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杀
“驾!”
朔风呼啸,挟一股冷流迎面刮过,卷起阵阵尘土,呼出的寒气霎时结成冰珠,夹道两侧枯枝相互交汇,纵马穿行而过,宛若短鞭抽身,撕扯着苍青大氅。
“殿下,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就是纵岳山悬崖!”身后劈风而至一道声嘶力竭的劝阻,“您不能再向前了!”
前方那道策马身影长发束起,着黄金发冠,缀红玉宝石,上钗祥云发簪,缎面狐皮大氅顺风飘荡,凛冽刺骨的寒风顺着脖颈袖口大喇喇灌进衣襟,只露出一小节的侧脸白的近乎雪色。
玄马疾行速度只快不慢,空荡无垠的山路只闻马蹄踏地,超轶绝尘。
“殿下!”
秦祉一只手攥紧缰绳,微微偏头朝着前方蜿蜒小道一指,沉着命令:“兵分两路。”
那双眼透亮明锐,与天地间黯淡无光的冬至截然相反。
身后女官崔颉妙双眸被风雪吹的近乎睁不开,她只狠狠抹了把脸,咬牙牵动缰绳,身下黑马前蹄一转,旋即载着人抄小道扬长而去。
这是纵岳山西南面,横跨翼、西两州,地处中原以北,因地势陡峭,丛林密茂,甚少有人途径。
大片雪花洋洋洒洒,铺满山林,扫荡整个山野,也逐步淹没了凌乱的蹄印,独留一道道浅薄的痕迹。
倏尔,大地轻颤,尽头一行轻骑,身着银甲,手握长刀弓箭,寒光冷冽,以不可挡之势策马而来。
“前面便是悬崖,他跑不掉!”一人手举环首刀,高声喊道。
“晋赭王,识相的话,还不速手就擒!”
声音延绵不绝回荡在山谷,却又被掩盖于雪色。
为首将领屏息凝神,骤然勒马抬手,只听几声嘶叫,轻骑全员纷纷停置身后,匕鬯不惊。
“将军?”属下诧异,伏身上前询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骑督将军司缇并未多言,只目光淡漠朝着雪地一扫。
“这是......蹄印?”属下伸颈侧目,一条算不上小道的路中依稀留下一串不易察觉的印记,“只有一人,他们分开行动了。”
“一人走此路奔西州方向,而另一人......”司缇声音平稳清淡,不带情绪,“直抵纵岳山悬崖。”
“分两路追?”属下问,“可那晋赭王走哪一路,是寻稳行小道,还是险路求生?”
司缇未加思索,果断抉择:“你带人追此路,我去探悬崖。”
没有声音了?
不对。
秦祉目光盯着远处,细细捕捉凌乱杂音中追兵的动静,微小的近乎无形。
还有一人。
秦祉轻啧一声,抬剑破开枯枝,前方不足百步豁然开朗,万丈深渊雾气缭绕升腾。
一声争鸣从后方悄无声息缠身,秦祉剑身绕至身后拦下攻击,缰绳一勒,马匹调转方向,迎面与那双锐眸对视。
来人银甲玄衣,丰神挺秀,眉目淡漠孤傲。
秦祉微微偏头,耳边马蹄声渐渐远去,朝着小路消散,她浅笑一声,说:“司缇将军,好久不见。”
“从翼州一路追到此地,你倒是执着。”
司缇神色如常,架起攻势的手纹丝未动,开口就直奔主题:“梌州有士族欲拥立你为新天子以此夺权,周令容不下你。”
如今的燕安,早已有近十年混战,先帝死后,少帝继位,成为反臣的傀儡,暴行不断,因此各地豪强蠢蠢欲动,百姓揭竿而起,门阀士族参与其中,中原以九州划分,天下动荡,至乱世始。
而他口中的周令,乃是五世三公的周氏长公子,坐拥无数谋士,门阀遍布天下。
乱世逐权之中,随便拎出来一个宗亲王爷,都可成为这些士族眼中争斗的棋子,被他们借着正统之名利用架空。
而秦祉则更为不同,因为她的父亲,上任晋赭王,是都邑城里真正傀儡天子的亲皇叔,上皇的胞弟。
血脉越近,自然离这斗争的中心,越近。
因此周令容不下她,她要么死,要么成为他的傀儡,去与反臣斗,与军阀斗,与天下斗。
可,管他容不容得下?
秦祉闻言冷笑一声,眸光凌厉,语调柔和,实则棉里带刀:“我乃燕室宗亲晋赭亲王,你区区一个骑督,竟敢以下犯上,谋害皇室?”
“殿下既只身赴会,末将以为是做足了后手准备。”司缇并不接话,只淡淡打量着她,说,“传闻中晋赭王并非一个混吃无能的宗室,原是夸大其词吗?”
“翼州樵阳此次的休战盟会,参与势力包含中原数十股,是周令特意备下的鸿门宴。”秦祉握住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早前有人说,樵阳此次怕是会血流成河,因此各方带足了精英兵马而来。”
她眉眼含笑,轻声道:“若是本王身旁不曾有这些人,司缇将军以为,他们身在何处?”
司缇神色突然有了变化。
“樵阳。”秦祉话音未落,徒然出手,剑锋直逼司缇,“如今应该是血红一片,漂亮的很啊。”
破空而来的刀刃从司缇下巴处劈开,削掉他一小簇发尖,司缇上半身往后一仰,顺势以刀挡下攻势。
但秦祉的目的不是交手,而是...抢时间!
