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率性
栀子还未开花,那树下的女孩倒生得一张白皙脸庞,乌丸似的杏眼若非流露出惊慌失措,倒真是个甜甜的小美人。沈砚认出来了,这是她姑母家大表哥的女儿沈莹,在桑园里一贯得宠,因而养得气性十分大。
如今看来,这个十四岁的小侄女不止心高气傲,心思也一径往歪路上去了。
“沈砚、砚姑姑!?你怎么在这儿,你偷听我说话?”沈莹吓得小脸煞白,尾音都尖了。
她的侍女也惊恐万分,缩着脖子恨不能躲起来。
“哦?”沈砚斜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偷听的,难不成,方才你说我坏话了?”
沈莹脸上火辣辣的,忙辩解道:“砚姑姑你听岔了,我和小银在说一个采桑女呢,那桑女惯会哄我祖母开心,却不是个好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从没提到过沈砚的名字,心放下一半。
“我听岔了?”沈砚也不和她多说,转头道,“吴娘,你代我去和大姑母告罪一声,就说我已有贪图桑园、阴谋夺产之名,万万不敢留下蹭饭,这就先行一步。”
“你!”
沈莹有些发怵,若沈砚真的这样离开桑园,可想而知她定是要被父亲和祖母骂惨了!
“姑姑,姑姑好容易来一趟,祖母常念叨你呢,你也不忍心叫她老人家失望罢?”
小姑娘就是好唬,听见告状就心虚了。沈砚可没有长她一辈的自觉,从容睨了她一眼:“我虽讨嫌却也知趣,惹了主人不喜,岂敢再在人家面前晃荡。”
都是十几岁,谁还不是个宝宝?
一旁的小银和吴娘都惊呆了,尤其是吴娘。
这些年在太守府里时,没人敢这样妄议沈砚,吴娘也就从没见过沈砚这样恣意率性的一面。亏她还一直觉得自家七娘是个清冷、不爱生事的泥人性子,这才真是想岔了!
从小到大沈莹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盯着沈砚,唇瓣哆嗦,极力稳住声音:“姑姑,我昨晚吹了风有些不舒服,现在就回屋歇息去。”
沈砚懒惫应了一声,浑没放在心上。
哪怕沈砚讥诮也好,偏她对自己的委屈退让看得这样随意,这让沈莹心里的愤怒又涨了一截,不过是仗着自己生在舅公家里,她沈莹也姓沈,她也是沈家嫡孙女啊!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叫沈砚跪在脚下、磕头道歉!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等崔岑参观完蚕室、织房和染房,已是午时一刻,这还只逛了桑园一小半地方。沈砚中途又缀了上去,不紧不慢跟着晃了一圈。
午间摆席,果然不见沈莹露面。
崔岑和大姑母上坐,沈复和沈辉作主陪,桑园里几个子侄辈连林万峰都老实坐着,倒是大堂哥的两个嫡子不见踪影,一问才知是去邻县讨教学问去了。沈砚与这一家都是面子情,不咸不淡和侄子们闲话了几句。
她的席位就摆在大姑母下手处,这倒方便了老太太时不时转头和她说话。
“阿砚,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是淘气,府里哪个假山都要钻一钻,我这儿可真正是万亩山林,你要是喜欢,可要时常过来玩。”
大姑母对沈砚是越看越满意,不但模样好,性子也软和安静,真要能和孙子凑成一对,桑园还是要落在她手里,毕竟这才是她沈家的人。
大姑母一辈子要强,心里实是对她那个入赘的夫婿有几分看不起,沈家这座金山造的基业传给儿子们,也总有一分不乐意。当年沈老太君力排众议把桑园交给大姑母,大姑母便也将这责任扛起,她爱重自己的姓氏和出身,她身故后定也不能叫沈家产业交给旁姓。
老人家不糊涂,再怎么样招赘,这世间都是从父血论,儿孙毕竟原该姓林。只有阿砚是她弟弟的嫡生女儿,是她的亲外甥女,旁个人比不了。
沈砚对大姑母的这些个念头敬谢不敏,就算她和川蜀做不成亲事,也是万不想和大姑母一家有这方面的牵扯。
沈砚有些腼腆地开口道:“姑母还记得呀,我如今可不敢淘气了,平日里只寻摸些石头来打发时间,就是刀子折损得厉害。姑母这儿,可有上好生铁匀我一些?”
