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晋朝北域坏境恶劣,土地贫瘠,导致物资匮乏,每至寒冬,都需要靠着中原运送的物资勉强度过。

可自从大晋帝病危,由太子监国后,国库被他大肆挥霍,只能暗里免去了这项支出。

从北域千里迢迢赶来寻求支援的士兵,未至京城,便无故惨死于半途,尸骨埋于寒土之下。

时值隆冬,漫天的霜雪笼罩了整座京城,四处彰显一片阴沉萎靡的景象。

暖乐宫内,一盆炭火孤零零地烧着,夜里凛寒的风将火苗吹刮得摇摇欲坠。

宋窈裹着厚厚的棉氅,半倚在软榻上,听小侍女愤愤不平地给她讲述北域的消息。

“北域粮食短缺,再加上这天气严寒,即便是身体强健的士兵也受不住,更遑论那些本就贫苦的百姓,现在……现在被饿死冻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月沅说着眼眶便红了,或许是想到自家公主的处境,末了还要咒骂一句,“这太子简直不当人!”

一个奴婢哪有胆子怒骂当朝太子?还不是因着宋窈纵容,这主仆俩已经不知道偷偷骂过太子多少回了。

宋窈是皇帝南巡时与宫外女子的孩子,她母亲去的早,至死也无名无份。

皇帝子嗣众多,按理说她应该是个没有娘亲爹也不疼的小可怜,可皇帝偏偏对她宠爱到极致,听说这是她阿娘的遗愿。

宋窈不知道皇帝对阿娘的感情有几分是真,但至少她知道,阿娘是不喜欢大晋帝的,后来入宫也是迫于皇威,就连早逝,也是被宫里某些嫉恨她的嫔妃所害。

因为阿娘,尽管皇帝给了她数不尽的荣宠,宋窈也一直都和他不亲近,这次皇帝病危,她心中更是毫无波澜。

只是没了皇帝照拂,她不免要多费些心思,不然谁知道哪天就在太子手里丢了性命。

“宫里都在传,北域混进了一名奸人,竟蛊惑着百姓起义,现下驻守北疆的兵力都被他所控,可依奴婢看,北域的百姓跟着那“奸人”,没准儿还能活得更久。”

常年居于淮南一带的天子胞弟——淮南王,月前领兵造反,将晋朝南域割据为自己领土。

眼下太子真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中原看似强盛,与南域一战后,已是一触即溃。

倘若北域被逼至绝境,选在这时入侵中原,太子兵败是必然的。

宋窈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道:“南域已经彻底决裂,太子唯一的办法,便是稳住北域的那位“奸人”。”

怎么才能稳住他呢?

宋窈不知道,但这也不是她需要顾虑的事。

眼下天气寒凉,夜里更是阴冷彻骨,宋窈因为是早产,自幼身子骨弱,一点儿凉也受不得,早早便熄灯睡下。

月沅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不经意触碰到公主冰凉的肌肤,忍不住一阵心酸。

以往这暖乐宫里地龙烧得多旺,公主穿着薄衫也不觉寒冷,但现在……就连仅剩的一盆炭火,也是她苦苦求来的。

月沅极轻极轻地抽泣一声,她以为公主不会听到,可宋窈听见了。

“月沅。”宋窈牵住她的手,弯了弯唇角,“别担心,会好的。”

月沅是和宋窈一同长大的,两人感情早不是主仆这样简单。

她也轻轻回握住自家公主的手,笑着附和道:“嗯,一切都会好的。”

殿外风霜更重。

玉阶之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雪,将束束月光映衬得如素缟般惨淡。

月落星沉,东方既白。

由于天气寒凉,每每冬季早晨,宋窈都会赖在被窝里,疲懒得早膳也不愿用。

今日本也打算如此,但总有人不遂她愿。

月沅一大早便在各宫宫侍那里暗暗打听北域的事,没成想别的消息没得到,倒是听到大家都在讨论她家公主将要和亲一事。

霎时间再顾不得那么多,月沅惨白着一张脸迅速赶回暖乐宫,把半梦半醒的宋窈拉起来,嗓音颤抖地转述了一遍。

宋窈闻言顿时清醒,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慢慢冷静下来,心思来回碾转。

原来这就是太子想出的解决之法……那些本该运到北域的物资,如今便可借着嫁妆的名义重新送往,也能由此试探那“奸人”的虚实。

倘若他沉迷美色,这中原盛世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太子大可从中调.教出几名细作,安插在他身边。

