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们的秘密

日头又倾斜了几分,照得满院子霞光万丈,一片橙红。

望着五公主远去的背影,钱珠玉眼皮嚯嚯地狂跳了几下,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总觉得她今日来的蹊跷。

“我也该走了。”沈清芳起身,颇有些遗憾的意味,本来想好好地跟她说些话,却生生叫赵芊雅打扰了,“今日有些晚了,改日再来看妹妹吧。”

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样子,眼底尽是落寞,钱珠玉心里明白她其实是有话要说的,刚巧自己也无事。

“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多陪我一会儿吧。”钱珠玉拉着她的手道,“咱们还没好好说话呢。那日在雍王府只有姐姐替我说话,这份情我记着呢。”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一脸真诚的笑意,“我觉得跟姐姐是投缘的,姐姐也不必太见外了。索性晚间留下来陪我吃饭,可好?”

沈清芳一脸惊讶,没想到她竟如此爽快,“我是没什么事的,原先家在锦州,因爹爹公职调动这两日才刚刚搬到怀京,就在万福路,距离这里也就一炷香的车程。”

钱珠玉一听,更加开心了,“我原还想问问你住在何处,我们离得近不近,这样一来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府上递个信儿,晚些时候再送你回去。”

闺中的日子于女儿家而言最是自在舒服的,吃着小点,品着香茗,聊一聊你的所思,谈一谈我的所想,再相互间出出主意,调笑一下,真真是最美的时光。

钱珠玉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因为爹爹选的房子在半山脚下,一家四口避世而居,故而人情往来少之又少。

沈清芳却因得年少时的谣言再加上性子孤冷了些,便也没什么知近的玩伴。但是却不妨碍小姐妹间的一见如故。

女子间的友谊就是如此,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确认就是你。

二人望着夕阳,沉醉在温暖的颜色里。

“玉儿。”沈清芳转头看着她,“那日在雍王府我对你讲的话,你可信我吗?”

钱珠玉想起了那日沈清芳急切地向她澄清她与严景瑜儿时那个谣言的由来。

彼时,她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又羞又急面红耳赤,看着一个从小习武本应英姿飒爽的女孩儿,硬生生被谣言逼成了如今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模样,钱珠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信,当然信。”亲珠玉笑道,“姐姐当日那样着急地澄清自己就是怕我误会,我看得出来。”

沈清芳又红了脸,“那一年表哥大约十二岁,我才九岁,刚巧都进宫请安,便在一处闲话,说起了儿女亲家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话。可谁知,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是尽人皆知的。”

钱珠玉看到沈清芳的脸浸没在夕阳余晖之中,愁云惨淡中透着无奈和不甘。

“那时爹爹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刚刚打了胜仗回来,陛下很是高兴……”沈清芳低下了头,“却因为我的谣言连累了爹爹的仕途,再次出征陛下刻意没有让爹爹去,加官晋爵也有意冷淡,爹爹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钱珠玉默默地听着这些事,仿佛距离自己很遥远,然而故事里的人她又都是认识的,那种感觉很是奇妙。

“然而朝中无人能应战,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两下里就这样凑在了一起,硬是逼着表哥小小年纪披挂出征,其实他的文采更胜过武学,本是想在科举路上发挥所长的,结果……”沈清芳忍不住落泪,往事不敢回首,现在想起来仍能觉得痛。

钱珠玉想起了严景瑜的书房,满屋墨香,他那通身的气韵和修养当真是才华和学问铸就起来的。

“事情都过去了,姐姐也不必挂怀,更不必搭理那起子小人的胡话,索性又不靠着她们吃喝。”钱珠玉有些愤愤不平道,劝慰道,“正经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紧要的。”

“谈何容易啊。”沈清芳叹了口气,微凉的晚间,天地间一片灰色,竟能隐隐看到薄薄的雾气哈出,“我如今十八了,多少家门当户对的来提亲,因着知道了这事,都打了退堂鼓,眼看着就嫁不出去了。”

钱珠玉真的愣住了,女儿家的清誉是何等重要。这种谣言一旦传得人尽皆知,沈清芳便是一个攀龙附凤不知廉耻之人,这对一个将军的独女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姐姐可曾想过要澄清那些谣言。”

“能有什么办法呢?”沈清芳望着她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谁还会信?本就是一个笑话,教我如何澄清?”

是啊,她总不能逢人便解释,反倒教人轻贱。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砸下来,真真是让人绝望。

“过了年,我就十九了。再有议亲的估计就是续弦甚至做妾了。”沈清芳拭了拭眼泪,“我真真是对不起爹娘和列祖列宗了。”

堂堂魏国公的独女,为的一个莫须有的谣言,竟然生生耽误了终身,落得个嫁不出去的下场,被人叫老姑娘,这于家族而言都是蒙羞和损害宗族前途的事情。

“不瞒妹妹说,我现在就想着,只要能嫁出去就成,管他长得歪的斜的,扁的圆的,只要是正经人家的正房我都愿意。”沈清芳是真的急了。

钱珠玉听得愕然,是呀,沈清芳比她大了三四岁,她这个年纪的确是早就该议亲了的。、

可是,生出这种想法来,也着实是急昏了头。

“姐姐。”钱珠玉拉着她的手,“你是急糊涂了呀,以姐姐的才情家世何至于此。外头人乱传就是作势要踩低了你,怎能顺了他人的意。”

