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诗人的归还

葩和骞在旅途中遇见了爱亚.伊克利那的吟游诗人—帕哈斯,但,他应该已经死亡超过一百年了!

究竟,他是一个已死的亡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疯子,又或者是个真正的复活者?

而大风暴神殿的祭司艾德琳,竟绑架了精灵伊露莉,这是一场误会,还是一个足以撼动各种族之间的阴谋......

“你、你们有没有听见歌声?”

“……结结心心……血血色色.……骑骑士士……法法!”

“结结结的的的心心心……血血血色色色……骑骑骑士士士……律律律法法法!”

歌声渐渐越来越近。

雾之暴风造成犹如夜晚再次到来的黑暗之中,亚夫奈德因为寒冷与恐怖而发着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

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二篇 诗人的归还 005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159

龙族名词解说 279

第二篇

诗人的归还

第二章

宓睁开了眼睛,但还是躺着问道:

“宓现在在哪里呢?”

温柴对于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因为这是从宓本人嘴里说出来的。但是一阵子之后,温柴才听懂这是在问这个地方是哪里。所以温柴举起手臂,指着山棱线底下在雾间隐隐约约的城市说:

“是托比。”

“托比……?啊,我的头好痛。到底为什么头会这么痛呢?”

宓坐起身来,两手按到两边的太阳穴上。砰!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宓吓了一跳,但是她马上对趴到她膝盖上,舔着她的脸的巨大动物的偷袭绽放了笑靥。温柴毫无表情地看着嘻嘻哈哈地惨叫的宓,然后拿起火堆上的水壶,倒满了一杯之后放到宓面前,说:

“是安眠药。”

正抓着亚达坦的头摇晃的宓突然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温柴。

“安眠药?天哪……为什么要给宓吃这种东西呢?”

“不是我干的,是那个夜鹰。”

“咦?柯雷先生吗?为什么呢?”

“他被我们追的家伙唆使这么做的。”

“啊?”

宓陷入了惊慌。对一个赛德伦的牧羊女来说,就算是具有看见未来能力的巫女,这也是太让人吃惊的事情了。宓居然被卷进了阴谋,被下了安眠药!宓决定将这件事拿去跟骞炫耀,然后才想到自己跟骞也许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宓一把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亚达坦则是舔着宓的脸颊。

为了抹消脑中浮现的想法,宓甩了甩头。旁边的妮莉亚将双手双脚摊得开开的,用完全不设防的姿势睡着大觉。将头转向另一边,则可以看到紧紧将剑鞘抱在怀中,缩成一团熟睡着的格兰。

“哎呀,好重啊。”

宓将亚达坦的头向旁边推开,最后又看了温柴一眼。温柴坐在稍远处的岩石上,正翻搅着火堆。丝线般细细升起的一缕青烟,在围绕着四周的乳白色雾气中很难看见。宓费力地暍了一口茶之后,干咳了几下,说∶

“那后来事情怎么样了?你没有吃到安眠药吗?”

“吃了。”

“咦?那……”

“因为我消化比较好。”

过短的回答让宓觉得很头痛。但是温柴对于毫不气馁不断发问的宓,却不得不佩服。在长久的努力过后,宓好不容易才用温柴一句句简短的答案拼凑出前两天晚上所发生事件的全貌。

“是前天晚上吗?那温柴先生昨天是花了一整天把大家带到这里来的吗?”

“那家伙下的药太重。那份量简直可以用来当麻醉剂了。”

“您辛苦了。”

“不会。”

温柴从岩石上起身,然后转过身去,单方面地终止了交谈。还有很多东西想问的宓注视了一会弯腰俯视底下的温柴,然后摸了摸亚达坦的脖子陷入了沉思。底下就是托比城。温柴背对着她说:

“真是抱歉。你不是说要去坦能湾?可是因为你还在睡觉,我不可能抛下你自己过来。而且……”

“咦?啊,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离得很远。”

“我的话还没说完。”

“咦?啊,对不起。请说。”

宓原本打算想想为什么自己要道歉,然而听到温柴的下一句话,她的这个想法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必须跟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

温柴慢慢转过身来。他一一看了看沉睡中的伙伴们,然后眼睛直视着宓。

“因为哈修泰尔侯爵已经知道我们一行多了一个人。”

“哈修泰尔侯爵,就是你们要追的人吗?”

“没错。柯雷也这样说过。他说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很多海森比居民都看到了你跟我们在一起。侯爵铁定已经知道你的存在。这样一来,你跟我们分开的瞬间,就是你遭到攻击之时,这是很容易就可以获得的结论。”

“攻击宓?呜……是这样吗?”

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所以温柴反倒担心了起来。

“是的。所以虽然抱歉,但如果你还想获得安全,待在我们身边会比较好。”

宓微微笑了,那是温柴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表情。宓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却闭上了嘴,马上转过头开始寻找自己的行李。找出自己的背包之后,宓一面翻着背包里面一面说:

“有水吗?”

温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找出了水壶递给宓。这比承认自己说出了愚蠢的建议要舒服得多。宓从背包中拿出了碗,对温柴说:

“可是你又是为什么选择来到托比呢?”

“因为柯雷说那些家伙在这里。”

“他不是受到对方的唆使吗?你怎么还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那家伙应该很清楚,要骗人的时候说出些事实是最好的方法。”

“啊,是这样吗。好难懂啊。好的,准备好了。抱歉,能不能请你安静……”

温柴一面吸着烟斗一面说:

“我会闭嘴。”

一阵子之后,温柴将烟斗中的白灰倒掉之时,宓才虔敬地将水倒干,脱下了面具。到此时为止,宓与温柴两个人之间都没有进行任何交谈。宓将碗擦得一干二净放回背包之后,才慢慢起身。

“肚子好饿啊。”

温柴也把烟斗插进上衣口袋里,说:

“我们到托比市区去吃吧。可是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宓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要亚达坦过去她身边,就自顾自地跟狗玩了起来。在地板上打滚的宓与亚达坦玩耍的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一定是凶悍的吉塔那猎犬想将巫女抓来吃了。温柴呆看了这幕景象一阵子,然后随口似地问道:

“你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喀喀喀!别这样!你该洗澡了!是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喂,滴口水了,口水!”

温柴是个聪明的剑客,要从一连串尖叫当中找出宓对自己问题的回答,也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所以他一面等待伙伴们醒来,一面开始仔细思索之前的状况。他转身望向雾气渐渐散去的天空。

因此温柴完全没发现,宓这时正把脸埋在亚达坦的脖子旁,无声无息地吞咽着泪水。那是即使专心也不见得能看得出来的景象,再加上温柴平素又是个对女人不太留心的杰彭剑士,当然更加看不出来了。

宓的眼泪沾湿了亚达坦粗厚的毛,她低声地反覆说着。那是只有听觉异常灵敏到不可思议地步的吉塔那猎犬才能听见的声音。

“怎么办……亚达坦,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现在连那个也……”

帕塔露酒馆的餐桌吵杂得无以复加。昨夜发生的怪异事件简直成了让人们可以兴奋地谈个三年的话题。但是对于不清楚那件怪事的骞来说,是有必要进行说明的。所以骞皱了皱眉头。

“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

被骞逮个正着只好坐到桌子对面的戴夫先拿起了杯子,杯子连嘴唇都没沾到,他就先暍干了杯里的水。然后他叹了口气,才说:

“呼,呼,这种事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要讲了,你好好听着。呜,我的脚啊。宓昨天早上是跟我初次看到的三个人一起出现的,他们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非常可怕!还有那个女的骑的马,天啊,也是我从来没看过的。可是他们四个人呢,也就是那三个陌生人和宓,在这里跟柯雷不知道谈些什么。后来他们就跟柯雷一起回家去了。柯雷的家是耐恩河上的一条废船。然后今天早上,柯雷的尸体就在渡口附近被人发现了。那四个人连影子都没了。不久之前我才去看过那具尸体,结果就在路上被你抓到了。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啊,好,我懂了……可是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戴夫用受不了的表情看了看骞,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葩。但是葩只是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戴夫,然后摇摇头。

‘你敢说出来,你就死定了。’

戴夫咕嘟吞了口口水,结果被呛到,开始猛咳了起来。看到他那样子的骞面带同情的表情说:

“怎么会有这种家伙!你水暍得太急了。”

戴夫却不可能把他此刻的无可奈何与委屈说出口。不管怎样,在戴夫辛苦地想将呼吸调匀,要继续往下说之前,葩很快地拍了一下骞的肩膀。

“这家伙刚刚才看了陈尸的现场,精神还没恢复镇定。他跟你可是不同的啊,兼差葬仪师先生。而且我们没有时间花在这里了。”

“是吗?好,戴夫,谢了。我想看一下那具尸体。”

骞从椅子上起身,戴夫还在那边咳嗽无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骞直接走向绑马的地方,葩跟在后面走着,然后轻轻将头转向戴夫那边。葩的眼光直视着戴夫,戴夫整个人就畏缩了起来,做出了蒙住自己嘴巴的动作。他就这样两手捣着嘴,眼中带着不安,注视着葩。葩噗哧笑了出来,然后就转回身去。

骞握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陷入沉思中。葩盯着他直瞧,然后对他发话了:

“在想什么?”

“在想痕迹的事。”

“痕迹?”

骞突然举起手搔了搔头。他用充满不耐烦与愤怒的声音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宓遇见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丢下尸体就这样不见踪影?他们又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呢?宓为什么还是跟那些家伙在一起呢?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可恶!我很不喜欢……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葩?”葩吓得身上一震。

“像骞这种感情缺乏症患者……居然也会表现出感情来。”

骞眼中的葩看起来更加怪异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的亲姐姐正跟杀人魔一道走着,但妹妹此刻表现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沉着了。骞摸了摸因为胡须长了出来而变得粗糙的下巴,用很快的动作翻身上马。

“走吧。有什么事都等先看过尸体再说。是刚刚才发现的吗?拖太久的话,搞不好已经被警备队员清理掉了。”

葩点点头,也上了白足的马背。虽然已经看过那具尸体,但是要再看一次,也还是十分恐怖。葩面带忧郁跟在骞的后面走。

两人问过了戈斯比的居民,到达柯雷尸体的所在之处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当地的警备队员在调查尸体。阻挡看热闹者蜂拥而至的警备队员们,对骞与葩投以怀疑的视线。骞从马上一下来就直接往尸体走去,原本的些许疑心立刻转变为混杂了愤怒的怀疑。但是骞对那些表情都置之不理,还是继续往柯雷的尸体方向走。最后警备队员之一就面带严肃的表情挡住了骞。

“喂!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请您看一下。我是POG商团的护卫武士,名叫骞。我听说附近发现了尸体,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哇!”

围观群众之间响起了赞叹声。商团的护卫武士这个充满浪漫意味的头衔,词语中带有的微妙含意刺激了戈斯比的居民们。但是警备队员的脸绷得更僵了,他说:

“POG商曲团?啊,原来是那个商团啊。可是护卫武士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当然是有些事情要办。你到底要不要让我看看?”

警备队员感到了与骞相同的情绪。也就是对方讲的话听起来非常不顺耳。但是警备队员还是闪身到一旁让开了。老练的护卫武士,可以说是种不使用玛那的魔法师。骞简简单单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走近倒卧在路上的尸体。

他在不用手去碰的前提下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站在围观者后面的葩,则是转过头去背对着尸体。结束了对尸体的观察之后,骞开始细密地观察附近的地面。但由于那是坚硬的石路面,所以没有留下脚印之类的东西。骞摇了摇头,然后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查看周围。这段期间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骞,警备队员也用混杂了期待感的表情望着骞。

不久,骞终于慢慢地起身,站到柯雷的身边。

“以半兽人与复仇之神华伦查之名,愿让你冤屈而死的人血债血偿。愿你安息。”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转身望着警备队员们。他很快地开口:

“对不起,打扰了各位的工作。各位辛苦了。”

对于杀人者的来历、用刀的习惯、杀人者的故乡以及发色,甚至于他的名字以及儿时的痛苦回忆,围观者们都期待能二从骞的嘴里讲出来,所以骞说的话带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警备队员也都讶异得张大着嘴望着骞,但骞只是对他们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马上回到了葩的身边。等到骞骑上金钱猎人之后,警备队员才发出一片抱怨之声。但也因为骞事前并没有答应要告诉他们线索,所以他们的抱怨打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目标。这时骞轻轻说了:

“那边插在树上的那把小刀,就是这位老兄的。请转交给希望拿回遗物的人。”

警备队员们立时陷入一片慌乱。

“什么小刀?”

骞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棵树木。警备队员表情讶异地走向骞所指的方向,这时才发现了插在树上的柯雷的小刀。围观者中爆出一片惊叹声,先来到此地却根本没发现什么小刀的警备队员则是涨红了脸。但在他们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骞已经离开了命案现场好长一段距离。

骞掉转马头,朝城内的方向走去。葩慢慢跟在后面,等到离命案现场非常远之后,才对骞说:

“你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吗?”

骞放下了缰绳,回答说:

“不对。我看出了很多东西。”

“什么呢?”

骞将头转向命案的现场。他用苦涩的表情看着那方向好一会儿,然后才将视线收回,低头看马鞍,说:“他死之前跟某人打过一场。脖子上干掉的盐,代表他之前曾经进行相当激烈的运动。树上插的小刀,就证明了那场运动应该是打斗。然而这个人并不是因为打斗而死的。打斗跟被杀分明是两件事。所以杀害他的另有其人。”

葩打了个寒噤,但是马上转变为对骞推理的讶异,她说:

“哇,……为什么呢?”

骞用缓慢但带有些神经质的声音说:

“战斗中要这样刺中他的背,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射出了小刀,代表他可以看见打斗的对手。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在背上刺出这样的伤口。伤口证明他受到的是完全意外的一击。总之打斗在之前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没看到其他的血迹,很可能是对方赢了。虽然是很困难的推理,但我看对方应该在压制了他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在战斗结束,精神紧张也已经松懈的状况下,有某个人过来刺了他一刀。可是实际的状况应该相当复杂。”

“相当复杂?”

“嗯。因为杀害者离开之后,还有其他人跑来看过这具尸体。至少可以知道那个人不是来祈求他的安息。那个人骑着一匹马。在跳过尸体之时飘落的马毛黏到了树枝上。是茶褐色的毛。”

葩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不是因为骞口中说出的话,而是因为他的动作。骞不知何时已经让金钱猎人转身站定,对着葩的正面瞧。葩低下头,看着白足的茶褐色鬃毛。

“抬起头来。”

葩依言抬起了头。骞的眼神紧抓住葩,所以葩无法转过头,只是用苍白的脸与骞对望。

“跟我来。”

骞下了马之后,抓住缰绳,开始在小路旁的空地上走了起来。远离道路相当的距离之后,骞将缰绳绑到了树枝之上。葩没说什么话,只是照着骞的动作做。骞将背靠到树干上坐着,葩则是选了块离骞稍远的地方坐下,开始望着地面。骞看了看这样的葩,然后抬起头望着天空。

云用很快的速度飘过。高空中似乎吹着非常强的风。但是戈斯比郊外的这片树林中,却没有一点风经过。在这里能够听到的,就是不知其含意的树林呻吟声,树林四周则是一片寂静。骞倾听着自己的背部在树干上摩擦的声音,然后开口说:

“我今天早上从你身上闻到了汗味。而且白足的马蹄上沾的红土并不是草原上的。你昨晚来过了吧?”

“嗯。”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坚持要在草原上休息。骞感觉到心中的苦恼,说: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先来?”

葩并没有回答。转过头去一看,葩还是并拢双膝坐着,直盯着地面瞧。

“葩?”

葩突然抬起了头。那是在她决心变得尽可能残忍之后。

“首先我有件事要说。姐姐很清楚骞已经回来找她了。姐姐看水的时候,看到了骞离开商团回到史卡尼亚村来。然后她刻意在骞到达之前先行离开。”

骞没有做任何回答,也没让葩看到他有任何动作,就像棵树一样坐在那里。葩瞥了一眼望着天的骞,然后低下头说:

“所以,所以姐姐根本不想再见到骞。”

“喔。”

“你懂我说的话吗?”

“嗯。”

葩用惊讶的眼光望向骞。骞的样子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聚焦的散漫双眼依然向着天空,抛到膝盖上的双臂就像被人丢弃在那里一样,静静地躺着。他没有发问。也没有反问。为什么会这样呢?葩感觉十分疑惑,说∶

“那,好。我想先跟姐姐讲。我想比骞更早见到姐姐,然后跟她说,骞追她追到这里来了。”

骞的声音极为单调。

“所以你让她跑走了吗?你故意让我无法见到宓?”

“别这样说 你这情感缺乏症患者!我、我只不过是,嗯,想要正确理解姐姐的心情 骞不是爱着姐姐吗?但姐姐却就这样离开了。懂吗?所以,所以我希望在骞不在的情况下,可以跟姐姐单独谈谈。就是这样……”

“我懂了。你见到宓了吗?”

虽然感觉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但是葩很努力才想到坐在远离自己十肘之处的骞,是无法打到自己的脸颊的。葩咬到嘴唇都快出血了,一面瞪着骞,但骞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天。

“姐姐早就说过,不想见到骞!所以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事!”

“我刚刚问过了。你见到宓了吗?”

“知道了。那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骞悄然起身,葩还是坐在原地看着他。骞慢慢转过头,面对着葩低声说:

“快点走吧。要找到你姐姐才行。”

“你还想要找姐姐吗?姐姐明明就不想见到骞啊?”

“那句话吗?那只不过是谎言。快点起来吧。”

葩讶异地看着骞,但骞不知何时已经跨到了金钱猎人的背上。坐在马背上低头看了葩好一会之后,他下了一个葩所无法抗拒的坚决命令。

“走吧,葩。”

葩起身上了白足。骞没说什么话就出发了,葩也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

第三章

拜索斯皇城的街道似乎再怎么样都无法习惯。注意地聆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坚硬的铺石街道上的声音,杉森.费西佛正用不满的心情踏出步伐。每当面对这样华丽的街道的时候,都让他再次确认自己只是个乡巴佬。

打从跟着卡尔.贺坦特住到首都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踢开了国王宝座,从宫城中跑出的废太子吉西恩打算前去除掉最强的龙克拉德美索之时,衫森也与他在一起。吉西恩可以说是继路坦尼欧大王司谈是拥有各种各样的共通点。他们都是已死的屠龙者。

虽然是场较为短暂的冒险,但因为比起不管多长的冒险都还要更为激烈,所以当卡尔与杉森两人回到首都的时候,受到了盛大的欢迎。人们欢呼着新屠龙者的出现,并对于与他一同呼吸、到临死前还跟他在一起的两个传说的活证人也送上了欢呼。背上背负着这种欢呼的两人虽然很迟才开始向政治核心进发,但是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的。他们只是默默地去实现其他人谁也不知道的吉西恩的遗言。

虽然两人都是想要对现在拜索斯的国家结构进行改革的野心家,但比起没有任何立场、势力与背景的卡尔,杉森还是有一项优势的。也就是他可以依靠卡尔。两人赤手空拳地承担起吉西恩的遗志。

杉森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身分认同感到苦恼过,而且他的野心也是很淡薄的。他虽然能理解卡尔所走的道路,但不曾试着对这件事做出评价。他跟卡尔一起被改造拜索斯的任务绑住,但他也从未感觉这是崇高到值得他花一生去做的目标。杉森所做的只是尊重朋友吉西恩的意志,去帮助同乡卡尔罢了。虽然想法比较单纯,但也因此而散发出魅力的杉森,今天却在拜索斯皇城的繁华闹区感受到了被欺负的感觉。走在这座拜索斯的首都,拥有魔法师公会、可说是整个大陆上最为繁华之地,在偏远乡村出身的青年理所当然感受到的不舒服之上,又加上了被欺负的感觉,这些感觉正在不断刺激着他。

“唷!费西佛先生。今天的天气真好。可是你为什么要戴着假胡子呢?”

“咦,啊,那个……”

“天哪,杉森先生!呵呵呵!为什么要戴眼罩呢?你的眼睛怎么了吗?”

“啊,没事……”

“哎呀,这不是杉森吗?可是你为什么脚一跛一跛的呢?你的脚受伤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上来我的马车吧。”

“我有点神经痛……”

一阵子之后,杉森非常厌烦地将自己的变装用具全都送给了路过的乞丐,伸了伸懒腰,开始走了起来。明明是很完美的易容改扮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得出自己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一阵子之后,杉森到达了大路旁稍微凹进去之处的一家店铺入口。

这家店的规模并不怎么大。但是里面陈列了许多吸引住行人视线的物品,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店前的陈列台以及箱子中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看到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很难见到的水果种类,让人们都吓了一大跳。店铺后面则是有着一个相当巨大的仓库,就在杉森观望着的短短时间中,就有许多车辆在仓库出出入人。杉森纯朴地对车上载的那些水果发出了赞叹,然后就走入店内。

店铺当中除了摆放了一张桌子与几把椅子的地方以外,全都被水果给占领了。椅子上是年轻到出人意料的老板,正用放肆的姿势坐着。杉森穿过了凤梨与苹果,然后对坐在香蕉箱子后面桌子旁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喂,我来了。”

“喔。”

老板虽然简简单单地装作熟人代替了回答,但杉森还处于因为神秘体验而兴奋的状态,所以杉森的屁股一撞到老板面前的桌子,他就将前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静静听着故事的水果店老板贾克将一个水果抛给了杉森,说:

“你难道以为食人魔化个妆,看起来就可以变得像个精灵吗?”

“我有扮成精灵吗?我扮的是人啊。”

“……这件事还是先别聊了。以后你别化什么妆了,想来找我就直接来吧。城里到底还有谁不知道你会来跟我见面的?”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杉森用惊愕的表情与贾克对看,贾克则是闭上了双眼,将脖子向后一倾。连椅子也向后倾斜的贾克把双腿搁到水蜜桃箱子上面,抓起了桌上的帐簿,说:

“世界上有哪个笨蛋会相信你是来找我买水果的?”

“那真是糟糕了。要赶快跟卡尔说才行。”

“呿。卡尔一定早就知道了。”

贾克冷冷地回答,然后拿起笔来,在帐簿上潦草地不知写了些什么。贾克一开始写字,杉森马上就闭上了嘴,走向堆满了李子的陈列台。在这一瞬间,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店铺入口。

“贾克老板,我来了。”

贾克似乎到了此时才发觉有人进来,抬起头瞄了年轻人一眼。

“喔,没事,克拉克。今天没有什么事要请你办的。”

“是吗?那……”

“也就是说,今天是游玩的日子。你内心正高兴得拍手呢,不要故作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不过明天事情可能很多,早点来吧。”

“是的,老板。那就明天见了。”

名叫克拉克的年轻人静静地转过身,但似乎正如贾克所说的,内心正高兴得拍手呢。只是他走路的脚步并没有随之轻快起来。克拉克消失之后,杉森再次走到贾克身边说:

“那是谁?”

“光之塔里面派过来的见习生。”

“见习生?是消防署要他来进行火灾安全检查吗?但是这间小小的水果店,到底有什么事可做……”

位于拜索斯皇城的巫师公会‘光之塔’,也是以修习魔法为志向的年轻人最高的教育机构。这所公会的教育过程中会安排修炼生到消防署去执行勤务,这样一来修炼生可以得到实际应用魔法的机会,二来消防署也可以得到相当大的帮助。

贾克摇了摇头。

“不,这小子是我雇用的。”

“咦?你要魔法师帮你做什么?”

“因为我的水果必须要用低温储藏才行。他来到这里帮我降低仓库的温度,我则会每次送光之塔几箱水果。”

“呵,这样吗?你好像真的满会做生意耶?”

贾克并没有说出‘再怎么样都比你好多了,食人魔先生’,只是噗哧一笑。杉森点点头,说:

“你不是个夜鹰吗?做生意是什么时候学的呀?难道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贾克将帐簿盖到桌上,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闲谈些有的没的了,起来吧。马上就是贵族家里纷纷派人出来买晚餐后甜点的时候了。最近因为有我们这家店,贵族之间似乎掀起了草莓蛋糕的风潮。”

杉森喃喃自语着,贾克则是将店铺一角的门给打了开来。走出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对面则是仓库的正门。杉森转头朝后一看,说:

“咦,你把店这样空着不管,也不会出问题吗?”

“有什么关系,想吃的人要拿就拿吧。他们能拿走多少呢?顶多就是塞几个到口袋里罢了。水果可是体积很大的东西呀。”

贾克对这类事情毫不关心的态度,让杉森受了很大的感动。完全不理会杉森感动的表情,贾克开始走到排着队的一辆辆马车之间。杉森随便数了数,发现院子里面有十一辆车排队等着进仓库,十一个车夫都坐在自己的车上,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望着天空。

在车子之间行走的贾克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在一辆车旁边停了下来。车夫想跟他打招呼,但贾克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将车上盖的布翻开。强烈的柳橙香味一下子传来。杉森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一车燃烧着金黄的果实。

贾克将几个柳橙拿起来看了一下,连放在箱子底的也都细心检查。贾克检查的过程中,车夫们都用得意洋洋的表情望着他。一阵子之后,贾克点了点头,把布放了下来。

“坏掉的不算多。”

车夫气势汹汹地说:

“对呀,贾克老板!我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跑得我眉毛都快掉了下来。你再拿出来看一下!坏掉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是吗?那就拜托了。辛苦你了。下次请你也用这种速度赶过来。”

贾克对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仓库。杉森用心焦的眼神注视着车上的那些柳橙箱子,弄得车夫都开始警戒了起来,才虚脱地跟在贾克后面走。在仓库正门前等待的贾克笑了笑,说:

“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包一些给你,你就带回去吧。”

“真的?”

“呵呵,我很大方的。平常一半以上的水果都是烂的,必须丢掉,但是最近居然都没多少烂掉的。”

“可恶,你这家伙,说的这什么话。讲得一副好像要丢掉的东西才给我似的。”

“不管我怎么说,反正到头来你还是会拿走的。”

“呿!”

贾克微微笑了,然后打开了仓库的门。

一片漆黑的仓库里面十分宽敞。不但深到简直看不见对面墙壁,而且天花板的高度也达到一般建筑物的三层那么高。仓库里面到处散布着阶梯与置物架,工人们正拿着从车上卸下的水果箱在楼梯上上下下,或者把水果堆到架子的搁板上去。贾克毫无困难地在其间穿梭着,杉森则是觉得犹如被拷打一样难过。在黑暗的仓库中,杉森的嗅觉变得十分敏锐,所以必须不断吞下因为水果香气而流出的口水。咕嘟。

一阵子之后,贾克几乎走到了仓库另一端的尽头才停了下来。放在那里的都几乎是坚果类的东西。贾克走近其中一箱,打开了箱盖。

那里面放的是椰子的果实。贾克拿起了几个椰子,从其中选了一个,说:

“我也还没看过这个。我想等你来的时候一起看……喂!别人在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不要只是鼻孔在那边一涨一缩的!”

“咦?啊,喔。这样呀?”

贾克从腰间抽出了小刀,细心地观察椰子。一阵子之后,贾克将小刀反了过来,插进了椰子里面。不太了解这种南方神秘果实的杉森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然而实际上椰子并不是用小刀就可以切开的东西。但贾克简简单单地将小刀插了进去,手上一用力,椰子立刻就被剖成了两半,将自己空空如也的内部公开了。

中空的椰子里面出现的是折叠很多次之后硬塞进去的一团文件。贾克将文件拿出来,递给了杉森。杉森虽然将纸的皱摺摊平,但也没看其中的内容,就将文件塞到了怀中。

“嗯,可以了。拿去给卡尔吧。”

杉森再次以感觉奇特的眼光朝下看着中空的椰子。

“哈哈,这很神奇耶。原来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文件的啊。”

“其他的东西也都很神奇。”

贾克露出很丑陋的表情说。杉森露出狐疑的表情,对着贾克说: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咦?”

“为什么你表情这么奇怪?看起来简直就像生了鸭蛋的鸡才会有的表情。你也没说想要看看文件。”

“呵……”

贾克搔了搔自己的下巴,然后将小刀插回腰间,说道:

“柳橙。”

“啥?”

“刚才的那些柳橙。我在想那些柳橙的事情。老实说,我就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所以对于文件不太在意。”

“你已经完全成了个生意人了啊,居然会有夜鹰对情报之类的东西不太关心?怎么了?那些柳橙又怎么了?”

贾克用担心的表情望着仓库的天花板说:

“因为几乎都没有坏掉的。”

杉森差点就回嘴说:‘那真是太恐怖了!’刚刚好不容易才听懂贾克在说些什么的杉森,现在又开始搞不懂贾克了。杉森不怎么痛快地说∶

“大概那个车夫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尽全力快速奔驰而来吧。”

贾克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车夫?别开玩笑了。那些车夫是宁可把时间花在上酒馆,也没时间让马吃草的家伙。他们如果还不走快点,那么在强盗跟怪物横行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恐怕连现在的工作都会丢掉。”

“是吗?不然就是这批柳橙的品种特别好……不,等一下。如果没有多少水果坏掉,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可是为什么你现在会是这种表情呢?怎么了,你对自己生意做得太顺利有所不满吗?”

贾克耸了耸肩。如果他实际上是个生意人,应该会对这种幸运感到十分高兴。但对贾克而言,卖水果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所以贾克才能够更冷静地观察近来发生的一连串幸运。

“最近总是如此。这是非常奇怪的事。近来天气也没有特别异常,但水果都没有烂掉。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应该会成为拜索斯皇城最成功的水果商人了。”

“这是什么话。只不过就是卖水果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要管理运货的车夫以及保存水果都很困难。好像从来没有人像我一样大规模地做过。这种前无古人的事情居然要由我这个对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夜鹰来做,可真是莫名其妙。”

“怎么了?卖水果至少比搞盗贼公会健康得多啊。就把盗贼公会当成副业做做不好吗?”

拜索斯皇城的盗贼公会会长贾克听到这个对自己前途的建议,做出了如下的反应∶

“那就这样试试吧。如果水果一直像这样都不会坏的话。”

衫森怀抱着篮子,笑咪咪地在大街上走着。那是拜索斯皇城的美丽街道上洋溢的一切优雅格调与品味都会发出尖叫然后结伴自杀的一刻。

‘应该把那些柳丁全吃光,然后把种子当作礼物送给黛美公主才对。’

对象正常的人来说,把能吃的部份全吃光,剩下的部份才当作礼物效给自己,一定会引发相当的不快,但对于黛美公主而言,那却是最棒的礼物。身为国王的妹妹,还常开玩笑说因为没有可能来救自己的王子出现,所以直到今天自己还没有被龙捉走,其实黛美公主对园艺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王子的兴趣。‘又不能浇水到王子身上。’如果是黛美公主的话,连在这块土地上让柳橙树生长成这种完全不合理的事情,也一定会有办法使其成功。

‘如果能让宫城里面飘散着柳橙香,那就可以到那里的树下睡午觉了。’

衫森一面空想着这些事情,一面勤快地坎着,天气清朗,举目一片祥和,衫森觉得非常幸福。所以衫森看到从对面走来的年轻人面带明朗的表情,举起手来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差点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年轻人露出了魅力无比的笑容,踢了衫森的小腿一下。“呜!”遭受到出乎意料的一击,衫森往前踉跄了几步,年轻人则很迅速地将装了柳橙的篮子一把抓了过去。再怎么想,衫森都不觉得对方是想要帮自己接住篮子。因为年轻人立即就转身,逃之天天了。杉森茫然地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更正确地说是眼睁睁看着可以跟卡尔一起吃的柳橙、要送给黛美公主的种子,以及宫城中香气环绕的柳橙树都一起从他的眼前消失。他这时才想到要大喊:

“那是我的!”

‘咦,是这样吗?对不起了。我还以为那是我的。’杉森至少还是个正常人,所以并没有期待对方有这样的反应。年轻人也是个正常人,所以即使杉森努力想要使对方了解到自己对此物的所有权,他还是一个劲地拔腿就跑。这实在是很符合人性的一幕,杉森开始在那个强盗的身后拚命追逐。

“给我站住!”

年轻人停了下来。已经开始适应于人性正常反应的杉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叫你站住,你还就真站住呀?”

“如果你认为我根本就不会站住,那为什么还要叫我站住?”

年轻人堂堂正正地反问道,一下逼得杉森说不出话来。这种问题恐怕连卡尔也没办法回答吧。杉森这样想了一下,然后环顾了四周。

不知何时,杉森与抢劫水果篮的强盗犯已经站在远离大街的巷道里了。周围全是连扇门窗都找不到的砖墙,而且似乎在这里等待个一整天都不会有人经过。杉森马上就发现年轻人是故意逃进这个巷子的。让杉森更确认这个结论的,是朝他背后挥来的一棒子。啪!

“为什么打我!”

这是只怪物吗?拿着棒子的男人用无法置信的表情后退时如此想着。杉森很快退了几步,将背贴到墙上。巷子口出现了三个男子,他们与水果贼还有打了杉森背的男子会合时,杉森感到十分幸福。这些可笑而令人无法理解的状况,刚刚好开始在他脑中旋转。但是他的幸福感中带有一些苦涩。

突然间有一根棒子、两把钉头锤、两个拳头同时开始往杉森身上招呼。杉森口中喊出根本听不清意思的话,攻向最靠近他的男子腰部。啪,啪!虽然感觉腰痛欲裂,但杉森抓起了那个男子的腰,成功地把他压到墙上。腰部被抓住的男子没有试着用身体去挣扎,而是将手上拿的钉头锤直接朝杉森的脑门砸了下来。突然脑中闪出火光,杉森好不容易才没有跌到地上,只是一扭腰,用头顶撞上了男子的下巴。

砰!

下巴破裂的男子对着深蓝的天空吐出白牙,然后就昏了过去。杉森就像是相信‘拥有正义感的男子看到我遭受不公的待遇,虽然想把钉头锤交给我,但是却昏了过去,所以才没办法说出这番话’一样,很快地抓起了钉头锤,滚过倒下的男子身上。“谢了,朋友!我一直很喜欢你的!”

无畏地再度朝站起的杉森挥动棍棒的人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景象。杉森将右手中的钉头锤放着不用,用左手手臂挡住了棒子。“你为什么拿着那个锤子?”杉森转身将钉头锤往上一挥,打中那个男子的下体,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只是大喊:

“这招叫做一字无识,混帐!”

我还没出生的孩子们啊!

男子在睾丸破裂的冲击中呜咽着。但是第三个男子却非常冷静。他将正在悲痛子孙冤屈而死(?)的男人直接往前推开。杉森口中吐出了辱骂,闪身想要避开,但还是跟倒下的男子滚作了一团。

鞋底与钉头锤朝倒下的杉森毫不客气地飞来。一阵子之后,杉森就跟被洗衣棒打了好一会的脏衣服堆一样,蜷缩在巷子的一角。但是杉森口中流出的鲜血却不是他自己的。勇敢地朝杉森的头部一踢,结果脚踝被咬住的男子疯狂震怒,拔出了携带的匕首。看来像是领头的男子如果没有很快抓住拿着匕首的手臂制止,那么杉森恐怕已经被分解成不规则的肉块了。

“不可以杀他。”

“王八蛋,你看看这疯狗做的好事!”

领头的看了看四周,对这个男的所说的话深有同感。下巴裂开的男人如果不马上去找祭司治疗,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吃比汤更硬的东西了。在抓着下体在地上滚的男人面前,悲壮美都显得褪色了。居然有这种咬人脚踝的男人。领头的叹了一口气,说:

“妈的,我说不能杀他就是不能杀!匕首快给我放下!”

听了这话的男子并没有马上放下匕首,只是朝地下的杉森狠狠踢了一脚〈当然啦,他这次不太敢往头部踢〉。阻挡了男子杀杉森的首领将昏迷的杉森身体翻过来,很快在他怀里一探。

一阵子之后,领头的掏出了一叠文件,然后点了点头。

“行了,走吧。”

领头的将下巴破裂的男子背了起来。拿着水果篮的年轻强盗将篮子丢到杉森身上,然后扶起了绝子绝孙的男人。所以脚踝被咬的男人就只能靠自己走了。这男人狠狠朝杉森瞪了一眼,转过身去一跛一跛地走着。他为了泄愤,故意踩过了从篮子里滚出来的柳橙。

太阳圆圆地向西方滚去。

唧唧喳喳。

杉森听到了麻雀声,好不容易醒了过来。

“呜呜。”

杉森口中吐出呻吟,然后慢慢起身。他倒在血与柳橙汁斑斑洒落的巷道中的模样,用悲惨这个词尚不足以形容。成群飞下来吃着柳橙碎块的麻雀被杉森的动作吓到,纷纷飞起。啪啦啦。麻雀朝着夕阳西下的黄昏,变成小小的黑点腾空而去。巷道内已经充满了夕阳的霞光。

‘我昏过去太久了。’

杉森用手擦过嘴角,努力在不让身体受震动的情况下站了起来。然后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杉森对被踩过的柳橙,比对被打的自己还要惋惜。

‘我得打起精神来。’

杉森用悲惨的心情弯身捡起那些脏掉的柳橙。从其中选了几个状况比较好的捡起来之后,杉森用难过的表情看着周围。这些东西要怎么样拿呢?杉森找到了滚落在夕阳阴影下的篮子,立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露出灿烂的表情。

杉森很费力地捡起了篮子。就像秋收结束之后到田里去捡落在地下谷子的村姑,杉森跌跌撞撞地捡起那些被霞光染红的柳橙。这是个寂静森冷的下午。杉森咬着牙开始想:

‘到底是光之塔,还是贵族院干的?’

应该是那个名叫克拉克的见习生做的好事。所以才很难判断介入这件事的到底是魔法师还是贵族。就把这个问题丢给卡尔吧。让他一个人去烦恼吧。我做这种辛苦得跟狗一样的事情,必须要得到报偿。杉森抓住了摇晃着的膝盖,下了这样的决心。不需要条件,不需要理由,这些柳橙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无论如何都是我的!

藏在水果篮子底下的文件反正也不能吃,就交给卡尔吧。杉森不自觉地咧嘴笑了出来,然后因为嘴唇裂开的疼痛差点惨叫了出来。哎哟!

伊露莉慢慢地起身,从树上下来。那是连手都不用碰到树枝的轻巧动作。

犹如踏在平地上一般俐落地下到地面上的伊露莉,刚下来就直接开始往前走。她并没有调整姿势,也没有去稳住重心,根本没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就直接走着。如果是人类想要学习这个动作,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动作并不像想像中那样简单,同时会感受到颈骨断裂的剧痛。但伊露莉是个精灵,这对精灵而言是简单不过的事情。伊露莉所走的方向前面,有一条小涧横过森林流着。这条小涧旁边,有着一个巨大的形体在焦躁地看着四周。

这个动作,不知怎地让看的人觉得有些愉快。巨大到让人无法想像的身躯上,却没有理所应有的重量感。因为那身躯正随意左右乱晃着。

伊露莉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举起手来。

“我在这里,艾德琳。”

左右环视着森林的艾德琳将身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个瞬间,艾德琳的口中露出了可怕的尖锐利牙。她正在微笑。

“啊,伊露莉,好久不见了。你等我很久了吗?”