她探出身子趁机扯过司缇缰绳,巧劲一带,而后生生抗住司缇迎面落下的刀,从头上抽出簪子。
混乱中司缇隐约看见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而后眼疾手快,狠狠将簪子扎进马身。
鲜血顿时喷涌,溅了秦祉一脸,秦祉没有理会,只伸手抓住树干,身体腾空,竟叫自己的马慢慢小跑起来。
“找死。”颠簸中司缇轻斥一声,伸手勾住树干的同时,只听到咔嚓一声。
“嚯,飞吧。”秦祉挑眉笑着,飞身一踹,这人便握着断裂的树干飞远了。
与此同时马因疼痛双蹄猛然抬起,马身跟着胡乱扭动,哀嚎一声,也不知朝着哪个方向奔撞而去。
秦祉手臂发力,一脚踏在树干上,而后核心收紧一跃,稳稳落在马鞍,抬手挥鞭,一溜烟跑远了。
风中只听她笑声爽朗放肆:“将军,本王先走一步!你且替我转达周令,若是此番樵阳他侥幸逃脱,下次再见便是他的死期!”
司缇重重落在雪地,胸前挨下的这一脚让他忍不住呛咳两声,低声骂道:“艹。”
眼前只捕捉到一抹苍青残影一闪而过,他从雪地爬起身,反手从身旁散下的箭篓中取下一支羽箭。
纵岳山悬挂瀑布,崖下湍湍急流,夏至时分满山青翠,波澜壮阔,而如今冰雪蔓延,若不甚跌落便是万劫不复。
身后一支箭骤然从林中飞快窜出,气魄如虹,秦祉听到声音侧身一躲,羽箭划破大氅,擦着左臂而过。
她闷哼一声,只觉一阵刺痛,点点血迹跟着渗出。
秦祉暗道不好,传言司缇善箭,射下马的败将中,面色发青之人不在少数,这箭怕是有毒。
但她纵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马匹破竹之势朝前踏去,此番要停,不说司缇跟不跟得上,便是刚刚叫崔颉妙引开的人怕是都会赶回来。
秦祉微微弓身,低声道:“听好,只有这一次机会,这悬崖两岸不过三十尺,成败在此一举。”
秦祉眉眼间蓄积凝重,手上轻勒缰绳,山间风向徒然一转,就是此刻,她单手解下大氅,毫不犹豫弃于深渊。
玄马顺风而行,蹄踏崖边,顷刻间只听扑簌簌落下一层碎石,而后腾空而起,驰骋横行。
四面八方的风瞬间侵入骨髓,没了大氅的庇护,极寒也不过如此。
秦祉双腿紧绷,万分留意马匹跨越的这一步距离,迷雾消散,对侧山路尽显,枯藤树枝胡乱生长,只需借力一跃便可触及。雷霆之势,玄马稳稳踩在地面。
但许是这一跃的力道过猛,又或是秦祉指尖早就冻得僵硬,落地瞬间她便从马背上窜了出去,枝叶一拦不出几米便重重摔落在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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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岳山西南山间。
“昨个情报说这昭川虞氏前去翼州樵阳参与休战盟约,眼下返回西州,若是不想遭人半路拦截,走这纵岳山最是保险。”属下展开一卷地图,上附笔墨标纵岳山各色水路,他指着某处道,“再往前便是纵岳山悬崖,悬崖深百尺,宽也不可通人,但走这条小道可绕过悬崖在此处汇聚,只是能多耽误半天时间。”
“不可通人?”这人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异族口音极为特别的咬字习惯,平添一份性感。
“是,一来宽度足有三十余尺,二来山中多雾,看不清着陆点的情况下,甚少有人敢于尝试。”
“如此,那是什么?”他轻笑着偏头,看向山上滚落而下颇为狼狈的人影。
山石枝草乌七八糟一同奔来,属下张了张嘴,膛目结舌。
秦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沾满落雪泥土,身体跟着七零八落一头从山坡上栽下,甚至还有要这么一路冲到山脚的趋势。
她当机立断抽刀一挡插入树干半寸,而后猛烈往下一扽,将将稳住身形。
“咳咳......”这一摔一滚,原本就有伤在身的秦祉顿觉浑身烧灼,她扶着树干起身,猛弯腰咳嗽,五脏六腑都要一通咳出来。
“何人在此?”远处一人高声问话,秦祉闲暇之余一抬眼帘,一口气差点憋过去。
自有十几人骑于马上,信步而来,雪色茫茫中只觉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扑面而来。
细细看去,领头之人傲然端坐,满身珠华,异族打扮,头戴银冠,顶门嵌珠,两侧长生辫垂于胸前,身后墨发飞扬。
玄色袖口上附护腕,外绣松龄鹤寿,腰束祥云纹腰封,悬挂玉螭宝剑,手握一柄长戟似踏月而来。
他双腿微夹马腹,策马缓步前行几分,居高临下注视着秦祉,满是压迫。
身后属下见状纷纷戒备打量,怕她暴起突袭,对此人不利。
秦祉用力搓了搓手,不甚灵活的将剑从树干拔出,收入剑璏,一开口牙关都在打颤:“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