就算他不吃这套,太子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和亲公主是死是活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太子根本没想过宋窈能活,毕竟她身子羸弱,连中原的冬季都很难熬,到了那荒北的冰天雪窖里,怕是一天也挺不过去。

“走吧,去御书房。”宋窈出乎意料的平静。

月沅抹掉眼泪,净手后拿来一件厚实的斗篷,给公主细细穿戴好,只是她手颤得厉害,系带子系了许久。

宋窈有些无奈,拿出锦帕亲自替她拭了眼泪,打趣道:“瞧你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活不成了。”

月沅赶紧呸了三声,忍不住道:“公主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窈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头像是坠了颗巨石,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果不其然,两人到了御书房后,守在外面的李太监立刻拦下她们,一张老脸上堆起假惺惺的笑意。

“乐华公主请止步,太子正在与诸位大臣议事,命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扰。”

月沅正小心翼翼地替公主撑伞,生怕自家公主着了凉,甫一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敢问太子殿下是在议何事?莫不是和他们撺掇着……”月沅硬生生憋住了下面的话,她不想给公主添麻烦,但又实在气不过,只能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几句。

李太监双手揣在袖兜里,似笑非笑瞥着二人。

宋窈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也不欲过多纠缠。如今太子的指令便是圣旨,倘若他执意而为,宋窈耗费再多时间也无法改变。

这天下之大,出了皇宫,何愁找不到容身之处。

宋窈被冻得蔫蔫的,不耐烦再说话,转身便走,月沅赶紧跟上,撑伞替她挡住了簌簌纷落的雪粒。

两人还未走远,便听到身后李太监尖细恶心的嗓音。

“恭喜公主,喜事将近……”

回到暖乐宫,宋窈脑袋里还有些嗡嗡的,回荡着李太监令人作呕的声音。

一大早败了兴致,午膳也没什么胃口,她只随意填了肚子,便倚在软榻上发呆。

接下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暖乐宫彻底沉寂下来,直到太子敲定了和亲日期,主仆二人仍是闭门不出,像是平静接受了一切安排。

和亲前夜,霜雪漫天,暖乐宫内最后一盆炭火也熄了。

宋窈蜷缩在被褥里,嘴唇冻得泛白,好不容易睡意袭来,再一睁眼,眼前景象遽然天翻地覆。

傍晚的天穹翻卷着猩红的云雾,宋窈坐在高台之上,不断有嘶鸣惨嚎声传入耳廓,鼻间萦绕着黏腻熏人的血腥味。

她脑袋懵懵的,有些回不过神,正想打量四周时,才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身体。

视野固定在暗红的天空上,像是血染的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目光终于有所偏移,落到身侧。

只见一人穿玄黑长袍,发丝随意地半束,底下腥风拂来,将他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肤色偏白,瞳孔却极黑,深不见底的颜色,被天边的猩红映衬出几分诡谲。

宋窈见他眼皮低敛,唇边弯着轻缓的弧度,似乎是饶有兴致地观赏什么有趣的表演一般。

仿佛顺应她的想法,宋窈循着这人的视线,目光垂落至下方的景象。

她的背脊倏地僵住,双手死死抓握着圈椅扶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底下混乱得宛如一片炼狱,四处血肉横飞,十数匹狼犬敞开血淋淋的獠牙,对着疯狂逃命的人类扑身而上。

宋窈止不住地发抖,她亲眼目睹下面那个头发糟乱的男子,身体被狼犬撕咬得血肉模糊,他不禁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地狂奔不止,残留满地血迹。

场面触目惊心,更让宋窈不敢相信的是,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子,竟然是众人眼里皎若清风的太子殿下。

除他之外,接二连三映入眼帘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公主,素日里趾高气扬的天潢贵胄,此刻却沦为连性命都不保的丧家之犬,低贱到了骨子里。

宋窈惊魂未定,还没等她想明白,“嗡”的一声,仿佛天雷炸响在耳边。

她瞪大了双眸,目光近乎惶悚,一寸一寸地,扫视底下一张明艳至极的脸庞。

即便身形狼狈,也遮掩不住那姑娘的风华。

而让宋窈惊诧的,是那姑娘与她如出一辙的五官,以及那一点眉心痣。

是了,所有皇子公主都在下面,自然也包括了她。

宋窈一霎如坠冰窟,她惊疑转头,看向身旁那人。

玄纹黑袍的男子目光平静,像是司空见惯,唇边勾起的弧度散漫又恶劣。

仿佛是来世间索命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