“是的。”

艾德琳虽然慌了一下,但想起对方是精灵之后,就再度做出了那个恐怖的微笑。这两人的样子放在一起看实在是太不平衡了,但同时却也是很相配的一对。拥有让人屏息容貌的精灵,以及拥有让人屏息容貌(?)的巨魔祭司互相打招呼的情景,即使帕哈斯复生,恐怕都很难找到适当的形容词句。艾德琳决定再次仔细查看,确定对方是个精灵。

“你是不是等太久所以生气了?”

“咦?什么意思?”

艾德琳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连一句打招呼的话,精灵用起来意思也完全不一样。

“我是想说我担心来得太晚,你已经走掉了。我还担心我帮不上你的忙。”

“你是在说……时间的问题吧。是的,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是不会着急的。”

艾德琳摇了摇头。

“也许永远没有必要着急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艾德琳在切入正题之前,先仔细观察了交谈对象的脸色。在精灵必须说谎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但是伊露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对于不久之前艾德琳说出的突兀内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惊讶。

艾德琳很小心地选择用字遣词,很辛苦地说:

“有一个必须讨论的重要问题。我虽然也打算跟在南方的杰伦特一行人取得联络,但还是下了必须先跟你见面的结论。”

伊露莉静静地等着。如果是人类,恐怕会先叹口气再往下说,但是不容易做出这类表情的艾德琳只是优雅地继续说:

“说来话长,要不要先坐下再讲?”

“啊,好。”

伊露莉在坐下之前,先低头往地下看了看。就像所有人坐下之前的动作一样。那是代表毫无疑心的动作,这一幕让艾德琳突然有了很强的罪恶感。但是艾德琳并没有放任自己被这样的罪恶感折磨,反之她马上让自己的身子朝前弹了出去。

巨魔可怕的大拳头直接击中了伊露莉的腹部。从伊露莉的立场来说,那还不如直接被弩炮打中还来得比较好。短而残忍的声音响起,伊露莉就此倒在艾德琳的手臂上。

轻轻接住了无力地倒下的伊露莉,艾德琳朝下仔细看了看那张白皙的脸庞。无力地张开的嘴唇、轻轻闭上的眼皮。那张脸上的任何一角,都不带有对于之前所受的意外袭击感到惧怕或怀疑的情绪。就像是张安详地睡着了的脸庞。

“来了,哇哈哈哈!艾赛韩德,我赢了!”

杰伦特还躺在床上,就开始笑了起来。在虽然不怎么干净,但也找不到什么大缺点的旅馆床上嗤嗤笑着,祭司的这副模样仍然让人感觉到一种神圣。这位祭司静静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精神传送到遥远的地方,亚夫奈德则是用手拍了拍安抚了咬着牙的艾赛韩德,然后说:

“是艾德琳吗?”

“没错。我先前是怎么说的呀,艾赛韩德?我不是说过她今天晚上会跟我们联络吗?”

原本在将烟草塞进烟斗的艾赛韩德高喊出声。

“吵死了!你是不是用了德菲力的权能?”

“拜托。啊,艾德琳,真对不起。我们几个人打了个赌。我赌你今晚就会与我们联络。所以就是……咦?你说艾佩萨斯吗?她很好。”

只能听到对话其中一方的艾赛韩德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亚夫奈德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试着去想这场有趣的对话。

拥有信仰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可以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神。即便是在阁楼中进行祈祷,神也都会听取的。反过来也可以说,如果神要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信徒,那么不管信徒身在何方,也都是没有妨碍的。

所以身为神的权杖,祭司们就可以透过神来互相传达意志。

‘就像我们魔法师一样。’

亚夫奈德如此想着。我们魔法师可以感觉到玛那。因此我们可以利用遍布于世上各处的玛那,与其他的玛那侦测器(也就是魔法师)来彼此进行沟通。而祭司也可以用神当作媒介,来传递彼此的消息。

当然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要能精确地操作玛那,是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和经验的。而祭司闾进行的这种对话,则取决于其信仰是否虔诚。如果无法以虔心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神,那么这样的祭司也不能将意思传递给其他祭司。

想到了最后,亚夫奈德看着躺在床上嗤笑的杰伦特,微微笑了笑。那就是一个虔诚信仰者所表现出的样子。一般人信以为真的常识当中,到底有多少根本只是胡说八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杰伦特突然冒出争论的语气,让亚夫奈德吃了一惊。亚夫奈德留心观察躺着的杰伦特的脸庞,看到原本活泼明朗的祭司太阳穴整个紧绷了起来,紧咬着牙齿,不觉更为惊慌。

“你现在是在打嗝吗?总之不是人话。你现在是要我相信这番话吗?就我所认识的你而言,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有的话你就说给我听听吧。不对,就算你的藉口跟伊莎的少女织机上的丝线一样多,我好像也不可能接受你的藉口。你到底做了什么?”

艾赛韩德叼着的烟斗一下子掉到了手背上。“哎呀,好烫!”亚夫奈德慌忙地捡起烟斗,然后注视着杰伦特。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混乱的情形?一面这样想着,亚夫奈德差点就把烟斗的嘴给插到了艾赛韩德的鼻孔里。

杰伦特发出了粗大的呼吸声,听着对方说的话。好一阵子之后,他才生气地说:

“你说什么?你当然无话可解释啊。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理的行为。我知道了。我们面对面谈吧。大暴风神殿?就在那里吧。最迟我十天之内会到达那里。可恶,为什么我连那种事都得担心!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啊。十天之后喔!”

杰伦特不太高兴地让上半身坐了起来。坐在床上的杰伦特两手抓起了头发,努力想要压抑住不久之前受到的冲击。感受到周围视线射来的杰伦特放下了手,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正张着嘴望着自己的矮人与魔法师的样子。

坐在椅子上很吃力地将短腿拉起按摩脚背的艾赛韩德先开了口。

“她刚才跟你求婚吗?”

“……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会如此吃惊了。”

亚夫奈德用忧心忡仲的声音说:

“到底什么事?为什么听来好像很可怕?”

“祭司艾德琳想要见我们。这快逼得我无法呼吸了!”

亚夫奈德无法理解这两句话为什么会连在一起。所以他忧心地反问:

“艾德琳小姐的美貌是逼得人快无法呼吸没错。”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杰伦特十分恼怒,说出不太合时宜玩笑的亚夫奈德则是郑重地道歉。好一阵子之后,杰伦特才静下心来说:

“艾德琳小姐……好像将某个俘虏带在她身边。”

“俘虏?”

“或者应该说是犯人……总之她强迫某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我才会说是俘虏。呜。我想不出适当的词去形容。”

杰伦特用非常不像他的方式说着。也就是说得既缓慢又模糊。亚夫奈德注意到了这一点。杰伦特搔了搔鼻梁,结结巴巴地说:

“总之,……她自己一个人看不住那个犯人,所以希望我们去找她会合。”

“什么?”

艾赛韩德口中的烟斗差点就再次落下。亚夫奈德歪着头说:

“这还真奇怪。她会逼某人留在她身边就已经够怪了,而且还有大暴风神殿的治疗之手艾德琳也看不住的人,那我实在想不出来是谁。用巨魔的强大臂力跟累积丰富修行经验祭司的强大神力都还看不住的人……难道是希欧娜吗?”

杰伦特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这沉默的时间弄得矮人与魔法师渐渐不安起来。所以当杰伦特冲口而出地说出来之时,艾赛韩德与亚夫奈德的惊讶只会更大。

“不是,是伊露莉.谢蕾妮尔小姐。”

“啊?”

浅浅的红色天空下,吹着黄褐色的风。祭坛上的骆驼安安静静。

聚集而来的群众虽然鸦雀无声,但骆驼并不会因此也需要安静下来。就算浅浅的红色天空下,吹的不是黄褐色而是七彩的风,骆驼也没有必要这么安静。但是骆驼的确十分安静。所以红海蛟号的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不耐烦地说:

“春分祭的骆驼居然会如此沉默,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春分祭。昼与夜的长度相同之日,从这一天起直到秋分为止,贺加涅斯的力量将支配世界。这件事有必要先展示给众人看一下。所以杰彭的人们在这一天会献上骆驼给贺加涅斯。然而在这件事上,有三种相抵触的立场存在着。首先,杰彭人很喜欢骆驼。其次,不知道贺加涅斯喜不喜欢骆驼(但是宁可信其有吧)。第三,几乎所有的骆驼都不只不喜欢自己被展示给贺加涅斯看,也不喜欢展示给杰彭人看。

所以骆驼在这一刻都会试图反抗。这么庞大的动物如果想要反抗,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摆平的。实际上有的骆驼还会从祭坛上跳下来,落到安静的群众当中去。然而那是只有在祭司长经验不够的状况下才会发生的事,也是杰彭的春分祭当中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当骆驼试着最后一次发狂的时候,祭司长手中快速的剑会以什么风也跟不上的速度,在骆驼激烈的反抗中用简短迅速的攻击割开它的喉咙。那是比蝴蝶停到花办上更轻柔的动作,但也是比台风折断大树更强烈的攻击。之后当血从骆驼的脖子流出,骆驼再跳到群众当中,也不是很少见的事。总之,说整个春分祭的焦点就是在毫无他人帮助之下祭司长对骆驼脖子进行的瞬间一击,也不算过分。那就是春分祭的价值,就是在神面前讨神欢心。

然而今年的骆驼实在太安静了,甚至让人怀疑它好像还没杀就已经死在祭坛上面了,所以让人丝毫都没有献祭的那种心情。因此围绕在祭坛四周的人们全都感到十分丧气。他们并不是特别残忍。这是传统的问题。

跟船员们一起夹在人群中看着这幕光景的伊西多无意识间伸出了舌头。结果他感觉下巴很酸痛。伊西多抓了抓发痛的下巴,用模糊的声音说:

“下太多药了。这还算什么鸟啊。还没割开动脉之前就已经跟死了没两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伊西多身边的一个老船员用不层的声音回答:

“大概是祭司长对自己的信心不够,才会下这么重的药啊,伊西多。”

“自信不够?”

“没错。因为够格的祭司长都上前线去跟拜索斯打仗了。你看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拿刀的样子,就知道了。”

老船员抬起下巴指向祭坛上祭司长的手,周围的船员们全都同时伸出了舌头。跟祭司长庄严肃穆的表情相比,他的手让人遗憾地剧烈颤抖着。

“最近不管到哪里去,都看不到能好奸把事情办妥的人了。”

伊西多的精神都专注在发痛的下巴上,所以并没有回头,只是没好气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不管哪个时代都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啊。”

“至少从我们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回答很诚恳,所以伊西多回头看了看老船员。粗糙的脸庞深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的老船员说:“我们因为很少回到陆地上,所以对于事物的变化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难道不是这样吗?状况确实不太一样了。伊西多你想想看昨晚的事吧。”

伊西多的脸红了起来,放下了原本还在抚摸下巴的手。昨晚在乔兰他常光顾的酒馆中,伊西多发现自己暍了十年的酒味道变了,所以惹起了一场骚乱。跟他在一起的红海蛟号船员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出来之时,伊西多一手抓着不知是从桌子还是椅子脚上拆下来的木块,另一只手则拿着坐垫,坚持自己正在发明一种全新的剑法。为了阻止想把新剑法取个‘赛洛克地平线’这种帅气名称的伊西多,老船员很尊敬地将伊西多的下巴给打破了。

老船员用怜悯的眼睛望着伊西多的下巴,说:

“连酒味都变了。女人也变得没什么看头了。祭典也变得无趣了。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了。我那儿子说他对看春分祭没兴趣的时候,我还感觉很惊讶,现在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儿子早就过了对这种东西有兴趣的年龄了吧。他不是已经超过二十了,对吧?”

“话是这么说啦。”

“咦,你这次居然没有忘掉儿子的长相吗?”

听到伊西多的问题,老船员微微一笑,回答说:

“就像你说的,他不是已经过了二十了吗?到海上航行一赵,回来就认不得儿子的事情,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因为他也到了为自己的容貌负责的年纪了。”

“呵,没错。”

伊西多点点头,然后再次望向祭坛上,然后再次做出受不了的表情。

“妈的!”

现在就是那一瞬间。奉读完《海卡伦书》第三章之后,祭司长丝毫没有麻烦地走向了骆驼。但是祭司长迟疑了。性急而毫无耐心的伊西多简直想马上大喊出声。

‘喂,你这没用的家伙。下了那么重的药,难道骆驼还会突然站起来踢你的席吗?别再磨磨脍赠的,快拿起刀来吧!不,我们不该杀骆驼,反而应该把你绑起来放到祭坛上宰才对!’类似如此内容的话并没有从伊西多嘴里冒出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肩膀此时已经被老船员给抓住了。

“祭司长到底在看些什么?我眼花看不清楚。”

一直到了这时,伊西多才发现祭司长在瞪着某个东西瞧。伊西多的头随着祭司长的视线方向移动。挤满了广场的看热闹群众与船员都慌乱地朝着祭司长视线的方向瞧。

让春分祭的祭司长忘记了手边最重要的祭把任务,直直盯着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是杀气。

伊西多的头还没转到不能再转之前,就已经发现祭司长感觉到的是什么了。将精神高度集中的祭司长是最先发现这样东西的人。伊西多在转动头的同时,也开始将腰压低。在眨了一次眼皮的时间之后,伊西多已经采取了防御姿势,在广场的一角找到了随便乱放杀气的家伙。

“船长大人?”

下一个瞬间,红海蛟号船员们的行动非常引人注目。以伊西多为首的船员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对不起、失礼了、借过一下之类的话,就试图挤过人潮,开始朝他们船长的方向跑了起来。广场上立刻爆发出辱骂、高喊声,以及惨叫声。

“怎么回事?这些人疯了!呜哇!”

“船长大人!船长大人!可恶,快放下来!船长大人!”

“天哪,他们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祭典当中吗,这些该死的船员混蛋!”

“连句对不起也不讲啊!”

“呜啊!”

伊西多用头朝抓住自己领口男人的脸撞了上去,像春分祭的骆驼一样很大声地拉开了嗓门乱叫。其他船员的情况也与此相去不远。然而参加春分祭的大量人潮还是跟铜墙铁壁没两样,即使受到被海风锻炼过的强壮船员们的突击,船员跟他们船长之间的距离还是几乎一点也没有缩小。广场上的骚动正开始迎向高潮。

辛柴船长花了片刻转头用郁闷的眼神看着他的船员引起的骚动。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也随着辛柴转过头,轻轻地做了一个微笑。

“他们是很好的船员啊,船长。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呼唤着爸爸的儿子们。我有好一段时间也是带着这样的船员在大海上流浪。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你笑一笑吧。”

辛柴的头稍微偏斜,望着对方。

“谢谢了。然而在你的忌日随意嘻笑,我担心会不会对你有所不敬。”

对方笑了出来。

“你那些船员现在担心的是谁呀?”

辛柴并没有回答。现在他的船员之所以拚命想要跑过来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船长打算跟人决斗,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这场决斗的对手是继承了寇达修之火的贝伦.寇达修。

寇达修之火。那是名门中的名门,这不只因为他们是可以随意调遣几千匹骆驼的巨商,也是因为他们自豪可以将一把半月刀舞得犹如戏弄花办的风,或者乘着微风的海鸥一样流利,是刀法的名家。再加上这名门中养的食客超过百人,据说甚至还可以喂饱乔兰城的所有乞丐与流浪汉。

辛柴掀了一下衣角,将木剑拔了出来。贝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是辛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开始吧,贝伦。”

“你没有家人吧?”

“没错。”

贝伦抬头望了一会天空。在这段期间船员们拚了老命地狂奔,因此而造成的人们高喊声虽然达到了极度混乱的程度,但是名门之长贝伦还是以坚毅的表情望着深红色的天空。突然低下头的贝伦很快地说:

“你自己也很清楚,继承了帮我复仇责任的家属超过了一百人。由于对你是场非常不利的决斗,我放弃所有复仇的继承权。我在此郑重宣言,不管是谁,都没有对我的死亡进行复仇的权利。”

这漂亮的欺瞒手段让辛柴的嘴角现出了苦涩的微笑。

似乎考虑到对方的立场,同时又进行欺瞒的贝伦这番话如果借用拜索斯或海格摩尼亚的语气来直译的话,就会变成上面说的这样。但其实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是因为会死掉的家伙是你,所以对于我的棺材好不好看,或者要托谁来替我复仇,我一点都不在乎。

“这是非常公正的提议。温柴也是在没有人会为自己的不幸命运进行复仇的情况下出发前往死亡之地,所以你这么做也是对的。”

一提到温柴的名字,贝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贝伦好不容易才做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说:

“你这是什么话?温柴也是个杰彭人啊,他是以名门后裔的身分去执行哈坦的光荣任务。你居然说这是种不幸?”

“说到巴尔坦家执行了哈坦的光荣任务,寇达修之火又如何呢?”

“我们家也将儿子献给了哈坦!”

“喔。你是说那个私生子啊。高贵的寇达修家应该是不会随便对女佣下手的吧。所以那个孩子大概是跟家里到处都是的骆驼结合之后生下来的吧?”

低俗的话通常都是粗制滥造,但是很快就能编出来。而辛柴只能透过低俗的东西才能获得自己所想要的状况。继承了寇达修之火的贝伦.寇达修叫出了让人听不懂的怪声,半月刀向前一伸,就冲了上来。

片刻之后,贝伦就领悟到自己再也不能看到春分祭了。

辛柴刺出的木剑贯穿了贝伦的脖子,造成了致命性的圆孔,那个孔中流下了寇达修之火最后的鲜血。当啷。祭司长手中的短剑终于落到了地上,但是除了骆驼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件事。伊西多将骚动中撕裂的上衣脱下丢到一旁,看着在地面上流淌,然而谁事先都没预料到的春分祭鲜血祭物,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的船长。他的嘴无力地张开了,因着群众安静下来好不容易才能将声音传到他的说话对象那里。

“船长大人?您没事吧?”

辛柴并没有回答伊西多的问题。他毫无表情地将木剑收起来之后,就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黑红色了,在辛柴的天空中抛出了血色的夕阳。

第四章

哈坦的宫殿。

宫殿虽然也是一间房子,但也可以说不是房子。好的房子必备的条件当然是对居住者提供保护,以及便利舒适的生活。然而哈坦的宫殿却不是提供保护给哈坦、让哈坦享受便利舒适生活的地方。哈坦是哈坦,宫殿是宫殿,杰彭是杰彭,世界是世界,宇宙是宇宙,都不是这以外的任何东西。因而哈坦的房子,也就是哈坦的宫殿要称为房子,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趣。哈坦的宫殿,是哈坦在那里起居坐卧、用餐、会见崇拜者,以及进行此外日常生活的处所。哈坦并没有房子。(什么才能算是大自然的家呢?)

所以现在哈坦宫殿二楼黑玉房间中怒吼的内务大臣穆拉斯绝对没有在哈坦的家中犯下引起骚动的无礼行为。

“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竟敢如此放肆?”

内务大臣穆拉斯。前任内务大臣阿里在视察前线的过程中,被奸恶的拜索斯游骑兵给抓走,在无法自尽的状况下成了俘虏,所以前内务次官就坐上了他空出的位子。因此现任内务大臣的出身完全是个公务员。在名门充斥的宫殿中,他是个为了立足而不可避免地变得保守,还努力故意把下巴抬得老高的人物。就在此刻,穆拉斯也正抬高了下巴,在那边大喊大叫。

“现在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众民都应该团结,在哈坦的荣光之下带着玉碎的决心前去作战,这样还嫌不够呢!可是这家伙不但不支援前线的战士,居然还搞些莫名其妙的决斗来屠戮名门的子孙,让民心惶惶不可终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居心叵测的行为?我要求现在立刻逮捕辛柴.巴尔坦,加以凌迟处死!”

“穆拉斯内务大臣。我们现在在这里开的是国务会议,并不是议罪论罚的法庭。国务会议讨论的,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

也许他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图,但是通商大臣克莱.达基达斯的话听来并不像是以通商大臣或者国务会议成员的身分说的,而是以达基达斯之雷的名门继承者身分。国务会议的新加入者穆拉斯用不太高兴的表情看了看达基达斯,然后苦涩地微笑,说:

“对不起。但是请各位看看那个放肆者到底做了些什么。”

“您真认为那是适合在这里讨论的案子吗?”

穆拉斯稍微转过头,他把看起来很坚硬的下巴朝国防大臣翰姆与外务大臣利莱缅的中间方向一低,说道∶

“我很重视那个人与许多名门继承人决斗这一点。举例来说,虽然没有人不景仰达基达斯之雷的,但像他那样的狂人是否敬畏达基达斯之雷,却是很值得怀疑的。”

达基达斯的嘴唇稍稍扭曲了。不过扭曲的程度非常小。但是如果下一个瞬间外务大臣利莱缅没有说话,要猜出达基达斯的口中马上就会吐出大量狂暴的辱骂,是非常容易的。

“两位请都镇静下来。”

利莱缅连忙接着往下说:

“通商大臣说在这里开会要讨论的是军国大事虽然也是对的,但是太轻看那个人所犯的罪,也是很轻率的事情。我们仔细检讨这件事情,应该是不会有害的。就我所知,那个人其实是赖布斯的子孙,只不过用了巴尔坦的姓。对吧,嘉达伦大人?”

把教育大臣嘉达伦拉进对话当中,借用国务会议席上最年长的大臣的威严,利莱缅外务大臣此刻采取的策略是很正确的。因为会议越拖越长,已经半个身体都靠到软垫上的大臣们一下都坐直了身子,用非常礼貌的态度等待嘉达伦说话。嘉达伦教育大臣尽可能做出沉重的表情,说:

“是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说当时您也参与了这件事。”

战时国务会议当中教育大臣拥有发言权的机会甚少,所以嘉达伦内心感到十分满足,但他仍然维持着认真的表情说:

“没错。我也曾劝过罗拔尔不要将太大赶走。罗拔尔.赖布斯。在赖布斯之风献上给杰彭的无数战士当中,没有能比得上他的。无论如何,是贺加涅斯给了他这样的试炼。而且还是在新婚的甜蜜之梦醒来之前。我想在座有几位已经听过这件事了,有几位还没听过,那个名叫辛柴的人之所以无法继承赖布斯的家名,是因为他是母亲被人鱼绑走之后回来才生下的孩子。疑心是很可怕的东西。这简直就是毁了这个人的一生。”

“这样说来,说那个人的身上带有人鱼血统的传说是事实喽?”

在还没确认是谁抛出的问题之前,嘉达伦教育大臣的额头整个都皱到了一起。

“谁知道呢?但是如果要问我的意见,当时我说给罗拔尔听的内容也是这样的。罗拔尔根本连听都不想听,但是在任何书上都没有提过人类与人鱼是有可能混血的。这两个可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啊。这就像马跟牛之间,难道有可能互相交配生出后代吗?”

“马跟驴之间是有可能的。”

大臣们都无意间开始偷笑。嘉达伦瞪着发话的人,也就是穆拉斯内务大臣,说:

“说得没错。内务大臣应该也很清楚,骡子与马不同,与驴当然也不同。然而辛柴却长得完全是一副人的样子。他的模样就是证明他来历清白的证据。”

“以下这句话是从我们族长那里听来的,女性人鱼到陆地上诱惑男人的时候,都采取了与人类相同的型态。”

穆拉斯仍然采取了不屈服的态度。嘉达伦下定决心要大暍一声之时,让举座一下子都悄然无声的话传来。

“讨论的方向好像已经偏掉了。”

说话的是国防大臣翰姆。他盘腿挺直腰板正坐,充分显露出了军人的精神,双眼中则带着相当程度的疲劳。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座上诸人,说:

“对不起,但是叫我前来参加国务会议的话传到我那里之后,我在前线两天都没有睡过觉,就硬撑着跑回来。现在讨论在战线后方引起骚动的流氓虽然也不错,但是我认为如果讨论一些能够实际拿到战场上运用的事项会更好,这也是事实。”

哈坦评价这个人是总有一天会成为大诗人的人物。国防大臣翰姆的语气并不像个武人,反而像是个歌咏沙漠黄昏的文人。但是坚强的下巴与让裁缝师觉得十分麻烦的宽阔肩膀让他说起话来更有魄力。甚至连穆拉斯都微微朝着他低下了头。翰姆稍微转身,看着法务大臣拉布达哈,说道:

“如果那个名叫辛柴的船长一直惹事,那就叫净化队员逮捕他进行处罚,不就得了吗?”

法务大臣拉布达哈常被人开玩笑说,笔尖如果钝了可以用他的眼神来削尖。但是与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不同,他其实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物。然而拉布达哈用宏亮的声音开始说话的时候,任何一个大臣都不会相信今天拉布达哈法务大臣心情不错。

“要对付那个男人,在原则上是完全没有办法的。要是杰彭内的任何一个势力逮捕或者拘禁了他,那完全必须视为对于杰彭司法正义的正面挑战。”

听到不像平常法务大臣说话的强硬语气,翰姆将头歪到一边,然后发现其他大臣全部都在回避他的视线。一定有些事情。国防大臣翰姆小心地观察着其他大臣的反应,用慢吞吞的声音问道:

“你是说他没有犯法?”

“辛柴.巴尔坦所杀的所有名门子孙,本人都同意与他进行决斗。”

“你是说,全部都是正式的合法决斗吗?”

“没错。”

“这样实在太奇怪了。他决斗的对象这么多。难道他是把决斗当成一种兴趣吗?不,如果是正式的决斗,那么一定是有理由的。可是他有可能同时跟这么多人结下深仇大恨吗?到现在为止,他总共进行了几场决斗?”

“四场。”

翰姆原本想要吹一声口啃,然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战场,而是国务会议的会场,赶紧将自己抑制住。

“他可真是厉害。简直就是个无敌的战士嘛!对手全部都是名门啊?”

“哈希姆、葛利哥斯、特里葛罗斯、寇达修这四家的家长。这几家算不算是名门,就由国防大臣您自己来判断。”

翰姆烦恼了一阵子。如果是他自己,与哈希姆的弯刀、葛利哥斯的长矛、特里葛罗斯的钢爪、寇达修的半月刀连续几场打下来,难道还能生还吗?答案是否定的。不,更重要的是,难道真有可能同时与这么多名门结仇吗?

“决斗的理由是什么?”

“真是可笑。国防大臣居然向我问这个问题。难道国防大臣不清楚拉先法的事情吗?”

翰姆再次感到讶异。谈话的方向已经被引入歧途了。

“拉先法我当然知道。家里只剩下独子,或者已经有人去服兵役的情况下,就可以免除兵役的义务,不是吗?”

法务大臣突然用闪亮的眼睛环顾四周。翰姆发现大臣们都在避开拉布达哈的视线,不得不再一次感受到讶异。一阵子之后,拉布达哈用火烫的眼神望着翰姆说:

“您知道巴尔坦家的温柴吗,国防大臣?”

“咦?我不清楚。”

“巴尔坦家曾经是十分有力的名门。至少在刚才谈到的辛柴船长出生之前都是如此。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巴尔坦家就开始被世人指指点点。这真是可笑的行为。所以连国防大臣都没有听过这个名门的名字。”

这是年轻的国防大臣翰姆第一次听到的故事。拉布达哈大概觉得喉咙干,所以吞了口口水,说:“无论如何,巴尔坦家已经衰败了。可是继承这个家门的还有最后一个子孙,名叫温柴.巴尔坦。他是个独子。是个很聪明伶俐的孩子。”

翰姆好一阵子都用慌张的眼神看着法务大臣拉布达哈。

“他是您的亲戚吗?”

拉布达哈用沉重的声音回答说:

“是我的外孙。”

再次环顾四周的翰姆很快就看出拉布达哈的外孙分明就被卷入了某种不好的事情,而且那件事跟现在在座的许多大臣都有关系。而且还提到什么拉先法。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独子的话,他当然不会被征召入伍了,不是吗?”

“不,他被征召入伍了。很光荣的是,他进了尼林之翼。”

翰姆深深吸了一口气。居然说他进了尼林之翼?

“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让独子进去尼林之翼呢?”

这时利莱缅外务大臣轻轻地干咳了几下,开始插话:

“那个,法务大巨大人。他并不是独子。”

拉布达哈将眼睛转过去看利莱缅的时候,杰彭的外务大臣感到了一股寒意。搞不好这人真能用目光来削笔尖。

“喔,当然啦。他不是独子。独子是不可能进入尼林之翼的。绝对不可能!”

翰姆注意到拉布达哈的脖子居然轻微颤抖着。

“你又说他不是独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还有辛柴船长啊。”

翰姆一直到了这时,才搞清了事实。这是蓄意灭门啊。对于一个男人妻子的疑心居然能够在这么长的岁月中不断造成不好的影响。翰姆感到口中开始发苦。将身体深深埋进软垫的翰姆注视着大臣们的脸庞。在他们当中,哪些人为了避开光荣的毒杯而决心毁掉一个名门呢?这是不得而知的。所以翰姆本人的关心就移到了名叫辛柴之人的身上。那真是个引人好奇的家伙。

翰姆微微闭上了眼睛。

国防大臣翰姆离开国务会议的会场,已经是深夜了。

大臣们到了这时还在热心地对杰彭竭尽他们的忠诚,但是翰姆本人提出自己实在太过疲累,所以就郑重地离开了会场。穿过巨大的黑玉房门,翰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很快冒出来的奴隶之手帮翰姆穿上了斗篷,接着翰姆就直接在哈坦宫殿的复杂通道中走了起来。

好一阵子之后,翰姆才出到庭院中,望着乔兰的夜空。

乔兰的夜空因为黑暗的海洋,而让人觉得亮到奇怪的程度。看着横过青灰色夜空的月亮,翰姆突然感觉有人正跟在他后面。翰姆的额头整个皱了起来。还有对礼法如此不熟悉的年幼奴隶吗?虽然明天也可以让这个奴隶掉脑袋,翰姆却无视于附近有人的感觉,决心拯救这条奴隶的性命。所以他直接朝向正门走了过去。就在这时--

“真是迟钝啊,翰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要说明翰姆所感受到的惊讶并不简单。他的惊讶来自于三种不同的状况。首先是奴隶(搞不好不是奴隶也说不定)竟然敢主动对自己说话,其次是对自己说话的居然是个女人(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第三,这个人竟然胆敢指着国防大臣鼻子说他迟钝。

因着这样的惊讶,要等到翰姆发现那个声音其实是自己认识的声音,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这延迟的时间让女人更确实地感受到了翰姆的迟钝。

“喂,翰姆。没看到你的这段期间,你连耳朵都聋了吗?”

翰姆慢慢将身体转了过去。那里有一个浑身被黑暗包覆住的女人,正用不耐烦的表情望着他。黑色的头发、黑色的斗篷、黑色的袍子。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近乎灰色,她那样子简直就是黑夜中的另一重黑夜。翰姆用有点委屈的声音说:

“是希欧娜吗?”

希欧娜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只用冷冶的眼光与翰姆对望着。翰姆在接着往下说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她跟人类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国防大臣翰姆跟女性交谈,这种事如果被人看到总是不太好。更何况这里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奴隶隐藏着走来走去的哈坦的宫殿。

希欧娜看了看翰姆的这种样子,然后噗哧笑了出来。

“不用担心,这里没别人。我已经把这附近的奴隶都弄得一声没办法吭,才在这里等你的。”

翰姆全身缩了起来,看着希欧娜的脸。他不自觉地观察了一下希欧娜的嘴角,然后马上摇了摇头。

“你吸了奴隶的血吗?”

“有什么关系。那只不过是谁都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的哈坦的奴隶。”

“尸体清掉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希欧娜略显尖锐的高喊声,翰姆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这里可是哈坦的宫殿啊。死几个奴隶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问题,比较严重的反而是在哈坦的宫殿中发出尸体腐败的气味。所以那些活着的奴隶们对于奴隶同事充满疑问的死亡毫不觉得苦恼,反而会把精神花在连忙把尸体清掉上面。毫无疑问,夜晚的黑暗中伸出的那些手一定会将尸体处理掉的。虽然也会传出恐怖的传闻,但是对于奴隶闾的传闻,根本没有一个有水准的人会去倾听。

翰姆皱起了眼睛看着希欧娜,说:

“这样看来,对于像你这样的黑暗的女儿,这里可以说是个独一无二的宴会场啊。吸干了几个人的血,所有人却都毫不在乎,甚至连事后处理都不用劳烦你亲自动手。你是不是常来这里吃大餐啊?”

“那倒是没有。哈坦的奴隶们来无影去无踪,要抓到也十分麻烦。”

希欧娜回答时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这个答案让翰姆感到十分不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翰姆稍微抬起了下巴,说: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先出去再说吧。我可没有打算要害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呵。胆小的家伙。”

翰姆原本想回嘴,但还是很神经质地转过身。然而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是用背对着吸血鬼。就像后脑的头发被某人给抓住一样,他脖子的后方突然僵硬到疼痛的程度。可恶,怎么会这样呢?然而此刻再将身体转回去,就等于明白说出了自己这一刻内心的想法。所以翰姆急急忙忙开始移动脚步。

背后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的只有自己粗重的脚步声。吸血鬼当然没有理由会发出脚步声或者呼吸声之类的声响。更何况这个吸血鬼可是希欧娜呀。翰姆烦恼着没有自然的方法可以将头转回去。但是应该要涌进脑袋里的血液却似乎一股脑都涌到心脏里去了。怦怦。胸中猛然跳着的心搏让翰姆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了。结果翰姆勉强自己转过身去。那动作从第三者看来,甚至会错误地觉得他们正在跳舞。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先将左脚往前踏一步,再将右脚往旁边踏一步,再将上半身朝后转,翰姆就这样用极不自然的姿势僵在那里。希欧娜发白的脸此刻离他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希欧娜吐出的气息搔痒着翰姆的脖子。那是混杂了鲜血腥味的湿润气息。希欧娜的眼睛被流泄而下的发丝挡住,根本看不见,但是她低下了头。不,与其说她是低下头,不如说是将头稍微往旁边倾斜。将头部这样倾斜的姿势,对于翰姆而言并不是那样地陌生。她下巴的角度跟亲吻时的角度几乎没两样。而希欧娜嘴唇的样子也跟亲吻差不多。稍微张开朝前突起的嘴唇上闪耀着灰白的颜色。

“……怎么了?”

希欧娜并没有说任何话。翰姆看不见她那双被遮住的眼睛,但是她嘴唇的尖端隆起,在这黑暗的夜里是看得很清楚的。因为那张极其苍白的面容,极端地接近自己。希欧娜的发丝上飘来的特殊气味刺激到让人停止了呼吸。

就好像凋落的花办腐烂后发出的气味。

“很好。”

大幅省略了的希欧娜的话非常难懂。翰姆静静地等待着。

“既年轻,又充满了活力。像是要喷发出来似的生命力。这跟奴隶是完全无法比较的,年轻的将军。叱吒于战场之上的年轻血液在蠕动着。哈哈哈。”

“我才不是将军。我是国防大臣。”

希欧娜似乎并不打算修正自己的错误。反之她的手臂慢慢地向上抬起。翰姆一动也不动地在那边等着。希欧娜的手臂搭上了翰姆的肩膀,希欧娜纤细冰冷的手指在他的颈后交缠之时,翰姆也丝毫没有动弹过。

希欧娜抬起了脸庞。她的头发往左右两边散开,希欧娜火热燃烧着的眼光朝向翰姆射去。她张开的嘴唇之间滑出了像是黑色肉块般的舌头。就像品尝着甜蜜的东西,希欧娜小心地舔舐自己嘴唇的时候,翰姆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舌头。然而翰姆的心脏已经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了。忽然他发现今天是雪琳娜满月的日子。

希欧娜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

“我十分好奇你的血液会发出怎样的香气。”

无法再忍耐的翰姆粗鲁地推开希欧娜。吸血鬼的力量不知道比人类强多少倍,然而希欧娜就这样被翰姆推开了,而且还爆发性地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不但敢跟女性交谈,现在甚至还动手动脚了!杰彭的盾牌,哈坦的拳头啊。你敢说吸血鬼就不是女人吗?”

翰姆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瞪了希欧娜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希欧娜仍然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在那边大声笑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用悦耳的声音说:

“你想到什么事?”

“你属于尼林之翼部队吧。你认识名叫温柴.巴尔坦的人吗?”

“当然认识。熟到简直会出问题的程度。”

希欧娜语气中混杂的敌意,引发了原本还在因为愤怒而颤抖的翰姆的好奇心。翰姆再度转过身,直视着希欧娜。

“他原本是尼林之翼的成员。在红土地作战计划中,我就是带着那个小鬼到处跑。”

一提到红土地作战计划,翰姆就感觉整颗心揪在一起。在尼林之翼主导下实施的这个作战计划,是透过献上了无数幼小孩童的灵魂引发出神力,来污染敌方地盘的恐怖计划。尼林之翼是哈坦的直属部队,所以凭翰姆自己也无法阻止这样的计划。

“可是?”

“变节了。”

“他投敌了吗?”

“是的。而且事情还不只如此。那家伙跟拜索斯的人勾结,克拉德美索挑衅计划也被他们破坏了。幸好他是尼林之翼的成员。要不然那家伙的全家早就被下令灭门了。”

从挑衅克拉德美索这句话中,翰姆感受到了与刚刚不太相同的恐怖感,整个背脊都凉了。眼前这个吸血鬼的本质正朝他袭来。隐隐约约的月光底下,翰姆感受到了极度的寒意。

希欧娜是个百分之百的暗杀者。甚至是可以将一个国家完全暗杀掉的暗杀者。

伊露莉睁开眼睛的同时,也坐起身来。梦中持续感受到的不愉快,在醒来之后又更强烈地逼近了。

周围是一片寒冷黑暗。同时也相当地阴森。伊露莉大致摸了摸地板,知道这里是一座石造建筑的一部分。就连只要有一点点星光就可以数出有几条蜘蛛丝的精灵,在这里也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由此可以证明这里应该是某栋建筑物的地下密室。但是伊露莉的不愉快并不是来自这件事情。伊露莉感受到的不愉快有更根本性的原因。

伊露莉低声地喃喃说道:

“自己的敌人当中最美丽者,来到我身边抬起你的眼皮吧。”

光精并没有出现,伊露莉静静地笑了出来。没错。如果对方真要关住自己,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随意召唤这类东西的。这非常合理。原来与这类召唤物被强制隔离,就是她感到不快的原因。

伊露莉并没有感到什么失望,只是轻轻地起身。无论如何,她至少还有可以用来摸索的双手,所以没有理由要失望。这是精灵的思考方式。

一阵子之后,伊露莉确信她已经掌握了这地下室是属于一栋什么样的建筑。虽然光精的气息非常强烈,但是与其他精怪一样都处于无法回应召唤的状态。要一次封锁住所有精怪,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伊露莉开始感到了担心。

“我不会再召唤那些精怪了!花力气不让我召唤是很辛苦的,要不要停下来?”

