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尸妖疑云(六)
半夜时分,叶府的人是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的。
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悬挂在叶府大门口,最开始发现的小门童已经吓晕过去。
尸身无衣,双眼处是两个大大的血窟窿,腹部早就被掏了干干净净,偏偏一滴血渍也不见,脸上的惊恐表情各异,每具尸体的伤口都在一样的位置。
脸上刻着字。
【些许薄礼,请君笑纳】
何源笙愁眉紧锁,先前桃游师兄传信而来,告知掌门昙城封印可能有所松动,偏逢仙山面临棘手难题分身乏术,匆忙之中只好让他带了汨川前来。
"是卢洋师兄…"
赵天光捂着嘴,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悬挂着的那几具尸体。
前些天按照桃游师叔的吩咐,门中弟子分为几拨镇守可疑之处,没想到竟遭了毒手。
"我得去阵眼处看看。"
汨川制止了赵天光御剑的动作,"天光,冷静。"
"敌暗我明,现在随意妄动并不明智。"
"大师兄,纷纷不见了,她需要我!"
如今卢洋师兄他们惨死,跟他们一起的纷纷会怎样?
她根本不敢深想。
"你传信号将其他人全部召回叶府,我去查看便可。"
赵天光眸底满是担忧,嘱咐道,"千万小心。"
虽然大师兄是遗荒仙门最为出色的剑道天才,可这次的妖来势汹汹,桃游师叔失踪了,卢师兄也死了,只怕不好对付。
时间在不断流逝,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
叶河倒挂在横梁上,在叶平淮进屋时猛地掉下来。
"啊——!"
"叶河你有毛病吗?!"
叶平淮被吓得不轻,那个傻子跟鬼似的。
对,他就是个讨债鬼。
叶平淮心底升上几分底气,"叶河,你舅舅来了又怎样?我们之间的地位永远不会倒换,你别以为能代替我。"
"是吗?"
叶河一声反问,倒叫叶平淮表情一怔。
他拧着眉道,"你的疯病好了?"
叶河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到后来的气急败坏,最后全部化一阵作仿佛释怀的大笑。
"是,小时候我确实很害怕你,害怕你会夺走我好不容易来得到的一切。"
"可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在阿爹心里,我永远是他唯一的儿子。"
很久之前,叶平淮只是叶氏旁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他只能同野狗抢食,抱旧草而眠,是阿爹将他接到了叶府,给了他名字,给了他所有。
他不在意自己是谁的替身,他是阿爹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人人都说,他命好。
他也觉得他命好,既然如此,那便请上天将这份运气一直给予他吧。
一把匕首抽了出来,叶平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叶河,这好命之人只能有一个,只能是我!"
叶河转动着手腕,笑嘻嘻地催促他,"你是不是不敢?"
听了这句话,叶平淮牟足了劲要证明什么,只见匕首一转,锐利的刀刃重重地刺进了他自己的腹部。
叶平淮笑了,而后踉跄着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叶河杀人了,他是妖!"
响亮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很多人,门外挂着那么多尸体,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这叫声一响,所有人脑中的弦又瞬间紧绷起来。
"叶河是妖?"
"被妖附身也说不定,不然怎么会突然开始说话。"
"他肯定是妖,只有妖才会随意滥杀无辜。"
见到叶寒之身影的那一刻,叶平淮捂着伤口小跑起来,但很快他倒在了地上,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赵天光把着他的脉象一看,是剧毒之兆。
叶平淮倒在叶寒之怀里,他张大着嘴巴,瞬间红了眼眶。
"阿、阿…"
他想说什么却出声困难,很快便瞪大了那双满是不甘的眼,断了气。
"平淮!"
叶寒之眼中悲痛,连声音都在颤抖,他抱着怀中死去的孩子质问道,"叶河,你就不该生到我叶家来。从前你害死了你哥哥,现在又杀了你弟弟,你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杀了我?"
"那你来啊!来杀了我!"
叶河玩味地勾了勾唇,"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乎地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承认道,"人是我杀的,可你一个怎么够我杀呢?你,你,还有你,见者有份。"
"来人,把这畜生关起来!"
这一次,叶河反常地没有任何反抗,他没有闹没有哭,只在被捆住路过叶寒之时,他歪着脑袋声音破碎,"阿爹,为什么要杀我?"
