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圣

邓辉带着锦衣卫,包抄薛府,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喜轿冲撞了棺材,自是要避讳,姜懐的婚事耽搁,表面和气,心下怎会不怒火中烧。邓辉为讨好姜家,自然得拿领路的赵舒出气。

自晌午至天黑,赵舒一直被挂在院子里最高的树丫上,鞭子、铁棍、盐水逐一试过,愣是一句话没问出来。

xue水自赵舒身上逐渐流下,混着汗水,从浓稠变得稀薄,在赵舒周身形成一个圆圈。邓辉坐在赵舒跟前的凳子上,面露不耐。

“这小yan人,倒是硬气!”

铁血闻言,麻溜儿给邓辉递过去一盏茶:“指挥使,别动怒,我看哪,也快了。”

邓辉斜眸铁血,眼底写满了不屑。

指挥同知之一的左耳吐了口唾沫星子:“呸,只让你说个下落,如此遮掩,没的还以为你家主子假死逃跑了呢!”

左耳话音刚落,几声闷哼自后院响起。众人刚掉转头来,便见剑气的白光一闪,从后院至树下的小旗全部被撂倒。

左耳的剑尚未出窍,蓦地神情涣散,人已直直往后倒去。剩余众人一惊,只见血液小溪般自左耳脖颈间缓慢流淌,随即奔涌而出。对方何时出手,在场竟无人看到,足见对方武功高强。

“保护指挥使!”铁血反应极快,抽剑护在邓辉跟前。

月色下,那道令人胆寒的身影面对赵舒,背对众人。

赵舒抬眸,露出虚弱的笑容:“掌印……”

薛晴羽已经换上夜行衣,手提挚爱宝剑梨花落,剑锋蹭亮,未沾染一丝血迹。见赵舒如斯,手起剑落,斩断捆住赵舒的粗绳,旁若无人上前救人。

“薛晴羽!”饶是邓辉再迟钝,光凭剑也认出了来人。

薛晴羽轻轻将赵舒扶着靠在树上,方回过身来,一双眼睛寒如冬日积雪:“邓指挥使,别来无恙?”

“左耳好歹是我锦衣卫指挥同知,薛掌印说杀就杀,是何道理?”邓辉推开铁血,直面薛晴羽,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

薛晴羽笑了,阴恻恻那种:“左同知既是朝廷从三品官员,理应懂得‘以下犯上’是何罪责。方才那番话亏得是咱家听到,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该如何编排?邓指挥使御下不力,怕是难辞其咎。”

邓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胸口不断起伏:“薛掌印,你本在众目睽睽下遇袭,怎会活生生站在这里?”

“怎么,邓指挥使希望咱家命丧九泉?”薛晴羽故意环顾一周,“指挥使好大的阵仗,平日里咱家向你要个番役,推三阻四,今日来的小旗头,足够绕我薛府三圈了吧?”

邓辉意识到了不对劲,往日的薛晴羽,仗着圣上宠幸和武功高强,娇纵跋扈惯了,惯会先斩后奏。但邓辉自诩肚子里比薛晴羽多些墨水,嘴皮子上更胜一筹,今日怎的连嘴皮子都比不上薛晴羽了?薛晴羽这小嘴一张,竟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薛晴羽见邓辉不说话,当即下了逐客令:“邓指挥使还不走,可是要挟众人在薛府打尖留宿?”

邓辉冷哼:“撤!”

“薛掌印自平安归来,今日的事,便亲自与圣上说吧!我亦会如实禀告。”邓辉到得门口,不忘补充。

薛晴羽哪里顾得上邓辉,抱起赵舒,后者已经晕厥。薛晴羽飞快按下隐白、孔最、阴郄、曲泽、关元、脾俞几处穴位,又撕扯开自己里衣布料,紧紧包扎住赵舒的大腿和腰部动脉。

“朱效!”薛晴羽冲夜空呼喊。

一道黑色身影自房檐跳下,稳稳落在薛晴羽跟前。

“快,送赵舒去医馆,用后院的马车,避免颠簸。”

“那少主呢?”朱效见到赵舒惨状,愈发担忧薛晴羽处境。

薛晴羽起身:“我要入宫面圣,棺椁冲撞喜轿,总得有个说法。”

“少主……”

“无妨,只要你们薛家军在一天,圣上都不会动我,放心。”薛晴羽说完,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夜入皇宫。

周嘉昊曾赐予薛晴羽“皇牌”,全国各地及京城各所皆可随意出入,是以薛晴羽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到了御书房外。

周嘉昊最近诸事不顺,先失了左膀右臂,大喜之日又遇上不吉,各地大旱、水灾不断。正值子时,躺在御书房的里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报!”四喜惊恐的声音蓦地自殿外响起,“圣……上,薛掌印……求见。”

“什么?!”周嘉昊惊得从塌上爬起来,到得殿外,就见四喜支支吾吾,满头大汗,想来和他一样吓得不起。

四喜看出周嘉昊的疑惑,磕了个响头:“确是薛掌印回来了,毫发无损。”

薛晴羽是在众目睽睽下被砸的,鲜xue洒了一地,邓辉亲自验的尸。确定薛晴羽脉搏停止跳动,方盖棺送回府。

“宣!”周嘉昊毫不迟疑,转身披上外褂,做好见人准备。

薛晴羽进来的一瞬,四喜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去、关上门。

门口的守夜小太监五禄见四喜出来,面色慌张迎上前,压低声音。

“干爹,当真是薛掌印?”