喀当。巨大的声音响起,让伊露莉吓了一跳。伊露莉歪着头,等待下一个反应。一阵子之后,光线很快投入黑暗里,在空中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光条。墙上的门开始出现一条缝。门缓缓地打开了,但并没有完全开启。

伊露莉依然静静地站着不动,所以接着传来的话完全没有必要。

“不要靠近门。有五把十字弓对着那里。”

“咦?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走到门边,就会射我吧。这是一种威胁,不,应该是一种警告吧?你是在警告我吗?”

“没错。”

对方吐出的呼吸声在地下的密室中久久地回荡着。一阵子之后,门后面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影子,将光线给盖住了。影子不断伸长,接着有五个人进了这间地下室。

进来的其中一个人举起了手的时候,伊露莉疑惑得将头歪了歪。接着对方马上开口:“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冤仇,纯正的真理光辉啊。”伊露莉吃了一惊,想要拦住他。因为对方打算叫出精怪来。

“不行的。在这里精怪……”帕!伊露莉还没将话说完,光精就已经飘浮在空中,用蓝光将整个地下室照亮。

伊露莉在熟悉的光线中留心观察着对方。

干瘦的身躯披上了毛皮衣,让人联想起山上的野人或北方的牧人。脸上满满的胡须硬到即使要刮,恐怕刀片会先断掉,往前弯曲的腰让这人看起来十分衰弱。但是他脸上闪烁的双眼中正喷出凶狠的光芒。

伊露莉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原来是召唤师啊。你就是一直在妨碍我的人吧?”

背都已经驼了的年老召唤师扬起眉望着伊露莉。他的视线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是从他口中流出的声音更加不安。

“没错,是的,精灵。我当了一辈子的召、召、召唤师,但还是很不安啊,你觉得我还可以吗?我、我的技术到底怎么样啊?”

“非常了不起。啊,我是伊露莉.谢蕾妮尔。”

召唤师的脸上浮现了欣喜的表情,其余四个男人的脸上则是浮现了困惑的表情,这是同时发生的事情。老召唤师的腰稍微挺直了一些,他的眼睛也望向更高的地方。

“我、我是库达伊。可是?真的吗,非、非常了不起吗?你没骗我?”

“是的。你有能力制住那些光精。是你让它们无法应答我的召唤吗?”

“没错,你说得没错!”

“真令人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就像魔力会拒绝不正常地集中在一处,让精怪在世界上到处自然移动着,那不是更好吗?我认为精怪被禁闭的场所,也就是死亡的场所。”

“你、你说得对。当然喽!我、我搞这些也、也已经有七、七十年了。在这七十年当中,我、我都是跟精怪在一起打滚的人,我不可能、不可能喜欢这样做。这会让我觉得很抱歉。我是说真的。”

“这似乎有我所无法得知的真正理由。”

伊露莉虽然很温和地说着,但是老召唤师并没有听进她说的话。召唤师开始用老人特有的喃喃自语方式说起话来。

“这、这真是残酷。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可呢?呜,呜。这、这样是不行的。它们会很痛苦的。这、这是错误的一件事。这、这样子是不应该的,那……”

“库达伊。我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可不可以安静下来?”

原本静静站着的四个男子当中,有一个忽然开了口,年老的召唤师库达伊立刻吓了一跳,马上闭上了嘴。他用痛苦的眼睛朝上看了看说话的男人,连忙转过头去看着角落。他的手急忙擦了眼角,即使没有精灵的视力,任谁也都能看到。

让库达伊闭上嘴的男人穿着长长的袍子。原本白色的袍子在光精的照耀下发出青光,男人的脸色也变得发蓝,就像脸是用玻璃做的一样。伊露莉大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袍子,然后说:

“以风中飘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们。这里是大暴风神殿吗?”

“以平息暴风的花办之荣耀祝福你。没错,森林的女儿啊。”

“我还记得,是女祭司艾德琳把我打昏的。也应该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是在代替她道歉吗?”

祭司噗哧笑了。

“并不是这样的。拜托艾德琳那样做的人就是我。”

伊露莉动人地微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您不是在代替她道歉,而是本人直接道歉喽。”

对于伊露莉所说的话做出最积极反应的人,就是老召唤师库达伊。“嘻嘻嘻!”库达伊似乎笑到受不了的程度,连腰都笑弯了。一般人听起来像是要吵架的对话被精灵一搅就会变得异常温和,对这一点很清楚的祭司们无意识间微笑了起来。

伊露莉对于人类们的反应讶异了一阵子,然后说:

“无论如何,如果没有不方便的话,请先将各位的名字告诉我吧。”

“叫我多斯佩就可以了。”

其余的三个祭司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分。伊露莉看着多斯佩祭司说:

“您这是在道歉吗?”

“我并没有这种打算。”

“看起来您认为有应该这样做的理由喽。”

“没错。”

“为了您的理由产生了牺牲者,也就是我,能不能将理由跟我说呢?”

多斯佩在回答之前,先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伊露莉的脸色,就像之前艾德琳所做的一样。然而与艾德琳一样,多斯佩从精灵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说谎的证据。

“我很好奇。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您是在说什么呢?”

伊露莉的反问,语气中没有一丝疑惑或动摇。但是多斯佩在内心中反覆说着:她难道不是个精灵吗?多斯佩扭了扭脖子之后慢慢地说:

“大暴风神殿受派遣到大陆各处的弟兄姐妹们的帮助,可以相当自由地获取大量的情报。所以跟其他修道院或神殿不一样,这里甚至有人专门管理情报。我就是情报工作的负责人。弟兄姐妹从大陆各地送来的信息都是先由我来进行整理,之后才报告给高阶祭司的。”

伊露莉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着。多斯佩又继续往下说:

“当然比起走向神的精神之路,这可以说是种非常朴素的工作。但是一想到我们是被选出的牧羊人之时,必须竖耳倾听神的羔羊的任何动静,这些你应该都可以理解的。我负责这样的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伊露莉歪着头,看着多斯佩的脸。她完全猜不出多斯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如果是人类的话,听到多斯佩的话一直这样原地打转,就会猜到之后一定会有很可怕的话会说出来。但是伊露莉却只是无言地等待,默默地接受了这所有的话。甚至伊露莉开始帮对方担心,连续看了二十多年的文件眼睛会不会坏掉。

多斯佩搔了搔自己的下巴,说:

“近来我感受到了一些反常的东西。”

伊露莉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您的眼睛应该变得不太好吧。大概是因为文件看太久了……”

“……不是这样。”

多斯佩无视于身旁和身后传来的嗤嗤笑声,严肃地说:

“我刚才已经说过,管理着这块土地上四处如雪片般飞来的书信、文件、梦境等等的情报之人就是我。可是在整理这些情报之中,我感到一种过去从未感觉过的动向。”

“什么样的动向呢?”

多斯佩再次摸了摸下巴。这样看来,还让人以为他粗糙的下巴非常好摸似的。伊露莉看到那个下巴,感到十分惊叹。居然会有这么粗大的下巴。这时多斯佩说了:

“毁灭的动向。”

女祭司艾德琳静静地坐着。事实上她甚至感到有些无聊。

隔了好久才回到大暴风神殿,在这里还记得她当年样子的人已经剩下不多了。带她到多斯佩房间的修炼士那张脸,简直可以当成画家创作路坦尼欧大王面对神龙王之时的最佳模特儿。他嘴里头虽然说的是‘前辈’、‘姐妹’之类的话,但艾德琳差点就把那些话听成‘放马过来吧!’‘救命啊!’

如果有几个好朋友欢迎自己那就好了,但此刻对艾德琳而言,除了高阶祭司或者其他几个地位较高的祭司之外,几乎没有值得一见的人。艾德琳尽可能用柔软的语气询问带路的修炼士她当年的那几个弟兄姐妹的近况,但是大致可以确认他们都出发前去宣教旅行或者上前线去了。所以艾德琳转头看了看那个修炼士,然后就单独进入多斯佩的房间坐着,等待房间的主人回来。

多斯佩的书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让人很难看到有没有人坐在那后面。细长的方形窗户与单纯的窗框几乎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大暴风神殿的房间,书桌上与各个角落堆放着高度及腰的书堆,不是按照方便而是随便乱放的几张书桌看起来简直就像魔法师与弟子要进行一场大实验之前的研究室。

但是这里可以说是大暴风神殿的脊椎。散布在大陆处处的大暴风神殿的细小神经,也就是各个修道院与神殿、传教中的祭司会将他们所见所感的一切毫无修正增删地原原本本送到这里来,多斯佩与他的下属则会详细调查这些情报。处理的情报深度也许很难比较,但在值得信赖方面,这里恐怕比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还要好。至少这里做梦都不会发生因为双面间谍而头痛的问题。最纯粹的祭司精神力超越了空间,将他们无法欺骗或粉饰的信息原原本本传送到这里来。

艾德琳因为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才带着满满的情绪看着这个房间。对于匆忙前往西部林地旅行的她,多斯佩下了一道命令,是艾德琳完全无法理解的命令:与精灵伊露莉见面之后把她打昏,然后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偷偷地把她带到这里来。这简直就像盗贼公会向夜鹰所下达的命令。

但是在这可称为大暴风神殿脊柱的房间中,艾德琳获得了对于那个命令不可能有错的确信。所以艾德琳并没有想对多斯佩抛出质疑,只是准备谦恭地接受解释,来释放她无聊的心情。

门打开之后,艾德琳马上站了起来。多斯佩虽然面带疲劳的神情,然而他还是摸着自己下巴走进了房里。多斯佩一看到艾德琳,就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说:

“等很久了吧,艾德琳?”

“没有,多斯佩。”

多斯佩伸出了手,艾德琳则是弯下腰,亲吻了一下他的右手手背。块头巨大的艾德琳很笨拙地做着这个必须庄严的动作,但是两人都没有感受到尴尬与不舒服。因为多斯佩是从艾德琳还是个幼小巨魔,刚进入神殿的时候就一路看着她长大,直到现在。

多斯佩坐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发现因为高耸的文件堆而看不到对方,所以将几叠文件随手搬到了旁边的书桌上,然后自己坐到那些文件上面去。在艾德琳面前,他不太会遵守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关于这一点艾德琳也是一样的。她没等对方请自己坐,就马上坐到了椅子上。

“连这么困难的事情都办得这么好。谢谢了,艾德琳。”

“您过奖了。”

“嗯。你应该很惊讶吧?”

“是的。老实说是这样没错。要她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但为什么还要把她打昏,这一点我就的确很难猜到了。”

多斯佩稍微摇了摇手,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精灵啊。搞不好没有必要使用那种暴力。嗯。也许只要发一封邀请函请她过来这里,不久她自己就会乖乖过来了。”

“关于这一点,我丝毫都没有怀疑过。”

艾德琳微笑着说,多斯佩也跟着微笑起来。但是瞬间之后多斯佩就故意让脸色僵硬起来。他说:“但是呢,艾德琳,如果我怀疑的东西正确的话,那我们恐怕要动用比暴力更严重的手段了。”

艾德琳虽然稍微被吓到,但还是没有提问,只是等待对方的说明。多斯佩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花板,突然低下头直视着艾德琳。

“在这个房间里谈的东西不管什么情形下一定要守密。可以发誓吗?”

“我以多斯佩的下巴之名发誓。”

艾德琳温和地笑着说,多斯佩再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他大致环视了一下书桌桌面,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艾德琳。

“你先读读这个吧。”

艾德琳接过来的文件上面,用粗大且漂亮的字体写着‘拜索斯--杰彭战争勃发后人口动向变化分析’。艾德琳光是看了这个字体,就可以猜出文件的编写者就是多斯佩。文件份量很厚,上面点缀着相当复杂的统计资料与数字,让艾德琳感觉很头痛。多斯佩露出了些微焦躁的表情,但是艾德琳很俐落地玩弄着她粗大的手指,很有耐性地坚持到将文件读完为止。

艾德琳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之后,多斯佩马上就问了:

“怎么样呢?”

“什么?什么怎么样?”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艾德琳低头看了看放在膝盖上的文件封面,然后再度抬起头,露出‘我不知道’的表情。虽然是张巨魔的脸,多斯佩却很清楚这个表情的含意。多斯佩脸上显露出些许不耐烦,但还是试图有耐性地问:

“那就请你再看一次第七页。关于新生儿数字的部分。”

艾德琳并没有再次拿起文件翻来翻去。她早就清楚看见了那些数字。

“是在快速地减少。”

“这件事不奇怪吗?”

“多斯佩。因为战争的缘故,许多男人都上前线去了。新生儿出生率锐减,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当然那也是可能的原因。但是你没有仔细看那些数字。战争发生并不是前几天的事情。但是你可以比较一下上个月跟上上个月,再看看这个月的新生儿出生数字。”

艾德琳再次翻开了文件。一阵子之后,艾德琳皱起了眉头说:

“……好像减少得太厉害了。”

“没错。不管在怎样的一段时期中,人口都是有可能激烈变化的。因为有可能会发生战争、传染病或者大灾难。但是其他数字都没什么变动,只有出生率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很特殊的状况。知道吗?”

“是的……,没错。”

多斯佩点了点头,又递了另外一份文件给她。艾德琳接过了那份文件之后,感到非常讶异。文件封面上写着‘拜索斯的产业结构--畜牧业’。听了多斯佩的说明之后,她内心不得不感到慌张。

“那一份没有必要全部都看。看看第二十八页家畜数目的部分。”

“是的……嗯。家畜的数字大量减少。但是因为战争,牛马都会被征用……”

“不是,不是。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依照我的调查,那是因为家畜都不生下一代了。知道吗?”

“咦?”

艾德琳感到多斯佩说的事情的确有蹊跷。但是她还是完全无法理解。所以艾德琳小心地问:

“那么,您是说人或家畜都开始不生孩子了吗?”

多斯佩带着沉重的表情说:

“没错。”

“这样说我就不懂了。人与家畜两者同时显现出了一样的现象,所以应该不是什么传染病之类的东西,而且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阻碍怀孕的传染病吧。也许有什么引发婴儿死亡的疾病吧?”

“才不是!跟婴儿死亡没有关系。是出生这件事本身减少了。绝对是这样!”

艾德琳用惊慌的表情看了看多斯佩。让多斯佩这么激动的理由是什么呢?多斯佩不自觉地再度摸了摸下巴,说∶

“这非常明显。人与家畜,这两者的出生率都显著下降了。要对其他的生物进行调查是有点困难,但如果我们连其他生物都一起进行调查,那么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知道,生物的数目都在大幅下降。”

“到底有什么原因会造成这样的情形呢?”

“不知道。但是想想看吧。如果想要生小孩,该怎么做呢?”

又冒出了一个荒唐的问题。在持续的惊慌之中,艾德琳用一半放弃的心情说:

“要有父母亲啊。”

“没错!必须要有父母在,而且他们必须互相结合才可以!”

激动中大喊出声的多斯佩故意背对着艾德琳,稍微偏过头艾德琳看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多斯佩干咳几次说:

“呼。嗯。你应该也能领会到重点。嗯……要生小孩,前提是要有父母在。这样说来,在什么条件下出生率会减低,也就大致可以猜想出来了。人要结婚,如果是家畜的话,嗯,要交配。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什么出生了。懂了吗?”

艾德琳听到这些在大暴风神殿听来特别刺耳的语词,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一阵子之后,艾德琳完全搞懂多斯佩想说什么了。所以艾德琳讶异地说:

“这怎么可能!”

多斯佩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艾德琳用无法置信的表情露出了尖牙,咆哮说:

“那、那么您是相信庇佑纯洁少女与精灵的卡兰贝勒会对这个国家做些什么事情喽?难道……难道您认为他们会在拜索斯设下神临地?”

“没错。”

“不,那是不可能的。当然杰彭人借用了基顿的力量试图造出神临地,这件事我也清楚得很。但是为什么卡兰贝勒的神临地……这一点都不合理呀!”

“怎么会不合理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透过让敌方少生下一代来取得战争的胜利,耗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己方花的心力与资源也太大了吧!”

“我没有说过这事是杰彭人做的。”

艾德琳这次也没办法一下子搞懂多斯佩的回答。要等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突然领悟。朝向从椅子上突然起身的艾德琳,多斯佩用沉重的声音说:

“卡兰贝勒是精灵们的神。我不认为精灵低能到从杰彭人的神力武器事件当中什么都学不到。你先在那里坐一下吧。”

艾德琳用拳头塞住了自己的嘴,坐到了椅子上。

神临地,或者说神力武器,在理论上极为单纯。那是让神的力量在地上传布的一连串复杂仪式。杰彭所选择的是乌鸦与疾病之神基顿。在没有月亮的寂静夜晚,从某处冒出身分不明的男子、老人或者青春少女,在村落的一角埋下圣徽。可以推测因为复杂仪式已经举行过,选出的祭物也都献上了,杰彭带来的东西就只有举行过仪式的证据,也就是圣徽。行动单纯,携带简便。所以他们很轻易地就能把这东西埋到地底下。只要第二天太阳一升起,当地的村民就都会受到世界上所有疾病的攻击。

在光提起也会把人吓得半死的初期大量屠杀结束之后,真正的恐怖才要开始。那些死者不会受到大地的接纳。为了抓住自己飘散的灵魂而将双臂往前伸出,他们全部会变成不死怪物,来攻击活着的人。

所以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歇斯底里的反应。即使不是基顿的圣徽,只因为身上带了圣徽这个理由就遭到杀害的旅行者不知道有多少。从事宣教活动的祭司会受到完全相反的两种待遇。拥有治疗疾病、除掉不死怪物的权能的祭司,被人们视作救援者,但也因为他们可以不受怀疑地带着圣徽到处跑,另一方面他们也受到毁灭使者的待遇,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缔造了很多传说。在南部林地,已经达到了没有任何一个教团没有祭司跟疾病争战而殉教的程度。艾德琳本人也曾有在受到神力武器攻击的城市中与众多彊尸大战的经验。

在人类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开始极度执着地寻找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找不到别人藏起来的东西的。神力武器的攻击计划最终失败了。然而这是在无数人牺牲之下达成的成果。

可是,真有人再次试着使用神临地的力量了吗?而且这还不是由杰彭,而是由精灵所做的,用的还是卡兰贝勒的力量?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光靠这个数字,难道就能相信这种不合理的理论吗?”

“原来你觉得不合理啊。”

“是的。您为什么认为精灵会这样做?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会想要减少人类的数目呀。啊,而且这跟杰彭人使用基顿的力量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杰彭人由于拜索斯与自己的距离够远,所以才敢放胆散布基顿的力量。艾德布洛伊啊,请牢牢记住他们所犯的罪孽。但是精灵们本身也住在我们拜索斯的境内。所以他们自己也不能脱离神临地的影响。精灵本身也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他们自己也必须生产子孙……”

“那就是他们的人生道路啊。只要等一阵子,等待人类的数目大幅减少之后再生小孩,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我就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个理由,才要你把伊露莉给带到这边来。懂了吗?”

艾德琳发现自己在咬自己的拳头,所以把手放了下来。

“我认为您想错了。这个,您向伊露莉问过这件事了吗?”

“嗯。”

“她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艾德琳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对于不会说谎的精灵来说,无言就是最明确的肯定。多斯佩用混杂了郁闷以及自信两者的怪异表情注视着艾德琳的脸庞。

第五章

“太难解开了。”

虽然他海格摩尼亚话的实力也有点不太够,但是打从一开始格兰就不大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他才用相当温和的词句来表达出他此刻的焦急与困惑。然而妮莉亚故意表现出更生动的情绪给他们看。

“我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发誓,那个问题是狐臭!”

格兰听不仅,将头转向了温柴。接着宓微微一笑,修正了妮莉亚的错误。

“她想说的是胡扯吧。”

“咦?啊,没错。那个问题是胡扯!你说胡扯吗?胡扯,胡扯。”

妮莉亚不断重复说着自己之前讲错的海格摩尼亚话之时,格兰询问温柴说:

“我同感从妮莉亚的话觉得。胡扯的问题你说的?”

“妮莉亚的海格摩尼亚话实力都已经变得这么好了,格兰你为什么还是这种样子呢?”

“那个问题对吗?”

“至少我听到的是这样。”

格兰摇摇头,开始直瞪着宓瞧。感受到被瞪视的宓回看格兰,格兰则是摸着自己下巴的一小把胡须,说:

“这海格摩尼亚方武的玩笑?根本搞不仅。”

“才不是。因为根本不好笑。”

妮莉亚嘟起了嘴唇说:

“但是怎么会有这种问题?朝向过去的脉流,以及朝向未来的脉流……之后是什么来着?”

温柴不太亲切地回答说:

“找出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那又是什么?”

“不清楚。”

托比。这座城的另一个名字是爱亚.伊克利那。那是大诗人帕哈斯的出生地,是吟游诗人们的圣地。朝着这座美丽的都市天空,不,正确来说是朝着天花板,妮莉亚很有气质地大骂着。因为几乎都是用拜索斯语说的,周围饮酒的人们虽然无法了解那些毒辣的咒骂内容,但温柴与格兰则是惊讶得跟从高处坠落一样,觉得非常受不了。格兰终于开口了。

“你拜索斯话了解的人存在不留心?”

妮莉亚不得不停止辱骂。因为她为了要听懂格兰的话而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然而宓很快地说:“如果有懂拜索斯语的人在的话,那怎么办……应该是这意思吧”

“喔,是吗?可是只要是美女说的话,就算是骂人听起来也像是甜言蜜语吧,所以用不着担心。”

温柴原本想要咆哮出声,但看了看坐在桌子旁边的亚达坦,就压抑住了自己。因为他不想被人看成是这条狗的好兄弟。

“为什么你的神经质又发作了?”

“因为我想不出答案啊!”

“你打算跑去解那个问题吗?”

“那是笔保管了六十六年的巨大财产啊。多得不得了啊!”

“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掌握侯爵的行踪啊。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涉足。”

“呜,呜!我们追侯爵,同时也可以追钱啊。”

“是吗?那么千万拜托你不要再用拜索斯话在那边大喊了。如果你觉得我们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不是专程为了让侯爵发现的话。”

妮莉亚一直到了这时才吓了一跳,用手捣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轮流看了看格兰与温柴,然后慌忙地朝空中挥了挥手臂。妮莉亚的动作简直就像掉到水里的人求救一样,宓看了之后歪着头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妮莉亚?”

“呜。我想把我说出去的话给抓回来。”

宓咯咯笑了笑,但此刻温柴却完全无视于妮莉亚。他把椅子拉到窗户边,将手臂放到窗台上,开始朝外面望。

黑暗的巷道中人迹罕至。这里虽然是吟游诗人们的圣地,不管是吟游诗人还是文采不足的文人都用美丽词句谌歌赞美着,但实际上的托比跟任何一座都市都大同小异。该脏乱的地方还是脏乱,该发臭的地方还是发臭,该有人在的地方都有人在。

在这座赞扬普遍性的都市里面,就只有一样东西不太普遍。那就是追踪温柴一行人的人物。

温柴望着巷子另一边的旅社。旅社边的墙壁是一层鱼鳞般贴得厚厚的木板所构成的。温柴稍微抬高了视线。这样一来,那些木板中间钻出的黑洞就映入了眼帘。窗户。总共有五扇。窗户从伊斯的方向开始排列,一直到拜索斯的方向为止。温柴现在望过去的是朝伊斯方向的,也就是位在最东边的窗户。

灯火已经熄了。那些人的确在睡觉吗?温柴很难相信这件事。如果对刚进托比城就碰到的人问:‘请问你遇见过讲拜索斯话的人吗?’那人应该会马上告诉对方有关这闾旅社的线索吧。这样说来他们住在那间旅社的可能性非常小。就像老鼠不会把写了自己行踪的请帖寄给猫一样。

但是侯爵一伙人应该人数不少。而且追了他们这么久,温柴居然连侯爵这票人到底确切的人数有几个都搞不清楚。这么大一票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隐藏自己的行迹呢?

“他们为什么会进来这座城呢?还冒着露出自己行踪的危险。”

温柴的问题连一点方向性也没有。然而坐在桌子对面的格兰还是镇静地回答说:

“我们一行人跟他们同欲望的也有……”

我们一行人之中有一个人(妮莉亚)的欲望与目的都跟他们相同。温柴决心要如此诠释这件事。

“你说钱吗?这个……你的意思是,侯爵已经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是有这个可能性。”

只不过是有可能性而已。温柴面带沉郁的表情转过了头。

“可是那些喽啰为什么不离开侯爵的身边呢?如果他身边没有那些家伙跟着,我们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累得跟狗一样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相信侯爵还会东山再起。”

“都是些看不到未来的家伙。”

嘀咕的温柴听到自己说的话,吃了一惊,转向宓的方向。宓在自己的碟子里倒了些啤酒,然后放到桌子底下去给亚达坦。那条狗会喝酒吗?她再次起身,温柴立刻对她抛出了问题。

“宓。看未来的代价要多少?”

“你想看什么呢?”

“侯爵明天早上吃早餐的场景。我想先知道他在哪里吃饭,然后到他的饭里面下毒。”

温柴虽然用很平静的语调这么说,宓则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打算杀掉他吗?”

“我没说过吗?”

“你之前只对宓说,你想要把他弄成失踪状态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之所以没办法马上把他给宰了,是因为那家伙身边带了太多人马。如果我说那个家伙的生存本身就是种重大的罪恶,现在在场的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会强烈同意。”

宓看了看格兰的眼神,马上就得知温柴说的那个人是谁了。那样的眼神,她根本不想再看第二次。

“这根本不合理啊。”

“为什么?我早就在书上读过杀人是种罪恶了。”

“不是,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要是宓看到了侯爵吃早餐的样子,那么侯爵明天就会好端端地吃早餐。他不会吃到毒药而身亡。”

温柴引发了一阵混乱。

“等一下。就算我看了之后再下毒也不行吗?你是说即使如此,侯爵还是会安安稳稳地吃完他的早餐?”

“是的。事情会变成那样。”

“你是说,未来是已经固定的吗?”

“未来是不是已经固定了,连宓也不太清楚。但是宓已经说过,事情会按照宓所看见的未来来实现。就像宓爸爸的故事一样。”

温柴一时之间闭上了嘴,好不容易才再次开了口:

“那应该可以看到侯爵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吧?”

妮莉亚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这样说来连我们的旅程还剩下多久,都可以知道吗!对吧?可以看看还要过多久我们才能抓到侯爵,还是我们会……宓,宓!这些都真可以看到吗?”

格兰想着妮莉亚说不出口的话。‘我们会失败,然后被侯爵杀害。’宓与妮莉亚对望了一下,然后甩了一下头。

“对不起。我看不见。”

“是看不见呢,还是不想看呢?”

宓并没有回答。

决心不发一语的温柴忽然发现自己到目前为止连一次都没有强迫过宓。为什么会这样呢?虽然自己原本是一次都没想过要强迫女人的杰彭人,但是这件事还是很奇怪。虽然宓做过无数令人费解的动作,但是自己却连一次都没有要求她进行说明。而且连格兰与妮莉亚也都是这样,不想去强迫她。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在这时,格兰很难得地说出了正确的海格摩尼亚话。

“宓小姐。我在进入这个国家的时候卜看到了一块石碑。”

“石碑?啊啊,你说的是时间之针。”

“那块石碑的名字叫做时间之针吗?无论如何,在那上面刻了一行令我印象深刻的字。”

“海格摩尼亚。你的命运将重新改写。”

“依照那句石碑上写的话,未来是有可能变化的,但是按照你刚才说的话却不是这样。请告诉我。未来是已经固定的吗?”

宓深深吸进了一口气。

“是的。”

“怎么说?”

“如果要简单地解释,那就是因为过去已经固定了。”

“你相不相信木剑能刺破金属盔甲?”

深夜里。这时所有客人、妮莉亚与宓都已经消失回到寝室。温柴对酒店老板放出森冶的目光,表明大厅已经被他跟格兰两个人占据了。酒店老板用放弃的心情,从已经清理好的桌上放下了一张椅子,然后将手臂撑在桌子上。在睡着之前,老板用仅剩的一点自尊心开始大喊:“不要把我给吵醒,你们要喝酒就自己动手拿!”老板立刻陷入了熟睡,温柴内心毫无负担地将整桶酒都搬了过来。格兰默默地伸出手将酒桶的盖子打开,温柴立刻就将跟巨大的酒桶非常不配的小杯子拿来舀酒,开始暍了起来。两人差不多将桶中的酒暍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温柴才开口说出了前面那句话。

格兰用拜索斯话回答。

“什么意思?所谓木剑,不就是用木头做成的剑吗?”

“嗯。”

“木剑不是小孩子用来玩的东西吗?要不然就是用来练习的。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穿破盔甲。”

“有可能。”

“什么?”

温柴再次将酒杯拿到酒壶边。格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手套,说:

“当然,如果戴着这种手套,是有可能的。”

“笨啊。你戴着那双OPG,拿木剑去戳盔甲看看。一定是木剑会先折断。”

“呜。没错。那么要怎么做才办得到呢?”

温柴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慢慢将双手抱到胸前。

“我们国家有一些人不喜欢用铁剑,而更喜欢用木剑。他们都是船员。理由你应该猜得到吧?”

“因为铁剑会生锈吧。我也听说过这件事。”

“没错。虽然我们国家的人很会使用木制的器具,但主要还是因为要在咸咸海风当中保管铁剑实在是太过麻烦。我搞不清楚。也许住在拜索斯的矮人做得出直接丢进海里再捞出来都不会有问题的剑来。但是我们并不是矮人。所以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用木剑。杰彭剑法之所以比拜索斯剑法快那么多,就是因为拥有使用木剑的传统。”

“就剑法而言太过轻佻了,你们杰彭的剑法。”

“你吵死了。无论如何,我自己的表哥就非常会用木剑。在他还是个二等航海士的时候,他的船曾经在伊伽利斯海峡上面受到过海蛟的攻击。那时他直接跳到卷起船只的海蛟身上,用木剑刺穿了海蛟的鳞片。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海蛟的鳞片比起盔甲硬得多。”

“真令人惊讶。”

虽然格兰认为温柴是在夸大其词,但还是没叫他不要吹牛了,只是静静地附和着。但是温柴其实并不想说起那些回忆。

“那怎么可能呢?”

格兰稍微扬起了眉毛望向温柴。温柴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的长剑,说:

“即使用这样的金属剑,想要攻击海蛟也是很困难的。海蛟的鳞片坚硬到令人无法想像的程度。你有没有听过水压这个词?也就是进入到水深处会感觉到的压力。海蛟会在海水的各种深度间游来游去,所以必须能抵御强大的水压。海蛟的鳞片就是硬到能够承受这么巨大的压力。但是辛柴却能够把这样的鳞片给刺穿。”

“你表哥的名字叫做辛柴吗?”

“嗯。”

“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没错。那是我能够回答你的唯一结论。因为他受到过很多的磨练。”

格兰低头看了看酒杯,然后也将酒杯稍微推开,双手抱胸了起来。而且他直视着温柴的脸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不久之前宓说过,过去扮演了决定未来的角色。她看的其实不是未来,而是过去。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够知道未来。”

“这话我也听到了。所以呢?”

“这番话似乎是对的。辛柴用木剑攻击了海蛟。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看来,也许觉得很神奇,但是我们这些在长久岁月中一直使用木剑很清楚的人,就一定能够理解。”

“这不就是所谓的看着后面,想着前方吗?透过观察过去来预测未来。”

“没错。就是这样。”

温柴这样回答之后举起了酒杯。格兰静静地等待着。一阵子之后,放下酒杯的温柴又说了:

“你问未来为什么已经决定了的时候,宓回答了什么?”

“她说那是因为过去已经决定了。”

“用木剑是不可能刺穿海蛟的鳞片的。”

格兰感受到了混乱的心情。温柴今天说话的方武实在很奇怪。

“如果我不出声,你应该会解释给我听吧?”

“我们国家的人长久以来都有使用木剑的传统。这是所谓过去。而我的表哥辛柴能用木剑刺穿海蛟的鳞片。这个是现在。乍看之下,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错。纯粹只从逻辑上看的话是这样。”

“嗯。对吧。”

温柴闭上了嘴之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格兰虽然感觉温柴忽视了自己,但也无言地举起了酒杯。托比城的夜晚朝向清晨茫然地流去。温柴将椅子朝后一拉,采取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然后将双腿放到桌子上,说:

“我会先守夜,你先上去休息吧。我先想一下事情。”

“守夜?我们明明在城里,为什么还要守夜?”

“我们不是跟侯爵在同一座城里吗?”

“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动向吗?”

“机率一半一半。”

“如果你想睡了,就把我叫起来。”

格兰这样说完之后,立刻就起身。格兰消失进寝室之后,温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醒老板,然后决定放着他不管,将大厅中的灯火全部弄熄了。在黑暗的大厅中,温柴将窗户射入的月光当作照明,静静地暍干了酒杯。

温柴似乎在进行某种肃穆的仪武,用庄严的动作将酒杯中的液体灌进自己的肚子里面之时,宓悄悄地从酒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她的一只手上拿着面具,另一只手上则是拿着水壶与大碗。她的身后是亚达坦在静静地跟着她走。

宓环顾了一下四周。酒馆的后门通向后院,懒惰的女侍还没把晒好的衣服收下来,迎着夜风飘扬着。掠过鼻子的花香让宓的脸上层露出愉悦的心情。春夜的微风静静地吹散了花粉。

为了不受到住客们所做之梦的妨碍,宓决定走到离建筑够远的地方去。宓在围绕后院的低矮篱笆底下选定了一个位置。周围的灌木以及庭园景观树木适当地排列,形成了像墙壁一样的气氛,可说是刚好适合她的需要。

“亚达坦。坐在那里别动。”

让亚达坦坐下之后,宓集中精神将碗摆好,将水倒了进去。虽然是很熟练的动作,但是由于这次宓特别专心,所以光是倒水就花了好几分钟。碗里的水一倒满,宓就戴上了面具,坐到地上开始等待。

一段时间之后,水面开始平静了下来。宓闭上了眼睛,努力要让心情镇静下来。‘一定要镇静下来才可以啊,宓。镇静下来吧。可恶,宓!一直想着骞,是要怎么才能镇静下来?怎么这么没用啊,宓。’宓不只责骂着自己,还咆哮着逼自己找回自己的沉着。不要害怕,去看吧。不知道会看见什么。宓睁开眼睛注视着水面。

水面上果然有某些东西。宓差点就喊出了欢呼声,好不容易才咬着嘴唇忍住。然而不久之后宓的情绪就变得完全相反了,这次宓换成是为了不要放声大哭而紧咬住嘴唇。

平静水面上投射出的东西是满月。以黑暗的夜空为背景,被月光染白的云朵正悠悠地流过。

宓粗鲁地将面具脱下丢到一边,将脸埋到膝盖的中间。宓的膝盖间漏出了细微的呜咽声。这完全没道理啊。现在连那个都看不见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感受到面颊上的冰凉,宓抬起了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的亚达坦开始舔着她布满眼泪的面颊。宓一下子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然后她开始了无声的悲鸣哭泣。亚达坦汪汪叫着,从她身上闻到了不安与挫折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这样?”

宓抬起噙泪的眼睛望向前方。

映照在月光下,妮莉亚站立的身影剧烈摇晃着。妮莉亚有些尴尬地望着宓。宓用哽咽的声音说:“你醒了吗?好像是被宓弄醒的。”

妮莉亚走到宓的身边,说:

“嗯,说起来,从你刚才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也是个夜鹰啊。我本来也不想插手的,可是呢,你好像在哭。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件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看到太令我痛苦的景象。”

“什么……痛苦景象?”

宓用很悲痛的声音回答说:

“我看到我嫁人之后生了三个小孩的样子。我的腰围变成两倍粗。胸部开始往下垂,腿也变得这么肥。呜呜!太可怕了……”

“哈哈哈!”

妮莉亚笑到差点滚到地上去。如果是骞或者葩,他们都很清楚宓的性格是在最痛苦的时候还会用真挚的表情沉着地开玩笑,妮莉亚根本还无法掌握她大部分的性格。所以妮莉亚看到她如此泰然地开着玩笑,立时就感到安心。似乎不是什么太痛苦的事吧。

“哈,哈。笑死我了。这种事情不用看那个碗,也可以猜得到吧?害我吓了一大跳!呜哇。”

妮莉亚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我们进去吧。哎呀……好冶啊。在这北方,春天都不像春天了。”

“嗯嗯。”

宓不太情愿地回答,收起了水碗、水壶与面具。看到她这样子,没人会相信她是不久之前还在大哭的女人。所以妮莉亚变得几乎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了。

美丽的月夜。

雷泽开始吟味着种种令自己高兴的事。袋子里装的是未来几个月过生活用的财产。气到快爆炸追来的赌徒也都被远远抛在后面。而且他现在是走在前去寻找老朋友的路上。如果在那些朋友的家里躲上几个月,那世界上谁也找不到雷泽了。还有比这更美丽的夜晚吗?

“如果还有一个水嫩嫩的小丫头在身边,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可惜的是只有这东西一时半刻弄不到手。雷泽所走的地方,是满月光如同瀑布倾泻而下的红色山脉。这广大的群山当中,哪里才可以找到女人呢?在躲藏的几个月里面,雷泽也只能沉溺于空想了。

所以雷泽开始空想。

葩.L.格拉喜艾儿。那一天也倾泻着这样的月光。月光隐约地照耀着四方,所以会造出与月光或烛光下面庞的影子完全不同的轮廓与阴影。从想像不到的地方显出的阴影与月光将人装扮得十分神秘。但是对雷泽而言,葩留下的只有更为刺人的印象。在倒下的赌徒与尸体面前流下的葩的眼泪,成了雷泽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她那个L缩写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呢?萝莉塔?萝拉?卢西雅?琳达?哈哈哈。

虽是即使大白天也很难走的险恶山路,但雷泽却熟悉地走着。

脚下延伸着的红色山脉,在月光底下成了蓝色。雷泽望向几座山峰,猜测着自己的位置。远处映入眼帘的是永恒森林。月光照耀下的永恒森林在山峰之间,看来就像是片大海。摇曳着银波的大海。

“吱--!站住!”