“刀子,生铁?”大姑母被她说出的这些字眼唬了一跳,从前约莫听弟妹李氏说起过外甥女喜欢砚台,倒不知和刀子有什么相干。
沈砚便拣起一只筷子,她的五指细嫩纤长,三指随意一个轻拈动作便如春兰吐蕊。
几双眼睛悄悄瞥来。
只见木筷在沈砚指间灵巧地挽了几轮花样,最后眼花缭乱将要失控时倏然收住!筷尖抵在桌上,像一柄细刀子插进桌面,如她的回答一样溢出几丝凉意:“就像这样,姑母,我可不是幼时那样了。”
这撒泼耍杂的模样,成何体统!
大姑母只觉沈砚虽是笑盈盈的,但望过来的眼睛格外深邃,竟有几分对立的强悍之势。她心头一惊,隐隐有十分不喜,拉着沈砚说话的心就淡了大半。
那边崔岑正向沈辉问起这几日的雨势。
“……乌镇春日里,向来有这么多雨水么?方才听二公子所说,家蚕怕冷怕热,怕湿怕燥,性情十分娇贵,我来乌镇路上竟有大半时间在下雨,这怕是易积潮气,不利孵化罢?”
沈辉也是无奈苦笑:“今年雨水格外多些,崔侯说得不错,开春回了温也不若往年,再加上湿气过重,桑园里好些蚕卵已是废壳,损失千万。”
沈砚打发了大姑母,无聊时耳听八方,心中忽然一动。
待到散席,沈砚寻机问了几个下人。
青陀山桑园选址在此,沈砚知道便是因这附近有一条大河,方便取水灌溉山林。除此之外,她记忆里隐约记得幼年来大姑母家时,曾听说附近有个拦水坝。
但问了几人,都摇头说不知。
反倒是林万峰那个大侄子,犹豫了片刻:“姑姑说的,可能是牛角坳那个水坝,但那是二三十年前建的,如今怕是已弃用。”
“这儿离牛角坳有多远?”
“离桑园约有十几里,有些偏远,姑姑这是想?”
歹竹出好笋,对这个大侄子,沈砚倒没什么意见。她即刻拿定主意:“你识得路么?再唤几个护卫,你带我前去看看。”
乌镇菏泽遍布,城中水路通达向海,她知道的几个水坝均在周边乡县,这半日功夫她哪都去不了。眼前的水坝不知什么情形,但听“牛角坳”名字就知山势地形,勉强能做个参考。
她平日里懒惫,但明知天象有异,就这样漠视心中的不安她也做不出。就近走这一遭,也算聊以慰藉了。
林万峰踌躇着应下,又建议道:“我识得路,不过还是请上小叔陪我们一道罢,我……我们要用车。”
沈砚没有异议。
一行人歇罢,崔岑向大姑母告辞。沈辉送他们离开,登车前沈砚忽然叫住他。
“堂哥,”虽然不情愿,但沈砚扮起小人来也毫不费力,“我想起这儿有处风景不错,你借我一车嘛,我想去逛逛。”
对这位太守府的金贵堂妹,沈辉哪有不应的,且不放心她一个人钻山林,定要亲自陪同。
“崔侯恕罪。”沈砚也不管沈复不赞同的眼色,只向崔岑歉然一笑。
这些礼数如果要时时刻刻周到,她也就不是沈砚了。
崔岑就见林万峰悄然站到了沈砚身后,两人年少俊美,有无形默契,宛若一对璧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扬眉一笑:“天色尚早,有这等好地方,七娘子不嫌弃的话带上我一个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