“嘘!”四喜拉扯五禄往远处长廊上走,“告诫你多少次了,在圣上跟前,不该问的别问,还要不要小命了?”

殿内,周嘉昊上下打量着薛掌印,一把拉住后者的手,触感柔软细腻,是记忆中的感觉。

“晴儿,你尚活着,太好了!”

薛晴羽强压下恶心,面带微笑:“圣上,罪臣深夜前来,是为请罪。”

薛晴羽说着,便要下跪,被周嘉昊一把扶住。

“晴儿,怎的如此生分?从小到大,私底下,咱们可都是你我相称的!”

薛晴羽承袭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周嘉昊会装是一回事,亲身感受是另一回事。原主尸骨未寒就娶了原主的闺蜜,还装什么一心一意?罢了,谁还不会装死绿茶?

薛晴羽悄悄掐了下大腿,一双眼雾气环绕:“周哥哥,若非小舒子疏忽,昨日你岂非已和姜姐姐大婚?我这次假死,可是为了暗中调查京城首富钱氏,回来便看到、看到……”

周嘉昊一把抱住薛晴羽,轻拍后背:“晴儿,我是真的不知你用心良苦啊!你且宽心,但凡你在一日,我绝不立后!”

薛晴羽嘴角上扬,露出阴狠的笑容。姜懐,你暗算我,休怪我无义。

薛晴羽默不作声推开周嘉昊:“周哥哥,若非这次假死,我竟不知,锦衣卫中人,对我多有不满。”

“哦?此话怎讲?”

薛晴羽言简意赅又含沙射影说了左耳出言不逊又滥用私刑的事,一脸委屈:“想来我对外是个yan人,惯叫人看不起。”

“这个左耳,竟如此大逆不道。晴儿妹妹莫难过,我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不了,我已当众教训过此人,便不再追究其家人过错了。”薛晴羽话锋一转,“只这指挥同知本是邓指挥使左膀右臂,不可一日空缺,你看铁掌刑如何?”

周嘉昊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开口却是宠溺:“铁血一直在你身边,你自是最了解其才干的。那你身边的掌刑之位,想交于谁?”

“这次我准备公平些,让东缉事厂众人竞争上岗。再者,本次假死,离去者众多,刚好过滤下衷心之人。接下来,我不准备再从锦衣卫里调拨番役,我要广招武学人才,为东缉事厂所用。”

“好,这点小事,都依你。”周嘉昊直点头。

薛晴羽冷哼,你会同意,无非是为撼动你的根基,不如再给你点甜头。

“还有,周哥哥不肯立后之事,怕是不妥。您即位三年,中宫空悬,多有不便。姜姐姐打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最合适不过。”

“只是,光填补中宫也是不够。不如借着大喜,大赦天下,充实后宫,提早举行春季选秀和科举。”薛晴羽这番话,最后两个字才是重点。滁州大旱不知何时结束,虽身为主角,萧清鹤轻易死不了,但她还是不大放心,不如让萧清鹤提前进京。

周嘉昊没想到一直不肯松口的薛晴羽有朝一日主动提出“充实后宫”四个字,再次握住薛晴羽的手。

“晴儿,你居然如此深明大义!不仅不追究左耳三族之罪,更是提出提前选秀和科举。”

薛晴羽闻言,心底“咯噔”一下,可不敢叫周嘉昊瞧出端倪。魂穿这种事,发生在古代又无法言明,怕是得以怪力乱神论之。

“周哥哥,你这话说的,时至今日,莫非还不明白,晴儿再闹腾,心始终向着您啊!你初登基,恰逢内忧外患,利用后宫稳固前朝,是最佳捷径啊!”

周嘉昊再次情难自禁,抱住薛晴羽:“晴儿,你且宽心,后宫粉黛和你相比,不过尔尔。在我心底,你永远第一。”

薛晴羽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四喜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深夜,叨扰公公了。”薛晴羽上前,不动声色将手伸入四喜的宽袍广袖中,塞入一锭银子。

四喜眉开眼笑,领着薛晴羽往宫外走:“薛掌印,您来之前,准皇后刚走;此外,圣上属意三笑公公接管您的掌印之位。”

“更深露重,有劳公公相送。”薛晴羽到得宫门,抬眸看了眼夜空。

今日上弦月,月色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