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找根黄瓜有多难”
热水哗啦啦冲刷而下,玻璃门上氤氲的雾气被安奕按出了暧昧走形的掌印。
时间久了,安奕站不住,严琛直接两臂穿过腿弯将人轻松抱起,还使坏地颠了两下。
“别闹!”安奕惊呼。
“不喜欢我闹?”
严琛抱他往卧室走。
安奕靠在他怀里,小声承认:“喜欢,很喜欢。”
严琛相当受用,把人放到床上准备继续时,安奕低叫了一声。
声音不太对。
严琛垂眼看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下去。
他退到旁边,讥诮道:“你是不知道疼,都这样了还想被我搞?”末了,幽幽嗤一声:“我可没你这么重口味。”
安奕面露局促。
想换种方式讨好,可他技术太烂,青涩的像个雏。
严琛很不满意:“不是让你有空学一下吗?怎么还这么笨。”
安奕尴尬地抿了下嘴唇:“我一个人怎么学?”
“看着视频,找根黄瓜能有多难。”严琛烦躁地闭上眼,转而拽住他的手:“快一点。”
安奕有双漂亮的手。
十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而且安奕喜欢做陶,日复一日的拉坯,让他练就了一手灵活本事。
严琛面色稍霁。
不过潦草收场还是让他眉眼间压着几分烦躁。
洗澡出来,严琛闻到卧室里一股浓烈的药味,立刻皱起鼻子:“什么味儿?”
“烫伤膏。”安奕敞开窗散味。
这盒药膏还是他做学徒时买的,早已过了有效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手实在疼得厉害,只能先拿这个凑合涂一下。
严琛牵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指尖烫起的水泡已被挑破,糊着一坨深棕色的药膏。
他把药膏揉开,安奕吃痛地哼了一声。
严琛瞪他:“早就让你换份工作,整天跟泥啊土啊打交道,本来就脏,居然还能烫了手。”
他一直瞧不上安奕的工作,又脏又累工资还低,不知道有什么好。
“可我只会这个。”安奕说。
他做陶的手艺是外公手把手教的,老人曾不止一次夸过他有天分,去世前也念念不忘,叮嘱他一定不要放弃。
不想换工作,也是不想斩断这丝情感联结。
“那我给你开间工作室,你喜欢做就做个够,”严琛嫌弃地把手洗干净,“烧窑那些活雇别人来干。”
“我不会当老板,万一弄倒闭了多不好。”
“那有什么,又不指望你挣钱。”
严琛根本不在乎这三瓜两枣,开一间工作室的前期成本,都不够买他的一块腕表。
安奕咬咬唇,还是选择拒绝。
从小他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自立自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根本不想和严琛有任何金钱关系。如今他欠严琛的钱已经够多了,实在不能再接受多余的馈赠。
严琛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是好奇安奕这个人究竟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愿意扒掉那张清高的皮。
“怎、怎么了,”安奕被他看得有点心慌,“你生气了吗?”
“没有。”
如果每被拒绝一次就生气,那严琛的坟头草早就迎风狂舞了。
“就是觉得安老师你太难伺候,”严琛不无调侃地说,“之前我送了一个舞团首席一辆卡宴,人家高兴的当场来了段脱衣舞。结果你呢,送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行,你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奕苦笑了一下。
他生硬地转移换题:“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吧。”
“不用。”严琛当着安奕的面打了两通电话,约人出来喝酒。
安奕语气尖酸地问:“找卡宴跳舞吗?”
严琛轻嗤,一边低头回信息,一边随意答道:“早断了。”
“那……是新目标?”
严琛掀起眼皮:“查岗?”
安奕立刻摇了下头。
严琛穿好衣服,收起手机,说:“是齐文星、秦牧野那几个,说起来高中那会儿你们应该见过一两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叙叙旧?”
