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设阵

“不太妙啊。”秦祉感叹道,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柏萧鹤,“西州势力,若是不熟也就罢了,若是熟识...”

“你我二人直接成了瓮中之鳖,上赶着给人添功绩呢。”

“要是在这栽了,那可当真‘名垂青史’。”柏萧鹤食指与拇指相对,抵在唇边,一声清脆悠长的哨音响彻整个山谷。

秦祉静心去听,隐约听到振翅声从林中穿行。

不过几时,一只苍鹰赫然冲出,收翅降落到柏萧鹤肩头。

苍鹰脚下竹筒中存有一纸信纸,柏萧鹤将其抽出展开,只干净利落地流留下一句话,字体潦草,可以看出用笔之人何种急迫,上面写道:

司徒阮义的谋士,张陏,带兵上山围剿。

“张陏。”秦祉动作一顿,“这人如今怎么在西州?”

柏萧鹤将信纸递给浮生,说:“这回真是熟识了。”

另一端,这几人一路跑来动静闹得很大,如今那屋子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挤在门口议论纷纷:“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老二下山换粮食,受了伤回来的。”

“我也瞧见了,几个人搀扶着回来的,那边一地的血啊......”

“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啊?”

“如今我们连这山寨也呆不下去了吗?”声音忧心忡忡,带着绝望的叹气。

三儿无奈只能挡在门口,嘴里喊着:“都别乱猜了,谁再胡说八道等大哥一会儿出来,要你们好看!”

齐庞管不了那么多,直接破门而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屋的床榻之上,老二胸部中箭,鲜血顺着衣襟蔓延,赤红一片。

“老二!”

齐庞手一软,将小孩扔在了门外,三步并成两步直愣愣冲到了旁边,声音发抖:“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重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扯过纱布怼在源源不断渗血的伤口,不住的喃喃道:“大夫,得找大夫.....三儿、三儿!”

“去山下找大...”

“大、哥......”老二手指微微动了动,勾住了齐庞的衣袖,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没、有用、了...”

“不,你再坚持一阵,可以的,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哥,你听我、说。”老二极力仰头,拽着齐庞的服饰,“他们、是、是从淮陵来的...为首的人,我听见、他们叫,张陏先生......”

“足足几十人......已经、到山下了,大哥,带着大家...快走!”他说着,竭力把齐庞的手推了出去,嘶哑着吼道,“走!”

这力道许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齐庞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摔倒在地:“老二......”

他深知老二的意图,山寨里除了几十个兄弟外,更多的则是手无寸铁的妇人幼童,眼下再不逃,等到张陏的人马上山后,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可如今老二还吊着一口气,又让他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人送死?

齐庞咬着牙起身走了出去:“三儿,去问问大伙有谁懂点医术的,给老二包扎,让其他兄弟都把武器准备着,叫上所有人,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要走?”

“老二让谁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遭一片哗然,齐庞阴沉的脸色,老二身上的重伤,弥漫在空气中的腥气,紧张的氛围逐渐弥漫,侵袭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快去!”

一声怒吼唤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三儿连忙应着,边跑边喊着,每个人都脚步冲冲的朝着自己家跑去,粮食、衣服、武器,能拿的东西都往行囊里塞,但终归山寨本也没有多少物资够他们拿了。

“你了解张陏吗?”

一道沉着冷静的声音稍稍拉回了齐庞的神智,齐庞朝那人看去,只见秦祉进了屋子,看向了重伤卧榻的老二。

“张陏是阮义的谋士,此人行事作风狠毒果决,一向是‘剑出鞘必见血’,五年前曾跟随阮义一起入主都邑城,搅的都邑那叫一片混乱。“秦祉微微掀起纱布,又按了回去,“可城中百官硬是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抓不住把柄。”

“我可直白同你说,你若此时带人下山,定会中计,被他围剿。”

秦祉朝着柏萧鹤微微摇头,视线扫过床上的人,“伤口从前胸贯穿脊背,血流的太多,长箭不能轻易拔出,不然必会马上血尽人亡,怕是救不活。”

柏萧鹤三指把住脉搏,以及十分微弱,几近为无了。

“大哥,我想、喝碗茶水...”老二呼吸到了只出不进的地步,他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也逐渐听不清楚。

秦祉注视着他,说:“齐庞,去倒一杯水吧。”

一滴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我去,我去倒...”

