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凄清的月色流泻而下,映照得魏愁面容玉曜,那一双毫无温度的黑眸淡淡睨过来,不自觉便令人心生悚然,但偏偏他又笑得极其温和,这种病态诡谲的撕裂感杂糅在他脸上,能轻易地一点点敲碎人的骨头,让人恐惧频生,不敢再望他一眼。
乐瑶同样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努力把泪意逼回去,眼圈却不由自主红了大半。
多余的话被她憋了下去,只是指尖还有些发颤。
她还以为,与皇兄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关系或多或少亲近一些了。
原来皇兄还是那个皇兄,那些传言一个不假,是她臆想得太多了。
乐瑶匀着破碎的呼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缓了缓,她慢慢露出一个笑来,细声说:“多谢皇兄。”
不管怎样,皇兄愿意帮她就行了,既然是送给皇兄的东西,那他想怎么对待都行。
而且,那个穗子本就不适合他。
乐瑶渐渐想通了,脸上笑意也更真实一些,迈步的时候没留神,踩进混着泥土的水洼里,几滴泥水飞溅在裙裾上,樱粉色裙摆被泥点染得脏兮兮的。
她愣了愣,无意识地瞥向黑土中的那只小兔子。
还真是一样的狼狈。
魏愁看她一眼,笑容柔和,善解人意道:“回府罢。”
他生得一副昳丽多情的相貌,偏偏是个没心的,连一丝情感也滋生不出。
乐瑶收回视线,轻应了声“好”,便趋步往前,把心绪转移到阿娘的事上。
魏愁随她走了两步,也不知何故,他蓦地止步,往泥地里那抹雪白投去目光。
仅是一瞬,他又牵起唇角。
趁着李福不在,次日,乐瑶三人便往乌庄巷而去。
到那间熟悉的铺子前,她恐生意外,藏了柄匕首在袖中,竭力冷静下来与魏愁迈步进去。至于季随,则是隐匿在暗中,趁他们吸引注意时,找准机会把吴青掳出来。
里面还是那个瘦弱男子,似乎笃定她还会再来,他皮笑肉不笑道:“上回姑娘怎么走的如此匆忙。”
说完,他又看向那名面容温煦如风的郎君,以及手上那把扎眼的黑刀,他心中莫名陡生一股凉意,直觉不好。
乐瑶心乱如麻,不想也不敢与他攀扯这些,余光瞥见那抹雪色挺拔的身影,她才逐渐安定下来,轻声道:“我要找吴青。”
铺子空间逼仄,劣质的油灯映着她纤弱的身形,不堪一折。
男子犹豫起来,目光落在魏愁身上,不敢妄下定论,皱着眉,只道:“你独自跟我来。”
乐瑶手指顿时缩紧,抿着苍白的唇不知所措。
却未料,魏愁像是等得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出刀砍断男子的头,浓稠的血液喷涌而出,洒溅在四周。
“话真多。”他轻飘飘道。
乐瑶身子瑟缩了一瞬,闭目没敢看地上咕噜噜的人头,颤着声说道:“我们进去。”
再次跨过那道小门,阴风穿堂而过,两人并肩往右走,眼前是一条破旧长廊,墙角窗棂结着蛛网。
周遭阒静得可怕,唯有踩在青石砖上的窸窣响声,乐瑶不自觉地往魏愁身边靠,他身体冰凉,连带着衣物也寒冽如雪。
就如此贴着他走了一段路,身旁人忽然停下,乐瑶跟着止步,心跳砰砰,双眸谨慎地观察四周。
等了会儿,也没见异样,乐瑶疑惑地望向魏愁,却见他眼睫低垂,阴影覆在白皙的肌肤上,乌发垂了一绺在颊侧。
因她靠得太近,他身子几乎贴到墙边,手脚都施展不开,这姿态莫名透出几分……可怜且柔弱的意味。
“可怜柔弱”的魏愁低头看着她,温声说:“皇妹,你别挤孤。”
乐瑶身形微僵,连忙往旁边让开两步,认真道了歉:“对不起。”
她睫毛一颤一颤,栗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盈盈发亮,脸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魏愁注视她,殷红的唇微弯,轻声回了句:“没关系。”
金灿灿的日光倾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了层薄薄的暖光。
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一群人看着这一幕:……
不是,你们为何还在旁若无人地闲话?这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为首那人沉下脸,不想再等下去,挥手下令:“活捉公主,另一个,杀了。”
霎时间,劲风涌动,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一跃而下,长剑裹挟着威势,直指廊间二人!