雷泽停下来站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他看见稍高的山丘上有着小而挺立的影子。影子总共有三个。与制作粗劣的盔甲十分相配的凶恶脸庞正低头看着雷泽。短短的手臂握着的大刀闪烁着钝重的银灰色。

三只半兽人一丝不乱地移动着。

用让人很难相信它们是在山上移动的敏捷动作逼近的半兽人将大刀举起,指着雷泽毫无顾忌地走来。确认了那些半兽人面孔的雷泽慢慢将双手举起。然而那并不是代表投降的意思。雷泽将双臂朝两边摊开,开始朝着半兽人们跑去。

“还好吗,各位朋友!”

“雷泽?吱--!是雷泽啊!”

半兽人也都开始大喊,同时高兴地嗤嗤笑着。为了抱住一个个的半兽人,雷泽连忙跪下了一边膝盖。然后雷泽一次就抱住了三只半兽人,笑了出来。

“鲁森!你这家伙啊。你不是说自己的重量减轻了一些吗?哈哈哈。怎么还是这么丰满?”

“这混蛋,吱--!你这家伙脸颊上的肉,吱吱!都已经变得圆滚滚的,吱。看起来你过得不错?看一下这家伙的屁股。吱--!”

“是啊,最近吃好的住好的,妈的。哈哈。咦?这个又是谁呀,诺拉叙!你总算进了侦查队啦?”

“吱--!当然喽!上次看到大叔已经是,吱,吱。三年前了吧?”

高兴得互相拥抱的雷泽与半兽人们这才暂时找回了平静。半兽人中侦查队的首领鲁森抓了抓自己到处都是瘤的下巴,似乎心情很好地说:

“对了,吱。你为什么来啊?”

“我是来看朋友的啊,你这家伙。啊,对了。纳克顿还好吗?”

“咦?啊,吱,啊。你说纳克顿吗?”

鲁森一时之间慌了起来。虽然这个人是与半兽人混得非常熟的雷泽,但是半兽人的脸上竟然会浮现此种程度的不安,这是非常难得见到的事。况且半兽人居然会如此犹豫,这也是雷泽第一次看到。闪亮的小小眼睛到处乱瞟,非常难堪的鲁森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就是滑稽的喜剧,然而雷泽并没有大笑,反而用担忧的口吻说:

“怎么了?纳克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鲁森突然转头,呸一声吐了口口水出来。

“妈的。吱!去就知道了,吱吱吱吱。我说过了。纳克顿正在渐渐,吱,死去。”

“你说什么?它跟人打了一场吗?”

“打?喔,吱吱吱吱……没错。打了一场。”

“跟其他半兽人吗?”

“吱!吱吱吱!不是!”

“那是?”

鲁森再次犹豫了。讶异的雷泽仔细看了看鲁森,才发现它十分害怕。这到底怎么回事?鲁森用不得已的语气说:

“吱!吱。是巨人。”

“你说啥?巨人?开什么玩笑啊?”

“咳!吱!我没有开玩笑!巨人出现了,吱!出现了!”

雷泽虽然想立刻反问些什么,但还是先看了一下另外两个半兽人。他立刻发现另外那些半兽人脸上都浮现着跟鲁森一样的恐惧。雷泽闭了一下嘴。

“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啊?好,你先带我去找纳克顿。”

几个半兽人都点了点头,然后马上转身出发。

虽然只有跟半兽人对照起来才是这样,无论如何跟在半兽人后面走着的雷泽的身材显得太过瘦长了。他脸上浮现的忧愁也因此可以被更清楚地看到。跟在快速上山的半兽人背后走着,并不觉得怎么吃力的雷泽开始思考纳克顿的事情。

纳克顿是个自己都已经搞不清自己年纪的年老半兽人。它跟人类们战斗,有时则是跟同类战斗(在残杀同类方面,半兽人与人类存在着可怕的共通点)。在很忠实地降低本身平均寿命的半兽人社会中,纳克顿是非常稀有的存在。虽然它自己不会去提,但是许多半兽人都很清楚纳克顿曾经参加鲁斯修雷战争的传说。如果这个传说是事实的话,纳克顿的年龄恐怕已经超过两百岁了。雷泽常常幻想纳克顿其实是生活在帕哈斯时代的人。

但是即使如此,看了纳克顿要联想到人类的老人,也是非常困难的。在半兽人的社会中,年龄就代表了战斗能力。在纳克顿不可避免必须战斗的时候,例如其他半兽人唱起了一首纳克顿讨厌的歌,或是牙齿形状长得让纳克顿看不顺眼的时候,纳克顿将那个半兽人的样子按照自己的心情重新进行组合的能力是很够的。至少就雷泽了解的情况来说是如此。

这个不屈的半兽人纳克顿正在渐渐地走向死亡。不断从岩石跳向另一块岩石的过程中,雷泽开始思考不久之前半兽人提到的人物。它们说巨人?

所谓巨人,难道是指食人魔或者巨魔之类的怪物吗?然而雷泽却不得不迅速放弃这个轻率建立的假设。半兽人的语汇体系再怎么粗糙,也不会在看到食人魔或巨魔之类的东西之后,却用‘巨人’这个词来形容的。这么说来,它们提到的是真正的巨人吗?但是雷泽却没办法很快地完全放弃这个假设。因为不可能还有巨人残留在这片大陆上。

绝对不可能。

绕过巨大的岩石之后突然出现了峭壁。

被森林遮挡住的峭壁下方,有着外面看不见的洞穴入口。比地面稍高的洞穴入口处用岩石与砂砾很用心地堆出了一个坡道。如果是矮人的话,应该会在这里制作出石阶梯,再在旁边立起几尊石像,如果还嫌不够,搞不好还会盖几座迷宫当作消遗。但是如果想到这个洞穴并不是矮人的洞穴,而是半兽人的洞穴,就会觉得这里做的工已经够讲究了。

守门的半兽人诺玛拉对自己守住洞口的责任跟自己的睡意做了很好的调和。它整个身体挡在洞口处坐着,正在打着瞌睡。啪嚓!突然传来砂砾散落的声音让诺玛拉吃了一惊,连忙抬起了头。

某个人正在朝斜坡路的上方爬去。

“呜哇哇哇……!”

伸着懒腰看着前方的诺玛拉维持着这个姿势,突然僵住不动了。清晨发蓝的黑暗当中,诺玛拉将能看到的东西全都合起来导出的最佳结论就是,出去侦查的三个半兽人都已经回来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半兽人怎么可以跟人类感情这么好地一道走上来呢?

诺玛拉突然发狠似地举起了大刀。然而背对着微蓝的清晨天空走过来的人类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说:

“哇。你的大刀好帅啊。我会仔细地看,你现在拿刀来要一要吧,诺玛拉。”

“吱----!雷泽!”

诺玛拉把大刀丢到一边,开始往前跑去。抱住朝自己身上跳来的诺玛拉,雷泽的腰差点就折断了。

“你这个家伙。简直要把我的腰给弄断了!快点下来吧。而且现在不是搞这些的时候了。听说纳克顿的状况不是很好?”

原本抱着雷泽,好像要跳起舞来的诺玛拉马上就满脸的不高兴。

“吱,吱吱。好吧。老半兽人,吱--吱!听说它马上就要到华伦查身边去了。吱吱!”

雷泽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洞穴。许多像是被丢进清晨天空的黑色纸片一样的东西映入了眼角。轻柔地飞着的蝙蝠滑过了洞穴往上裂开的细长缝隙,往洞内飞去。仔细一看现在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带我过去吧。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大家应该也都睡了吧。”

“不,不是那样。吱--”

“咦?什么意思?”

诺玛拉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马上对鲁森说:

“吱。鲁森,带他去看看。”

“好。”

其他半兽人往回走,由鲁森负责带雷泽过去。鲁森原本想要直接进到洞穴里面,但是瞄了雷泽一眼之后,就什么话也不说,走向了洞穴入口旁边堆积着的杂物堆那里。在各种杂物中间翻找的鲁森一会儿之后发现了一个火把,就拿给了雷泽。

“你看不清楚吧?”

“谢谢了。”

雷泽接过火把,暂时闭上了眼睛。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火把发出了啪啦声,同时火也熊熊燃起。鲁森皱起眉头往后退,而雷泽则是稍微将火把举高。

跟雷泽赌过任何一次钱的赌徒如果看到这一幕光景,绝对会想要马上将雷泽给宰了。可以说跟祭司赌钱是没关系的。因为他们不会骗人。但魔法师就不是这样了。雷泽就算怎么样辩解说他赌博的时候绝对不会用魔法,也不可能说得通的。

‘当然吧。’雷泽这么想。‘偶尔也可以用用魔法吧?’

因为那不是什么很好的火把,所以发出的烟气十分呛人,但要在黑暗的洞穴中行走,这样的照明就已经足够了。雷泽跟在鲁森的背后。

“半兽人为什么都不睡觉?”

对于雷泽的问题,鲁森的回答要隔很久的时间之后才传来。

“吱。在等待它的临终。”

在通道中走着的那段时间,突然被火光照到的许多半兽人都被吓到了。然而它们都认出了雷泽,对他献上了最热诚的欢迎。当然因为那都是半兽人式的欢迎,所以雷泽身上差点到处都被打出洞来。雷泽不得已将火把稍微拿高,让那些家伙不能靠近。至少把它们逼到用拳头很难打到自己背的距离之外。“哈哈!吱吱--!这不是雷泽吗!”啪!呜呃。

然而雷泽并没有受到他预料中的盛大款待。对于这些半兽人看到老朋友雷泽一定会非常高兴这一点,雷泽可以用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来发誓。但是同时他也可以用他没带在身边的手杖之名发誓,它们现在正压抑着相当大的不安与痛苦。

纳克顿真的快死了吗?

纳克顿在这一点上也十分独特。虽然它有着分解再重新组合半兽人同类的嗜好,但这种事情对半兽人而言原本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是个很受尊敬的半兽人,所以这些半兽人才会这么‘悲伤’。

雷泽已经回来了的消息马上就传递了洞穴内的各处。所以雷泽一阵子之后才随着喧闹的半兽人们进入洞穴最深处,走向纳克顿的房间所在之处。但是所谓的房间也只不过是洞穴中凹进去的一小块地方,前面挂了张像是帘子的毛皮而已。

雷泽走近纳克顿的房间之时--

“咳呃呃……是哪个家伙!吱--!谁,咳!瞅--!竟然敢在此烧火!”

唰!差一点半兽人之友,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者,老千雷泽就一命呜呼了。穿过毛皮飞来的手斧钻过雷泽的双腿之间。对方显然是对准他的腹部丢出手斧的。锵锵!当!没射中雷泽的手斧撞到后面的洞穴墙壁,发出很大的响声。听到那声音,让吓得失了魂的雷泽知道自己还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同时也有着让抛出手斧者知道自己并没有射中的效果。毛皮里面传来了疯狂般的高喊声。

“疯子!把火灭掉!吱--!我叫你把火弄熄!咳咳!”

雷泽等到大腿被鲁森戳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鲁森无言地伸出了手,雷泽感到十分感谢,将火把递给了它。鲁森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然而它还是无言地接过了火把,然后举得高高的。雷泽在跨进毛皮之前小心地说:

“纳克顿。我是雷泽。”

“吱,咳!咳。我叫你把火熄掉!”

“纳克顿!我是雷泽。我是赌徒,不,我是人类雷泽!”

“把火熄掉!咳,咳咳!你这混蛋!吱--!你把我当作已经死了的家伙对待吗!吱--!想把我烧掉吗!”

疯狂般的高喊声与咳嗽声在洞穴中被增大了好几倍,让雷泽感到震耳欲聋。感到血充大脑的雷泽瞬间走进了那张毛皮。

“纳克顿!”

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说。看到背后射来的微弱火光下映照出纳克顿样子的瞬间,雷泽整个人都僵住了。

雷泽简直变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到似乎当场就要爆出来的肩膀上的肌腱,雷泽所认识的纳克顿还是一点都没变。上半身处处铭刻着的一个个白色伤口证明了这个不屈半兽人的昔日辉煌。但是不久之前发狂踹开的毛毯底下现出的下半身令人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关于要如何形容纳克顿腰的下半部分……雷泽想到的是料理用的肉块。从糜烂的肉间穿出的白骨都已经破碎不堪。流到腿底下的血非常浓稠,一半都已经凝固了,每当纳克顿发狂的时候,就会发出很大的劈啪声。

“喔,华伦查啊!”

雷泽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像是往前仆倒一样地跑过去。然而在这一瞬间有一只手连忙抓住了他的腰。含着泪的眼睛转过来一看,就看到鲁森紧紧抓着自己。

“吱。别靠近它。它搞不好会把你咬死。吱吱吱!它已经疯了。因为痛苦与恐惧。吱--!-一”

雷泽再次转过了头。没错,如果到现在还没疯掉那才是件怪事。在那样的痛苦之下还能活着,这才是令人觉得神秘的奇迹。就因为是纳克顿才能这样活着。

雷泽慢慢将手放下,抓住了鲁森的手。

“放开。我并没有将朋友当作尸体处理的嗜好。我要跟他谈谈话。”

鲁森摇了摇头,在手上加了更大的力量。雷泽并没有能够将鲁森的强壮手臂甩开的力气。但是雷泽睁大了眼睛低声说:

“不放开手的话,我就把你给烧了!”

鲁森咆哮着抬头看他,但雷泽的眼珠连转都没转,就这样直接跟它对看着。一阵子之后鲁森似乎放弃了,放松了手上的力量。雷泽走近了纳克顿。

它好像看不见自己。虽然只不过是个火把而已,但是对半兽人而言却是极为强烈的光线,况且对方痛苦得似乎已经快要丧失视力。发狂的纳克顿视线左右闪烁着,没办法聚焦在雷泽身上。雷泽做了一次深呼吸,慢慢走到纳克顿身边,一边的膝盖跪了下去。

“纳克顿。”

“咕啊啊啊啊!把火给我弄熄!哪个混帐!吱--!咳,咳!来了,你是来杀我的吗!是鲁森吗?还是齐林宝!咳呃呃!”

“纳克顿,拜托!是我啊。是我雷泽!”

纳克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并不是半兽人的声音。雷泽用充满希望的表情观察着纳克顿的脸色。然而纳克顿马上就翻了白眼大声咆哮:

“索罗奇!”

雷泽觉得莫名其妙,一时说不出话来。天哪,居然说什么索罗奇!我可不是什么三百年前的魔法师呀!纳克顿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听的故事中提到的魔法师。它要不是精神结构面临崩溃边缘,恐怕就是出现了退化现象。无法再忍耐下去的雷泽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抓住了纳克顿的肩膀。

“纳克顿!”

这跟想自杀根本没两样。雷泽的手一碰到了肩膀,纳克顿马上就掌握到雷泽的位置。“吱----!”纳克顿像箭一样飞来的手缠上了雷泽的脖子。粗大到吓人的十根手指毫无顾忌地开始紧紧掐住雷泽的脖子。

“咳,纳、纳克顿!”

雷泽虽然疯狂地想把纳克顿的手给扳下来,但是从力气的角度来看雷泽根本不可能成为纳克顿的对手。“雷泽啊!”鲁森立刻挥动着火把走了过去。鲁森用沉着冷静的动作将火把靠向纳克顿。来到纳克顿眼前的火把引起了它的痉挛。“呜哇哇哇哇!”然而掐住雷泽脖子的手并没有放开。鲁森做出了悲壮的表情,将火把往上举起。

“不行啊,鲁森!”

鲁森听到雷泽的高喊声犹豫了,将火把稍微缩了回去。

“等一下啊,等一下!”

听到雷泽连续的高喊声,鲁森的肩膀高低起伏,朝后退了下去。

“雷泽?吱,你没事吧?”

“没事。手快点松开!纳克顿,纳克顿?”

啪。纳克顿掐住雷泽脖子的手朝下落了下去。雷泽感觉吃了一惊,连忙将耳朵贴到纳克顿的胸膛上。此时纳克顿的手又再度弹了起来。纳克顿的手碰触到雷泽头的瞬间,雷泽觉得连血都凉了,闭上了眼睛。

“是雷泽吗?”

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发音非常清楚。雷泽突然抬起了头。纳克顿仍然对不准焦点的眼睛虽然没有朝着他,但对半兽人的表情也能像人类一样明显区别的雷泽可以知道纳克顿的眼中浮现了一种类似于微笑的东西。

“纳克顿!”

“太亮了。吱--……你的脸看不见了。那个,吱!我不知道拿火把的家伙是谁,不过快往旁边闪开。吱--!头上举着东西的那个家伙!”

鲁森高兴得源源流出了口水,避到了一边去。火把远离之后,现在换成是雷泽看不清楚纳克顿的脸了。纳克顿原本摸着雷泽头的双手突然将头抓住,慢慢往自己的眼前拉。从纳克顿呼出的气中感受到的腥味,等于是让雷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咳咳。原来是雷泽。吱--!赚了不少钱吗?”

“纳克顿。”

“啊,是。吱。跟钱比起来,你好像更在乎母的家伙啊。你现在应该已经弄到不少母的了吧?吱--”

纳克顿的温暖关怀(?)让雷泽的眼泪倏然而下。纳克顿是个聪明狡猾的半兽人,对人类社会的普遍价值居然已经了解到了这个程度。雷泽满是眼泪的脸笑到都皱起来了。

“不是的。哈哈。我不受任何母的人类欢迎呢。”

“哈哈哈!吱--!”

用鼻子发出了似乎心情不错的响声,纳克顿再次用安稳的表情说:

“我死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吱!这是华伦查送来的礼物。”

“您说的这什么话,纳克顿。您一定要好起来。我们到河边去吧,对了,纳克顿,我们不是还有未完成的约定吗?说好要教您游泳的啊。我们一起去河边吧,纳克顿。这次我一定会遵守这个约定。”

“你看这腿还能游泳吗?哈哈哈!”

纳克顿带刺的话让雷泽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这个笨蛋啊!朝向为了批判自己而在脑中将自己知道的脏话一一列举出来的雷泽,纳克顿笑了出来。

“你还是没变啊。雷泽。吱吱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四周十分黑暗,但是雷泽还是可以清楚看见那一瞬间不屈的半兽人脸上露出的表情。那是白而又白的恐怖颜色。纳克顿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纳克顿?”

“是巨人啊。”

“咦?”

“蠢货。吱!你连这座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因为交谈的方向突然变得很混乱,雷泽一下子愣住了。山的名字?在他想回答些什么之前,纳克顿冲口而出地说:

“克顿山的巨人,我说克顿山的巨人啊!”

雷泽做出的反应把纳克顿弄得十分愤怒。雷泽虚脱般地叹了口气。不久之前它才喊出了索罗奇的名字,现在居然开始讲什么克顿山的巨人了?大概很久以前,它曾是那种连觉都不睡只顾着努力听老半兽人讲故事的小半兽人。雷泽用痛苦的表情说:

“纳克顿。克顿山的巨人早就已经死光了。三百年前就被屠龙者路坦尼欧大王、神弓乌塔克还有牧羊人查奈尔给杀光了。”

“吱--!你混帐!那你说清楚,我伤口怎么来的!”

伤口?雷泽想起不久前举起火把的时候看到的纳克顿下半身的伤口。他的脖子后方突然僵直到痛的程度。虽然连一次也没看过这样的伤口,但纳克顿的伤口的确像是‘被巨人搬起的石块砸出’的伤口。难道会有真正的巨人出现吗?

“但是纳克顿。连你都不知道吗?克顿山的巨人在三百年前……”

“吱吱!靠过来,你这混蛋!吱吱吱!你这家伙的舌头一下子就敢讲出什么三百年,咳!咳,咳咳!”

纳克顿激烈地咳嗽,简直就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为了压住它身体的颤抖,雷泽必须倾浑身主力。不行啊,压得太用力不行!那样会无法呼吸的!虽然头脑中的理性不断对他发出警告,但雷泽不知不觉几乎要抱住了纳克顿似地拚命压着。

咳嗽跟开始时一样快,在刹那间就结东了。纳克顿完全喘不过气来地说:

“过来!吱!我右边的眼睛已经瞎了。吱!吱!右边腿后面,有黑黑的伤口!吱--!你把这种样子,一百肘高的巨人当成什么了!”

雷泽差点咬到了舌头。然而下一个瞬间,雷泽内心却想着纳克顿搞不好是受到幻觉的折磨。听到纳克顿这些怎么也令人无法置信的陈述,为了确认自己获得的是能说出的最好的说明,雷泽连忙将头朝鲁森转了过去。

然而鲁森点了点头。而且还很用力。

雷泽几乎要疯了。他不愿意承认身边所有的状况,精神开始往遥远的往日,已经稀薄的回忆中逃避。坐在椅子上的妈妈脚边听那些故事的回忆。

将克顿山的巨人完全骗倒的鸟塔克与查奈尔最后被巨人接纳成为心腹。而在路坦尼欧大王对克顿山的巨人发出挑战书的时候,对于还不到自己膝盖高的人类居然敢发出这么傲慢的挑战书,简直要把克顿山的巨人气得半疯了,但是乌塔克与查奈尔展现出更为疯狂的姿态。把他们口中爆出的诅咒与谩骂全都复述一逼是毫无意义的。简单来说乌塔克很好奇路坦尼欧大王的身上到底可以插几枝箭,而查奈尔则说很想看看路坦尼欧大王的器官长什么样子。结果克顿山的巨人开始想,如果让路坦尼欧大王被自己昔日的部下攻击而死,那不是很有趣吗?

乌塔克与查奈尔当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乌塔克紧握住他百发百中的弓箭,查奈尔则是紧握住海格摩尼亚人送给路坦尼欧大王的礼物当中最具有价值的他那把剑。

然而决战的瞬间,鸟塔克的弓打从一开始就瞄错了目标。即使看到了乌塔克原本瞄准路坦尼欧大王心脏的弓转过来朝着自己,克顿山的巨人刚开始也只是感到讶异而已。然而飞来的箭枝残酷地戳进了他的右眼。从因惊讶、痛苦、愤怒而发狂的巨人双腿间钻过去的查奈尔,用很符合牧羊人查奈尔的方式干净俐落地斩下了巨人的右腿。

用剩下的左边眼睛看着路坦尼欧大王,用瞎掉的右边眼睛看着地狱,巨人大声地咆哮。据说咆哮声响彻大地,甚至远远地传到了杰彭。即使到了现在,吹袭过克顿山山峰的山间暴风,还被人们称作‘巨人的咆哮’。

“咳,咳!克顿山的巨人啊。吱--……突然出现了。我跟他打了。吱,吱--!然而巨人丢出了岩石。华伦查啊!吱--!雷泽,你知道吧?那是路标石。吱--!咳!咳!他丢了那个!那个东西滚了下来,……呃,吱!我的腿被砸烂了。嘁嘁!”

雷泽并没有发现自己将下嘴唇紧咬到快要断裂的程度。纳克顿小小的眼睛当中,承载了近乎无限的恐惧。

“现在所有东西都要离开克顿山。有脚的东西用走的。有翅膀的东西用飞的。吱吱。脚跟翅膀都没有的东西用爬的……没错。我一定要离开!吱--!像蛇一样爬着走!我是蛇!”

“纳克顿!”

“雷泽,雷泽!吱,吱--!带我走吧,好不好?吱,吱吱吱!”

纳克顿朝四面八方喷出浓稠的口水,疯狂地摇着头。

“带我走!我求你!我拜托了,拜托!”

不知不觉间纳克顿再次翻起的白眼中带着一些狂气。雷泽的心情像是吞下了一块大石头。纳克顿搂住了雷泽的脖子放开喉咙大喊。它要求雷泽把自己带走,而且用的是非常卑屈的语气。纳克顿正在卑屈地大喊着。雷泽似乎连想都没想过他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救命啊,快救命啊!吱吱!拜托,雷泽。嗯?快带我走。吱吱。我没办法走了。那混蛋会把我宰了,我只能靠你了!吱,吱!咳!呜呃,咳咳咳!雷泽啊!”

雷泽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话。雷泽双手蒙在耳朵上,将脸埋进纳克顿的胸部。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水沾湿了纳克顿的胸膛。

鲁森静静地丢开了火把。

洞窟内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在这片黑暗之中,纳克顿的高喊声渐渐减弱,而雷泽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第六章

杰伦特用无限赞叹的眼神看着横挡在前方的溪谷。

“真是帅呆了!”

他身边的亚夫奈德则是做出与杰伦特完全相反的表情。用苍白的脸低头看着溪谷的亚夫奈德以虚弱无力的声音说:

“这真是个看到会吓死人的地方。”

“是的。原来你没有放弃期待啊!这样说来就在这个溪谷底下,有索罗奇使其沉睡的一百个死亡骑士喽?真不得了。”

亚夫奈德用吓坏的表情看着杰伦特,再次转过头望着眼前的寇罗内溪谷。然后他突然发狂似地抓住了谢蕾妮尔的马鞍。明明离峭壁边上还有超过二十肘的距离,但这种现实的距离对于增加亚夫奈德的安全感似乎没有丝毫帮助。

平坦展开的戴顿平原,就犹如曾被巨大的刀刀扫过一样。猛然一看,寇罗内溪谷到底怎么会生成这种地形,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很久很久以前,在戴顿平原上,有着美丽的寇罗内水源。之所以不取湖或者池这类正常的名字,而被人叫做水源的理由是,这里就真的是个水源。

被人称为露水的女王,或者夜之女王的山野与隐匿之神逸赛茵,曾经是最后一个还遗留在地上的神,她就是寇罗内水源的主人。每当夜晚降临在寇罗内水源之上,逸赛茵就会派遣露水信使到大陆各地去。就是因为这样,寇罗内水源没有被人叫做湖或池塘,因为它是大陆上所有露水的源头,所以得到了水源之名。

从寇罗内水源流出的寇罗内河,跟一般从高山流向低洼海洋的河流不同,是在平坦的地面上流着。寇罗内水源的水不枯竭地继续涌出,寇罗内河将戴顿平原深深侵蚀之后再流向海。所以他们眼前看到的东西是深度达到一千肘,长度达到二十万肘的峡谷。

后来死亡骑士们就找来了。

谁都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一部分神学家发表了见解指出,因为这里是世界上残留的最后一个神衹的居所,早晚会成为黑暗势力的攻击目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见解不知道对不对,总之因着死亡骑士的蠢动结果连逸赛茵也离开了这片土地。之后死亡骑士花了长久的岁月来征服寇罗内峡谷,到亨德列克的最后传人彩虹的索罗奇让它们沉睡之时为止,整个南部林地都陷入了极度恐怖当中。

等最后一位神衹离开这片土地之后,最后一位大魔法师的传说也随风飘散,剩下的只有荒芜的原野以及深深的峡谷。肆意乱吹的强风犹如对活人吹起了死者的哀歌。

艾佩萨斯微微一笑,运用了相当具有独创性的表达方武,让杰伦特与亚夫奈德吃了一惊。

“这简直就像地被撕裂开来一样。不是这样吗,艾斯大哥?”

“你这家伙,讲话不可以正常点吗!”

“我说的话就代表了我的个性。”

艾佩萨斯想要耸起肩膀,她动作的正确度让亚夫奈德十分佩服。那几乎跟人类的动作完全相同。无视于艾赛韩德的手颤抖着伸向绑在马鞍上的战斧,艾佩萨斯再度望向寇罗内峡谷。

“我们家里有很多那样的东西。”

亚夫奈德将头歪向一边。我们家?艾佩萨斯的家应该就是大迷宫吧。

“这样的东西?你是说峡谷吗?”

她应该不是在说有很多峡谷吧。艾佩萨斯果然摇摇头。

“不是啦。我是说那个。就在那里啊,那个!嗯。那叫什么来着?”

“风?石头?泥巴?野草?地平线?云?充满了世界上的德非力的大爱?”

杰伦特环顾着四周,用响亮的声音开始喊出所有他眼大看到的东西。艾佩萨斯看了看喊着这些东西的杰伦特,然后用诚挚的语气说:

“现在在这里一共有四个种族。龙、矮人、人类,还有另外一个种族。”

“那是什么,佩西?”

“笨蛋。”

“不可以讲这种话,佩西。快向亚夫奈德道歉吧。”

“你才是笨蛋啦,杰利。”

艾佩萨斯与杰伦特互相开着玩笑的过程中,亚夫奈德还是缩着肩膀望向峡谷。艾佩萨斯说有很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亚夫奈德很想向她询问。然而对于这个话题已经丧失兴趣的艾佩萨斯望着峡谷对面说:

“可是这个要怎么过去?用飞的吗?”

“不是,艾佩萨斯。往那个方向走一万肘,就可以找到下去的路。”

“下去之后呢?”

“那当然就有爬上对面的路啦。”

“哎,烦死了。飞过去不就得了,杰利。我要不要飞飞看?我可是有翅膀的种族啊。龙要过溪谷,还得爬下去爬上来的,说出去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杰伦特摇摇头。

“跌落山谷底下的龙更会笑掉别人的大牙。你难道想靠这个名留青史吗?”

“呀啊啊啊!”

艾佩萨斯朝着杰伦特伸了一下舌头,连忙将自己的马赶到一行人的前面去。不顾她的马‘百夫长’的抗议,她走到溪谷断崖边几乎就要滚下去的地方,朝谷底看了看。杰伦特用愉快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亚夫奈德则是对于她轻盈的身体是否会被峡谷中吹来的强风卷走感到非常不安,连续好几次催她离峭壁远一点。

每当这样的时候艾佩萨斯都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故意将百夫长驰到峭壁边上,结果亚夫奈德变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艾赛韩德将头压低到不能再低,用冷静的态度坐在亚夫奈德的背后,但是亚夫奈德听到他口中反覆好几次喃喃念着:“我没脸见神龙王了。”

除了寇罗内峡谷之外,这里举目四望,都是没有什么特点的平原。连离得最近的山也藏在地平线的腰底下,此处就是辽阔无垠的戴顿平原。所以连风也丝毫不受阻碍地吹来。有时候杂草会高到马膝盖的程度,就像波浪一样卷来。然而大部分的地面都是露出地表的泥土以及岩石。

用郁闷的表情看着这阴沉光景的亚夫奈德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故意问杰伦特说:

“可是,艾德琳祭司为什么会把伊露莉给绑走?”

也是为了转换心情,伸出手杖敲打着杂草头部的杰伦特用似乎很高兴,然而同时也很不安的表晴说:“很难猜得出来。看起来并不是她自己单独采取了这样的行动。如果这么虔诚、名望这么高的祭司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恐怕还是大暴风神殿的意思。可是,她却又向我们请求协助。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几乎无法想像伊露莉强烈反抗艾德琳的样子。”

原本静静听着的亚夫奈德冷静地提出了反驳:

“可是你说的这两种状况是互相矛盾的。”

“咦?”

“要是这件奇怪的事是大暴风神殿指示的,那为什么还会向我们请求援助呢?大暴风神殿难道没人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大暴风神殿想要的话,限制一个精灵的行动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样说来难道不是艾德琳自己私下的行动吗?”

“喔,没错。你还真像个魔法师。哈哈。”

杰伦特就这样笑了出来,而亚夫奈德则是无力地笑着。果然跟祭司讨论事情是非常困难的。尤其跟德菲力的祭司更是如此。他们是了解真理的人。然而所谓讨论这件事,是不懂得真理的人互相之间做的事。然而我们就是因为无知,才更像人类,不是吗?对未来无知,对意义无知,对理由无知。

思考着人类本质的亚夫奈德抬起了头,望着走在远远前头的艾佩萨斯的背影。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艾佩萨斯相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了。那头小龙少女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说话?艾佩萨斯用轻快无比的脚步走着。亚夫奈德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就在这时,艾佩萨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后面大喊:“你们说的是那个吗?”

走近艾佩萨斯身边的一行人发现峭壁尽头竖立着两块岩石。岩石的长度达到四十肘,非常巨大细长的两块石头互相支撑,就像一个倒过来的V字,斜斜地伫立着。看起来就像大门的岩石后面,果然看到有一条路可以往下走。

杰伦特望着对面的峭壁。对面看不太清楚的峭壁上果然也有着跟这边一样的构造物。因为峭壁太过巨大,看起来就像根细线似的道路从峡谷底弯折向上,沿峭壁往上走,最后连到那些岩石的地方。道路往左右弯折了好几次,几乎就要断了,看来像是好不容易才连到了一起。艾佩萨斯望着那幕景象,开始抱怨了:

“要走那么远下去,然后再走那么远爬上来啊!你们看看那边。往下走还只是麻烦而已,重点是到底要怎么爬上去呀?我说得不对吗?我要用飞的飞过去。嗯!”

艾佩萨斯开始坚持自己能够用她还没长硬的翅膀飞过这个峡谷。杰伦特听了只是傻笑,艾赛韩德则是脱口对亚夫奈德说出:“有没有绳子可以绑住这家伙?”之类的问题。亚夫奈德烦恼了一会儿之后,简短清楚地说:

“一杯葡萄酒。在下一个村庄里暍。”

“穆洛凯.萨波涅!”

“好啊。”

艾佩萨斯立刻朝着岩石们走了过去。亚夫奈德微笑着看她的背影,然后因为艾赛韩德拍了他的背几下而转过头去。艾赛韩德讶异地说:

“你们真打算给那个孩子暍酒?”

“是的。她那么想暍,不给她暍不是很奇怪吗?也不过就是一杯嘛。”

“天哪,神龙王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亚夫奈德再次傻呵呵地笑着。虽然他那张脸长得有些神经质,但如果那是个微笑,连他自己都认为应该不会太糟糕。

“神龙王如果希望她用龙的方式成长,就没有理由要把她交托给我们了。”

“什么呀?”

“我虽然不清楚他真正的意图,不过神龙王应该是希望她具有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下去的能力。就算不是这样,无论如何至少也是希望她对人类社会有所了解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亚夫奈德默默地观察艾赛韩德的表情,然后转过头望向前方。

“艾赛韩德,伟大的敲打者啊。你为什么会跟我们几个人混在一起呢?”

“你说啥呀?还不是因为杰伦特那家伙说要到深渊魔域去,我才跟来的呀。虽然现在完全绕到反方向来了。”

“别开玩笑了,艾赛韩德。你可是敲打者啊。我才不认为矮人是因为没眼光才选你当敲打者的。”

艾赛韩德完全没做任何回答。就算再好的朋友,还是会有不能说的话。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没说的是,他自己已经观察到世上的主导权会长期握在人类的手里,而且这样下去所有矮人都得躲在岩洞里度过一生,所以再怎么样他也得试着阻止这件事。

神龙王也是这样吗?

亚夫奈德没再多说话。而杰伦特已经跟在艾佩萨斯的后面开始走了起来。艾赛韩德忽然想到,不管自己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选的旅行伙伴可都是一些常常令人气结的家伙。这些家伙虽然愚蠢,但是每个人都还是懂得用自己的方武来维护朋友的自尊心。

一行人从岩石门底下钻了出去。

下坡路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并没有窄到让他们担心会掉下去。因为峭壁非常深,所以对面的路看起来才变得非常窄小,实际上那条路的宽度足以让他们一行人全部并肩一起走着。只是他们还是一个个排成一串长长的队伍,走下这条漫长的道路。因为这样他们感觉比较舒服。

不知从何时起,阳光就已经被峭壁给挡住,看不见了。

虽然已经是正午,但阳光要照进这个谷底,却是非常困难的。一行人进入了从远古时起就没有一丝阳光透入的寇罗内溪谷阴影部分。因为周围散落的光,走起来还不会让人觉得困难。但是在朝向黑暗谷底行走的过程中,周围渐渐高耸起来的峭壁,甚至会逼得人幽闭恐惧症都发作。一行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默默走着。

周围的空气里开始带着些许湿气。

原本看着陡峭的下坡路走着的亚夫奈德感受到些许寒冷,所以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他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到相当深的地方来了。现在头顶上的天空看起来像是一条细长的缎带。从一边地平线涌起而形成一道弧形连到另一边地平线的蓝色缎带。周围的亮度显著降低了。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谷底。从寇罗内水源流过来的河水好似要把碎石溅起,猛烈地流着。虽然那是徒步就可以涉过的河水,但因为两边无尽高耸起的峭壁,水声被放大了好几倍,把看着它的人心情都弄得很微妙。

“没有风在吹。”

艾赛韩德突然这么说。杰伦特怀疑地望向艾赛韩德。岩洞的居民矮人为什么突然关心起风来了?

“我并不怀疑这里还留有索罗奇所呼吸过的空气。一条河的河水居然看起来很古老,这对我而言还是全新的体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古老陈旧的。”

说起来这真是深到可怕的溪谷。袒露的岩石让人看到风化的极限。艾佩萨斯耸耸肩,说:

“艾斯大哥。你有见过索罗奇吗?”

“有。”

“他被人们叫做彩虹的索罗奇。他平常是不是穿得五颜六色的?”

“咦?哪有这回事。他因为面对师父的自卑感,所以穿的衣服时常是乱七八糟的。”

“什么意思?”

艾赛韩德脱下头盔,搔了搔头发。

“亚夫奈德,帮我跟她解释一下。”

由矮人来说明人类的心理,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亚夫奈德微笑着说:

“彩虹的索罗奇师父是亨德列克,可说是真正的大魔法师,艾佩萨斯。你父亲应该跟你说过吧?啊,这样说好了。无论师父如何有名,对徒弟而言,就跟儿子有着太有名的爸爸是一样的情况。就算索罗奇跟亨德列克一样厉害,人们还是只会把他当成亨德列克的徒弟,不会把他看成索罗奇。亨德列克本人对穿着之类的东西毫不关心。因为他不需要自己去宣传,就已经是一个极为有名的人了。但是索罗奇对这些事情就必须花心思了。他必须更加谦虚,更加沉稳安静。所以他连衣服都故意穿得很迈遢。”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想听到别人说,他是因为师父的大名才浪得虚名的。”

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艾佩萨斯。亚夫奈德忍住了想要加上这句话的诱惑。艾佩萨斯噘起了嘴唇,故意采取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态度。亚夫奈德转头,对环顾着四周的杰伦特说:

“来吧,快爬上去吧。一直站在这种地方,让我有种过去会将我们活埋掉的心情。”

杰伦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回顾了一下亚夫奈德,然后将头转了回来。

“咦?啊,但是这里好美啊!”

“你说这里好美?”

“我能够理解逸赛茵为什么会选择待在这里。不,也许因果颠倒了吧?搞不好就是因为逸赛茵曾经待过这里,所以这里才变得这么美的。”

居然说这里很美?亚夫奈德无法理解。渺远的峭壁歪曲了人的远近感,看起来简直现在当场就要塌到他们的头顶上。激流着的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也许是因为黄土的关系,变得十分混浊。而周围找不到一株草,全都只是岩石与黄土。也许是这个祭司感受到了神曾经居住过的空间残留下的神圣痕迹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亚夫奈德是绝对无法与杰伦特怀有相同的感受。

杰伦特用充满憧憬的眼光望向上游的方向,说:

“从那里爬上去之后,应该就到上游,寇罗内水源那里了吧?”