齐庞转身的那一刻,秦祉同柏萧鹤也退了出去,屋内无声无息,唯有那道微弱的呼吸,从秦祉耳中消散了。

“他走了。”秦祉平静道。

“那种致命伤,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柏萧鹤说,“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张陏。”

秦祉目光放在远处,背着包裹的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迷茫无辜的幼童,曾经质朴老实如今却不得不拿起武器的百姓。

她轻声说:“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1】”

柏萧鹤心领神会,盯着秦祉的侧脸,小幅度弯起唇角,眸光潋滟:“浮生。”

浮生直起身,视线明亮锐利,等候差遣。

“备战。”

齐庞手里端着一杯水,急冲冲从二人身旁窜了过去,带起的风微微掀起秦祉衣袍,几秒后,只听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哀嚎从门缝挤出。

床榻上老二表情安详,手中攥着一只带血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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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此时下山,殿下为何会说是中了张陏的计?”齐庞眼睛通红一片,人也显出了疲态,可山寨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振作起来,因此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你以为,张陏攻击这些人后,为何独独留了两人上山传递情报?为何他们没有即刻跟上山,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座山的舆图拿出来。”秦祉手指点着案几,“恐怕此山易守难攻,张陏不清楚山上情况,不敢轻易涉足,唯有派伤者上山,扰乱你们思绪,一旦你们因为过于恐慌马上下山逃跑,他便可直接一网打尽。”

齐庞身后凉意传遍全身,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抖:“他这样对付我们?”

不,是为晋赭王。

柏萧鹤心道,你们也值得那张陏如此费心,一路从都邑城杀到此处?

他们都明白张陏的目的,但此话却不能告知齐庞,即便齐庞不会做出出卖秦祉的事,但下面还有百十人等着活命,做出什么失智之事也未可知。

舆图展开,秦祉微微让出一道位置,叹道:“果不其然,你来看。”

她指着山寨,说:“后面近乎垂直,堪比悬崖峭壁,周遭依山傍水,山形陡峻,居高临下,是绝佳的防守点。”

柏萧鹤凝神看着舆图,伸出指尖点在复道:“此处可有关隘?”

“什么?”

柏萧鹤好脾气的继续问:“那石阵呢?”

齐庞仍旧迷茫,连同身后跟着的三儿也是如此表情:“那是什么?”

柏萧鹤少见的被噎住了,他顿了顿,垂眸看向秦祉:“殿下,我后悔了。”

秦祉咳了两声,故作严肃,低声道:“理解一下,本就没想指望他们。”

“叫所有能行动自如的人,将附近山中石头都捡起来累在山坡,对方人带的不算多,只要做好防守自然不会有问题。”秦祉吩咐道,“武器还有多少拿出来清点。”

“太阳快要落山,夜里可视度低,他们对地形不熟悉,不会冒然上山,派几个会用弓射的准的,找制高点守着,只要见了张陏的人,即刻击杀,再派人来报。”

“听懂了吗?”见众人没有反应,秦祉猛然拍桌,气魄压人。

“是…是,马上去,都行动,动起来!”三儿连忙赶人,带着兄弟们四散开。

落日余晖逐渐被山头遮盖,天地间即将一片黯然,从屋外照射进来的最后一丝光亮打在柏萧鹤脸庞,他雅坐在席,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水,推至秦祉面前。

“这回终于清净了。”他说,“趁着准备的时间,殿下,该轮到我们聊一聊了。”

秦祉落坐对侧,头顶发冠微微遮挡云霞,她放慢语速,笑问:“聊什么?”

“秦家长公子秦赜,是你什么人?”

秦祉视线落在柏萧鹤眸中,屋外声音杂乱无章,可此时彼此之间只闻心跳,缓慢而有力,一下一下,敲击着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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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是秦赜?” 兰干谋士解祈安接过信纸随意扫了两眼便搁下了,他语气惊奇,态度恣睢: “五年前的事上哪翻去?何况这人不早就死了?”

解祈安斜卧在案,单手旋转着空茶杯,发出叮当声响:“哎你说他浪昭怎么想的,为何突然要我们寻这已故之人?”

“你若有那个胆子,便去柏浪昭眼前说去。”葛卫冷眉俊眸,嗓音带着少年的轻哑和孤傲,单手一展便将苍鹰放离,他目光随鹰而动,轻声道,“五年前相国府灭门一日,我曾与卓令在都邑城西郊设宴。”

解祈安本歪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案几,一听此话瞬间来了兴致:

“设宴一事我倒是略有耳闻,据说当年相国公嫡女还曾给你下过战书,说是要对战兵阵,嘿,我当时留守兰干,听到时真是震惊极了,恨不得能飞过去看这热闹。”

“只可惜你懒得讲这些,卓令又竟是些鬼话连篇。”解祈安说,“这么一看你反而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原来话虽然不多,也不至于想现在这般模样。”

葛卫冷眼睨他,他挑眉,自然地转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找人和设宴有何关系?”

“宴席之上,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葛卫说,“当夜相国府大火,我因梦醒,见到卓令同一人从府邸偏门离开。”

“此人形貌,与秦赜极其相似。”

“你是说,花颍慈和那秦赜有联系?”

葛卫沉思片刻,道:“元寿,派人去打听,五年前相国府灭门一日,我兰干何人曾到过天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