卷起来当扩音器,用足力气又吼了一声:

“啊呜!”

等他叫完之后是长时间的寂静。

“啊!噢!”最后葛瑞说。

哈!麦克斯想。让葛瑞去担心吧。让所有人去担心吧。

麦克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砰砰地走下楼。“谁要让我吃掉?”他朝屋子里问,也在向全世界发问。

“我不要。”克莱尔说。

啊哈!麦克斯已经决定了。克莱尔这么说不过是让她在菜单上的位置更靠前一些!

他迈着大步走进电视间,克莱尔正在里面假装做作业。麦克斯抬起爪子,吼了一声,又嗅了嗅气味,想确定克莱尔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他们之中有一头嗜血如命、绝顶聪明又濒临疯癫的狼。

克莱尔没有抬头看他。

至少她跟麦克斯讲话了,这就为和解打开了一扇窗。于是麦克斯就有了个主意,他把旁边窗帘上的木钉拔了出来。这枚钉子大概有三英尺长,上面横过来有一道一道的标记,充满魔力。看到麦克斯走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木钉,克莱尔眨了眨眼睛。

“你想玩狼与主人的游戏吗?”麦克斯问。

克莱尔又回去看书了,看得非常认真,完全把麦克斯忽略了。她甚至都不用说个“不”字,即使那个字不出口,克莱尔也可以用一千种方式拒绝别人。

“为什么不玩?”麦克斯冲着她背后说。

“也许是因为你这件狼头衫闻上去有香烟的味道。”

麦克斯迅速地闻了闻自己。她说得没错。但是他一头狼。狼闻上去还能是什么味儿呢?

“你要我帮你杀掉什么人吗?”他问。

克莱尔想了想,然后用铅笔敲了敲自己下排的牙齿。最后,她看着麦克斯,眼睛里闪着光。“对了,”她说,“去把客厅里的那个小男人杀了吧。”

这个主意听上去很吸引人。麦克斯对克莱尔微笑了一下,因为她把葛瑞称为“小男人”。

“好的,”麦克斯兴奋地说,“我们要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然后让他吃下去!那他就得用胃来思考了!”

克莱尔看了麦克斯一眼,就好像他是只长着三个头的猫。“好,那你去做吧。”她说。

麦克斯在角落里走来走去,看到葛瑞穿着工作服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葛瑞的眼睛就像青蛙一样,下巴完全缩到脖子里去了。麦克斯咬了咬牙,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就像水烧开了一样。

葛瑞睁开双眼,还用手揉了揉。

“啊,嗨,麦克斯。我下了班打会儿瞌睡。怎么了?”

麦克斯看了看地板。这是众多典型葛瑞式问题中的一个:又是一天呵?怎么了?玩家从来不休息,对吗?他的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他说的话也好像没有一句是有意义的。

“好酷的衣服,”葛瑞说,“或许我也该买一件。现在你是什么,兔子还是别的什么?”

麦克斯正要冲到葛瑞身上,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是哪种动物——一只只要动一动下颚就能让骨肉分离的狼。就在这时,麦克斯的妈妈进来了,端了两杯血红色的酒,并把其中一杯交给了葛瑞。葛瑞坐了起来,无力地笑笑,还拿着酒杯和妈妈的杯子碰了碰。这一切看上去真恶心,尤其是当葛瑞把酒杯举到麦克斯面前的时候。

“干杯,小兔崽子。”他说。

妈妈对麦克斯笑了笑,接着又对葛瑞笑了笑,她觉得葛瑞刚才说的话非常聪明。

“干杯,麦克西。”她一边说,一边开玩笑似地威胁麦克斯。

她拿了一个脏盆子,一路小跑着朝厨房去了。“克莱尔,”她喊道,“我叫你把那些东西拿走,不要放在桌上。快吃饭了。”

麦克斯双手抱胸走进了厨房,故意踩着行军的步子,就像将军在检阅自己的部队一样。他大声地吸着气,想获取厨房里的各种味道,并等待有人注意到他。

妈妈什么也没说,于是麦克斯拿了把椅子放在灶台边上,人就站在椅子上。现在,他和妈妈是四目相对了。

“那是什么?是吃的东西吗?”他一边问,一边指着盘子里一些米黄色的东西,那些东西还在冒泡。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妈妈,那是什么?”他又问,这次还抓着妈妈的手臂。

“是肉酱。”她终于开口了。

麦克斯眨了眨眼睛,继续他的计划。肉酱本身已经是一种很不幸的食物,而这个名称也同样让人感觉不幸。麦克斯想到一个好主意,就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跳到灶台上。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噢,天哪。”妈妈说。

麦克斯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一包速冻玉米。“速冻玉米?那真的玉米怎么了呢?”他问道。于是,他就把一包玉米重重地摔在灶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很好听。

“速冻玉米就是真玉米,”妈妈看都不看地说,“快从灶台上下来。去告诉你姐姐把东西从餐桌上拿走。”