“那又能怎样?”沈清芳的眼泪珠子扑簌簌落下,“我是不愿意给人做小的,国公府大小姐给人做妾,还不如杀了我。”

钱珠玉望着她,“姐姐为何不去找王爷想想办法。”

同是事件的当事人,于严景瑜而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对沈清芳来说却是致命的灾祸。

“王爷是姐姐的表哥,哪里有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道理,我回头跟王爷说说,让他帮你寻一个合适的郎君,我就不信,朝廷里那么些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明白人呢。”

沈清芳还要说什么,被钱珠玉笑着打断道,“姐姐扶我一把,咱们到里头边吃边聊。”

沈清芳赶紧上前搀着她起身,又躺了一天,钱珠玉觉得脚腕上的红肿消失了许多,也没那么疼了。

内厅里翠喜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好些个菜式,都是平日里钱珠玉爱吃的,“娘子们用餐吧。”

沈清芳有些惊讶,“玉儿平时一个人吃饭吗?”

“我们娘子跟王爷是分开用餐的。”翠喜边布菜边道,“娘子的时间宝贵得很,王爷也忙,两厢里凑不到一起,便各吃各的。”

沈清芳很是诧异,“玉儿都在忙些什么?”

“这件事情我正想同姐姐说。”钱珠玉眨了眨眼睛,“吃完饭我们慢慢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桌子美味佳肴,还有冰露饮子,小口抿着,甚是痛快。

有了好吃的心情自然会好起来,聊的话题也更轻松愉快了。

一会儿是东路的练兵场如何如何广阔宏大;一会儿又说到西巷的手工作坊怎么怎么有趣;北街倒是最亲民市井的所在,卖的小玩意儿也别有一番趣味;南市繁华漂亮时兴的好东西自然最多……

二人还相约了过些日子一起出门去逛一逛,再上酒楼里好好吃一顿。

晚膳后又吃了茶点,两个小闺蜜窝在钱珠玉的房间里。

钱珠玉神神秘秘地关上了门窗,这才将沈清芳拉到台子边上坐下。

“姐姐瞧瞧这些东西如何?”她将自己的手作珠宝头面拿出来给沈清芳看。

沈清芳出身大户豪门,自然也是从小见多了这些东西。她一个一个翻看着,不知不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玉儿当真是好东西多,是表哥送你的吧,我瞧着,有些东西竟比我娘亲的还好好上许多。”

钱珠玉说不,“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卖出去,赚银子的。”

沈清芳长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钱珠玉笑笑,从匣子里拿出几颗玛瑙珠子,又找了两片尚好的白玉雕牡丹花坠,中间垫上细细的黄金环,一头挂上个黄金钩子,简简单单的几下,手指翻飞,一对白玉玛瑙金耳珰就做好了。

“送给姐姐了。”钱珠玉将东西递到沈清芳面前,“我只求姐姐一件事,千万替我保密,不能有第二人知晓。”

沈清芳已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复又将那对耳珰在耳朵上戴起来,左右摇晃了两下,心里欢喜得紧,“你放心,这事我烂肚子里,纵是爹爹和娘亲也不说。”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匣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都那么新鲜别致。

“难怪那日在宴饮上妹妹能够大放异彩一战成名呢,原来是行家啊。”沈清芳笑道,“失敬失敬。”

“姐姐笑话我。”钱珠玉道,“不过是一个吃饭的手艺罢了。万一有一天走投无路了,也不会被饿死,姐姐说对不对。”

钱珠玉灼灼的眼神盯着沈清芳,心意不言而喻。

在她看来,她们虽然境况不同,却还是希望她能够明白她的用心,希望她可以早一点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

望着她莹白的小脸,沈清芳颇为感动,“我明白的你的苦心,你是想劝慰我,可是,我不是你,我可什么都不会。自小跟着爹爹习武,竟连女红都生疏得不行。”

“那又如何?”钱珠玉道,“一技傍身男人要得,女子也一样。你上阵杀敌都不怕还怕学点什么手艺吗?何至于让姐姐活得那样消极,姐姐若是喜欢这些,我可以教你,我可是祖传的手艺,好得很呢。”

“我……?”沈清芳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有些犹豫,“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钱珠玉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能将姐姐教会,姐姐想想,不管日后你嫁给了谁,夫君待你如何,你总能想法自己攒钱,就算是过得不如意,守着手艺和银子日子不也一样过得滋润。”

这话的确打动了沈清芳,她从未想过可以自食其力,但是,眼下的光景,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沈清芳感动得直流泪,“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我听你的,我回去就想个托词,每日都出来找你。”

她擦了擦眼泪,整了整衣襟准备告辞,临走前转身叮嘱钱珠玉,“玉儿,这是我们的秘密。”

说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钱珠玉道好,笑着看她出门。

有了个伴,还是这样的对脾气,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以后就是两个人一起做了,自然也能加快速度,钱珠玉觉得前途一片大好。

本以为只有自己倒霉悲惨,真是没想到,堂堂国公府嫡女,女中豪杰上阵杀敌,却也要受这样的窝囊气,这世道真是不公。

所以啊,人活一世,什么名誉地位终究有靠不住的一天,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

墨色笼罩之下,襄王府的南书房燃起了烛灯。

严景瑜坐在案前翻看着卷宗,眉头紧锁,左手揉搓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上一片阴郁。

“王爷。”方旭从外头进门,拱手道,“郭沐芸……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景瑜:钱珠玉,别把我妹带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