“是的。应该没错。但是请你不要说些‘我们爬上去吧’之类的话。”

“哈哈。我的确很想看看。你难道不会兴起好奇心吗?那可是地上最后一位神衹居住之地呀。”

“我当然有好奇心啦。但是现在要往上游走的话,得在这一带花上好几天才行。然后还要再从这条路走上去。我们带的补给品根本不够用。我可没打算要跟死亡骑士一起躺在寇罗内溪谷里面啊。”

杰伦特用他的作风快速点了点头说:

“嗯。说得没错。下次有机会再来吧。赶快爬上去吧!”

杰伦特这样说完,就一马当先朝河水走了过去。然而最先跳入河水的却是艾佩萨斯。百夫长的马蹄溅起了大大的水花。噗通!

“呀,好烫啊!”

河水一喷溅起来,艾佩萨斯就惨叫了出来。水很烫吗?亚夫奈德搞不太懂,将头歪向了一边。这深深的峡谷中流过的河水有可能是烫的吗?大概是还不太会说人话的艾佩萨斯选错了词吧。艾佩萨斯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就将百夫长往河里赶去。就在这时--

“德菲力呀!小心啊,佩西--!”

咿嘻嘻嘻!亚夫奈德差一点就坠落到马下。亚夫奈德的马谢蕾妮尔跺了几下马蹄。亚夫奈德拚命地想抓紧缰绳,艾赛韩德则是拚命地想抓紧亚夫奈德的腰。“咿呀!快跑啊,修奇!”杰伦特发出了大吼,催促自己的马修奇前进。啪啪!修奇突然出发的同时,石块往四方弹射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让谢蕾妮尔镇静下来的亚夫奈德抬起头的时候,杰伦特已经跑在好远的前面,疯狂地溅起河水,朝艾佩萨斯奔去。亚夫奈德看着自己前进方向的正前方,看到了艾佩萨斯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艾佩萨斯看的是上游的方向。亚夫奈德也将视线转向了那里。

亚夫奈德感受到了呼吸被哽住的心情。在他的背后,艾赛韩德用发抖的声音说:

“卡里斯.纽曼啊!天哪,那是什么东西?”

从上游的远处,像是黑雾的东西正在流下来。

是烟吗?不是。那是比烟更重的某种东西。哗啦啦的流水之上慢慢都被漫延的雾给盖住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就像从沼泽冒起的水蒸气般,成团缓慢而坚决地延伸开来的雾充满了整个溪谷,看起来就像倾泻的激流。亚夫奈德突然觉得很想吐。还真是奇怪。那阵雾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恶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亚夫奈德感到眼前的世界似乎开始动摇了。

“亚夫奈德!笨蛋啊,快跟上来!”

艾赛韩德大喊,马上展现了身为矮人敲打者应具备的老练之美。他立刻转过腰,对着谢蕾妮尔的屁股打了发出大大“啪!”一的巴掌。谢蕾妮尔即刻开始跑了起来,一直到了这时,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亚夫奈德一把抓住了缰绳,再次仔细观察那阵雾。这样一来,他马上感觉在那雾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动。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亚夫奈德肚子里面感觉越来越烫。就像有一团炭火在腹中燃烧的感觉。

祭司杰伦特为什么会那样惨叫?而这里又是哪里呢?

“我的天哪,这怎么可能!”

亚夫奈德喊出了惊讶声,跳进了河水里。河水溅起喷到他腿上的瞬间,亚夫奈德再一次感受到了晕眩。河水是温热的。一开始之所以觉得水是滚烫的,是因为这冷冽的峡谷空气。艾佩萨斯说的话是对的。

杰伦特已经用坚决的态度将身体抛了出去。一手紧紧缠绕着缰绳的杰伦特用另一只手一把勾住了百夫长的缰绳。这段期间,艾佩萨斯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从上游流下来的黑雾。杰伦特二话不说,就拉着百夫长开始奔跑。

“抓好啊,佩西!”

啪跶啪跶!滚烫般的河水朝四方飞溅。艾佩萨斯差点跌落下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马鞍。她惨叫般地大喊:

“那个是什么,杰利!不要让它过来!我讨厌那个!”

艾佩萨斯并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只是自己在那边乱喊,杰伦特也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用坚决的态度继续过河。咿嘻嘻嘻嘻嘻!马儿们口中吐出痛苦的惨叫,横越着滚烫的河水。渡过了河的杰伦特与艾佩萨斯直接朝跟原来反方向的斜坡路开始飞奔。因为两个人骑同一匹马,所以亚夫奈德还可以跟在后面稍远处。

嘎--!听到后面传来的可怕声音而转过头的亚夫奈德,发现黑雾近在咫尺。在那后面可以看见一千肘深的峡谷里面充满的雾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咿呀!咿呀!”

“哈啊--!”

在黑雾笼罩他们的背之前片刻,这几个人才好不容易站上了往上爬的斜坡。一行人毫无片刻可休息,就直接把马往地面上赶。跶跶跶跶跶!想到这里的坡度这么陡,路又连续地往左右弯折之时,他们的速度已经够让人惊异了。

从他们脚下经过的黑雾现在往下游方向流去。

在稍高的地方跑着并眺望四周的亚夫奈德,现在看到了更令他震惊的光景。上游方向的峡谷已经看不见了。峡谷上游那一带已经被波浪般涌起的黑雾整个盖住了。

如果从天空中看,广大的平原正中央,突然可以看到一座山涌起。四处乱啧的黑雾很快立刻遮蔽了另一边的天空。即使如此雾的喷出还是没有停止。现在追击着他们的黑雾将四周全掩盖住了。亚夫奈德感觉视野变得非常狭窄,慌忙让马的速度减慢下来。因为他害怕马会直接掉到溪谷底下去。从溪谷里面冒出的雾强烈地震动,让亚夫奈德骑在马上的身体都摇了起来。嘎--!亚夫奈德拚了命往上爬,同时喊到喉咙都要爆开了。“杰伦特!艾佩萨斯!”然而雾不只遮住了光线,似乎连声音都要吞噬掉。亚夫奈德的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像季节又往前倒回,冬天又再次回来了,让他感到非常寒冷。还有不断持续的爆破音。雾现在以箭矢般的气势飞射下来。

“杰伦特!艾佩萨斯!快回答啊!”

“我们在这里,快跑!”

杰伦特微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亚夫奈德知道他们还在平安无事地往上爬,所以就继续催马。一阵子之后两匹马从雾的另一边钻了出来。艾佩萨斯用吓得失了魂的表情抓住了百夫长的脖子,杰伦特仍然紧抓着百夫长的缰绳持续跑着。亚夫奈德为了不被远远抛到后头,出了死力拚命地跑。

开始享受强迫性狂奔的艾赛韩德紧抓着亚夫奈德的腰,开始想这些笨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那不就只是阵雾而已吗?虽然这幕景象看了让人印象深刻,搞不好也只是这种地形常常会发生的自然现象。不仅是一行人当中年纪最大的,甚至也是一行人当中性格最坚毅的艾赛韩德因为身为矮人,所以不太会骑马,这对这群人是非常大的不幸。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艾赛韩德也许可以更沉着冷静地率领这一行人。然而对他们而言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卓越领导者。

托杰伦特的福,好不容易没有任何人滚落到峭壁底下去。这时雾已经浓到连自己骑的马的耳朵都看不见了,在这样的雾中能带领一行人不走上错误的岔路,靠的都是德菲力的祭司。杰伦特毫不犹豫地在看不见的峭壁上跑着。因为杰伦特在前面带路,亚夫奈德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跑。

“就是那里!快到了!”

在喘不过气的狂奔结尾,杰伦特高喊了出来。雾就像占有实际体积的坚实物质一样发出了吵杂的声音,所以杰伦特的说话声听不太清楚。但是一阵子之后,一行人像是从峡谷弹跳上去似地上了平地。马都在口吐白沫,骑士们也都狼狈不堪。然而从峡谷溜出来的一行人还是有同伴的。

“这是什么呀!”

艾赛韩德慌忙抓住了亚夫奈德的手臂。让激动起来的谢蕾妮尔原地踏步之后,亚夫奈德转过了头,跟脸被吓白的艾赛韩德面面相觑。

艾赛韩德下巴上茂密的胡须全都竖了起来。艾赛韩德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峡谷里流溢出的雾之风暴。“什么事呢?”必须有亚夫奈德的这句疑问,艾赛韩德才好不容易开了口。而在那一瞬间,亚夫奈德发现连艾赛韩德这样的人也会吓得半死。

“你听不见吗,亚夫奈德?”

“咦?听见什么?”

虽然是骑在同一匹马上的两个人对话,但是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说话都必须放开喉咙高喊才行。地面上响起的震动声与雾疯狂般的回旋声简直让人震耳欲聋。

“你、你们有没有听见歌声?”

歌声?亚夫奈德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艾赛韩德。那时他耳边听见穿过风暴声飘来的微弱歌声。那是极为强劲的节奏,极为粗暴的歌声。

……结结心心……血血色色……骑骑士士……法法!

亚夫奈德觉得膝盖一下子就软了。还好他这时是骑在马上。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心中冒出这些想法之时,亚夫奈德还在注视着峡谷。旁边的杰伦特虽然在高喊着些什么,但是亚夫奈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传进他耳朵的只有阴沉的歌声。

结结结的的的心心心……血血血色色色……骑骑骑士士士……律律律法法法!

歌声渐渐越来越近。雾之暴风造成犹如夜晚再次到来的黑暗之中,亚夫奈德因为寒冷与恐惧而发着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接着暴风声之间传来当啷作响的金属声。听到发狂般的歌声,艾赛韩德用激烈发抖的手紧抓住了亚夫奈德的手臂。

这时艾佩萨斯疯狂似地说:

“那个!就是那个!”

她说什么那个?甩了甩转动着的头,亚夫奈德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她说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摇动中的天空吗?还是在空中闪烁着妖氛的黑雾呢?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有好多那些东西!我是说那些尸体!”

她说尸体?尸体,尸身,骸骨,大迷宫中处处散布着的过去的遗骸,死者,死亡的骑士。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它们突然穿越黑雾出现了。

就像从波涛的尽头急速飞升而起的海鸥一般,它们被黑雾载着浮上了地面。弥漫的雾已经朝四方延伸,开始遮蔽住了整片天空。白昼出现的夜色让它们呼吸着深深的恐怖,用闪烁的眼睛瞪视着四方。红色旗帜被撕碎成一条条迎风飘动。一只只手上拿着的强力武器上,都满是血干掉的痕迹。刻着妖魔形象的头盔下面,眼眶中正燃烧着两团火焰。隆起的肌肉上一条条铭刻着的东西,是对着所有生者的无限敌意。被它们的步伐踩在脚下的大地发出了呻吟,在它们充满毒气的呼吸之下,草叶都立即凋萎了。

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七章

“可恶,妈的!我想要摸索出你死我活的方!”

杰伦特说完了你死我活这句高层次的话之后,就让马掉头了。艾佩萨斯将她知道的所有脏话(虽然也没有多少)一股脑全混在惨叫之间说了出来,但杰伦特还是让马停在原地不跑。转身的杰伦特骑在马上抓住平衡,掏出了圣徽。原本跟在他后面跑着的亚夫奈德发现杰伦特突然挡在前面,大吃一惊,连忙调转了马的方向。载着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的谢蕾妮尔一经过杰伦特的马修奇身边,杰伦特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点了点头。

亚夫奈德冲过了杰伦特的身边,隔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好不容易才勒住马停了下来。再度朝后转过身站定的亚夫奈德看到了杰伦特,立刻想要高喊出声。然而黑雾已经越过了视野所允许的范围,朝上下四方涌起,如同刀刀般的风在空中发出了口啃声。那合唱声犹如会永远持续下去般响彻了大地。“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穿着全副钟甲的骸骨每次将脚踏在地上,都会发出让人极为不舒服的摩擦声。那些恐怕并不是马,然而用任何其他名字去形容也都不太合适的怪异动物背上骑的死亡骑士在空中挥动着巨斧、双手剑之类的重武器,反覆唱着狂暴的歌。“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亚夫奈德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喉咙整个哽住了。

不理会飘起的袍角,杰伦特将高耸如山的雾当作对手,独自一人伫立着。亚夫奈德的视野从左边的尽头到右边的尽头都已经被死亡骑士给填满了,而上下部分又填满了黑雾,在其中白得显眼的杰伦特已经化成了让人流下眼泪的小点。

“杰、杰伦特!”

亚夫奈德的惨叫声非常细小。死亡骑士用燃烧着的眼睛瞪视杰伦特,大喊道:

“老老老老鼠鼠鼠鼠般般般般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想想想想回回回回到到到到你你你你神神神神的的的的怀怀怀怀里里里里吗吗吗吗?”

“我啊,……”

杰伦特用很沉着的态度瞪着挡在眼前几千肘高的雾堆说:

“我非常讨厌早上必须起床这件事。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高阶祭司都把我的头当作是练拳头的工具,然而就算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喜欢起床。可是你们明明睡得那么舒服,不起床也可以,为什么还要那么勤劳呢?而且同时还要唱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歌。这样一比起来我不是很丢脸吗?控制天气!”

不知道他念的是祈祷文还是胡说八道,杰伦特喃喃念着听不清的话--因为他用跟念祈祷文一样庄严的语气胡说八道,把亚夫奈德给搞糊涂了。讲到最后杰伦特高高举起了圣徽,放声大喊。

必须靠盼望才能让神发挥力量。

靠着欲望或意志力是不可能让神有所作为的。人类的期盼飘到了神前,神对人类的许诺与父母对孩子的许诺非常相似。无限地恳求再恳求。无论何时,绝对不要放弃盼望。德菲力的祭司口中吐出的纯粹愿望马上就传到德菲力那里,在戴顿平原上神开始发挥它的力量。

锵!

最初听到的声音,是瞬时间横扫了整个戴顿平原的敲击声。掩盖住死亡骑士们的合唱、雾之怒号的清澈透明声,让亚夫奈德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瞬间令人从头顶发麻到脚底的感觉,甚至差点让他爆笑出来。但是比起这个,亚夫奈德更热切盼望的是--

‘真想脱下裤子爽快地撒泡尿。’

草细微地颤抖着。碎石在草闾跳舞。尘土飞扬了起来。地动山摇。用铁锤敲击盖满了一层沙的铁板看看吧。那么你就能了解现在戴顿平原上的碎石为何会如此跃动了。锵!锵!锵!死亡骑士在神的力量之下开始发狂。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诅诅诅诅咒咒咒咒你你你你!诅诅诅诅咒咒咒咒你你你你神神神神之之之之名名名名!”

极度混乱中完全听不懂的咆哮与惨叫声,让艾赛韩德的整张脸都一下子发青了起来。但是杰伦特朗声大喊道:

“走吧!我的朋友们,你们的脸色太糟糕了。去晒晒太阳吧!”

呼呜呜呜--!艾佩萨斯突然起身,所以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从戴顿平原的东方、西方、南方、北方,都开始吹起了疾风。按照杰伦特的盼望吹起的风马上就开始推挤着死亡骑士的枪尖。亚夫奈德高兴地呼喊道:

“没错!那阵雾,那阵黑色的雾!”

亚夫奈德很快就察觉了杰伦特为什么要让风吹起的理由。因此他也马上举起了手,用华丽的动作挥动着。原本还在忙着按住被风扬起的头发的艾佩萨斯唰一下转过头去。她的眼光变得非常锐利,开始盯着亚夫奈德手部的动作瞧。

魔法原本就是属于龙的东西,所以她的眼睛能够看见魔法。回应着亚夫奈德华丽的手部动作以及口中念的咒语,原本遍布于戴顿平原的玛那间开始引发了微微的震动。艾佩萨斯的嘴唇无力地张开的瞬间,亚夫奈德高喊了一声:

“Wind Wall(风墙术)!”

玛那被意志重新分布。

被世界环抱着,顺应于世界的玛那本身就已经与世界达成了和谐。然而魔法师的意志却在整体玛那的配置上造成了脱离原有秩序的效果。就像安错了齿轮一样,玛那的错误配置与大自然之间产生了可怕的摩擦。这摩擦变成了一阵风,开始横越整个戴顿平原。

魔法师掀起的风形成了一道障壁,挡在死亡骑士的面前。走在最前头的死亡骑士们眼中开始燃烧了起来。

“想想想想用用用用风风风风挡挡挡挡剑剑剑剑吗吗吗吗!”

站在最前面的死亡骑士如此高喊,就开始朝风的障壁里面直冲。然而席卷它们全身的黑雾一碰到风之障壁,就犹如被撕成一片片朝后散开。结果就是死亡骑士无法继续受到黑雾的保护,因而暴露在残酷的阳光之下。

“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火焰爆发性地喷起,燃烧到了死亡骑士的身上。死亡骑士的身上处处喷出了黑色的火焰,传出了极度的恶臭。杰伦特简直无法呼吸了。就在他不断咳嗽,无力地退后的期间,死亡骑士虽然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然而还是一点也不动摇地朝向杰伦特突进。走在最前面的死亡骑士在空中划出了火花的半圆,将战戟高举到肩膀后面。啪啦啦!

“Fireball!(火球术!)”

魔法师撕裂般的惨叫声传来,火焰的球飞了过来。

死亡骑士的肩膀一下子高高隆起,砍下的战戟被飞来的火球打中了。砰!红色的火花与黑色的火花混杂交织成一片火的暴风。然而死亡骑士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毫不在乎地奔跑过来。艾佩萨斯用撕裂般的声音大喊:

“杰利!笨蛋!快跑啊!”

“呜,咳咳!笨蛋先生。你跟我都必须要快跑才行。可是,咳!佩西,那个笨蛋在哪里呢?”

一面大咳还非要讲完一句玩笑话的杰伦特惶急地转过身去。黑雾虽然被风吹散,但是死亡骑士还是全身燃烧着狂奔而来。幸好穿越旋风跑过来的死亡骑士没有几个。但是只要它们当中有任何一个进入拿剑砍得到杰伦特的距离,那恐怕杰伦特立刻就要享受到朝见德菲力的荣耀了。

“快跑啊!修奇!”

“快跑啊,百夫长!你这笨蛋,跑呀!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这么愚蠢的生物啊!”

亚夫奈德已经转过身开始拚命跑,杰伦特与艾佩萨斯则是时快时慢地跟在后面跑着。死亡骑士虽然还想追在他们后面,但亚夫奈德引发的那阵风已经把雾吹散。依着杰伦特的盼望所吹起的风则是把它们推向峭壁。死亡骑士们发狂地大喊:

“永永永永远远远远受受受受诅诅诅诅咒咒咒咒!在在在在地地地地狱狱狱狱回回回回廊廊廊廊再再再再见见见见吧吧吧吧!”

没办法再追逐杰伦特一行人的黑雾在障壁后面狂暴地卷起了一阵龙卷风。在那里面死亡骑士混杂了咒诅的高喊声震动了天地。连回头看看的念头都不敢有,杰伦特与艾佩萨斯、亚夫奈德、艾赛韩德拚了整条命激励自己的马向前奔去。

滴答。滴滴答。

葩用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二这是个异常阴沉的傍晚。整个大平原充满了夕阳的光芒,让人看了觉得简直要着起火来,整个黄昏天空都下着雨。春雨既细又带着些许温暖。

让人疑心是否真在下着的细细雨丝之间,偶尔有雨滴会反射出夕阳光。但是沾湿了的肩膀一被风吹,葩就感到一阵寒意。葩吃力地将斗篷领子竖起,在斗篷底下环抱住自己,往前方小小声地喊:“骞。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骞不说一句话,只是努力地查看着地面。他是想在雨把所有的线索消去之前,至少找到一点点痕迹。将已经全湿了黏在额头上的头发给拨开,骞用鼻子都几乎要碰到地面上的别扭姿势走来走去,看到骞这个样子葩只能咬住了嘴唇。

如果说每滴雨丝都被涂成了其他颜笆,现在赛德兰大平原的上空看起来就好像疯子用坏掉的织布机织成的布。此刻能看到的只是红色与黑色而已。葩将沾湿的头发朝后一顺,然后擦了擦脸。骞成了仍然发红的大平原上到处走来走去的黑影。他似乎担心寻找痕迹会受到妨碍,连金钱猎人都托给了葩。葩走向骞的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骞抬起了头。他面向葩说∶

“不要靠过来。痕迹会被踩坏的。”

葩无视于骞所说的话,将拿在手上的斗篷给递了过去。

“还是没找到任何东西吗?”

骞伸直了腰,将黏在手上的草层与土块拍掉。虽然骞的视线还是朝向地面,但是葩再一次更神经质地做出递斗篷的动作。接过了斗篷的骞将它随便披到肩膀上,回答说:

“虽然找到了几个线索,但还是不太能确定。如果有狗的脚印那就好了,可是亚达坦又是从来不留足迹的。但是我看到了很眼熟的脚印。”

“很眼熟?什么呢?”

“非常大的脚印。我想也许是戴夫所说的那匹大马吧。”

“那么这个方向大概是对的。真不愧是骞啊。”

骞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望着地平线。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达托比。这还真是奇怪。原本一直往西方走的痕迹,为什么突然转向南方托比了呢?如果一口气要走到托比去太辛苦,那么稍微绕一下其实也就可以充分获得补给再走。这样说来难道宓在托比有什么事情要办吗?而且那些身分不明的同行者为什么还跟宓在一起呢?会不会宓是在戈斯比就与那些人分开了呢?从痕迹看来,这怪异的一行人明明是往托比走去。但是骞却无法确认宓是不是还跟那一行人走在一起。骞再一次为了亚达坦总是不留脚印而觉得可惜。

“我现在很想抓着帕哈斯问一问。”

“咦?”

“我实在看不懂这个痕迹。”

葩没有跳舞、没有唱歌,也没有赞颂贺加涅斯,反而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不是有那匹马的脚印吗?可是为什么还是看不懂呢?”

“没错。脚印是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宓是不是还跟那伙人在一起。既然我们猜不出宓原本的目的地,也就不可能知道宓会跟他们同行到哪里为止。也许宓在戈斯比就跟他们说过‘一路上谢谢你们了,再见’,然后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葩耸了耸肩。

“那怎么办?”

看着地平线的骞摇了摇头,说:

“我们除了尽早赶上这群留下怪异足迹就消失的家伙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就算宓跟他们已经不在一起,至少我们还可以问他们一些东西。”

如果去托比的话,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告一段落之后再跟商团会合,那也比较方便。因为已经过了约定的日期,所以商团也不可能再等自己了。基洛伊受不了老板的神经质,神经质就会发作,如果两个人都对对方发神经,那就甭想好好做生意了。必须要快点回去才行。骞摇摇摆摆地走来,又再次骑上了金钱猎人。

“走吧。他们应该在托比。这中间根本没有可以扎营的地方。只要他们不是精灵。”

“精灵?真是有趣的想法。难道精灵还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吗?”

葩虽然还想继续往下谈,但骞并没有开口回答。不,其实他说了一句:“呀!”金钱猎人立刻向前冲了出去,葩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跑。一面跑着,葩就对着骞的背后大喊:

“难道我们要这样一路跑到托比去吗?”

“下雨了。那座森林看到了吗?”

骞举起手,指着他们的前进方向稍微右方的一片森林。

“赶一赶太阳落下前可以到那里。先到那边避一下雨再说。”

听起来他是想要稍微躲一下雨然后就继续跑。看来得一路跑到明天早上为止了。葩并没有把内心的抱怨转移到外表上。反之她将身体稍微往马鞍上提,开始催促白足。一阵子之后,葩去配合骞的步调,两人并肩跑着。

现在,我正跟骞一起跑着。

这件事对她有何意义,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赛德兰的南方四处广布着紫芒,落在上面的雨滴染上了黄昏的颜色,将四周染成一片通红。因为继续让马跑着,脸被雨滴得湿漉漉的,马吐出的白气在雨水之间造出了浓密的阴影。溅起的水滴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阵稀薄的水雾。葩将围巾拉起来包住脸,然后发现沾湿了的围巾会妨碍呼吸,就只好直接让雨打在脸上。

如果能永远一直这样跑下去……

但是黄昏还是无奈地逝去了。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荒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骞的估计是正确的,所以他们刚好在夜幕降临之前进入了森林。

跑进森林之后,骞连忙采取了行动。拿出小刀、绳索与毛毯的骞观察了一下四周,找到了两棵位置适当的树。将毯子的两角用绳索绑好之后,骞将那些绳索缠到了树上。在树与树之间挂上毛毯的骞将垂到地上的部分往逆风方向拉,在上面堆上了一些石头。顷刻之间骞就搭好了一个帐幕般的东西,然后对着葩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帐幕。

“咦?”

“进到那底下去吧。雨太强了。”

葩将脸上的水滴擦去,说:

“骞打算怎么办?”

骞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金钱猎人与白足的马鞍,还有自己与葩的行李移到帐幕之下。搞懂他打算做什么行动的葩想要来帮忙之时,骞已经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了。骞将马的缰绳绑在一起,然后绑上撑着帐幕的树。在这之后骞才回答了葩的问题。

“这只是阵雨而已。很快就会停了。”

骞这么说完,就开始翻找金钱猎人的马鞍。找出了酒瓶的骞将斗篷摊开,然后就坐在帐幕前方的地上。跟不久之前他敏捷细腻的行动对照来看,骞毫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被雨淋湿的草地上的模样,在葩看来是十分矛盾的。

葩看了一下,就钻进帐幕底下去。后面有毯子挡着,前面有两匹马与骞挡着,所以葩几乎不会被雨淋到。葩背靠着行李堆坐了下来。双膝并拢的葩将下巴放到膝盖上,开始望着横挡在帐幕前面的骞的背影。

噗答答。噗答答。雨滴落在毛毯上面,发出了钝重的弹跳声。然而雨势并不强,能穿过森林滴下来的雨滴就更少了。在下雨的夜应有的平静中,葩开始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心中觉得被烦闷压迫的葩说:

“你常常经历这样的夜晚吗?怎么能这么快就搭起个帐幕来。”

骞摸了摸酒瓶,说:

“这样的夜晚啊。这样的夜晚是很少有的。”

“咦?”

“在下着毛毛细雨的森林当中与女人独处的夜晚,我几乎没有经历过。”

葩必须压住自己的胸膛,努力压抑住突然变大的呼吸声。葩试着想要理解骞的话中是否隐藏有其他的含意,然而适度混合了些许雨声的骞,说话声却非常平稳。

啪。突然发出的声响让葩差点咬到了手指。但是她无声地责骂自己的愚蠢。拿着酒瓶直接暍起来的骞放下了酒瓶,清脆的声音传来。骞将嘴角随便擦了擦,将酒瓶藏到斗篷角落底下,再度开始呆呆地望向下着雨的森林。

唰--

从森林顶上的部分不断落下雨滴,造出了小小细语声般的声响。骞像块岩石一样一动也不动。看着被雨淋湿紧贴在骞背上的斗篷,葩在无意识中说:

“你一定要找到姐姐才行吗?”

骞并没转过头去,就说:

“嗯。”

“找到之后呢?”

“嗯……照我现在的想法,要跟你一起回赛德兰去。”

“跟我一起?骞?”

“我从这里往南方跑,就可以再度跟商团会合。”

“你想什么事情都是这么理性、这么爱算计吗?”

骞稍微转过了头。但是黑暗的帐幕底下看不见葩的样子。朝着转回头的骞的后脑勺,葩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传来。

“万一、万一姐姐不是到南方,而是到其他地方去了呢?那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会放弃这次旅行的分红。”

“如果、如果姐姐真不希望骞去找她呢?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骞并没有回答,反而拿起了酒瓶,将酒慢慢咽了下去。感觉肚子里稍微暖了起来,骞才再次将酒瓶藏到斗篷里面去。

“到底你要怎么办?”

“直接问吧。”

“什么?”

“直接听宓说吧。”

“如果姐姐真这么说呢?”

“那我就得去跟商团会合。”

掠过滴落的雨点之间,骞的声音中带着斑斑湿气。但是那并不是某种情绪,也不是某种习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一种同化。骞用很适合下雨春夜的声音这样说着。

“到底你为什么要去找姐姐?”

葩的声音中带有湿气,但并不是这个夜里飘浮在空气中的那种湿气。骞感到困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当然他必须回答。但是,人听话不只是在听内容,语气也同时会传达一些思义。葩的这种问法,就好像在问:难道你真有话可以回答吗?她根本是在问情感缺乏症患者难道会执着于某个特别的对象吗?

“因为就只有一个。”

“什么?”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引发我些微情感波澜的,就只有宓一个人。”

葩可以理解。但是同时她也不想要理解。那个病态家伙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真心高兴,也不会大发雷霆。葩心中有着无数的问号,但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想起了近乎狂暴的愤怒当场就要爆发开来,但最后什么情绪都没表现出来的那天早晨。那一天,在戈斯比的森林之中。

葩想要惨叫出声。用手捣住了嘴的葩将头埋到膝盖之间,压抑住自己的痉挛。那个怪物般的家伙,居然只对一个人表现出诚挚的感情。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光是杀掉了爸爸这件事,不就已经够了吗!

‘宓,是你杀死了爸爸!’

‘事情不是这样的,葩。’

‘如果一切你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你不说呢,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放着不管,害爸爸去死!凶手,你这个凶手!爸爸是被你杀掉的!’

‘葩,葩。别这样。我是……’

有什么藉口,就说出来吧。我会装作辩不过你,接受你的藉口。我不可能痛恨世上仅剩的唯一亲人活下去。但是宓并没有说话。她没有说出任何解释,静静接受了葩的诅咒。那对葩而言是件更残忍的事情。

伤口很深,带来了长长久久的痛苦。葩的脸摩擦着膝盖。那力度简直要把脸给撕裂开来似的。滴落在春天柔嫩的草叶上发出啪啪声的雨水闾,传来了骞的叹息声。

虽然刻意不发出声音地哭,但是骞还是能感觉到葩这样的哭声。然而骞心中却没有掀起任何一丝涟漪。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奇怪,但是此刻骞所感受到最强烈的情绪却仅仅是极其微弱的同情心。而且对这个状况感到奇怪的也不只是骞而已。

“下雨的夜晚,深邃森林中的青春男女。原本应该要发生连小孩都猜得出来的事情才对,到底那种富含热爱的旅行到哪里去了?这简直就是藐视观众嘛。”

骞忽地站起身来。

放肆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个男子斜斜地站在那里。男子倚靠着树站着,用一手将头发上的雨滴拍掉,并对他发送着微笑。那虽然是让人心情好起来的微笑,但其中也带着一些淘气。那个人的身材跟葩一样娇小,却系了一把长到令人发笑的长剑。骞看到斗篷底下长长伸出的长剑底端,疑惑了一下。那种个子还带着这 长的一把剑,是很麻烦的。男子装作没看到骞的眼光,说:

“我已经导出两种结论了,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这人年龄也没有比我大嘛。骞因为并不是那种具有神经质般丰富感情的人,所以反而感到了讶异,与这个男子两人对看着。仔细一瞧,男子背上有着跟驼子一样拱起来的东西。他背上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响亮地说:

“首先,世上的爱都已经死了。”

“第二种是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骞微微笑了。男子现在故意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滴,突然抓住了斗篷的一角,用很帅气的动作朝肩膀后面甩去。那是相当刻意的动作。一直到了这时,骞这才发现男子的背后为什 会那样鼓起来。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竖琴。

男子用下巴示意要骞往旁边避开。骞面带怀疑的表情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定之后,男子用华丽的动作朝帐幕里面的葩弯下了腰。

“只有在这样的夜可以相见的话,即使白昼永远再也不来访,我这可怜的艺人也会满足的。美丽的仕女啊。这胆小的艺人之所以能够拿出超过极限的勇气,就是因为我善良的正义感无法忍受展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啊。我想给您一些关于仕女选择男人的忠告,不知您是否愿意原谅我?”

葩慌忙地站起身来。因为太过着急,一不小心脚被毛毯缠住,好不容易才没跌倒。葩整张脸都红了,说:

“你是谁?”

男子用茫然的眼神直盯着葩瞧。

“你问我是谁?你竟然连我都不认识?”

“是的。你是谁啊?啊,我是葩.L.格拉喜艾儿。”

男子用失了魂的表情看着葩,连忙改换表情,这次则是用同仇敌忾的表情抬头望着骞。男子很郑重地对着莫名其妙的骞开始进行责备。

“这位仕女看起来,应该是个认为家门外世上就是罪恶泉源的淑女。你这个坏蛋,居然在这样的夜里,将这么纯真的小姐引诱到这里来?”

“你怎么讲起话来跟基洛伊一样啊。嗯。还真是神奇。”

“什么啊?”

“我的名字叫做骞。你又是谁呀?”

此刻男子那张脸变得很像肝病患者。朝向到此刻还是无法置信地一直看着自己的男子,骞静静地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您是不是平常必须要在各种状况下练习各种各样的表情?”

“你真不认识我?”

“您是不是什么时候赖了我的钱跑掉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您。那我又怎么会认识您呢?”

男子为了叹一口巨大的气,开始抬头朝向天空。但是因为落下的雨滴滴进了眼睛,男子只能慌忙地低下头来。由骞看起来,这个男子的动作带有相当多装模作样的成分。但是这并不会让看见的人感到不快,反而会让他们嘴边带有愉悦的微笑。粗鲁地揉着眼睛的男子干咳了两三下之后说:

“名声真是无用啊!有好一段时间,想要夺取少女之心的所有青年都必须要背诵我的歌曲。曾经有十五个出版业者为了追上流浪中的我,必须连续一个月受到野外流浪的折磨。你们认为我现在是在自夸吗?没错。我是在自夸!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不认识我的青春男女,所以我没有必要这么做,但是看来我应该自夸一下了。骞与葩,这两个名字都是杰作啊!无论如何,世上难得见到的一对情侣,在今晚让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你是歌手吗?”

“是诗人!”

“喔,诗人啊。你写过哪些歌呢?”

男子最后脸上露出了放弃的表情。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骞的问题,只是拿起了背在背上的竖琴。那很像战士拔剑的动作,所以骞感到印象非常深刻。拿起竖琴的男子往四周稍微看了看,发现了一个树桩,就坐到那上面去。

男子用左臂抱着竖琴,右手轻轻地伸向了琴弦。放任飞散的雨滴沾湿额头的男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男子的手则是像游丝一样摇曳着。琴弦发出了朦胧呻吟般的声音,骞感到肃穆的心情,葩连呼吸声也都压低了。

而男人开始发出犹如半兽人脖子被掐的声音。(至少从骞的感觉来说是这样的。)

在爱亚.伊克利那,那座狂人村子里,

是的,勇敢的鞋匠米德比!

右手拿铁锤,左手拿小钉子。

勇敢又快活的鞋匠米德比!

虽只是个皮鞋匠,却也是勇敢的男子汉,

小贝里姬,如果散步到他的窗外,

那天只能做两只左脚,咿呀嘿唷!

小贝里姬,如果散步到他的窗外,

那天只能做两只右脚,咿呀嘿唷!

善良的小贝里姬,

散步一定会来回走上两次,

所以在爱亚.伊克利那,那座狂人村予里,

不管是爷爷,是小孩,还是冷漠的小姐,

全都各有两双皮鞋唷!

骞非常熟悉这首歌。但是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居然这么不会唱爱亚.伊克利那的鞋匠米德比这首歌。‘老板应该会高兴死的。如果我跟他说有人比他还更不会唱歌,他会感到多么幸福啊?’骞举起了手,打断了男子的绝技,也就是用口水打掉天上落下来的雨水的绝技。

“喔,是的。这首歌我非常清楚。你应该不是个歌手。”

虽然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只有这种实力的歌手饿死活该,男子还是用愉悦的表情说道:

“啊,你现在总该知道了吧?”

“是的。你应该真是个诗人吧。你作过哪些诗呢?”

“咦?我刚才不是唱给你听了吗?”

骞一时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跟那个男子对看着。等一下。他说爱亚.伊克利那的鞋匠米德比是他本人写的?但是作那首歌的人……是谁呢?那是琅琅上口的一个名字。这时骞发现相当湿润却又火烫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转过头的骞看到是葩抓住了他的肩膀。葩紧咬嘴唇,将双眼固定在男子身上疯狂地抓着骞摇。骞感觉到非常奇妙的心情。结果为了不往后倒下,骞朝后退了两三步,葩连忙挡在骞的面前,说:

“慢慢,慢慢退。”

那是十分沙哑的声音。骞再一次想到,话的内容及其语调之间的关系并不永远是那么密切的。骞的耳朵里听到的是类似‘不要后退,快抓住我。’之类的话。葩站到了前头,隔着葩的肩膀看着那个男子的骞发现对方也正用讶异的表情在看着自己。这时葩说了:

“不,不要过来。我身上有女巫的纹身。”

男子迷迷糊糊地说:

“纹身?女巫的?我虽然不知道葩小姐的父母是谁,但他们似乎很尽心地保护葩小姐。说起来,如果我自己也有像葩小姐一样富有魅力的女儿,搞不好也会整天担心到胃肠都穿孔了。”

“我姐姐是女、女巫。”

“喔喔。是这样吗?”

“像你这种幽、幽灵是无法靠近我的。给我退下!”

葩的最后一句话将雨声全盖住了。葩的怒吼声不只吓到那个男人,连骞都吃了一惊。居然说我是幽灵?男子听到这样的侮辱,感觉到极大的愤怒。

“说话给我小心点!拿活人开玩笑也要有点分寸啊,居然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幽灵?”

“那么、那么你说说看你是谁啊。”

“可恶,我是帕哈斯啊!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吟游诗人帕哈斯见到了一位胡说八道的仕女了!大概某个该死的出版业者又编出我死亡的传闻了。”

虽然这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回答,但是想像被证实的瞬间,葩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发晕。然而骞并没有整个人僵住,也并没有咬住嘴唇,而是照样重复了葩不久之前的行动。他抓住了葩的肩膀朝后一拉,然后自己站了出去。葩无意识间采取了反抗的动作,但是骞已经用剑鞘对准了自称帕哈斯的男子。骞用冷冷的声音说:

“真是个疯狂的家伙。”

帕哈斯现在从眼中喷出火来。好笑的是,骞认为这才是符合帕哈斯个性的行动。

“混蛋!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如果不想在情人面前当场被杀,就马上给我道歉!”

骞嘴边露出微笑,回嘴说:

“非常好。你大概做了不少研究吧。看起来简直跟帕哈斯没两样了。好,你走吧。只要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会对你下手。我个人并没有接触过精神异常朋友的经验,但我根本不想靠近手上拿着武器的疯子。”

就在这时,非常微弱的声音传到了骞的耳边。

“骞……那是真的帕哈斯。”

骞对这个神经病给予了足够的注意力,才稍微转过头来。然后他深深吸进一口气。葩满面苍白的脸正对着他的脸。

“我说他是真的。骞……”

“帕哈斯死了。”

“这件事我也知道。但是……那、那人的确是帕哈斯。”

“难道帕哈斯这么不会唱歌吗?”