安奕再次摇摇头。
这些都是和严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非富即贵,是他融不进的圈子,他不想高攀,也高攀不起。
严琛这样的人,出生便站在了别人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天生便自带光环,矜贵漂亮的小少爷到哪都会成为焦点。
就算念书时他们身在不同年级,安奕还是能听到不少有关严琛身世背景、血型爱好的八卦讨论。
也正因如此,安奕对当初严琛的主动靠近,很是意外。
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在天台一起吹过冷风,也不意味着他们是朋友。
严琛没义务在他受伤时出手相助,可严琛还是这么做了。
安奕那天头皮受伤出血,膝盖、小腿遍布淤青,在校医给他处理伤口时,严琛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安奕如坐针毡,内心充斥着一股无地自容的悲戚。
他低着头,小声求他能不能出去。
严琛走开了。
等校医去了隔壁办公室,他又回来,继续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安奕局促地放下裤管,遮住累累伤痕,维系他仅剩的一点自尊。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班?”
“荣誉墙第一张就是你照片,随便揪个高三党都知道你。”
“哦。”安奕小声对他道谢,“医药费我明天还你,我……今天没带钱。”
“你知道我是谁吗,怎么还我?去天台守株待兔?”严琛说起话来趾高气昂,但细细分辨,能听得出一丝笑意。
安奕抬眼,也冲他挤出一丝笑:“我知道你的。”
为了还钱不出意外,第二天出门上学前,安奕特意将钱收进贴身衣兜,防止半路被搜刮干净。
幸好一路相安无事,不过没等他松口气,就被校门口的景象来了当头一棒。
只见本用作荣誉展示的布告栏上,自己的照片被人泼了油漆,整面荣誉墙上歪七扭八地写着“欠债还钱”几个赤红大字。
安奕脸色煞白,手脚冰冷僵在原地。
不少学生认出了他,聚在旁边冲他指指点点。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一柄柄尖刀,他不知所措,想拔腿跑开,却被那刀钉在原地。
忽然,头顶罩下一件校服。
尤带着少年人的体温,结结实实把他裹住。
眼前的阳光,连同外界刺探的打量,被校服一并遮挡在外。
安奕低着头,看到自己脚边多出一双昂贵的白色球鞋,耳边随之响起严琛嚣张的低吼:“看什么看,都滚去上课。”
人群顿作鸟兽散去,安奕就这样校服罩着脑袋,像根木头一样被强行拖去一边的无人地。
校服被掀开时,安奕受惊般瑟缩了一下。
严琛“啧”了一声:“你真是年级第一吗,这脑子……怎么遇见事愣了吧唧的,念书念傻了?”
安奕默默拽下那件校服抱在怀里,眼皮敛着,一言不发。
严琛莫名火大:“你能不能有点脾气?是不是路过的一条狗都能过来咬你一口。被人欺负了不敢吭声,只敢躲去天台上敲凳子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谢谢。”安奕突然打断他的数落。
严琛顿住。
晨光中,安奕看向他的眼瞳染成了浅金色,蓄着眼泪,亮晶晶的。他递给他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又说了一遍“谢谢”。
严琛没接,也没再说别的,只用一双少年气盛的眼睛瞪了他几秒,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校服落在安奕怀里,一直到他退学,也没找到机会归还严琛。
如今十年已过,那件校服依然完好地挂在衣柜里,同很多件严琛穿过就扔的衬衫一起,被安奕小心地熨帖平整、妥善保管。
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些衣服有着相同的命运——早晚有一天会被主人丢弃。
他只是想在此之前,能将陪伴在严琛身边的时间拉得尽可能久。但看近日严琛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恐怕这个心愿很快就要破灭了。
或许他该像那个跳舞的一样,高高兴兴收下严琛的礼物和卡,可他过不了自己这关。他想将欠下严琛的数字尽量控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等妹妹身体好起来,他会努力偿还。
因为他还在期待着,梦想严琛哪天浪子回头,愿意找个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而那时自己可以平等坦荡地站到他身边去。
严琛问他想要什么,这就是他想要的。
“叮”的一声,微信新消息提醒打断了安奕的思绪。
严琛发来一张照片。
地点是光线暧昧的会所包厢,人很多,小型舞台上几名舞者姿势大胆而香艳,附加文字:没你好看。
安奕眼睫颤了颤。
面色平静地敲下一个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