魏愁黑眸闪动,唇角一点点勾起,尾音带着兴奋的颤意:“来了。”
乐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提住后衣领,迎着烈风飞檐走壁,她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想跑?”为首那人冷笑,带着一众人追上去。
待他们走远,季随方从暗处走出,动作利落地推开一扇扇屋门。
魏愁拎着女子娇小的身躯,直到一处狭窄的地方停下。
他垂眸睨了眼闭目瑟瑟发抖的女子,她紧咬着唇,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宛如蝶翼轻微地抖动着。
两人正处于一道窄小的甬道口,后方数不尽的脚步声追击而来,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魏愁歪着头,伸出苍白的指尖。
轻轻地,碰了碰她柔软的睫毛。
指腹传来细细麻麻的酥痒,他没忍住又刮蹭一下。
乐瑶反应过来,顿时睁开雾气蒙蒙的眼,先是对上那张清朗的面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在做什么,视野里便出现黑压压的人群,她慌乱地睁大了眼,怯声提醒他:“皇兄,后面!”
魏愁端详她害怕的神色,轻声笑:“孤不会让你死。”
至少,不会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他提刀转身,看着乌泱泱的人头,面上柔意渐渐褪去,瞳孔深处兴奋地颤栗。
“来,都来吧……”
撕毁了温润的皮囊,魏愁面容染上疯狂的笑意,提着那把沾染无数血腥的弯刀,独身挡在甬道口,雪色衣袂猎猎。
此处地形十分狭窄,几十名黑衣人被迫打乱了阵型,他们执剑犹豫着没有立即上前,互相对视了眼。
“怕什么!他就一个人,耗都能耗死他!”首领厉声下令。
黑衣人一哄而上,像洪水铺天盖地涌来。
几乎整整一个时辰,乐瑶都被挡在身后,又惊又惧地看他在前面厮杀,他不见疲态,反而愈发兴致高昂,一具具尸体接连倒下,越积越多,血流成河,渐渐淌到了她的脚底。
腥风扑面,有人飞掠至房檐上,迅疾一跃到两人身后,他直接忽略了弱不禁风的女子,猛烈攻向前方被染成血红的背影。
乐瑶心脏骤跌,惊声唤:“皇兄!”
她看着无暇顾及身后的魏愁,颤抖着手拿出匕首,来不及多加思考,拼尽全力往黑衣人后背刺去。
黑衣人反应迅速,“铿锵”一声提剑挡下了她,剑锋顺势划破她细弱的肩膀,鲜血瞬时染红了樱粉色的上襦。
魏愁在听到乐瑶呼唤后,便利落解决掉眼前的几人,转身时,恰见这一幕。
他舌尖抵了抵脸侧,而后极轻地笑了声,将血刃对准那人直直掷去。
尖利的破空声袭来,黑衣人一惊,不及躲避,刀刃精准地贯穿过他脖颈!
血花四溅!
魏愁眸底血色弥漫,目光遥遥落到她身上。
乐瑶脸色煞白,眼眶红润,肩膀上阵阵剧痛令她蹙紧了眉心,脑袋混沌又沉重。
意识逐渐散去,身形摇摇欲坠。
在晕厥的那一刻,她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在听到乐瑶喊出“皇兄”的一刹那,首领心中惊憾,当即便毫不犹豫地脱身逃开。
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中,排排柳树阴下,男子一身竹青色挺拓袍衫坐于漆木轮椅上,玄纹鬼面覆盖了他左半张脸,另一半面容生得隽美端秀,朗玉般恍若画中仙,正垂眸捧书静读。
清风携起肩上的青丝,拂过他空荡荡的下摆。
首领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再没有人前的嚣张冷厉,汗洽股栗行到男子面前,胆战心惊地匍匐在轮椅边,脊背弧线抖若筛糠。
“郎君,太子竟然跟在永安公主身边,吴青被带走,我们……失败了。”
青衫郎君抬起眼睫,轻声重复了一遍:“太子?”
他若有所思地搁下书卷,闭目沉吟了会儿。
半晌,笑起来。
“小阿瑶果真可爱,连魏愁都舍不得杀她。”他轻轻叹息:“他既不杀,那便只能由我亲自动手了。”
听到这话,首领霎时抬头,惊疑地问:“您是要……”
郎君轻抚了下冰凉的面具,薄唇微掀:“去回了西戎,就说……”
“永安公主非天子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