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关于肖思宜这个人,元汐桐当然不会本末倒置地去记恨上她。只是幻境当中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而天子又是否察觉到将军府牵连其中。
几曲歌舞跳罢,傲然坐在上首的天子微微抬手,坐在下首的朝臣们立时噤声,聆听圣谕。
左右不过是些与群臣同乐的场面话,元汐桐没怎么听进去。她将目光投往天子身后,想看看那心思莫测的亲卫是否随侍在旁,但瞧来瞧去也没见到一个亲卫符合身量。
他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帮她?
他究竟是不是……
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某个方向游走,直到天子点到她的名字,秦王轻咳一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向殿中央,跪下谢恩。
用于赏赐的覆海石通体碧绿,圆润庞大,会直接被送往秦王府。
谢完恩,天子却迟迟未叫元汐桐起身。
糟糕……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最要紧的那一桩反倒被她忽略了。
哥哥今日既在殿上,那应当也已经知晓邢贵妃向天子请旨赐婚之事。
他很生气吧?自己的妹妹这般忘恩负义,将他利用完就扔,所以他一面都不愿意见她,受封完就走了,也不管她今后是不是真的会嫁进将军府。
反正都与他无关。
入了神宫之人,尘世间的一切羁绊都要渐渐忘却,他只不过是提早适应了这个身份,她也不过是比他更早地做出了选择,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
元汐桐垂着脑袋,不去看任何人,静静地等待着天子降旨。
少不更事时说出的戏言,已经被她完全抛之脑后。
现在的她是想要接近邢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赔上后半生。
若是爹爹没办法替她逃过指婚,那便只能日后再想办法了。买通几个术士,说她与邢夙八字不合,将婚期拖个三五年……反正有的是办法不嫁。
“汐桐郡主性资敏慧,勤勉过人,今日之表现更是令寡人刮目相看。”天子悠悠几句夸奖只是前菜,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天子右手边的邢贵妃,目光柔柔地投向正中央跪着的元汐桐,一双眼隐有得色浮动。端坐在左边的长公主,却在心里轻嗤一声,静待着天子将话说完。
镇国将军偏头瞧了一眼即将被赐婚的儿子,却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情绪。既无高兴也无抗拒,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浅淡。不拿兵器时,他可一点都不像将门之子。
秦王见身边同僚皆冲他举起酒杯,脸上一片祝贺之意,他才惊觉这些人全会错了意。有心想澄清几句,但天子发话的当口已是辩解不能,他只好扶额叹息,一张脸藏在酒盏后,干脆眼不见为净。
“性资敏慧,勤勉过人?”
正殿右后方,摆放着公孙家的桌案。这里远离龙椅,倒不需要像前排那样拘谨。公孙皓斜睨着殿中央那道状似柔弱恭顺的背影,一不小心便嘀咕出了声。
公孙家主一记眼刀横过来,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眼睛却仍止不住地往那古里古怪的郡主身上瞄。“勤勉”他倒是认同,不然她也没法以这般低的境界成为榜首。还不就是靠着积少成多,能将别人看不上的分数收入囊中嘛。
据说她三年前进入幻境时还是颗粒未收,今年倒是拼死挣了个好成绩。
好不容易得了块覆海石可以助益修行,接下来的命运竟然是嫁人?
不知怎地,他觉得有点可惜。
殿中众臣原本都做好了秦王府即将与镇国将军府喜结良缘的准备,甚至在心里头打好了腹稿,该如何歌颂天子的贤明。
天子却话锋一转,道:“清江星官年事已高,难以胜任星官事务,已于半月前向玄瞻大神官请辞。虚舟神官临走前曾向寡人举荐汐桐郡主接任清江星官之职,望郡主惜之勉之,切莫辜负虚舟神官一番美意。”
时间倒回傍晚时分——
夕风吹动父子二人的袍角,秦王扭头看向已然需要他仰视的长子,问道:“这便走了?确定不回去住几日?”
元虚舟摇摇头:“神宫事忙,我来这一趟已是不易。等忙过这段时日,再专程回来向皇祖母告罪吧。”
入主太微神殿一事,他虽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仍是稍显猝不及防,这段时日更是一直在连轴转。
刚当上神官便长久离宫,恐怕会给居心叵测之人以可趁之机。
秦王明白这是元虚舟职责所在,便也不再勉强。
宫道上的笑闹之声由远及近,却在看清雕栏旁站着的两道身影时,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元虚舟?