“呃呃!他不是不会唱,只是唱得不一样!笨、笨蛋啊!”

“唱得不一样?”

“如、如果那个人真想装成帕哈斯,他为什么会唱得那么、那么奇怪?不是的。就是因为他是真的,所以才会把歌唱成那样。他是真的。帕哈斯最初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调子。是在岁月流逝的过程中,才渐渐改变的。是的。”

“什么?等一下,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曾经说给我听过。你不是很清楚吗?只要是姐姐想看见的过去,任何一个时段她都能看到。姐姐常常把那首歌原本的曲调唱给我听,而且她就是这样唱的。一模一样啊!原本、原本就是这么愉快,虽然复杂但也让人很容易记住的通俗旋律……”

骞静静地看了看葩的表情,然后摇摇头,望向帕哈斯。

“你好像很有研究嘛。”

但是帕哈斯并没有回答骞的话。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骞一眼。帕哈斯正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葩。

“你再多说一些吧,仕女。”

虽然已经尽可能表现沉着,但是帕哈斯的声音中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听起来让人觉得颇不舒服。帕哈斯擦去了沿着脸庞流下的雨水,粗鲁地拍去了水滴。说: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歌也改变了,这是什么话?居然说什么岁月?”

葩没有办法直视帕哈斯的脸。无论如何,她并不是她的姐姐。所以葩瞪着地上说:

“你、你已经死了。看样子你好像还不知道似的。你已经死了超过一百年了。”

“什么?”

“我、我说你是幽灵。没错,就是幽灵!”

“可恶,连鸽子咕咕叫都比这个更能打动人心呢!这到底还算是人话吗?像话吗?”

骞发现自己渐渐开始认为眼前的男人的确是很像帕哈斯,所以有些心慌。他是矮小但热情的北方诗人,爱过无数的女人,但也是一次都没有在与她们的丈夫或情人之间的决斗中输过的剑客。还是百年间在赛德兰平原上游荡的幽灵。

帕哈斯全身都抖得很厉害,说∶

“仕女。我并不善于与可爱的女性展开争论呀。还有,我虽然对于胆敢在我面前这样做的混蛋完全无法忍受,但从背后传来的许许多多嘲弄、诅咒与鄙视,对我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事情。然而这还真是可笑。把活人当作死人来对待,还真是有个性啊。你刚说啥?一百年?”

骞表现得很像他自己,并没有感到不安或恐惧,反而掀起了些许的好奇心,看着在眼前展开的光景。那是相隔一百年之后诗人的归还。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第一章

帕哈斯听到了脚步声,突然抬起了头。

“不要靠近我。”

帕哈斯冷酷地说。然而骞摇了摇头,将自己手上的杯子举给对方看。

“这是汤。如果你真是个幽灵,就没有必要吃东西了,但是我耳朵明明听到了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帕哈斯的脸涨红了,他举起了手。骞用够慢的动作将杯子递了出去,然后坐在稍远的位置上。而葩坐在火堆的对面,也面对着他们两人一点一点暍着杯子里的汤。

骞举起了自己的杯子说: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名叫帕哈斯呢?”

“我就是帕哈斯啊……可恶。我真是帕哈斯!”

“帕哈斯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了。”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这句话?”

“咦?”

“现在是龙历几年了?嗯?”

骞大大叹了口气。居然还说什么龙历。这个人病得还真重。

“这种东西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至少还清楚到一百年前为止,龙历还是并行使用的。但是最近连海格摩尼亚都几乎在用拜索斯历了。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拜索斯历三百一十六年了。”

“等一下……所谓拜索斯历,应该是从路坦尼欧大王打败神龙王的那一年开始算起的吧?”

“是的。”

帕哈斯感到想要放声大哭的心情。与此同时,他感觉非常想拔出剑来砍向这个用平静表情随口胡扯的家伙。如果手上没拿着装汤的杯子,搞不好他早已这么做了。帕哈斯气得连喉咙都发着抖,很吃力地说:

“那么算起来……从那时起不是已经过了两百零八年了?”

骞用冷静到简直要把帕哈斯逼疯的声音回答说:

“是三百一十六年。”

结果帕哈斯将杯子摔在地上。当啷!葩整个人跳了起来。“啊啊--!”汤洒得到处都是,把周围都给弄脏了,跳进火堆的汤水发出了噗吱的惨叫声。但是骞还是用沉郁的表情说:

“这样对待食物,并不是良好的态度……”

骞并没有把话说完。跑过去的帕哈斯一把抓住了骞的领口,用毒辣的眼神向上瞪着骞说∶

“你这有神经病的家伙!给我老实说!现在到底几年……呜呃!”

帕哈斯看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只好弯下了腰。领口被帕哈斯抓住的骞将散开的头发整了整,说:

“我已经说第三次了,是三百一十六年。据说三是魔法的数字。”

帕哈斯可没办法像骞一样沉着。无论如何,他从未受过被他动手动脚的人用如此和善的态度来对待。身子朝后一弹的同时,帕哈斯拔出了他长长的剑。嘶昤!骞这么想着:因为这把剑太长了,拔剑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华丽。

帕哈斯激烈抖动着说:

“起来,把你的剑拔出来吧!我不打空手的家伙!”

“是吗?那么……”

骞将在地板上滚的帕哈斯的杯子捡了起来,开始清理四周。然后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开始啜饮着汤。葩心里头觉得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一边是一面烤火一面小口喝着汤的男子,另一边则是手上拿了把过长的剑,一面发抖一面瞪着他的男子。骞正确地表现出了一个正在吃晚餐的流浪汉应有的样子,帕哈斯则是气得露出嘴巴一张一合的怪样。

“骞!危险啊!”

最后葩这样高喊了出来。但是骞只是耸耸肩。

“我不拔剑他不会攻击我的。不用担心。”

“你这家伙,快给我起来!我叫你快起来拔剑!被帕哈斯动过手的家伙就应该动手,被帕哈斯动嘴骂过的家伙就应该回嘴!这才是做人应有的道理,不是吗!”

帕哈斯几乎是用哀求的态度喊着。碰到一个看他拔剑还不发狂的男子,在他心中可是件稀有的‘大事’,所以要帕哈斯说出这些连一次都没说过的话实在是很吃力。

虽然无法得知交手的胜负,至少战斗这件事帕哈斯随时都可以轻易挑起。只要瞄对方一眼,再随便惹两下,只要是男人,就应该拔出剑来和自己对打一场才对。但是眼前的这家伙到底算什么?帕哈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一来他不就得拜托对方‘求你拿剑起来跟我打一场’了。

“我就是不拔剑。”

“可恶,去你的!”

帕哈斯高喊出声,忽然转过头去看葩。葩很想打个寒颤,而故意装作毫不在乎其实却细密地观察着帕哈斯所有动作的骞也是这样。帕哈斯做出了一个冷酷的微笑。嘻。

帕哈斯突然用华丽的动作将剑转过去对准了葩。葩浑身震了一下,朝后退了几步,骞为了准备丢出杯子开始让肌肉紧绷起来。帕哈斯大喊:

“你这根本就是在侮辱那位仕女!那位仕女虽然也很美丽,但是跟我的仕女比起来,简直是萤火虫想与太阳争光!”

帕哈斯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骞,但看到骞差点没滚到地上去,他感到十分讶异。后退中的葩差点就朝后跌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树枝站稳。骞用拇指与食指大力地按住了额头的两边,无力地说:“所以,我得为了仕女的名誉跟你决斗喽?”

“咦……当然喽!那是血管里头流着血液的男子所应走的路。为了仕女而死!来吧,名叫骞的武士啊。起身,给我举起剑来!”

骞以郁闷的心情看着葩:

“葩,我真要这么做吗?”

“你疯了吗?”

“嗯。我也没有这种意愿。”

帕哈斯感到了一阵战栗。帕哈斯用看到不可能发生之事的语气大喊着:

“这……这……真是世上少见的绝配情侣啊!这种情况能说得过去吗!我不是已经冒犯了那位仕女了吗!”

“对,似乎是这样啊。”

“你这家伙,对仕女而言,名誉可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啊!”

“似乎是这样没错。”

“到底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啦!”

帕哈斯这样喊完之后,就将剑丢开,整个人摔到了地上。骞判断他并不是在要诈,而是真的因为心力交瘁而跌坐下去,就翻了翻自己的袋子。

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战栗的帕哈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精神为之一振。帕哈斯偏过头看了看骞握在手中的小壶,从那里面传出的香气让他感受到所能感受的最大喜悦。骞点点头说:

“这东西对你而言似乎有必要。”

帕哈斯赶紧接过了骞递来的酒瓶,用极为温柔的语气说:

“对于侮辱那位仕女这件事,我道歉。刚才那是我为了激怒你们才说的话,我内心其实不是那么想的。其实我根本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仕女。美丽的仕女啊。对于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大话,就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葩小姐啊,万一这里没有这位骞的话,我会愿意为了你而拔出剑来一战,你就是这样的美人。”

骞虽然爆笑了出来,但是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看到事态竟演变至这种可笑结局的葩一直到了这时,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可以动动脚的气力。葩很吃力地走来,坐回原本的位子上看着帕哈斯拿起酒壶猛灌的样子。骞希望帕哈斯不要暍太多,帕哈斯则是把烈酒一口气吞了下去,然后打了个冷颤。

“哇!呼,真棒。真是隔了一百年之后才再度喝到的心情。”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帕哈斯听了这句话觉得酒瞬间都失去了滋味,但是骞则是悠闲地看着帕哈斯的脖子一带变得通红,并等待着回答。帕哈斯对骞投以不爽的视线,说:

“帕--哈--斯!如果你胆敢再一次把我当作疯子……”

“那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帕哈斯?在这里,在这个时代。”

“咦?”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进这片森林。”

帕哈斯突然变得一脸茫然。他虽然还是看着骞,但大脑似乎完全没有认知地说:

“我,为什么?不……我为什么会进这片森林呢?我……我明明是在赛德兰平原上……”

帕哈斯的视线完全失去了焦点。看着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葩面带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开始揉自己的腰。为了坐得离骞更近一点也好,但又不想让帕哈斯发现,葩拚命地蠕动着。但是帕哈斯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葩身上。骞看到帕哈斯的眼珠开始往上飘,皱起了眉头。

帕哈斯啜泣似地接着往下讲∶

“在赛德兰……看着……夜晚的星光……竖琴……歌曲……散特雷拉之名在追忆里……眼看着深邃的神秘,口中歌颂着神秘……虚谎的耳中听见的东西是……大平原……大平原之歌……我已经死了!”

帕哈斯的眼珠突然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是他的眼珠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帕哈斯突然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了已经忍耐了好久的气息。

“死了,死了。”

骞虽然不认为他真叫这个名字,但因为想不到其他名字可以用来叫他,所以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帕哈斯?”

“呃……咳!”

帕哈斯用激烈的动作抱住了自己的胸膛。那动作简直要把衣服给撕裂一样。因着愤怒与惊讶而扭曲的脸庞上,连血管都快要爆了出来。帕哈斯的身体开始往前面倾斜。骞连忙抓住了他的身体,发现帕哈斯的身体冰冷到吓人的程度,大吃一惊。

“怎么会有这种事,帕哈斯!”

“咳……呜!咳,咳!我……我……”

帕哈斯拚命地发着抖。惊慌得站起的葩朝帕哈斯跑去,大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喂,帕哈斯?帕哈斯!”

“呃……呀!啊啊啊啊!”

帕哈斯的身体痉挛得弹了起来。骞差点就漏抓了帕哈斯,还好有抓到他的肩膀,成功地把他朝后抓了回来。帕哈斯的后脑勺狠狠撞到地上,整个人倒了下来,但是痉挛却没有停止。翻开白眼,挥动着僵硬的手脚,帕哈斯惨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骞连忙跨坐到帕哈斯的身体上。观察了一下帕哈斯的脸之后,骞伸出了舌头。

“葩,皮袋!”

骞用尽浑身之力朝帕哈斯的肩膀捶了下去,一面大喊。跺着脚的葩一时之间听不懂骞说的话,失了魂地望着骞。

“什么?什么皮袋?什么意思?”

骞的下巴被帕哈斯打了一拳,再次大叫:

“把我马鞍下面的皮袋子拿来。这个家伙……”

看到骞的动作,葩才完全搞懂了他的话。骞一将右前臂塞到帕哈斯的嘴那里,帕哈斯就用要咬断它的力气大大地咬了一口。喷出的血吓得葩惨叫出声。

“呀--!骞!”

然而骞一副没听见葩惨叫的样子,咬着牙说:

“快去把袋子拿来。如果放开这家伙,他就会咬到舌头。”

在让葩失了魂的混乱中,好不容易葩才将马鞍上绑的小皮袋扯下拿了过来。看到葩拿着皮袋前来,骞沉着地点点头,左手抓住了帕哈斯的下巴。骞的牙缝之间露出了细微的声音,一面开始按住帕哈斯的下巴。

“呜呜呜呜!”

骞一把右臂拔了出来,葩连忙用皮袋塞进了帕哈斯的嘴巴。帕哈斯一咬住袋子,骞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忙抓住了帕哈斯的手腕。面对着疯狂地挣扎的帕哈斯,骞就像拜索斯牧人面对野马一样,用敏捷沉着的动作成功抓住了帕哈斯的双手,压到他自己的头上。然而比起这个更难的其他动作此刻都是不可能做到的。骞把帕哈斯固定住之后,低沉强劲地大喊:

“帕哈斯,帕哈斯!醒醒啊,帕哈斯!”

“呜呃,呜呜呜呜!”

帕哈斯扭动腰身想把骞甩开,他可怕的怪力让骞内心中为之咋舌。不知所措的葩就在此时想到一个好主意。葩慌忙冲向骞的马鞍,将绳索拿了过来。不久之后,葩做出了在属于大诗人的时代,认识他的所有女人都真心想做的事情。帕哈斯的手脚都被团团捆住了。

虽然嘴里咬着袋子、手脚都被绑着,但是帕哈斯还是一刻都不停地蠕动着身体。快要进出来的眼珠整个都充血瞪着空中。但是他实际上根本动不了,而骞一直到了这时,才能从帕哈斯的身上退了下来。

“呜,呜……”

骞坐在帕哈斯的身边,叹了一口气。葩哭着抓住了骞的手臂。

“骞,骞!手臂,手臂!”

骞粗鲁地甩开被葩抓住的右臂。

“你打算把我的手臂给拔下来吗?”

葩的脸色变得铁青。葩用朦胧的泪眼看着骞,骞却背对着她,站起身来。

“咦,你要去哪里?嗯?”

“去把绷带拿过来。”

“喔,坐下。我叫你坐下!绷带我去拿!”

葩惊慌地站起身,从骞的身边钻了过去。骞看了看她那样子,再次坐到地上,将脸转向帕哈斯。葩一将绷带与药瓶拿来,骞立刻伸出了手要接。葩猛摇着头,将绷带与药瓶塞进怀里。

“我来帮你。把手臂伸出来,嗯?快把手臂伸出来!”

持续注视着葩的骞二话不说伸出了右臂。葩擦去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在骞的前臂上开始擦药。葩在治疗骞手臂的过程中,其实是在看着被骞团团捆住蠕动着的帕哈斯。帕哈斯现在浑身不停颤抖,骞用不安的表情观察着他的呼吸是否哽住了。但是他的呼吸并没有任何异常。帕哈斯动来动去想要把绳索弄断似的,但是牧羊女葩打的结非常结实。骞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要这样?”

“他、他想要再死一次,不是吗?”

骞头偏了一下,但还是看不到葩低头专心在缠绷带的脸。葩低着头,用鼻子被捏住般的声音说:

“他、他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了,不是吗?”

“葩。你真认为他是正牌的帕哈斯吗?”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骞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又开始观察起帕哈斯。帕哈斯眼中虽然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但是身上的痉挛却也没停。

帕哈斯就这样哭着,身体还不断挣扎着。

“鸣呃。”

“呜呃。”

“呜呃。”

帕哈斯没有再继续挣扎,也并没有流出眼泪。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是葩还是小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擦了擦,让他的脸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帕哈斯的样子现在已经可说是人模人样了。但是因为他还是不停在那边吵吵闹闹,骞也没想过要把他的绳索解开。再加上骞很清楚他在讲什么,所以也不觉得有必要帮他把嘴里塞的袋子解开。

“请别再这样了。”

“呜呃。”

“我并没有想要杀你。”

“呜呃。”

帕哈斯用恶毒的眼神瞪着骞。那眼神似乎在说:‘杀了我吧!我已经死了。我是死人!我不该再继续像这样在大地上走着。’

“也有些人希望透过夺走其他人的命来让自己复活。”

骞生硬地回答之后,才发现托比的辛斯赖夫是六十六年前的人物。一百年前死去的帕哈斯当然无从得知。骞立刻竖起了神经,观察帕哈斯的脸色。万一这人显出对于辛斯赖夫的事情知道任何一点点的迹象,那他就绝对不是帕哈斯了。然而帕哈斯毫无表情地说:

“呜呃。”

骞无声地嘀咕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双臂环抱着自己肩膀,不安地看着帕哈斯的葩叹了口气,说∶“怎么样,骞?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这个人很难被称作是帕哈斯,甚至很难称作是人。无论如何,他是已经死了超过一百年的人。但是他可以被绳索绑住,连嘴里都可以塞东西进去,所以他至少也是幽灵之类的玩意。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男人。骞用抑郁的表情翻动着火堆,回答说:

“我不知道。那是很头痛的问题。杀掉已经死的人,算是杀人吗?不,也没有必要杀掉那个家伙。只要解开绳索,那就等于放他自杀。可是死者杀了自己,也算是自杀吗?”

“呜呃。”

“不要再讲些奇怪的东西了。呜。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人在眼前自杀,是我无法承受的事情。就算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哎,连我自己讲的话都变得奇怪了!死人还自杀什么自杀!”

“呜呃。”

“嗯。这件事用我的头脑再怎么样也想不出答案来。可是我认为在这样的时候随着自己的感觉去做是更好的。无论如何要杀某个人,或者放任某个人去死,都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不是这样吗?”

“呜呃。”

“对的。没错。骞的话是对的。怎么可以那样。那种事情是不可以发生的。”

“呜呃。”

结果葩完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喂!给我停下来!你只要再求我杀你一次,我绝对会马上杀了你!”

一阵子之后,葩发现骞与帕哈斯正用相同的眼神看着自己。骞低下了头,帕哈斯将紧闭的眼睛对准天空,故意不去看葩。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垂,葩用不好意思的声音说: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像不久之前骞说过的,也有人想要靠赌上性命来复活。”葩虽然还没发现,但这句话还是不合理的。如果想要复活就先得死,而死者已经没有生命了,当然不能靠赌上生命来复活。“虽然是件非常怪异可怕的事情,但是能这样复活过来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为什么还一直喃喃念着求人杀了自己?这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呜呃。”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那句话!”

葩突然站了起来。然而葩必须抛弃掉猛踢大诗人一脚的想法。无论如何,她没办法猛踢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个袋子倒在地上的人。所以葩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把骞吓得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踢我的腿?”

葩跺着脚,稍微挥动着拳头说:

“拜托你想办法解决一下吧。嘴里都被塞了东西还在那边喃喃发出快杀我、快杀我的声音,我简直听不下去了。咦?你怎么还不快想办法解决呢!”

骞叹了口气,转过去对着帕哈斯。帕哈斯并不像之前一样脸上毫无表情。他的眼睛里开始带着一些觉得有趣的气息。骞无奈地坐到了帕哈斯旁边。

“你听到了吗?你停下来好不好。”

“呃呜呜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觉得很闷。如果你真是帕哈斯,就应该懂得名誉这回事。我帮你把嘴里的袋子拿出来,你可不要给我咬舌自尽。如果你愿意发誓,你就眨两下眼吧。”

骞几乎不带任何期待感,所以帕哈斯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的动作,甚至让他起了疑心。用满是怀疑的眼睛看着帕哈斯的骞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拿开了他嘴里的东西。然后他让肩膀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以便随时可以抓住对方的太阳穴。

嘴里的东西一被拿出来,帕哈斯就急急呼了一口气。

“呼!呼,哈。杀了我。”

“这么饥渴地呼吸还要求别人杀你,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帕哈斯看着骞,惊讶得合不拢嘴。无论如何,听到商团护卫武士这么有逻辑地指责,对大诗人帕哈斯而言是种冲击性的经验。帕哈斯瞄了一眼在骞的肩膀后面咯咯笑着的葩,干咳了几下,说:“呼,啊,这是当然的反应,不是吗?妈的。拜托不要拿这种莫名其妙的现象来反驳我了。所以拜托你,杀了我吧。”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我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你的状态到底是什么呢?”

“啥?你这家伙。就是因为现在我这状态实在太莫名其妙,我才拜托你的,不是吗?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杀了我,你也不算是杀人。这只是让事情恢复正常。懂了吗?懂的话就赶快把我杀了吧。”

“真是妙啊。光是用莫名其妙这个理由,就可以否定生存的欲望吗?我感觉你分明有活下去的欲望。你难道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吗?”

帕哈斯暂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着骞。

“夏季的结尾跟秋季的开头有什么不同呢?”

“咦?那不就是一样的东西吗。按照你自己的心情,你可以说那是夏天的结束,也可以说是秋天的开始。”

“我是虽死犹生,还是虽生犹死呢?”

“用合乎你心情的方式来称呼它吧。虽然按照我的感觉这两个根本没两样。”

“到底你是个看起来像笨蛋的笨蛋?还是因为真是个笨蛋,所以看起来才像笨蛋!”

帕哈斯的身体动摇了。葩吃了一惊,朝后退了几步,骞脸上浮现双手抱胸姥缩在那里坐着的姿势就是世界上最好姿势的表情,低头看着帕哈斯。

“你身体不要再挣扎了。绳索会把你弄痛的。”

“你这混蛋,我叫你杀了我!我并不欠这个世界什么债!虽然我获得了很多,但是我失去的也很多!然而我完全不想比较这两者来进行一个清算!我并不希望等到我死后才背上债来。这世界无权让我复活过来!”

骞稍微想了一想,就决定放弃思考这个行为的本身。因为这番话他根本不可能听懂。所以骞抛出了其他的话。

“……我们要去托比。”

“什么?你说托比?”

“用古代龙的叫法,那里叫爱亚.伊克利那。不过现在大家都叫那里托比了。”

帕哈斯的脸上很快闪过与刚才都不一样的表情。骞记住了那个表情,然后继续往下说:

“那里是你的故乡吧?”

说出故乡这个词的时候,帕哈斯的脸上再次闪过跟刚才一样的表情,骞在内心中微笑了。商团的护卫武士、流浪者骞非常清楚要怎么样刺激流浪者。他本身虽然也是个流浪者,但他并没有故乡或父母,所以骞才能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来观察有故乡或父母的流浪者。

帕哈斯用低声共鸣的声音说:

“没错。”

“我很清楚,有故乡是很好的一件事。我是没有故乡的。我打算抵达那里之后就把你放在那里。到时候要不要自杀都随便你。我才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荒野之中就走。”

“……真的吗?你们要去爱亚.伊克利那?”

“是的。你这样复活过来,却连一次都没看到故乡就再度死去,不会觉得很可惜吗?(骞虽然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是没停止说话。)就我所知,据说你的一生是在他乡辗转流浪而死。”

帕哈斯虽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说出了所有的事情。骞温和地说:

“请发誓吧。我会把你的绳索解开,请你发誓到达托比,嗯,爱亚.伊克利那为止,你什么都不会做,会乖乖当我们的伙伴。到达那里之后,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现在提到了歌词中存留的地名,骞感受到稍微愉快的心情。帕哈斯用看穿骞的眼神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好的。我发誓。”

骞对帕哈斯发的誓并没有发出任何异议或问题,就马上把他的绳索解开了。葩虽然担心地望着,但是帕哈斯什么也没做。揉了揉之前被绳索绑着的手脚,帕哈斯感受到了葩的视线,还故意悄悄把移掉绳索的手摊开给她看。‘对于你绑住我的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怨恨。所以请你安心吧,善良的仕女。’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所以葩觉得有点难为情。

骞说他要守夜,帕哈斯二话不说就躺了下去。他将竖琴与长长的剑用自己的斗篷细心裹住,把那东西放到头旁边,然后用背包当作枕头躺下。谁都没有开口,虽然造成相当尴尬的气氛,但是一阵子之后帕哈斯就发出了轻轻的呼吸声入睡了。一直到了这时,葩还是坐在骞的身边,轮流看着骞与帕哈斯。

星光渐浓的时间中,判断帕哈斯已经完全睡着的葩将上半身朝骞那边倾斜。葩将嘴靠向骞的耳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骞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所以回答出葩不想听的答案:

“我不知道。去猜他之所以想死的理由……”

“不,不是。那件事虽然也很奇怪,我想问的是帕哈斯怎么复活了?”

“咦?啊。没错。嗯。他看起来像是个不死怪物或者幽灵吗?”

“不,完全不像。他说起话来也很正常,还可以绑得住,如果说他是个幽灵,那不是很奇怪吗?”

“嗯。按照我的想法,他不是已经完全复活的帕哈斯,就是完全疯掉的神经病,一定是这两者之一。可是如果是前者,帕哈斯怎么可能复活过来呢?这还真是有趣。问清楚之后,我自己也想试试看。这还真是种有用的技术啊。”

“这话你是犹如开玩笑地说,还是想要开玩笑地说啊?”

“你怎么说起话来变得跟帕哈斯一样了。不知道。我会找宓问一问的。”

“咦?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问问宓。”

“……所以你才决定要去托比的吗?”

“是。那家伙是个过去的人。这样的话,说到底这个问题是在时间上出的问题,所以向宓问一下会是最好的。等一下。宓所说的未来,难道就是这件事情吗?”

你整天都在想着宓的事情吗?葩提出的这样一个问题,连她自己的耳朵都听不见。那是个说不出口的问题。葩将膝盖并拢,将下巴放了上去,开始讲起了其他的话。

“应该是。姐姐说过未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因为姐姐连爸爸死掉都不管(骞感到葩的声音中含有些许怒意,眼角稍微皱了起来),所以所谓不好的事情应该不是会让她痛苦的事。她的意思大概是会发生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呜。死者再次爬起来,的确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那么……”

葩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就小心地将头放到了骞的肩膀上。骞虽然很不喜欢动作受到拘束,但还是任由葩这么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是不该发生的吗?”

“咦?”

“死人难道不能再爬起来吗?呜。如果是幽灵之类的东西那还难说,但是你看看那个帕哈斯,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看起来根本不吓人,也不是发出腐败恶臭的尸体。如果都像他这样,那就没什么关系吧?”

骞虽然想要看看葩的表情,但是以现在的姿势是不可能的。所以骞看着火堆说:

“帕哈斯口里一直喃喃念着的是什么?”

葩并没有回答。

“他不是要我们杀了他吗?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他应该要死才对。”

“那根本是乱搞。他只是故作勇敢罢了。无论是谁都想要活着,不是吗?”

“故作勇敢?”

“呃……我不知道!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男人们所做的事。即使死前也要先吹些牛,无论何时都想要些浪漫。帕哈斯也没两样。他一样是个男人。男人们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原来是在说豪气啊。故作姿态地表现豪气。但是想死跟豪气有什么关系?”

“抽出佩刀独自冲向敌阵的将军又怎么样呢?”

“那个当然不一样。因为那种情况下有着男人们认为重要的理由。希望能唤起部下的勇气,或是如此死去将会得到无上荣誉之类的理由。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这样充满豪气。当然连身为男人的我看了,也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甚至还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种愚蠢的豪气。像我们老板那种人,要等在赌局中拿了把好到完全不合理的牌,才会大展豪气。这才像个男人啊,男人们会这样想。”

葩咯咯笑了出来。骞在不受到葩妨碍的范围内稍微转头看着帕哈斯,说:

“但是那个朋友想死,却跟豪气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在理性上发现到自己是已死的人物,所以才会想死的。虽然我搞不仅到底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里面完全没有豪气的成分。”

“但是从我看来却是这样的。哼,他居然还说什么不想在世界上欠债?还真是可笑。到底他为什么会想死?无论谁都是想活下去的呀。”

“是这样吗?”

葩以为骞一定会说当然是这样,所以一阵子之后才发现骞说的不是这句话。葩抬起头往上看着骞。

“咦?真的吗?”

“也有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

“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我是说宓。”

葩慌忙地转过头。她不想让骞看到自己发白的脸色。所以葩向着黑暗的森林中无声地喊叫。你难道永远都在想着宓吗,笨蛋!你这个笨蛋!

妮莉亚突然站了起来。

她曾经是个害怕人情浇薄而每晚躲到仓库里入睡的幼女,也是个由于时间的造就使得身体逐渐成熟而必须想尽办法守护住自己的少女,更是个将他人拥有的物品不经许可就当作礼物拿走,听到警备队员的脚步声就必须躲开的夜鹰。妮莉亚拥有令人惧怕的敏锐感官。她几乎是在瞬间醒来,摸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匕首之后,就开始寻找是什东西把自己弄醒的。

“嗷……嗷嗷。”

这算什么呀。亚达坦发出了嗷嗷的叫声。那条狗为什么会这样?妮莉亚疑惑了一下,然后听见从亚达坦的嗷嗷叫声中间传来的细微声音。

是啜泣声?

妮莉亚无力地将匕首反握,歪头疑惑着。黑暗中再次传来啜泣声。对方虽然已经尽一切努力不发出声音来,但还是很明显有哭声传来。

“宓?”

妮莉亚从床上溜了下来,走到宓的床所在的地方。

黑暗中眼睛一开始适应,就看到微蓝月光下映出的宓的轮廓。她将被单拉到了头上盖住全身。亚达坦缩在床边嗷嗷叫着,然而妮莉亚一走近宓身边,亚达坦马上就将身体拱了起来。妮莉亚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是当宓的啜泣声传来,她就下定了决心。

“喂,亚达坦。你听得懂人话吗?你的主人现在好像怪怪的。你要相信我说的话。”

亚达坦连一动都没动。妮莉亚用惊吓的表情看了看亚达坦,再次试图平静自己的心。妮莉亚尽可能不表现出威胁性,慢慢移动身体,而亚达坦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观察着这样的妮莉亚。

妮莉亚将耳朵贴到宓的头旁边。一阵子之后,妮莉亚开始慌了,将宓的被单拉了下来。

“可恶,宓!怎么会这样?”

听到宓粗大的呼吸声,慌乱的妮莉亚用手摸了摸宓的额头,更加惊讶了。冶飕飕的夜晚空气中,宓的额头烫得犹如火烧。妮莉亚用一只手将桌子上的油灯拉了过来,并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小刀上下颠倒过来,用手指连续擦了几下。小刀的刀柄啧出了几点火花,将亚达坦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但是妮莉亚并没有在意,直接将油灯点了起来。

房间中被照亮了,妮莉亚看见宓的整张脸都被汗水沾湿。宓变白的脸不断颤抖着。汪汪汪!在旁边不安地走来走去的亚达坦突然吠叫了起来。妮莉亚惊吓得摸了摸宓的脸颊。

“宓,宓?醒醒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样子不行啊。等一下。”

妮莉亚马上跳出了房间。不久之后被妮莉亚吵醒的温柴以及坐在大厅里守夜的格兰都站在宓的床头边,用灰暗的表情低头看着宓。而亚达坦神经质地重复着走来走去然后停下来的动作。因着亚达坦的狂吠声,旅馆处处都响起了辱骂的声音,但亚达坦却毫不在乎,而站在宓枕边的人们看到了宓这样的状态,也都没有关心这种事的余裕。

格兰摸了摸宓的额头,同时感到了滚烫与冰凉。站在旁边的温柴抱着胸说:

“什么呀,感冒了?但是到刚才傍晚为止,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可恶,这岂只是感冒?她已经不舒服到这种程度了。你看看这个!我们是不是该找医生了?嗯?”

妮莉亚坐立不安地说。汪!亚达坦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温柴因为妮莉亚与亚达坦,几乎要陷入精神衰弱的地步了。所以温柴决心把事态终结掉。

“去舀一碗水来吧。得先把烧退下去,不是吗?”

妮莉亚匆匆忙忙跑走之后才稍微获得一点安静的温柴,再次将额头皱得满是抬头纹,注视着宓。她的脸庞现在苍白得跟纸张一样,因着汗水头发也都变得乱七八糟的。虽然她那种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疟疾患者,但温柴不认为在这北方之地会有人得到疟疾。格兰用担心的表情低头看着宓说:

“妮莉亚的话是对的。叫医师来吧。这状况已经不正常了。”

“我去去就来。”

温柴就这样离开了房间。被一个人留在原地的格兰担忧地低头看了看宓,但他没有什么可以采取的行动。这时全身抖得厉害的宓将嘴唇稍微张开了。

“……”

她是在呼唤谁呢?格兰的眼睛眨了几下,弯下一边膝盖跪坐到宓的床边。亚达坦虽然疑心地看着格兰这种样子,但格兰则是毫不在意,抓住了宓抖得厉害的手。宓的手一被抓住,就立刻紧握了起来,说着:

“骞,骞……”

她说骞?那是人的名字吗?是宓的家人,还是恋人呢?格兰无言地握着宓的手。宓开始急促地喘息,用因为高热而变得虚浮的声音说:

“我看……呜,呜呃。我看不见……”

格兰打了个寒颤。她说她看不见?灯台点得这么亮,她居然还说她看不见?丧失视力一般来说都是极为严重的病才会发生的现象。格兰想要伸手翻起宓的眼皮看看。但是宓并没有放任格兰把手抽走不管。突然间宓手上的力气大为增强,并开始大大地啜泣了起来。

“……不要放开我,求你……呃,不要放开我!”

格兰低头抓起了宓的手。宓激烈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亚达坦此刻两脚朝前并拢,头趴在腿的上面,用痛苦的表情抬头看着格兰与宓。格兰很清楚无精打采的吉塔那猎狗现在是什么状况。

妮莉亚为了舀一盆水,结果弄得看起来像是要拿水清洗整间旅馆的地板似的。因为端着盆子跑来,洒出来的水溅得到处都是,结果自己踩到一滩水,滑了一跤。旅馆老板很不高兴,直接拿着干净的毛巾、水罐、水壶、盆子之类的东西过来。这时嘴边挂着白沫的医师出现了。格兰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看温柴,然后问医师说:

“为什么这表情?”

“如果半夜有人一剑把你的房门劈成两半跑进来,要你三秒之内决定到底是要下巴被砍一刀,还是要收下十赛尔马上去出诊,那你也会变成像我这样的表情!”

然而名叫朱伯金的那个老医师面对杀气腾腾的两个男人,还有比男人们更加杀气腾腾的吉塔那猎犬的瞪视之下,也只能做出救人比其他事情都重要的表情。医师并没有再继续抱怨,只是很快地观察了一下宓的情况。翻开宓的眼皮看看的医师皱起了眉头,在盆子里洗了洗手,说:

“喂,小姐。帮这位小姐把上衣脱下来。”

温柴与格兰看到妮莉亚开始脱宓的衬衫,就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可是原本在脱宓衣服的妮莉亚突然停下了手部的动作。旁边的的医师用啼笑皆非的声音说:

“这是什么?这不是女巫吗?”

温柴用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去看的表情坚决地瞪着天花板,但是格兰则是偷瞄了一下医师看的地方。宓露出的雪白右肩上刻着复杂的纹身。那是从锁骨部分开始一直延伸到右上臂一半之处为止的巨大纹身。格兰觉得一直盯着看很失礼,所以没办法再细看,但妮莉亚则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纹身。然而即使看得十分仔细,妮莉亚还是搞不清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许许多多复杂的线条与图形让人根本猜不出那上面到底画了哪些东西。

医师停止洗手,用凶恶的表情看着温柴说:

“喂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应该不是要我治好她的神入吧?”

格兰虽然很好奇神入是什么,但温柴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好奇。

“她不是在神入的状态。那个女的并不玩一些降神附身之类的东西。”

医师用怀疑的表情说:

“不是神入?那还真是奇怪。……啊,难道她是未来漫步者?”

“未来漫步者……没错。她可以看到未来。”

“那么她是不是在漫步未来的过程中出问题了?”

温柴很想说今天傍晚时她并没有漫步未来。但是妮莉亚想起了傍晚看到的景象,于是对医师说:“啊,是的。刚刚傍晚时她自己拿了个大碗去看。可是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前天她也看了,还有大前天,无论如何,宓虽然常常看她的碗,但是那根本不会怎样啊。怎么可能突然会这样……”

妮莉亚并没有接着讲下去。因为旅馆老板跟医师都用啼笑皆非的表情望着她。

“等一下,你再说一次。你说她前天……啥?你是说她每天都有漫步未来?”

“是的。”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医师看了看此刻陷入昏睡状态的宓,自言自语地说:

“女巫小姐。你是下定决心要死吗?”

格兰与妮莉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温柴很快地问:

“那件事不能每天做吗?我们是到处流浪的人,跟这位小姐结为伙伴还没多久,所以不太清楚。”

医师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天天做的。如果你们认为她一个月之内死掉也没什么关系的话。你们还真是一群没心肝的伙伴。”

妮莉亚讶异得合不拢嘴,只是低头看着宓。不会说人话的亚达坦仍然只能用痛苦的表情趴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些人们。

医师并没有开什 其他的处方。他说未来漫步者的事情他们自己最清楚,医师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连一件都没有,所以只留下了‘之后如果她要漫步未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拦住就对了’这个处方,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所以在整个漫长的夜晚,温柴与格兰、妮莉亚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只能望着宓而已。除了用毛巾帮她擦汗,或者放到她的头上帮她稍微降点热度之外,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坐在宓床边的妮莉亚还一半在睡梦中,听到了宓叫她的声音。

“妮莉亚。”

妮莉亚突然被惊醒。虽然十分憔悴,但宓还是用平静的表情抬起头看着妮莉亚。妮莉亚吃力地刻意微笑给宓看,然后说:

“我在打瞌睡。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宓淡淡一笑,说:“嗯。”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突然吓人一跳呢?昨天晚上我们太过惊讶,连心脏都差点裂开了。喀啦。”

宓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宓还记得。医师来过了吗?”

“嗯。”

“他好像说了宓这样下去活不过一个月之类的东西,对吗?”

妮莉亚有两次想说话,但是失败了,第三次好不容易才说出:

“是的。那是真的吗?”

“也许是吧。”

“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宓看起来几乎是个已经没有呼吸的人。那幕景象简直让人看了无法相信被单底下还有着活人的身体,妮莉亚感受到了森冷的心情。宓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耳语般地说:

“亚达坦在哪里?其他人呢?”