麦克斯没有挪地方。“克莱尔把东西从餐桌上拿走!”他多少有点故意地冲着妈妈的脸嚷道。

“别冲着我的脸喊!”妈妈轻声说,“快从灶台上下来。”

麦克斯还是没有下来,而是又喊了一声。他待的地方离天花板很近,所以回声不是很大。

妈妈盯着麦克斯,就好像他已经疯了。也许他就是疯了,因为狼总是处于半疯癫状态的。“你知道吗,”妈妈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再到灶台上;你现在这种年纪也不应该穿这种衣服,那是给小孩子穿的。”

麦克斯两臂交叉,低头盯着妈妈说:“你长这么大,人还是这么矮!而且你的妆花了!”

“给我下来!”妈妈下命令了。

她说麦克斯的年纪不适合穿狼头衫了,这句话深深刺伤了麦克斯。他感觉自己的怒气在集聚。妈妈的话里有个弱点,麦克斯打算抓住不放。

“娘们儿,我饿了!”麦克斯喊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词是哪儿来的,但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词。

“从灶台上下来,麦克斯!”

麦克斯直直地盯着她。她真的好矮!

“我要吃了你!”他一边吼,一边举起双臂。

麦克斯!下来!”妈妈喊道。只要她想,她的声音可以很大。一时之间,麦克斯觉得他应该下来,脱掉外套,安安静静地吃饭,因为他真的很饿了。但是麦克斯好好想了一下,又吼了一声。

“啊呜!”

这可把妈妈惹火了,她朝麦克斯扑了过去,但是麦克斯朝旁边一闪就躲开了。他越过水槽,又回到了椅子上。妈妈又朝他扑过去,还是没抓到。麦克斯咯咯直笑,他真的很快!妈妈又想一把抓住他,但是他又逃脱了。麦克斯一下子跳到地上,紧接一个漂亮的侧滚翻,然后起身逃到厨房外面去了,一边逃还一边歇斯底里地大笑。

等他转头看的时候,发现妈妈还在追。这可真新鲜。她很少会追到这么远。当他俩跑过客厅的时候,葛瑞注意到声音越来越吵,情况也越来越紧急。他放下红酒杯,准备干预了。

随后在前厅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真是糟糕透顶:妈妈抓到他了。

“麦克斯!”她喘着粗气说。

她紧紧抓着麦克斯的手臂。妈妈长长的手指嵌在麦克斯的二头肌里,虽然表面看不出,但实际上很有力。在妈妈的手里,麦克斯全身的肌肉和肌腱都没用了,他很不喜欢这样。

“你是怎么了?”她尖叫起来,“你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吗?”她的声音很刺耳,就像打电钻一样。

“不,是做错了事!”麦克斯反驳了妈妈的话,听上去比他想的还要有礼貌。为了抵消刚才的那份示弱,麦克斯扭来扭去,想挣脱妈妈的手。他乱踢乱动,在这过程中把板凳上的东西都打翻在地,包括零钱、信件和他那只精致的蓝色小鸟,就是他在美术课上做的那只。它就这样打碎了,碎片像鹌鹑一样散到门厅的各个角落。

这让他们都停了下来。

大家都盯着那只摔碎了的小鸟。

“看见了吧?你已经完全失控了!”她说,“你别想跟我们一起吃饭。小畜生。”

现在麦克斯很生气,因为他把小鸟打碎了,因为葛瑞还在屋子里,因为他不得不去吃肉酱和速冻玉米,因为他有一个巫婆一样的姐姐。于是,麦克斯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吼叫。一个想法一下拥了上来,他没办法阻挡——他突然弯下身子用尽全力在妈妈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妈妈大叫一声,把麦克斯扔到地板上。接着她朝后退了一步,扶着自己的手臂。麦克斯的妈妈哭得像一个野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麦克斯之前从来没有咬过她。他害怕了,妈妈也害怕了。他们又重新看着对方。

麦克斯转过头看到葛瑞正朝门厅走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康妮,你还好吧?”他问。

“他咬我!”她小声说。

葛瑞的眼睛一下子凸了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葛瑞张开嘴巴,对他来说这样已经算是最好了。“你不能让他这样对你!”他说。

麦克斯的妈妈看了他一眼,觉得非常奇怪。

“你在说什么?这是在怪吗?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些什么!现在该做些什么!”葛瑞一边说,一边朝麦克斯那里挪了几步。

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麦克斯指了指那个青蛙眼的男人嚷道。

这时候,克莱尔冲了进来。于是,克莱尔、葛瑞和妈妈都看着他,好像才是个大问题——这让麦克斯一下跌倒在墙角。他尽可能大声地尖叫,声音介乎于嗥叫和呐喊之间。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妈哭着说,“就因为你,整个屋子一片混乱。”

就是这样。麦克斯不必承担这一切,跟他一点儿也没关系。他拽开门,一路顺着走廊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