几个相熟的世家子面面相觑后,神色颇有些复杂地看向了为首的邢夙。
邢夙与元虚舟,年岁相仿,门第相当,又皆是天赋极高之人,被家族寄予厚望。一同进入宗学后,因各有千秋,被天子金口誉为“帝都双星”。
天子此前已将镇国将军府的兵权收拢了大半,此言一出,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安抚邢家而作的添头。
元虚舟处处压邢夙一头,是天定的大神官没错,但世人却对他深不可测的力量抱有天然的畏惧。再加上,他实在是太露锋芒,相比较而言,邢夙的作风更为温良,也更受人喜爱。
被誉作“双星”的二位少年谁也不服谁。
恩怨旷日持久,直到五年前,元虚舟借着斗法之名,断了邢夙一条臂膀。
右臂,齐肩而断。
臂膀虽能用句芒之术修补好,但元虚舟的名声却无法修补。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在天下人心中成了无法无天,甚至是穷凶极恶的代名词,他在大歧百姓心中彻底失了威信。
德行亏成这样,即便元虚舟终有一日要出任大神官,大歧百姓也难以相信他能担起守护之责。天子有心保他,却堵不住悠悠众口。折中之下,只能将他送离帝都暂避风头。
如今那场风波的双方隔着宫道遥遥对视,皆是面上无波。
而元虚舟,站在玉砌雕栏之后,瞧着竟毫无悔过之意。这五年远走,非但没将他棱角磨平,反倒气焰更甚。
有人气不过,想走上前去评几句理,却被邢夙抬手拦住:“走吧,别惹事。”
他率先收回目光,提步前行,身后几人只得跟上。
有时候他们真佩服邢夙,都这种时候了,还能保持风度。
目睹这一切的秦王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的是这邢将军同贵妃一起请求天子赐婚,邢夙究竟知不知晓?
宫道上不一会儿又出现了一伙与元虚舟关系亲厚的宗学同窗,乍一见到元虚舟,皆万分惊喜瞬移过来。听闻他已经当上神官,俱是一脸不可置信。
元虚舟这五年来的行踪,极少有人知晓。他们只当他在外历练,却未想到他已经秘密入了神宫,以星官之职游走三界长达三年之久。
这几人少时便是秦王府的常客,秦王对他们亦极为脸熟。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闹起来能将整个帝都翻过天。元虚舟若是打算要闯祸,他们绝对能给他递上最趁手的刀。
太阳掉落到群山背面,天际出现蓝紫色。
到该走的时候了。
“不等你妹妹出来了吗?”秦王问,“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不等了,”元虚舟摇头,“很快会见面的,也不急这一时。我已经向圣上请旨,让她接替清江星官的位置,圣上允了。”
秦王有些意外:“圣心难测,我还以为圣上有意要促成这桩亲事。”
“五年前,我自请离京,没让他难做,这点小小的要求,自然会答应我。”
落星神宫每隔四年会公开选拔一次星官,不限来历、不限身份,因入了神宫后便要专心侍神,故这些星官们和神官一样,皆是不予婚嫁。神宫背靠大歧皇室,元氏子弟若要入神宫,按理的确要征求天子的同意。
元虚舟就这一个妹妹,自小便将其看得比什么都重。秦王府这双儿女,一人是最强灵根者,一人却要靠药物才能养出灵根,这样孱弱的身体,若是无人庇佑,今后的确会要走得艰难许多。
他向圣上提出要妹妹入神宫的请求很合理,还带着股半真半假的沉不住气。
圣上没有理由会拒绝。
只是,这个结果,阿羽真的会乐意吗?
秦王默然片刻,才踌躇着开口:“神宫内星官众多,各司其职,清江星官主管藏书,算是个比较清闲的职位,你妹妹去学个几年倒也能勉强胜任。她与邢夙之事,虽说儿时戏言当不得真,但不问问她便直接将她这条路断送,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好?星官任期毕竟有五十年,历年来神宫的星官,不论男女,可都是不予婚嫁的——”
“嫁人生子有什么好?”元虚舟轻声打断他,脸上有讥诮一闪而过,“父王,相夫教子这种平凡的生活,不适合她。”
她也绝不能落到邢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