“亚达坦?整夜都在那边汪汪叫,刚刚才睡着。温柴与格兰为了办我们自己的事情出门了。他们去搜查侯爵的行踪。”

宓似乎想表达她已经知道了,所以闭上了眼睛。但是妮莉亚却没办法就这样丢着她不管。

“想不想吃些什么?不会口渴吗?”

“没关系。”

“说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做这种冒生命危险的事情?”

宓闭上了眼睛,转过头不去面对妮莉亚。妮莉亚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拉她转过身来,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说:

“我很想听。宓。你讲话啊。”

宓并没有说任何话。除了春天的阳光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照明的房间中,摇曳的灰色围绕着妮莉亚与宓。从窗户落入的阳光映在宓所盖的被单上,呈方形闪烁着,宓浅浅的呼吸完全没有让那个方形有任何的摇动。这是个平稳寂静的下午。

“从现在开始宓所讲的东西都请你静静听着,什么问题都不要间。只要听就行了。我很想讲。”宓突然这么说。妮莉亚陷入了惊慌,虽然想说些什么,但宓又继续往下说:

“宓的未来非常单纯。宓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跟骞结婚。所以就是今年了。骞是宓交往了十二年的男明友,宓爱骞的程度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亚达坦也是骞介绍给宓认识的。无论如何,宓与骞结婚的四年期间,是非常幸福的。二十九岁的时候,宓跟着丈夫骞一起出去旅行。在那赵旅行当中,骞将会死去。”

妮莉亚差点吐出了呻吟声。她感觉到根本无法保持正常情绪的混乱心情,妮莉亚看着犹如诉谖别人的人生一样,平静地诉说自己一生的宓。

“骞死去的地方是迪多斯。虽然谁都没有察觉,但是那时迪多斯发生了一场瘟疫。瘟疫在十年间占领了整个海格摩尼亚。骞就是在那场瘟疫中得病死了。那时宓并没有死。而且宓对骞的死亡也并不悲伤。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宓早就知道骞死亡的事情了。人们都觉得宓非常奇怪。无论如何宓独自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几个月之后,宓生下了骞的儿子才死的。因为抱着怀孕的身体独自横越疾病横行的土地回家乡,实在是太辛苦了。死的样子非常地丑陋。那样子我也看过了。我身上的脂肪都没有了,只剩下皮包骨,底下一直不断流血而死。而且尸体很快就腐烂掉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儿子活下来了。”

妮莉亚用手掌将自己嘴巴给蒙住。宓的表情、宓的声音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那也不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压抑住火热燃烧着的痛苦的那种非人性的平静,让人看了觉得十分害怕。妮莉亚感到自己的眼前变得一片灰暗。

“骞与宓的孩子,是由宓的妹妹葩抚养长大的。孩子的名字叫亚达坦。其实宓是拿宓的孩子的名字来帮那条狗取名字。因为宓没机会喊那个名字,觉得很可惜。但是因为宓先取了这个名字,葩就拿那条狗的名字来帮自己的侄儿取名字。这不是很好笑吗?其实原本因果是相反的。只有女巫身上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宓的声音当中开始带着些许水气。但是宓的语调高低还是没什么改变,还在继续往下讲:

“无论如何亚达坦在瘟疫横行的海格摩尼亚经历了各种的痛苦,还活不到十岁就死了。那样子也很难说是幸福的死亡。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葩也得了瘟疫,但她也不是因此而死的。宓的妹妹,善良的孩子,葩……葩自杀了。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无法承受持续发生在自己四周人们身上的痛苦。这就是宓,以及与宓相关之人的未来。也是女巫宓.V.格拉喜艾儿所必须遵守的未来。”

结果妮莉亚跪了下去。

啪。将发抖的肩膀紧抓得都快碎了,妮莉亚紧闭住嘴唇。这个,这个就是所谓看到未来吗?只要是人,谁都很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收到时间给予的死刑宣告。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持续不断在脑中重复这件事来活着。妮莉亚就像怕手臂会突然掉下去的人一样,紧紧抱住了自己两边的肩膀。这时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然而宓继续往下说:

“这一切的事情,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当宓刚开始懂事,宓就已经看过了自己的死亡、家人的死亡与儿子的死亡。”

“宓……宓……”

在呼吸都哽住的心情下,妮莉亚只是反覆反覆地喊着宓的名字。然而宓就像听不到这声音似地,不断用空虚的声音说:“有可能幸福吗?”

春天的微温空气中,稀薄的浮尘粒子闪烁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与旅馆中带有霉味的空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气味,在四周环绕着。宓望着飘浮于视野上方的金色尘埃,疲惫地说:

“宓刚刚说过幸福这个词。与骞结婚之后,四年之间幸福地生活。这合理吗?但是宓就是会这样活下去。他们会一起出发去进行那次等待丈夫死亡的旅行,然后生下将会悲惨而死的儿子。把孩子托付给之后会自杀的妹妹,然后她自己就会这样死去。宓从此就消失了。就像是个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人。宓的回忆,宓所走过的、宓欢笑过的一个个日子,都会被过去所覆盖了。变得谁也不知道了。”

宓的眼睛变得无限透明的瞬间,透明的小珠子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然而宓的声音中却似乎带着些许好奇的语气。

“有可能幸福吗?”

结果妮莉亚终于开始放声大哭。

第二章

下午很晚的时刻。

一整天都在寻找侯爵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格兰与温柴带着有点烦的心情走进了酒馆。进入大厅的两个男人看到了暍着酒的妮莉亚的样子,都感到甚至大喊大叫都不足以表达出的讶异。妮莉亚将身体靠在大厅一角的凳子上,用似乎是为了能继续喝酒而撑着不倒下去的模样迎接格兰与温柴。

“啊!欢迎,嗝!”

傍晚来到这里想暍点小酒的当地居民们看到妮莉亚这种样子,都开始瞠目结舌。格兰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温柴则是用凶狠的表情瞪了妮莉亚一眼,咆哮道:

“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把病人丢在一边,这样拚命喝酒?”

妮莉亚甩了一下头,差点直接往前面跌倒。格兰将眼睛紧紧闭住,而温柴则是相反地睁大着眼睛。然而妮莉亚很吃力地坐起身来,说∶

“病人?嘻!什么病人。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嗝!宓绝--对不会死的。”

温柴急躁地朝着妮莉亚走了过去。然而那时格兰的手抓住了温柴的手臂。温柴发出了咬牙的声音,想要甩开格兰的手臂,但这时听到妮莉亚传来的声音,结果就站在原地停了下来。

“宓--,不会死。在未来四年里面是这样的。咯咯咯!她会跟就快死掉的丈夫结婚,到她生下会夭折的儿子然后死去之前,宓都是不死之身啊。嘻嘻嘻嘻!嗝!”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妈的,我说她不会死!我说宓不会死!这是人话啊,咳!你说这话不像人话吗?啊?你啊,你!温柴。你实在是太看不起我了。我也是人啊,嗝!太看不起我了。别别--这样!这样是不行的,你……呜哇,嗝!”

温柴摇了摇头,马上走到妮莉亚身边,把她手中的酒瓶给抢走了。“咦?咦?你这算什么,给我放下!”妮莉亚无力地摆了摆手,温柴无视于她的抗议,立刻将她抱了起来。将全身乱挣扎的妮莉亚捧在手上,温柴回头看着格兰,压低了声音说:

“我有话想对这间店的老板讲。我现在要上楼去,你可以帮我传个话吗?”

“没问题。你是打算要道歉吗?”

“不是。帮我跟他说:为了赚钱居然就放任个女人醉到这种程度,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见祖宗。”

“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快带她上去吧。”

格兰刚把温柴打发走,就已经开始感到头痛了。用他自己不够好的海格摩尼亚语实力,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旅馆老板适当地表达出歉意呢?

温柴拖着不断挣扎的妮莉亚,好不容易才上了二楼。然而他没办法将陷入了这种状态的妮莉亚带到患者的身边。所以温柴进了格兰与自己住的房间,将妮莉亚往床上抛。妮莉亚挥动着手脚摔到了床上。

“呀啊!喂,妈的!嘿,嗝!你把我当成东西随便乱丢吗?”

“东西可不会发酒疯。”

温柴这样说完之后,用左手勾住了想起身的妮莉亚的手臂,然后在同时做出左手再次推倒妮莉亚、右手拿出烟斗叼在嘴里的动作。好几次都想爬起来,但一直受到温柴的妨碍而不断摔回床上的妮莉亚最后终于放弃了,摊开了双臂望着天花板开始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呼……呼……”

温柴在烟斗上点上火,然后坐到妮莉亚的身边,用委屈的表情低头看着她。

通过窗户溜进来的夕阳,将床上的妮莉亚身躯完全染红了。披散在床单上的妮莉亚那头红头发中,浮现出妮莉亚发红的脸庞。能让女人用这种姿势躺下的,就只有阳光。温柴就这样反覆地在黑暗的房中吐出白色的烟气。

妮莉亚突然将身体转向一边。翻过身去躺着让温柴看背的妮莉亚开始啜泣着。温柴低头看她的背,然后用苦涩的声音说:

“还没醉吧?”

妮莉亚仍然只是肩膀上上下下地哭着,并没有回答。温柴转过头,透过西边窗户瞄着西下的夕阳。温柴睁着他的缝眼望向太阳,说:

“你很清楚那个酒有多烈啊。格兰不会上来,所以你就说吧。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就我说的那些东西啊。”

“宓这么说吗?四年之后她的丈夫会死,然后她自己也会死?”

妮莉亚突然站了起来。温柴的视野中充满了红色的波浪,她直接缠住了温柴的脖子。温柴有些慌,马上将烟斗放到桌子上,然后慢慢搂住了妮莉亚的肩膀。温柴将头埋进妮莉亚的红发里头,轻声细语地说:

“是这样吗?”

妮莉亚啜泣着说:

“嗯。呜,呜……而且,她丈夫也会死,宓自己也会死,十年后宓的儿子也会死,她妹妹还会自杀。结果就是这样。我、我太害怕了,太痛苦了。宓毫不在乎地说着这些事情。那个,呜!那就是事实。这些、这些事说到底我不得不信。你也、你也应该看看她的表情。是的。温柴,我、我好难过啊。太可怕了!呜呜!”

温柴无言地将手搭上了妮莉亚的肩膀,妮莉亚则是将头埋进了温柴的胸前,泣不成声。但是她还没有完全表达出内心中的恐惧。

“可是,呜!可是宓自己希望那样。”

“什么意思?”

“宓说她变得看不到未来了。没错,她以后都看不到未来了。呜,呜呜!她说那个碗,从那个碗里面再也看不到未来了。那一天,那一天你记得吗?我们跟她刚认识的时候。宓刚开始不让我们看那里面的东西,后来才给我们看格兰的样子。还记得吗?那其实是,其实是过去啊。并不是未来!”

温柴的眼睛在妮莉亚的头发之中很可怕地闪烁着。要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情是非常简单的,因为他持续一直在想那时的状况。

宓说过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看的时间去看。然而宓给他们看的却都是过去的情景。她并没有说过未来的景象不可以被其他人看到。可是为什么宓只给他们看过去的景象呢?妮莉亚很大声地打了一个嗝之后,嚎啕着说:

“这样的话,那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呢?嗯?宓说过,宓已经看不见未来了。所以,所以她想要出来旅行,来找回这样的能力。懂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因为变得看不见未来,所以她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状况。呃,可、可是原本的状况又是什么?嗯?温柴!说说看啊。所谓的原本到底是什么?”

天啊……温柴抚摸着妮莉亚背部的手突然停住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察觉这件事。温柴感到心中一片朦胧,紧紧闭上了眼睛。

温柴下到大厅来的时候,格兰将妮莉亚原本占着的位置占了之后,就双手抱胸直瞪着酒杯。大厅中的客人都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看着温柴,但温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到格兰的那桌坐下。格兰并没有抬起头,只是说:

“妮莉亚呢?”

“睡着了。”

“辛苦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要告诉你才对。”

温柴苦笑了一下。为了给他跟妮莉亚一些时间,格兰坐在这里等着,温柴将宓的话转告给他听。用冷静的表情开始听的格兰听到了那段话最后的部分,用苍白的表情与温柴对看。他终究无法用海格摩尼亚语来表达他的情绪。但是格兰用拜索斯语说出的话还是远远不能表达他的情绪。

“怎么会呢……”

温柴点了点头。

“知道未来这件事,是很可怕的。”

“的确。如果是我的话早就自杀了。不,等一下。她应该没办法自杀吧?那样未来就等于变化了,不是吗?这个,可恶!我已经搞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很清楚,也很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在这种状态下全都照做……”

“演戏啊。”

“咦?”

“演戏。将剧本记起来,照着说话照着行动就行了。宓应该就是这样活着的。”

“是啊,没错。但是人怎么可能这样生活呢?”

温柴举起手揉了揉眼角,用疲惫的声音说:

“虽然乍听之下有些不太合理,但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她这样不就不会不安了吗?也是有好处的。”

格兰短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那根本不算是活着。你自己想想看那种立场。不,那种立场说到底还是不可能合理的。”

“不可能合理吗?”

“你是觉得某个人有可能完全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吗?”

温柴翻了翻上衣口袋,掏出了烟斗。

“我们的俗语说,可以盖住骆驼眼皮的东西,也可以盖住沙漠鼠的眼皮。”

格兰一时之间闭上了嘴,将酒瓶拿起来倒。咕嘟咕嘟。酒水倾泻入青铜酒杯发出了清脆响声,酒马上变成贯穿酒杯大小同心圆正中央的一枝箭。格兰放下了酒瓶,说:

“意思是所有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吗?”

“大概吧。”

“但是宓看到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同。”

“这样说也没错。”

“要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是不可能的。”

“应该是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柴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他的嘴唇之间啧出了又浓又白的烟气,暂时遮蔽住了南方战士的脸庞。温柴朝着往大厅的泛红空气中散开的白雾说:

“如果我们无法站在她的立场,她也一样无法站在我们的立场。也就是我们这些搞不清楚明天会变成怎么样之人的立场。对于这件事,我想提一个比喻,这就等于是在几千个瞎子当中混进了唯一一个正常人一样。”

“嗯……?”

“这种正常人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什么?”

“这种正常人首先会感到对盲人的同情心。但是要帮助所有的盲人,在现实上是不可能的。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个正常人会将对于盲人所有的同情心都抛弃掉。无论盲人将脚踩到了陷阱边上、峭壁或者火堆,他都不会在乎的。”

格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凝结在睫毛上的烛光,格兰阴沉地说:

“所以呢?”

“我好像想错了。”

“什么意思呢?”

温柴再次叼起了烟斗。

“离开戈斯比的时候,老实说我不是为了宓才把她带来的。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看见未来的这一点。她与我们一起走的话,在订定行动计划上,不是会更有利吗?我是这样打算的。知道吗?”

格兰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说到伙伴……嗯。若能看到未来,举例来说我曾想过,如果第二天我踢移动监狱的屁股会扭到自己的脚踝,那 宓可不可以事先告诉我。我想以伙伴的身分拜托她看看。而且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侯爵?”

“没错。”

“可是呢?”

“我之前好像想错了。她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同情心。不,搞不好她对我们还是有同情心的,只是她不会把看到的事情跟我们说。无论如何,她是个放任自己爸爸死掉都不管的女人。我不会说她是冷酷无情的。她可能抱有我所无法想像的痛苦。但是,我想关于她无法再帮到我们这一点,可说是已经确定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讲未来的。无论如何,现在她想讲也没办法跟我们讲了。因为她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嗯。”

格兰听了温柴的话,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温柴等于是防止了格兰的脖子整个僵掉。格兰对自己的想法淡淡一笑,说:

“可是你说的,是瞎子之中的正常人啊。”

温柴叼着烟斗,抬起眼望着格兰。格兰搔了搔毛糙的下巴胡须,说:

“原本就是瞎子的人,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也不会这么痛苦。但是正常人某一天突然变成了瞎子,心情会怎么样呢?”

温柴不知不觉闾拿下了口中的烟斗,将身体坐直。不懂得刻意坐直是杰彭剑士在向对方表达敬意的礼节,格兰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

温柴深深叹了口气,说:

“没错。她跟原本就不清楚未来的我们是不一样的。突然看不见未来了,她感到的恐怕是比我们对未来的不安更加不安的。”

“我是这样想的。”

“格兰,你在富有人情味这一方面的确胜过我。如果你的剑术也这么棒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你最后不加上两句刺人的话,难道你就不会说话了?”

温柴并没有回答。看着再次叼起烟斗,将身体埋在椅子里的温柴,格兰做出了一个淡薄的微笑。但是温柴则是完全没有办法微笑出来。这两个疑问怎么样都解不开。一个是理论上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实际上的问题。

为什么宓会变得看不到未来了呢?

侯爵到底在哪里呢?

朱伯金.伊雷玛。托比城的两名医师中,他的资历是比较老的,对于自己的学识非常有自信,也相信自己是治疗费用较低的大公无私之人,这个男子此刻陷入了惊慌。昨晚那个叫做瘟豺还是温柴什 的疯子把门劈开走进房间里来之时,朱伯金还认为那是一辈子少有的珍贵经验。但是今天晚上,好不容易卡上去不会再掉下来的门又被劈开之时,朱伯金开始疑心最近外面社会上是不是开始流行劈开医师家门的运动了。

“哪个发神经的……”

朱伯金只说到这里为止。

走进来的男子没有打招呼、没有说话,而且也没有为了喘不过气而停下片刻,直接就走过去抓住了朱伯金的领口。

即使如此,男子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砰,砰,砰砰!桌子倒下了,堆着的药材四处飞散,病历犹如在舞动着,被踹倒的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即使在此时,那个男子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所以朱伯金连挣扎都没办法,只能慌忙地后退。被上下摇动的朱伯金几乎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他看到的只是混杂了些许斑白的夜色头发。

咚!男人把朱伯金的后脑勺抓起对着墙猛撞,发出了壮烈的冲击声之时他才停了下来。接着朱伯金连茫然地看看眼前团团转的美丽星星与拍动着翅膀的不知名飞鸟的机会都没有,又马上被推了起来。令人惊讶的是,朱伯金两脚腾空,被夹在男子的右手与墙壁之间。男子到了此时才开口:

“谁不舒服啦?”

“我不舒服啊。”

男子噗哧笑了出来,放开了朱伯金领口。不,应该说他好像要放开似地摆动着手。朱伯金的身体就要往前倾的瞬间,拥有夜色头发的男子再度推了过来。咚!朱伯金在肺都差点吐出来的冲击之下,根本没有办法呼吸了。然而男子的音调连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谁不舒服?”

“女人,黑头发的女巫。”

朱伯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回答出来。这虽然是没有经过思考一瞬闾就吐出的话,但似乎是正确的答案。男子用冶冷的声音这样说∶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那个女巫。”

一直到了这时,朱伯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可以吐出安心的气息。被猛撞了两次的后脑勺铁定已经破皮了。双眼中满溢泪水的朱伯金为了直视男子的脸庞眨了几下眼睛,硬挤出眼泪。砰!

“难道我是你这老头刚娶的小媳妇吗。为什么眼睛跟发羊癫疯一样乱眨。那是有多痛啊。你不是应该拿药过去吗。”

男子将疑问句用犹如叙述句的音调念了出来,不过朱伯金根本没有时间管这种事情。被不可思议的怪力抓起的衣角,就像绞首台上的绳索一样,勒住了朱伯金的脖子。朱伯金的脸颊红肿起来,嘴巴为了一口空气而拚命地狂吸。后脑勺流出的血沾湿了脖子,朱伯金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却还是回答说:

“没、没有……我没开药。”

“为什么呢?”

“因为放着不管她就会好了。”

“去拿药给他们。你就说突然想到了可以让她好快一点的药。”

“什、什么药呢?”

“吃了就会陷入昏睡状态三、四天的药。”

你自己去把现在对我做的事做到她身上不就得了?那不只是三天,她一定会陷入昏睡状态三年。朱伯金在内心中如此抱怨着,这件事为他招来了非常遗憾的结果。啪!

“这么久还想不出来吗?”

“有,有啊。有啊!”

“好。马上拿来给我。”

“马、马上?”

“是。”

“好、好吧。”

现在在这里那当然好。从这房子出去之后,我当然会马上通知警备队员。然而朱伯金看到男子接下来的行动,就发现自己的计划需要全面重新检讨。男子右手仍然紧抓着朱伯金,左手则是伸进了怀里。随便一瞄他重新伸出的手,就知道他抓了十个以上的金币。男子将金币丢到地板上,金币发出了很响的声音,滚向四面八方。叮铃,当啷。男子对金币连看也不看,只是抬头盯着朱伯金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这些都是你的。”

朱伯金内心中感受到极重的纠葛。这时男子展现出的亲切一下就让朱伯金的烦恼减低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但接着男子就用正确的咬字与适当的音高说出以下这些话:

“如果你不照我的吩咐去做,你、你的老婆、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都会杀个精光。你最好相信我。我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这个是公认的事实。”

朱伯金判断对方是一个标准的疯子。朱伯金是一个很清楚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的医师。所以朱伯金接受了男子熊熊燃烧的眼光,知道只能延后对自己的治疗,必须先专心调他要的药。

用发抖的手调配药剂的同时,朱伯金斜眼瞟着那个男子。看到男子的手时,朱伯金稍微感到讶异。男子手上戴着怪模怪样的手套。那是用黑色的皮做成的,手背的上半部分被铁环密密地覆盖着。但是朱伯金突然觉得似乎在其他地方看过那只手套。

‘到底在哪里看过呢?’

朱伯金虽然想要烦恼,但男子的眼光突然飞来,所以他没办法再继续苦思这个问题。男子斜斜倚靠在墙边站着,恶狠狠地看着朱伯金配药的过程,不过看来他似乎对药理一点也不仅。观察男子神色的朱伯金下定了决心。

这个男子对朱伯金.伊雷玛根本是一无所知。

朱伯金并不是为了同情心或正义感,而只是为了自己萎缩的自尊心,调配了稳定神经、让人困倦的药。该死的家伙。这些药也许能达到你这家伙所希望的药效,也许完全达不到。依照那个女巫精神敏感纤细的程度,搞不好会产生完全莫名其妙的效果。这个男子搞不清楚朱伯金根本没有妻儿。他说要杀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到了这把年纪还受到这种侮辱,我也没想过要再活多久。不过我已经被你欺负了一顿,这好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啊?

朱伯金努力不露出冷酷的微笑,停止了配药的动作。

“需要由我亲自拿过去吗?”

“当然啊,愚蠢的老头啊。”

“好。我会把东西拿过去。那么现在那笔钱应该是我的了吧?”

抛出这句话的朱伯金不满地闭上了嘴。男子并没有回答任何话,只是狠狠地瞪着朱伯金瞧。就像觉得朱伯金的样子看起来沉着到有些怪异似的。虽然很想观察一下那个男子的神色,但朱伯金却努力地栘开视线,不安地说:

“把这药拿给他们之后呢?”

男子仍然没有回答。朱伯金突然很想直接跪在地上。可恶,被发现了!那个人故意装作不懂药理,原来是在试探我啊。那个完全疯狂的家伙现在到底……

“我走了。如果那个女巫没有昏迷过去,我会再回来找你。”

男子并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就直接把身体从墙边移开。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对于面前的障碍物毫不在乎,毫不犹豫地用坚定的步伐走出了门外。

被留在那里的朱伯金茫然地望着门。

男子就像从没来过一样地消失了。不久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感觉起来简直就像是调皮的妖精捣蛋,让他做的一场恶梦。但是滚到房间各个角落的金币与工作台上放着的药,确实证明了那个男人曾经到访。

朱伯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托比的旅馆街。这是一条宽敞舒适的道路。

来往的人们喧哗着的内容不管是什么,都因为充满了生活中的爱憎而美丽。‘天打雷劈的家伙,已经老成这样还敢在外面偷腥!’‘你不能闭上你的鸟嘴吗,你这啰唆的婆子!’因为还没丧失的一点希望,人们的脚步今天还在持续走着。‘哎呀,你们这对狗男女!真是贱货。我骨头都快散了。’直到可以回到温暖的家之前,人们都会努力工作的。‘呜哇哇!是扒手!快抓住那家伙!’

无论如何,至少托比不是地上的乐园。

在不是地上乐园的都市中,从不是空中楼阁的旅馆二楼窗户,一个不是圣人的人低头看着底下的大街。

除了几点斑白之外,男子的头发就犹如夜色般乌黑。

自豪于身为朱伯金.伊雷玛的恶梦,温柴.巴尔坦的烦恼来源,格兰.哈斯勒的血仇等等各种人际关系的男人,正凶狠地望着对街的酒馆。

哈修泰尔侯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拜索斯的贵族们只要开宴会或舞会,在邀请名单的前三名之中一定会写着这个名字。拜索斯的三百年历史当中,这件事情连一次都没有中断过。但是这个名门最后的末裔为了抓住渐渐消失的权力以及权利开始玩火,现在转为叛逆者的身分,藏身于遥远的海格摩尼亚一个偏僻肮脏的小城市里。

尾随在他身后的是变节的间谍、转向的叛逆者以及夜鹰。温柴的猜想错了。侯爵就是藏在他们的鼻尖底下。今天这一整天,温柴与格兰之所以在把宓托给妮莉亚之后,把托比城整个绕了一遍,却还是无法发现侯爵的踪迹,理由就是这个。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侯爵比常人更为大胆。侯爵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从戈斯比追过来了。卷入了杀人事件,应该会长时间被困在戈斯比无法脱身的一行人居然已经来到对面的酒馆里,得知这件事之时,侯爵吓得心都凉了半截。

结果就形成了潜逃者隔着洋溢活力的托比大道监视着追逐自己的人这样一幕奇异的光景。

哈修泰尔侯爵正盯着进入视野中的所有静物与移动物瞧。在他背后的男人望着这样的侯爵,用惋惜的语气说:

“如果不是那个女巫,而是其他家伙得病的话,那就好了。这真是可惜啊,侯爵大人。”

侯爵似乎暂时没有心情要回答,只是紧闭着嘴。后面的男子好像要接着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侯爵突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魁海伦?”

“如果是那个杰彭家伙或者热剑得病的话,那就好了。那么要收拾掉那些家伙不就简单多了吗?”

“那些家伙。你太看得起他们了。”

“咦?”

侯爵转过身去望着魁海伦。魁海伦发现他在笑。

“我很喜欢那些家伙。”

“什么意思?”

“我说我喜欢那些家伙。他们为了毫无报酬与价值的事情,居然能疯狂地扑过来,这一点我很喜欢。笨蛋们总是能逗我高兴。那个叫做格兰的家伙,就是迪特律希的老爸。好。至少对那家伙来说,这些事是有意义的。但是那个杰彭家伙为什么也会这样呢?”

“他好像是想为……吉西恩王子报仇。”

“是吗?真是愚蠢。那么那个红发娘们呢?”

“那只母猫似乎非常喜欢旅行。她的最终目的非常模糊,我们也搞不清楚。”

“全部都是些浪漫主义者啊。我实在是很喜欢这些家伙。哈哈哈!”

侯爵说完了这些话,就很开心地笑了出来,看到那笑容的魁海伦心中感到有些恐怖。侯爵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就接着往下说:

“那些家伙是我的。”

“咦?”

“魁海伦,你说错话了。这么强的原动力,我为什么得轻易放弃呢?你难道没听过查奈尔所说的状况与行动的关系吗?”

“当然听过。”

侯爵无视于魁海伦的回答,继续说:

“魁海伦你对我而言是阳性的原动力。因为你在帮我做事。缩在对面酒馆里的那些家伙则是阴性的原动力。因为他们在妨碍我的事。但是妨碍也可以当作积极的力量来运用。只要是发挥出来的力量,多多少少都可以加以利用。愚蠢的家伙才会讨厌碍事的人,聪明人都会欢迎妨碍自己的人。那是种熊熊燃烧的力量。对我而言最没价值的家伙,是什么事都不做只知道吃的虫子!”

侯爵再次转过身,指着大街低声咆哮说:

“像那些家伙,几百个、几千个我都可以轻轻松松杀掉。那些活着死了世界都没有任何改变的家伙!”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冲口而出,但其实是处于什么话都没办法说的状况。因此魁海伦只能带着别扭的心情看着侯爵的背影。

突然侯爵微微笑了出来。

“好,你看那个。”

魁海伦用小心翼翼的动作走近侯爵身边,看着下方的大街。被黄昏染红的大街对面有个头上缠了绷带的老头,手上拿着包袱之类的东西在走着。老头走起路来十分怪异,在魁海伦开始看他的短短时间中,他就已经跟其他人相撞了两次。他脸上的表情看来犹如独自背负了世上一切的忧虑愁烦,到了很多人都想要开口来安慰他的地步。

“那是谁?”

魁海伦的问题似乎让侯爵的心情好了起来。侯爵带着冶洽的微笑看着那个男人。

“那是我另一个阳性的原动力。这家伙原本只不过是条虫子,但是因为我而有了生命的意义。这家伙自称是医师。他只会将一些莫名其妙的差劲药物当作万能仙丹卖给只有跛脚马的农夫来进行诈骗,还会抓住一些讨厌做家事的中年妇女的手调戏。他根本就是条无用的虫子。但是我给了这家伙一些力量,所以那家伙现在才会那样歪歪扭扭地走着。”

魁海伦静静地等待着。侯爵用很高兴的声音说:

“那家伙会拿药去给那个黑头发女巫吃。女巫吃了之后会昏睡个三天左右。”

“咦?啊,为什么……”

“我需要那个女巫。”

“为什么需要呢?”

哈修泰尔侯爵在回答魁海伦的问题之前,为了看得更清楚,将手撑到窗台上,身体往前倾。魁海伦虽然想要拦住他,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侯爵看了看从路另一边走过来的朱伯金医师,满脸笑意地说:“问题。流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

魁海伦慌了。侯爵突然讲起了辛斯赖夫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魁海伦从得知的那一刻起直到此时为止都烦恼到整天偏头痛,但还是想不出任何解答。魁海伦无力地说∶

“我不知道。虽然有很多流向未来的脉流,但什么才是流向过去的脉流呢?再怎么想,我也只能想到追思、回想、记忆、历史。总之除了这些我什么都想不到。”

“固定啊。”

“咦?”

“问题。流向未来的脉流是什么呢?”

魁海伦因为还在想侯爵所说的‘固定’是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时间去回答侯爵的第二个问题。

“啊,那个……”

“变化啊。”

魁海伦不知道侯爵讲的话只是些文字游戏,还是真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陷入了烦恼。但是就魁海伦所知,侯爵的性格并不喜欢玩文字游戏。所以魁海伦又不得不再次陷入烦恼。

“是的。过去是无法变化,已经固定的东西……而未来是可以变化的,属于还未受人决定的时间范畴。”

侯爵仍然没有理会魁海伦的回答,直接问道:

“最后的问题。时间是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

“咦?那个,时间不是流向未来的东西吗?”

“你还是无法脱离一般人普遍具有的时间概念啊。”

侯爵手抓着的窗框现在开始发出了不祥的声音。嘎吱嘎吱。魁海伦面带不安的表情低头看着侯爵的手。侯爵的手现在已经深深戳进窗框的木材里面了。但是侯爵却摆出一副没有发现般的态度,精准地望着对面的酒馆低声说:

“时间是从未来而来,流到过去去的东西,知道吗?”

“咦?”

“未来对我们而言,是持续逼近而来的。过去离我们则是越来越远。你不仅这个简单的事实吗?把时间跟人搞混之后是很麻烦的。没错。人会越来越老。站在自我中心的立场上,人们搞糊涂了,就以为时间也是往未来走。所有的一切都会走向未来,所以人们连思考都没思考过,就相信时间也是这样的。但是先把头脑冷静下来想想看吧。”

侯爵突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就像想从天空中的某处捕捉时间之流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走向未来,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那是……”

“那就代表时间是向过去走的。从未来流过来的时间经过此时此刻的瞬间,就走向过去被固定住了。”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无论如何,这简直就像是一种逻辑游戏。”

“给我闭嘴。”

魁海伦身体一震,稍微朝后退了一些,侯爵仍然还是撑着窗框瞪着天空。

“都已经解释到这种程度了,应该懂了吧。流向过去的脉流就是时间。现在我们想想看流向未来的脉流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不安感的缘故吧,魁海伦采取了些微挑战的态度说:

“您不是说过了吗?所有的一切都往未来流去。如果说时间是朝着过去流动的话,是的,所有的一切往未来流去。”

“所有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这是因为侯爵的语气中夹杂着微微的烦闷。果然侯爵没有等待魁海伦的回答,就说了:

“就是此刻。所有的一切存在之处就是此刻。你并不会被过去的书桌脚绊倒,也没办法吃到未来的苹果。不过光是这样并不能说明所谓‘所有的一切’。”

啪啦!侯爵终于一把扯下了窗框上的木头。侯爵完全没有提高说话的声量,甚至露出了可说是灿烂的微笑,说:

“他们提到朝向过去的脉流以及朝向未来的脉流,然后是脉流的交叉点。能够连结朝向过去流走的未来的时间,以及生活在此刻流向未来的我们。一定就是那个没错。连接此刻与未来的东西。那就是未来漫步者!”

第三章

朱伯金.伊雷玛非常讨厌现在的状况。他希望谁都不要跟自己讲话,谁都不要看到自己,当然更不希望有人发觉他拿假药去找患者。最后一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前两件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缠了好多层绷带的额头下方,用咬牙的表情一跛一跛走着的朱伯金被投以了无数的视线与同情。托比虽然不是什么地上乐园,但也绝对不是地狱。

他对涌上来的许许多多的人(虽然其实真要数起来也只有三、四个而已)都解释说这是他撞上柱子产生的伤口,朱伯金很吃力地走进了胡拉玛酒馆。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跛脚,但在他心中隐藏的担忧之重,以及那些对他抛出同情话语之人的视线,让朱伯金感觉走的这段距离实在很远。所以等到朱伯金走到胡拉玛酒馆的门前之时,他必须为了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而站在那里好一会。就在这时--

“请问一下。”

又来了!朱伯金猛地大怒,恶狠狠地转过头去。但是进入朱伯金视线的却是一匹巨大的马的胸膛,以及脖子一带。朱伯金没预料到跟他说话的对方骑着马。慌忙抬起头的朱伯金眼里映着一个表情沉着的青年,正在低头看着他。

“有什么事呢?”

“那个,您接受治疗的地方在哪里呢?我们必须要找到医师才行。”

向病人问医师的位置是非常实际的。朱伯金叹服于青年展露出的实际性,然后板起脸孔说:

“我自己治疗的。我就是医师。”

可是他刚刚居然说我们?朱伯金稍微偏过视线,发现他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然后他又看到后面的另一匹马,以及马上的骑乘者,朱伯金发现那个骑乘者是黑发飘逸的少女,稍微有些吃惊。这些家伙是冒险家吗?看了看骑在青年背后身材矮小的男子腰上系的长剑”朱伯金更坚定了他的想法。那个矮小的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从他忙着东张西望的样子看来,他应该是第一次进这座城市。

对朱伯金发话的青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说:

“喔,您是医师吗?我的名字叫做骞。可是现在您很忙吗?”

“没错。我现在正在去出诊的路上。”

朱伯金讲到出诊两个字的时候心情稍微紧张了一下。骞烦恼了好一会之后说:

“会花很长的时间吗?因为这个伤口我才找您的。”

骞将自己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了袖子底下绑得很漂亮的绷带给朱伯金看。坐在骞背后的矮小男子突然开始瞪着天空。朱伯金看了看那绷带之后,点点头说:

“嗯。虽然我说出诊,但其实也只是把药拿去给病人而已。就在这家酒馆里面。只要等一下就可以了。我把药拿过去之后,你跟我一起回诊所,怎么样呢?”

“啊,是这样吗?那么我们也进这一家酒馆等一下好了。这样好吗?”

“那就这么办吧。”

骞立刻从马背上下来,而坐在他背后的矮小男子到了这时还在东张西望,等到骞催他之后才下马。矮小男子下马同时还在观察着四周,然后叹了口气说:

“路的样子我大致还记得,……但是建筑之类的东西我却认不出来了。”

骞说了一句朱伯金听不仅的回答。

“已经有太长的岁月流逝了。”

朱伯金非常讶异。听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个矮小男子恐怕以前是住在这座城里的。但是对在托比土生土长的朱伯金而言,那个男子的脸却非常陌生。这人是谁呢?然而朱伯金想到自己必须执行的危险之事,马上就忘记要想那个矮小男子的事情了。现在必须把药拿进去才行。

朱伯金先走进了酒馆,骞的手上还抓着马的缰绳,等待帕哈斯确认完这里的确是托比之后,兴起想暍杯酒的念头。帕哈斯露出丧气的表情,朝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用心烦的语气说:

“哇。好像真的已经过了一百年。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但即使过了一百年,这里是座肮脏都市这一点,却还是一点都没变,嗯。”

骞并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转过去看着葩。关于环顾这座都市之后感到茫然这一点,其实葩跟帕哈斯也没什么两样。来往的人潮简直让葩感到头晕目眩,建筑物的规模与数量压倒了赛德兰大平原上的牧羊少女。所以葩听到帕哈斯的话十分惊讶。

“咦?你说这里很脏?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壮观的都市……”

帕哈斯几乎是反射性地伸直了腰,开始微笑。那幕可笑的光景,让骞不知不觉脸上挂起了笑容。

“那个,葩小姐。我相信葩小姐是在美丽的家风中宁静成长的少女。也许乍看之下这座城既大又美。但是跟迪多斯或者图灵等级的城市比起来,这座城只不过是城寨前面小孩子堆的破屋罢了。”

“哇!我怎么样都想像不出来,那样的大城市。那个,骞。骞应该去过那样的都市吧?”

“嗯。”

“如果有那么多人住在一起,那路上还可以走人吗?互相之间不会撞到吗?”