但他在放肆地笑,又看了一眼失去生气的尸体,"啧"了一声。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又白死了。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不由得骂几句疯子。
…
叶河被关进了一个箱子里,有人在抬着这个箱子赶路,一路上她闻到了很多味道,一开始潮湿发霉,后来是草木清香,有鸟在叫,有钟在鸣,吵闹不堪。
最后被蒙上双眼带到一个房间中,她被缚上双手。
叶河听到有人进了门,搬进来了一张凳子,而后那人走过来解开了她的绳索。
"终于见面了,请坐。"
很稚嫩的少年声音,叶河自顾自地扯下了蒙眼的黑布。
房屋空旷,但里面有一方青铜坛,香火鼎盛,玄色的几案上奉养着一块红布遮盖的木牌。
叶河问道,"你是谁?"
司楽翘着腿坐到了对面,"来救你的人。"
"这又从何说起?"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是选死还是选活?"
叶河耸了耸肩,一个瞬移近身,猛地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原本隐匿在周围的人全部现了身,绝大部分都是金丹晚期修为,还有一个元婴,比上次树林中的人高出一大截。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成仙,化神一共才六层。
这么多高手,手笔不小。
手上略微使劲,"那你猜猜你能不能活过今日?"
"若猜错了,我杀了你,若猜对了,我放了你。"
司楽撇了撇嘴,"你若想杀我,而我猜了不杀,此为错,你杀我,若我猜了杀,此为对,可你想杀我。"
"你这么问,岂非不如不问?"
叶河道,"你怎么不能猜——不杀你呢?"
白发少年眸中诡异地一亮,"可你的心不是这么说的。"
叶河神色微变,甩开了少年。
读心术。
这个少年不简单。
司楽懊恼地摸了摸鼻尖,"别怕嘛,我真的不会害你。"
"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嘛?"
这个叶河,心智的坚硬程度异于常人,触碰之时他无法读心,只能简单地得出是与否。
若他肯效忠主上,就留着玩一会,然后杀了再祭阵。若他不愿意,就立刻拿他祭阵。
毕竟生祭的痛苦,无异于扒皮抽筋。
他高兴了,就让他少受些折磨。
原来吊在叶府门口的尸体是他干的,叶河轻轻一笑,说道,"你若替我杀一个人,我考虑下你的建议。"
少年伸出一只手,"口说无凭,你得证明下。"
叶河眯了眯眼,少年也和她有着一样的表情。
在相遇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感受到对方和自己是一类人。
一样的不正常。
轻轻抬手,重重一甩,叶河毫不客气一巴掌呼了上去。
司楽直接被扇蒙了,他怎么打人?
"问我要证明?你不如找阎王去投胎。"
叶河为人轻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喜欢的没有,憎恶的倒是一堆。
比如说,跟他提条件。
其他人想要动手,被司楽挥退。
众人心底一颤,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叶河生出一丝同情。
司楽此人年纪虽小却性格扭曲,手段狠辣,他看上的东西最后都会碎成一滩肉泥。
一把散发着寒气的玄铁重弓出现在司楽手中,他随意拉了拉弓弦,"你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呢?"
此九幽弓,乃上古神器,箭出必血,司楽虽无任何修为,可这一箭下去,哪怕是金丹修为,也得被重伤。
在司楽挽弓之时,木案上燃着的烛火突然熄灭,一团黑雾渐渐包裹成人的形状,出现在叶河的身旁。
身量不高,估摸着是个小孩。
那名元婴修士突然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一同高喊,"恭迎商狸大人。"
"小孩"开了口,声音苍老喑哑,"这具身躯,我要了。今夜子时之前,他必须活着。"
话毕,那团黑气又重新回到了木牌上。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门落了锁,封了结界。
叶河这才走向几案,她蹲下身,掀开了几案的帷布,露出里面一团小小的影子。
也是个小孩,一片黑色煞气,不过较之刚刚那个,多了几分胆怯。
"小孩"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只纸鸢,尾部很长,但看不出是什么样式,刚刚叶河视线透过人群瞧见的,就是尾巴的末端。
"小孩"看见叶河后,打量片刻,突然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叶河的手。
没有温度,没有实体。
明明是一团空气,可叶河莫名地反握了回去,很熟悉的感觉。
"小孩"用手指在叶河的手心快速写下两个字,叶河一愣,可很快,它又消失了。
很明显,这个黑影认识她,可它究竟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写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