“走得很顺啊。”

骞用这种不和气的态度回答之后,葩面带失望,从白足上面下来。把金钱猎人与白足的缰绳交给立刻跑来的马僮之后,三个人进入了胡拉玛的酒馆。当然帕哈斯很亲切地搬起了葩的马鞍,骞再次微笑。

告知白昼结束的夕阳红,也是告知属于酒馆的时间正式开始的颜色。胡拉玛的酒馆大厅并不怎么宽阔,坐在大厅一角的温柴感觉被窗扇梳理过的夕阳光十分刺眼,所以皱起了眼睛望向四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想暍一杯而来到这里的人三三两两走了进来,人数渐增,酒馆中正在准备着夜晚的活动。

不久之前突然找来的医师说带来了对患者有帮助的药。然而不想走进女人独自躺着的房间,温柴把带路的责任抛给了格兰。格兰带着医师上了二楼,交谈的对象一时间消失了,温柴就采取了一个悠闲的姿势,观察着四周。哔喀。门打开了,再次有客人们进来之时,温柴在缭绕的香烟烟雾中瞄着门口的方向。

啪喀。

进来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以及一个女人。比较小的男人身上挂着一把长长的剑,抓住了温柴的注意力。居然带着把这么长的剑故意要帅。温柴锐利的眼睛很快就掌握了男子背上背着的是竖琴。简直要把人逗得笑出来的长剑与巨大竖琴,跟他小小的体格对照起来一看,温柴内心开始嘲笑着。这人应该是在装腔作势吧。

然而望向体格健壮的男子时,温柴感受到了有些独特的心情。健壮的男人拥有连在他故乡杰彭的名门都很难见到的收东过的气。温柴嘴里还是叼着烟斗,但暂时中断了吸烟的动作,开始扩张自己的气感。

环顾四周的骞马上发现了一个适当的位子。那是位在角落,面带冷酷表情的男子独自坐着的桌子旁边的一桌。骞对帕哈斯与葩说:

“我们坐到那里去吧。”

骞为了不妨碍到旁边桌子的那个男人,所以将马鞍小心地放下之后,才坐到椅子上。骞这样的行动虽然没有妨碍到那个眼光锐利的男人,但这似乎勾起了同行的帕哈斯的心事。看到骞的行动之后摇了摇头的帕哈斯在放下马鞍之后,立刻走向葩的身边。骞突然有了不安的预感,帕哈斯用尽可能装模作样的动作帮葩拉出椅子,骞看了之后用力闭上了眼睛。

“请坐啊,葩小姐。”

葩不管大厅中的男人全部都把头转往自己的方向,她没办法像骞一样把眼睛给闭上。无论如何应该要先坐到椅子上才行。所以葩红着脸坐上了帕哈斯拉出的椅子,然后只好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喔,那个,谢谢。”帕哈斯面露满足地坐到椅子上之后盯着骞瞧。他那张脸上犹如写着:这才是绅士面对仕女所应有的态度。

但是骞根本没有空去把心思花在帕哈斯的表情上。因为突然有人想吵架似地对这边喊:

“搞什么呀,这个?是贵族人渣吗?”

稍远处传来男子粗哑的声音。骞露出了忧郁的表情,帕哈斯露出了凶狠的表情,葩则是露出了神经质的表情。虽然不认识这三个人,坐在旁边桌子的温柴还是面无表情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

有四个男人正在喝酒,其中那个想吵架的男子拥有强壮的肩膀,连手腕都有拳头那么粗。在酒店的历史中培养出的非常传统的两种男人里面,此人相当于会对他人施加暴力的那种男人。(另外一种是会对自己施加噪音这种暴力的人,也就是发酒疯的家伙。这两种要互换是很简单的,同时拥有这两种特性的男人也很多。)无论如何,看到那个想打架的家伙,骞感到有些心寒。他妈的。帕哈斯一定是故意的。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就应该出面去解决一下。

然而帕哈斯却显出了更生动的反应。

“为什么用这么欠踹的语气说话?”

“你说什么?”

帕哈斯用冷冶的表情瞪着这个男子,说:

“如果你无聊到有时间对人类吠叫,那干脆跑到肉店去摇摇尾巴还比较好。肉店老板搞不好会丢根骨头给你。”

哗!男子马上站起身来,坐在他身边的另外三个男子也都慢慢地起身。虽然从外表看起来他们身上没有带武器,但是骞非常清楚这些混混搞不好平常不穿内裤出门,但身上一定至少带着一两把小刀。然而帕哈斯只是在那边傻笑。

“哎呀,你是呼吸得不耐烦了吗?”

到了这时骞已经开始烦恼要不要出手阻拦了。但是要捕捉住人们相互之间你来我往的情绪,对骞而言常常都是很辛苦的事。不管那是爱,还是像现在一样是敌意。所以骞一时之间还在犹豫的时候,事态就发展到帕哈斯把剑解下,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帕哈斯笑咪咪地看着骞,低声说∶

“我是想确认一下这里到底是不是爱亚.伊克利那。不被拳头打几下,我似乎很难认定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无视于骞似乎想说些什么,帕哈斯继续将双臂摊开给那些男人们看,说:

“来吧,你们这些无礼的野狗,我要教教你们如何在人类的夹缝之间生存。你们要一个一个上,还是要整群一起上,都随便你们。”

对这句充满豪气的语言,最适切的反应就是由温柴做出的。结果温柴笑了出来。当然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唇笑着,但温柴非常简单地就能预测出这场争斗的结果。即使用最客观的角度来看,温柴还是几乎读不出那个矮小男子的杀气。所以温柴下的结论就是:事态会朝向矮小男人完全被打扁的结果去进行。

四个男子那边开始勃然大怒。无论如何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先说话的男子口中开始咒骂,直接就往前冲了过来。周围的人吃了一惊,尖叫出来之时,那男子已经对帕哈斯的脸挥出了拳头。

事态正朝着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向进行着。

帕哈斯稍微扭腰,轻轻地避开了对方的拳头。虽然光是这件事就已经够令人惊讶了,但看着这幕光景的人当中谁也想不到,原本坐在桌边的葩手腕一转,一把抓起了帕哈斯的剑,就直接朝上重重挥了出去。当!骨头与剑鞘互相撞击,发出了无法形容的清澈声响。被从完全想不到的地方飞来的攻击打中的男子朝后倒了下去。砰当!所以帕哈斯在扭腰之后用很有余裕的姿势伸出的拳头扑了个空。

“喔咦?”

啪跶跶。帕哈斯为了抓住重心,又往前多踏了几步。用无法置信的视线转过头去看的帕哈斯看到葩将往上伸直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剑。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喊万岁一样。帕哈斯试图从自己受不了的时候用的各种词汇中选一个出来讲。但是葩直接将剑鞘往帕哈斯一丢,突然就站了起来。虽然差一点就漏接了,但帕哈斯还是好不容易把剑鞘接了下来。

“葩小姐?”

葩一从位子上起身,就开始瞪那些男人们。万一不是葩而是骞站起来的话,男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但是男子对于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这样瞪着自己的状况很难一下子就接受。(她表现出的行动更难让人接受。)所以冲过来的男子们停下了脚步,对现在的事态开始头痛了起来。葩对着男子们发呆的脸庞低声说:

“其他人不管是帮女人拉椅子还是上吊,都跟你们无关。你们留在原来的位子上乖乖暍完酒就走,怎么样呢?”

这时扶着下巴站起来的男子大喊:

“快、快给我抓住她!这个跟野猫一样的死丫头!”“上!”

三个男子也是一直到了这时,才感觉到了愤怒,往前跨出大步。然而男子们的脚步却只能停下来,这是因为事态又再一次往没预料到的方向展开了。嘎跶。响起推开椅子声音的同时,骞与温柴起身了。男子们对于骞站起来并不怎么惊讶,但是连温柴也起身,这就让他们有些惊慌了。骞摇摇头,看着温柴。

“您为什么要站起来呢?”

“反正不是为了要看热闹。”

“啊,您大概是要出去醒醒酒吧?”

“……我是想让两边的人马旗鼓相当。”

骞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双方人数已经变成四比四了。骞微微一笑,说:

“危险的事情您没有必要站出来。那些男人我自己会好好处理。”

因为双方人数已经变得一样了,所以没办法随便就扑上去的男人们听到骞说的话,再次暴怒了起来。但是骞一将手伸进怀中,那些就男子连忙往后退,将腰给压低。骞恶狠狠地一笑,掏出了钱包。

骞到处看了看,在大厅一角发现吓得脸色发青的店员,然后往那个方向抛出了一个钱币。用熟练的动作接过钱币的店员发出了询问的眼神,但骞还是朝着那些男人说:

“我向各位道歉。这位先生的嘴粗野了一点,至于这位小姐,就像各位所看到的,手粗暴了一点。即使如此,还好刚刚打起来彼此都还没受伤。我请各位每人暍一杯酒,如果各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太好了。”

男子立刻面面相觑了起来。但是在这段过程中店员眼色很快,连忙端上一个酒瓶来,男人们既然已经收了礼物,就很难再多说些什么。结果那些男人们将倒下的男人扶起来,决心只撂下几句警告,就让事态暂时告一段落。

“这位年轻的朋友很懂礼貌啊。比旁边的那个小家伙好多了。以后给我小心点。”

“谢谢。”说这句话的当然是骞。帕哈斯突然激动起来,想吐出比这句警告更恶毒几十倍的话来,但是葩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的。葩拉住了帕哈斯的袖子,然后用对方无法拒绝的语气命令说:

“坐下吧!”

帕哈斯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语说:

“到底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骞听了这句话,微笑了一下。立场变得很可笑的温柴用毫不在乎的表情再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骞朝着他稍微点了点头。

“谢谢。”

“行了。”

温柴似乎不想再说些什么话,嘴里叼起了烟斗。骞看了看温柴的烟斗,赞叹了一会。虽然他只是个护卫武士,但无论如何,身为吃商团饭的人,骞当然一眼就看出那烟斗是世上罕有的精品。个人难道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吗?还是个富商?东想西想的同时,骞再次坐了下来。另一方面帕哈斯则是在烦恼其他的问题。

“说说看吧,骞。喂,到底世界在这段时间当中变成什么样子了?昨天的你也是这样,不久之前的那些家伙也是这样。为什么受人侮辱了却不愤怒呢?啊!至少那些家伙还显示出一些正常的反应,让我看了很高兴!面对这种事情必须要高兴,我复活才有价值。可是那些人只拿了几块钱的好处就退下了,这难道说得过去吗?”

“看来没让你们打起来,还让你很不是滋味呀?”

“妈的,我不是因为没有打起来而觉得忿忿不平。我只是想确认世界是不是还跟我所认识的一样。但是看起来已经变了好多,变得我都搞不清什么是什么了。这让我觉得我不是身在海格摩尼亚,而是来到了拜索斯。”

“拜索斯?啊……说来是这样没错。说起来查奈尔原本被人称为彬彬有礼的海格摩尼亚族。这里是彬彬有礼,懂得名誉重要之人所住的国家。但是那种意识在一百年前好像就已经淡薄了?现在如果由我们来评断,生活在热情中、持守著名誉、为爱而死的海格摩尼亚人,你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

“末世啊,这就是末世啊!”

帕哈斯吐出了长长的叹息,这时骞看到朱伯金从通向二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朱伯金跟一个健壮的男人一起同行。骞没想太多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发现到男人手上戴的手套之后,有些吃惊。身为不使用玛那的魔法师,骞很快就下了结论,知道那东西分明是世间少有的魔法宝物。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听着朱伯金说的东西,然后点了头,立刻朝骞走了过去。骞内心虽然慌张,但是那个男子经过了他身旁,停在眼神锐利的男人坐的桌子旁边。

“他决定要回去了。”

温柴口中稍微吐露出呻吟,然后从位子上起身,对朱伯金打了个招呼。

“感谢你专程来这里一趟。”

“哪儿的话。我只是做了身为医师该做的事情而已。那么我先走了。”

“咦?您不收药钱吗?”

朱伯金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慌张地说:

“啊,可以了,不用再给了。昨天我就已经收了出诊费,可是实际上没帮上什么忙。所以我收过了那笔钱就算了。”

“那真谢谢了。”

与温柴以及格兰打过招呼之后,朱伯金看着就坐在旁边的骞那一行人。骞又扫视了一下朱伯金、温柴与格兰,然后对着朱伯金说:

“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没错,来,我们走吧。”

“咦?啊,我们还没润润喉呢……。方便的话,大夫也暍一杯再走吧。”骞虽然这么说,但是朱伯金连一刻也不想在胡拉玛的酒馆中逗留。在他的一生中常常配药给病人吃了之后才发现开错了药,但是故意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开错药,而且还自己送上门去给患者,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朱伯金慌忙地说:

“喝酒对患者其实不是太好。我们赶快过去治疗吧。”

“咦?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动身吧。诊所离这里远吗?”

“不会,并不怎么远。”

“嗯。好的。那么我一个人去一赵好了。你们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起身,但是葩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还是因为坐在稍远处的四个男子一直觉得不太舒服,所以不太想继续留在这里。

“一起去吧。我去看看怎么治疗,没关系吧。”

“不。这里好像也有旅馆服务。弄一个房间来等吧。我们没有必要带着行李这样跑来跑去吧。”

葩用不太高兴的表情看着那四个男人,但因为骞的意见比较正确,所以还是乖乖坐回椅子上。骞与朱伯金一出到外面,发现自己‘与仕女两人单独同处一席’这件现实的帕哈斯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端正坐好,所以两人坐的那一桌就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当中。葩根本不想要打破这片寂静,所以叫店员拿啤酒来之后,就完全不开口了。

而对帕哈斯来说,这样的寂静把他的精神状态弄得十分混乱。年轻女人总是(虽然是一百多年前的总是)试图主动来接近他,所以帕哈斯几乎不曾为了打破这样的寂静而努力地寻找话题。当然他在唱歌或是编些甜言蜜语方面拥有近乎恐怖的才能,但是帕哈斯从未跟摆明着完全不想说话的少女坐在一起过。因此帕哈斯感到了一种欲求不满,直瞪着桌子瞧。帕哈斯真正找到像样的话题,是在店员将啤酒拿来放在桌上之后。好机会!

“请用吧,葩。”

“好。”

葩用完全消灭掉任何继续对话可能性的语气回答之后,认为自己抓住了千载难逢机会的帕哈斯就用黯淡的心情跌坐下去。呜。可恶。举起啤酒杯拿到嘴角边的帕哈斯内心中十分不安。就像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男性一样,帕哈斯感受到了把对方弄得这么无聊的罪恶感。

当然与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女人一样,其实葩完全不觉得无聊,所以帕哈斯的罪恶意识根本就是莫名其妙。葩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我们来到托比了。骞的治疗结束之后,他一定会说要去找姐姐。会到哪里去呢?嗯。如果问要怎么先处理帕哈斯,那骞会说什么呢?骞说过到达这里之后就会放帕哈斯自由,要不要对他说只要一放走,帕哈斯就会自杀?’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宓怎么样了?”

葩内心中差点踢了桌子脚,但是肉体上却完全僵住了,所以帕哈斯没发现葩已经完全陷入了惊讶。帕哈斯为了拚命找到葩觉得有趣的话题而发着呆,根本没办法清楚观察到葩的样子。所以葩在毫不表露自己惊讶的状况下可以找到说话声传来之处。

提起宓的名字的人,就是坐在邻桌那个眼神锐利的男人。葩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几乎感到了恐怖,但还是像之前一样神色毫无改变地等待着回答。一阵子之后与朱伯金一起下来的那个男人回答说:

“睡着原因宓吃药。”

葩听到了这个回答,几乎要咬住了嘴唇。关于这一点,那个眼神锐利的男子--也就是温柴--也是一样的。温柴甩了甩头,换成用拜索斯语说:

“什么意思?宓吃了药之后……睡着了吗?”

“嗯。没错。”

“现在怎么样呢?呼吸或脸色之类的东西。”

“还是跟原来一样。吃药的时候状况还是不错的。啊,我想比起我的眼光来说,亚达坦的眼光应该正确得多了,亚达坦简直跟死透了没两样,就那样趴在床边。”

“是吗?”

“可是神入又是什么来着?昨天医师提到的那个东西。”

温柴认为神入是什么只要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了。但是格兰却觉得这样的解释不太够,而葩则是觉得一点都不够。这当然是因为葩完全听不仅拜索斯语。葩屏住呼吸,专心听格兰与温柴所说的话,但是她能够听得懂的词就只有‘亚达坦’这一个而已。然而光是亚达坦这个词,就更让她确定这些人口中说的宓的确就是她的姐姐。

她跟宓正处在同一个屋顶底下。搞不好宓就在她的头顶正上方也说不定。

‘外国人?跟姐姐同行的人是外国人吗?没错。在草原上发现了拜索斯铜币。一定是这样的。嗯。这样说来,姐姐应该是在二楼喽?可是她吃了药?如果有医师来过,那么姐姐正在生病吗?但是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却似乎并不显得有多忧虑。是不是因为旅行累积了太多的疲劳呢?骞之前提到过的可怕男人,是那两人当中的谁呢?还有……’

“你在沉思些什么呢?”

帕哈斯无奈地用柔软的声音说,对葩而言这简直跟敲钟的声音没两样。陷入沉思的葩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帕哈斯。‘哎呀!难道他读出我的想法了吗?’当然不可能做到的帕哈斯故意露出了温和的表情看着葩。葩突然感到极大的厌烦。

“我在算还剩下几天。”

“什么几天?”

“女人的事情。”

如果骞还在这里,恐怕会感到‘这两人果然是姐妹啊!’这样陈腔滥调的感动,但是帕哈斯感受到的只有令他呆头呆脑的惊慌感。当然这是百年来第一次感到的惊慌感,但是大诗人帕哈斯感受到的的确是一百年才会碰上一次的那种惊慌感。帕哈斯受到的冲击几乎已经令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望了望葩,突然就脸红了起来,然后好像认为自己的长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观察对象似地弯下了脖子。

这样完全堵住了帕哈斯的嘴之后,葩再次侧耳倾听旁边两个男人的对话。但是身边的两个男人脸上似乎写了‘非常沉默寡言。危险,禁止靠近!’这几个字,都只是不发一语地将酒杯喝干。不知怎地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少数几句话都是拜索斯语,这让葩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压力。

“温柴,明天要去哪里找呢?”

“如果是你,你会躲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在这种根本没有半个熟人的偏远之处,可以选择的范围会变得相当狭窄。”

“那个问题。”

“咦?”

“我是说那个辛斯赖夫的问题。他们说要去解那个问题,那么我们也都到那里去参加怎 样?”

“妮莉亚会很高兴的。”

“……我们并不是因为妮莉亚高兴才跑去参加……”

“我知道了。嗯。可是那个情报是真的吗?”

“机率一半一半。”

“好。明天我们到市政府去,把那个问题搞清楚吧。”

“嗯。”

葩将自己此刻的状态定义为‘大动脉被人揪住’。她虽然想敲敲自己越来越闷的胸膛,但还是害怕其他人的眼光所以没有那么做。葩努力地想着:如果骞回来了,如果将我所听到的东西转告他,如果骞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姐姐,如果上到二楼去,姐姐与骞会……

“我们到其他地方去吧。”

葩突然看着帕哈斯这么说。帕哈斯不知缘由地眨了眨眼,这样一来葩则是朝肩膀后面用眼角瞄了刚才吵架的四个男人一眼。

“这里有点……我们到其他地方去吧,好不好?”

帕哈斯搞懂了。不,应该说他自以为搞懂了。帕哈斯微笑了出来。

“那个。如果骞回来的话……”

“不,我们出去等吧。嗯。我不想坐在这里。好吗?我们到外面去等。”

帕哈斯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

帕哈斯将放在桌子旁边的白足马鞍拿起来之时,葩连忙把酒钱放到桌子上,然后毫不回头就朝外走了出去。帕哈斯感觉到了难堪的心情,将马鞍扛到左边肩膀上之后,右手拿起了金钱猎人的马鞍,蹒姗地走到外面去。

葩突然不见了。帕哈斯不知所措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找不到葩。怎么回事呢?可是一阵子之后,他就看见葩从旅馆旁边亲手牵着金钱猎人与白足的缰绳走来。帕哈斯虽然想问她为什么不拜托马僮去牵,但是葩是不会允许他问的。葩从帕哈斯的肩膀上将白足的马鞍一把抓起,惊讶的帕哈斯伸出手想要帮她之时,马鞍都已经绑好了。

“把金钱猎人的马鞍放上去吧。我们,到那家诊所去看看怎么样?我们没必要站在这里发呆吧?我、我想看看这座城市。哇,这里的建筑实在是太漂亮了。这里是你的故乡,你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吧?你骑上金钱猎人就可以了。快去吧。”

葩几乎毫不停顿地连珠炮般说出这些话。所以帕哈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是用凄惨的表情看着葩。

第四章

伊西多.赛洛克正在打着瞌睡。

一等航海士是高级船员之首,在船上的发言权仅次于船长。船长若是受到病魔的摧残、喝醉了酒之后不省人事、听到海妖女的歌声之后跳海的话,只要在无法执行本身任务的状况下,一等航海士都必须为他代行,所以对于船上的各种事务都必须跟船长一样清楚。

但是这些都是船在航行之时的事。如果船没有航行的计划,那么一等航海士与一般的船员就完全没有两样。订定下一个航海计划是船长与船东的事情,与船员没有关系。至少在杰彭是如此。

所以伊西多可以用轻松的心情逛逛各家酒馆,然后引发骚动。也可以去见见很久没见过的朋友们。如果都不做这些事,他还可以用按照过去十年中的盼望去完成传说中的剑法‘赛洛克水平线’这个名目出发前往沙漠中去。(可是他的期盼是否有实现的一天,还是相当令人怀疑的。)

然而伊西多却决心注视着港口,正确来说是靠在红海蛟号的前桅上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四方。这是因为他的船长决心窝在红海蛟号的船长室里不出来。为了跟船长配合无间,伊西多下了坚定的决心,要展现出独自击退找上门来的暗杀者的英姿。但是要伊西多守住这样的伟大决心,春日下午的阳光却又太过甘美了。咸咸的海风就像女人的头纱一样轻柔地飘过,连停在船舷边上的海鸥都在打着瞌睡。

嘎吱。

微风轻轻吹来,让前桅的横帆柱都发出了细微的抱怨声。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的伊西多低头看了看滚在自己脚底下的木剑,再次懒懒地翻了个身。

阳光非常热烫,甲板上整理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比得上羽绒床。从码头那边传来的骚乱声毫无方向性地散乱开来,让伊西多的耳朵觉得很烦。但是昨晚整夜没睡警戒着四周的伊西多还是将自己交托给了持续扑来的睡魔。

“伊西多。下去睡个觉吧。继续这样睡的话会被晒伤的。”

伊西多将眼睛眯得细细的朝上看。将精神弄得朦胧的阳光之中,浮现出老船员罩满黑影的脸庞。

“啊,没关系。我不是在睡觉。”

“你先把口水擦干净再这么说吧。”

伊西多觉得很烦似地抬起手臂,随便擦了擦嘴角。从结果上来说伊西多变得更为难看的那张脸让老船员笑了出来。老船员放下了手上拿着的桶子,坐到上面去看着伊西多。伊西多闭上眼睛,缓缓地说:

“那个角度很好……。连影子都出来了。”

“你到底在等什么,就说吧。”

“啥……?嗯。我是在等些什么。”

老船员再次噗哧笑了出来。

“你是认为有人会来复仇吗?”

伊西多非常轻地点了点头。老船员看着远远的码头边上,然后再次低头看着伊西多说:

“真有人为了报决斗的仇而来的话,伊西多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对方说要找船长大人复仇,你也就不能挡了,不是吗?”

“但他们还是可以奇袭啊,不是吗?应该也有些家伙想用比复仇决斗更简便的方法吧……”

“如果要进行暗杀,应该会晚上来吧。全副武装的人白天要避开码头管理人员的眼睛上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管理的家伙可都是名门的党羽啊……嗯。”

“伊西多。越是名门,要偷袭的时候就越会晚上才来。”

“知道了,知道了……他们晚上才会来,好。”

伊西多似乎觉得很烦地这么说,再次翻了个身。老船员摇了摇头,再次站了起来。将坐在底下的桶子再度搬到肩膀上的老船员看着码头边上,皱起了眉头。

“咦?”

伊西多只细细地睁开一只眼睛,朝上瞄着老船员的下巴。老船员瞪了一眼从码头出发的小艇,说:“伊西多,搞不好我前面说的话都必须取消。”

“什么意思?”

“现在可以看到一艘小艇朝我们船这边驶来。可是在波浪里搅的东西是桨,那反射出阳光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伊西多腾地站了起来。

捡起木剑立刻跑向船舷的伊西多在船舷上方将身体伸展得长长的,朝码头方向一看,果然就看到一艘横渡平静的水面,摇着桨朝红海蛟号驶来的小艇。从摇着桨这一点来说,乍看之下他们只是一般的船员,但从端坐的姿势来看,那四个男子的外表看起来又不像是一般的船员。虽然他们像一般船员一样将手帕紧紧绑在头上,身穿轻便的衬衫,但他们的坐姿却一眼就让人看出不是船员的姿势。他们的样子太过僵硬有礼。况且那些人背在背上的东西分明就是长剑。虽然反射光让眼睛都花了,但伊西多这时几乎可以确定了。

“是军人吗?”

伊西多带着怀疑的心情说。因为军人不可能学船员把手巾绑到头上。虽然这并不是航海中的船,但是只要上船军人就一定会穿正装。这时走近他身边的老船员点了点头,说:

“啊,是。原来是陆战队员。”

“陆战队?”

“是。似乎是如此。”

“你说他们是陆战队,那些家伙要来我们的船上做什么?”

伊西多再次疑惑地歪着头,连忙环视了一下四周。但是那只小艇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找其他船。伊西多用不怎么踏实的心情双手抱胸对老船员说:

“去报告给船长大人听吧。我来跟对方周旋。”

老船员并没有回答,只是往升降口的方向走去。抬头挺胸用坚定姿势站着的伊西多希望尽可能给予对方压迫感,将下巴往前伸出,开始朝向远处水平线上方飘浮的云投射出视线。一直到小艇驶到船舷旁边为止,他都没往小艇看一眼。

小艇很快就停在船舷前面。摇着桨的船员之一站起身来,两手围在嘴巴前面,大喊道:

“冒犯了!我请求登上红海蛟号!”

伊西多装作好像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似地往下面瞄了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

“请表明身分。”

“啊,我是乔兰港的海关关员奇腾利.姆斯。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属下。”

伊西多的心情变得更为不高兴。好个属下。陆战队员私底下前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从近处一看,伊西多体认到老船员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不是陆战队员的话,到底还有哪些家伙会露出这些犹如和畅春日的表情呢?

“我是红海蛟号的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可是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海关关员奇腾利和气地说:“我来不是为别的事情。你们的入港许可书上似乎有些问题。”

“什么呀?这样的话我去税关跑一赵好了。人港许可书上会有什么问题呢?”

“喔,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我只问你们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伊西多烦恼了一阵子要再继续施加压力,还是要减轻压力来静观其变。但是他的嘴似乎并没怎么受到他的烦恼所限制。

“喔,那么应该就不用麻烦你们上来了。你就站在那里问吧。”

奇腾利的脸一下子就僵了。然而伊西多在意的其实不是税关员奇腾利,而是坐在他背后的四个陆战队员。但是让伊西多失望的是,陆战队员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地坐着。

“虽然有些抱歉,但这样是不行的……”

奇腾利声音中和气的那一部分消失了非常多。原本就与和气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伊西多用更吓人的声音说:

“那就请回吧。这艘船并不是货船或客船,也不是渔船或走私船,当然更不是‘军舰’。”伊西多无法忍住故意用力强调军舰这两个字的诱惑。“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换句话说,并不是任何人提着个野餐篮就可以随意上上下下的那种船。”

奇腾利用愤怒的表情瞪着伊西多,没有特别说什么话反驳,也没有大喊出声。他只是静静地说:“我懂你想说什么,但不管你们是不是自由贸易船,对税关员而言,都一样只是船而已。我要说的事情并不是需要大声高喊的事情。我没学过奴隶们的手语,又在底下,怎么可能小小声地说话?拜托你允许我们登船吧。”

这种亲切公正的态度伊西多相当感佩。但是他的心情却更糟了。因为伊西多到此刻为止连做梦都没想过世上居然会有亲切公正的税关员。‘他说他是税关员,这恐怕是谎话。’这个竟敢在乔兰的港口自称是税关员的人到底是谁呢?况且他还是跟四个陆战队员一起前来。伊西多烦恼了一阵子,然后轻轻转头往后看。不知怎地,甲板上连一个船员也看不到。所有人都下码头去了。再加上天气实在太热,奴隶做的卸货工作也都是在晚上进行。

伊西多下定了决心。

“请您自己一个人上来会有困难吗?”

奇腾利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做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微笑。

“就我跟这四位上去。”

“好。请你等一下。我帮你把梯子放下去。”

伊西多亲手把绳梯拿起来,到船舷边放了下去。因为没有帮忙对方爬上来的打算,所以伊西多稍微退后,将木剑放到肩膀上等。

除了自称税关员的奇腾利之外,另外四个陆战队员都用熟练的动作爬上了绳梯。四个陆战队员上了甲板排成一列,伊西多不得不感到有些畏缩。但是奇腾利仍然微笑着走近了伊西多。

“感谢贵舰允许让我们登船。”

“希望各位留在船上的期间,都能感到很愉快,也很有收获。”伊西多按照大致的礼貌回答之后,故意夸张地环顾着四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很好奇陆战队来我们这边有什么事情。”

奇腾利并不怎么慌张。

“正确来说,我是找辛柴.巴尔坦船长大人有事。”

“嗯。奇腾利是你的本名吗?”

“没错。但是我不是陆战队员。我在你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侍奉着哈坦。”

“嗯……”

为了击退想像中的暗杀者而自愿守在甲板上的伊西多,自然拥有极为丰富的想像力,但是他的想像力还没丰富到认为陆战队会出动来跟船长决斗。这样说来军方是要拜托我们船做些什么呢?伊西多并没有发现自己内心中已经开始想像穿越了夜雾,大胆地在夜间侵入拜索斯港口的红海蛟号。(他完全无视于拜索斯根本没有可称作港口的地方。)

所以奇腾利只能发出不太舒服的干咳声。想像途中被惊醒的伊西多用慌张的表情对奇腾利道歉。这时老船员从主升降阶梯上来了。老船员连看都没看一眼到船上来访的客人,就立刻朝着伊西多走了过来。

“我带各位进去。”

伊西多一直以来对红海蛟号都感到很自豪。也许比起对船长的尊敬心来说少了点,但伊西多无论何时都愿意为了这艘船的名誉而舍命决斗。但是带着四个陆战队员跟一个假的税关员到船长室的时候,伊西多似乎想要展现出这艘船是由坚毅刚强的船员们操纵的一座海上城郭,为了办到这件事他什 都愿意做。因为这样的心情,每当为了避开阳光而下到中层甲板的那些奴隶或船员的睡觉的样子进入伊西多眼中之时,他就会咬牙切齿。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是用非常放肆的姿势在昏睡着。伊西多放声大骂靠在绞盘上打瞌睡的一个船员,骂到连在旁边看的奇腾利都感到十分同情的程度,然后才走进了船长室。

“船长大人,我把客人都带来了。”

“进来吧,伊西多。”

船长室的门一打开,伊西多先走了进来,之后是身材矮小的男子与四个陆战队员鱼贯进入,辛柴船长站在船长室的正中央默默看着。身体矮小的男子先往前跨出几步,用华丽的动作伸出双臂说:“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的唯一一条锁链。”

辛柴的眉毛稍微蠕动着。但是与张开嘴的伊西多不同,辛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抓住男子伸出的两只手臂,轻轻地拥抱说:

“捆绑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气宇轩昂。欢迎。我是辛柴.巴尔坦。”

“我是奇腾利.姆斯。”

辛柴指着船长室地板上的坐垫。四名陆战队员似乎相信从远古时期他们就应该用这种方式坐着,他们靠墙坐下,将自己隔离在对话之外。伊西多在头脑中一直很在意的陆战队员现在完全消失了,现在他完全不在乎这些人了。伊西多反而开始用充满敬意的表情看着奇腾利。这番打招呼的话显露出了奇腾利.姆斯是尼林的祭司。被海风轻抚着,被格林.欧西尼亚锻炼过的伊西多旺盛精神中,尼林的祭司是黑暗可怕的,烙印着强大的恐怖。所以在伊西多的大脑中并没有留下一点空间给退到墙壁边坐下的陆战队员。

这样的状况对辛柴来说也是一样的,但是过程稍微有些不同。辛柴发现奇腾利并没有介绍那些陆战队员之后,那四个陆战队员就被从他心里完全抹去了。他们只是燃烧着的火把。而拿着火把的人就是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

人人都找到位子坐下之后,船长室的门打开了,年幼的奴隶走了进来。奴隶用精巧的动作在所有人面前摆上了茶点与饮料之后就消失了,接着辛柴开口了:

“各位请用吧。可是这次会面,是尼林的引领吗?”

“不是的,船长大人。是我个人带领他们来的。”

“自由也算是我的引领者啊。”

认为辛柴的话只是随口说说,心不在焉地差点漏听的奇腾利突然被惊醒。从表面上来看,辛柴的话也可以当成是自由贸易船船长对锁链与自由的尼林祭司所说的话。但是奇腾利很快就懂得这话背后的意义。‘我是自由的船员,所以对宗教界与军方的事情不太关心。’奇腾利为了整理一下内心,轻轻将放着的酒杯拿了起来。在稍微润润嘴唇的期间,奇腾利想出了适合的回答。

“自由是万人的引领者啊。船长大人。”

“我想听听你来有什么事。”

辛柴单刀直入的态度让奇腾利感到慌张,并没有再次拿起酒杯,反而瞄了伊西多一眼。接下来从辛柴那儿传来的话让伊西多感到十分幸福。

“这位朋友是这艘船的一等航海士,我希望能给予他应有的待遇。”

“我很清楚您想说什么,但因为这件事情很重大……”

辛柴只是双手抱胸静静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伊西多收拾起惋惜的心情,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船长大人。我先出去了。我在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办。”

“不。坐下。”

辛柴说的话同时让奇腾利与伊西多吃了一惊。辛柴并没有回头看伊西多,只是继续看着奇腾利往下说:

“之后还要传话给你很麻烦。你坐在这里听比较好。”

伊西多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轮流看着船长与奇腾利,但内心中其实是十分称快。反过来说,奇腾利虽做出了尴尬的微笑,但内心则开始咬牙切齿。还真是个很有性子的家伙,难怪被人说拥有人鱼的血缘。奇腾利努力保持着脸上不失微笑,说:

“您对属下的船员如此信任,在我看来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我对刚刚抱持的怀疑态度在此致歉。现在我会像船长大人信任伊西多先生一样信任他。”

“那真是非常感谢。”“那么在我谈正事之前,我先提出一个问题。红海蛟号下次出航的日程已经定了吗?”

“还没有。”

“那好。您有听过近来大陆东北航道频繁发生的怪事吗?”

“我们进港还没多久,而且忙着办许多事情,所以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辛柴虽然这样回答,但是伊西多马上听懂了奇腾利所说的话。只要不是决斗可能发生的时候,跟只会窝在船舱里的船长不同,伊西多一进港,就会跑去船员们常光顾的酒店好几次,所以他能够从船员那里听到这个传闻。

“喔,船长大人。最近这几星期以来,驶往海格摩尼亚的东北航道商船频频失踪。”

辛柴第一次转过去看伊西多,说:

“居然说失踪。难道整艘船就这样消失了?”

“是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从位置来看,也有人说应该是拜索斯干的,然而拜索斯并没有足以攻击杰彭商船的海军实力,不是吗?”

“伊斯呢?”

这次换成奇腾利来回答辛柴的问题。

“伊斯吗?这怎么可能。伊斯大公有什么理由要攻击杰彭的商船呢?他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而且正义骑士团也不可能在海上跑。”

辛柴也认为这是个没有什 意义的问题,只稍微点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直瞪着奇腾利瞧。

“似乎也推论不出什么东西。”

“是的。所以我们想要请红海蛟号帮忙对这件事加以调查。”

伊西多似乎慌张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辛柴稍微抬起了手制止了伊西多,然后瞄了一眼到此时还无言地坐在墙壁边上的陆战队员们。

“你说的我们是谁呢?是尼林的教团吗?”

“不是。”

“那么,是海军吗?”

“也不是。”

“那么到底是谁呢?”

奇腾利一时之间面带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对着辛柴,然后故意用没什 大不了的语气说:

“是尼林之翼。”

下一个瞬间,陆战队员因着对威胁的反射作用,而差点站起身来。奇腾利话一说完,辛柴船长的杀气突然充满了整间船长室,逼得陆战队员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当中。奇腾利大概因为是祭司的关系,连对气的感觉不是特别敏锐的他面对着辛柴船长的气势,都把身子缩了起来。

“你再说一次。”

辛柴船长的音调高低完全没有改变,但是他的目光却犹如两把利刀,朝着奇腾利飞去。奇腾利虽然绝对不希望如此,但还是无奈地吞了口口水,说:“我是以尼林之翼之名前来拜托红海蛟号。”

“你说拜托红海蛟号?”

“咦?”

“这个嘛……我推测你们与其说是想拜托红海蛟号,不如说是想拜托我这个人。”

“呃……也可以这么说啦。”

“请你说明一下。”

奇腾利开始有种自己是不是进了哈坦宫殿的错觉。辛柴船长用的完全是命令的语气。带着不平的心情,奇腾利开始说起了事前准备好的话。

“首先我想指出的是,红海蛟号是杰彭船团当中最为有名的一艘船……”

“主要是因为船长的家丑才变得这么有名。人们说那是人鱼之子所领导的船。就算船沉了,船长也还可以活下去的传闻十分有名。”

奇腾利要继续开口,必须花很长一段时间。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红海蛟号是最有名的自由贸易船,船员们的勇猛与令人无法置信的冒险,在所有航海员当中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两年前在赤道航海中带回来令人惊异的……”

“你是尼林的祭司,对吗?”

“咦?”

“似乎有锁链之外的某种东西在捆绑着你。一下子捧我们一下子又故作谦虚,如果你能立刻切入正题的话,我会非常感谢的。”

用愕然的表情望着辛柴船长的奇腾利耳边响起了伊西多十分令人不快的嘻笑声。这样的船长居然配上了这样的航海士。几个很像的家伙居然物以类聚。辛柴船长持续用僵硬的表情说:

“尼林之翼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奇腾利将事前准备好想要先讲的那些话全部跳过,然后决心全都不再提了。

“因为猜不出往后你会将多少名门之人送进坟墓。”

“是放逐吗?往死里放逐?”

“我不否认也有这个层面的意思。”

辛柴船长微微一笑。

温柴.巴尔坦即使身为独子,还是被拉进了尼林之翼这支死亡部队,就是因为名叫辛柴.巴尔坦的男人。即使辛柴事实上并不属于巴尔坦家,却还是不得不用了巴尔坦这个姓氏。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既然现在温柴已经离开,那么辛柴船长应该就算是巴尔坦家的独子了。在认为终结一个家门与杀人没两样的杰彭社会中,要处理掉辛柴船长当然是件令人头痛不已的事情。

对那些有孩子符合进入尼林之翼的条件,但是以温柴为牺牲品而让子孙免于入伍的名门,辛柴一家家找上门进行决斗却还能活到这一天,与其说是因为辛柴总是采用正式公开的决斗方式,不如说辛柴这个人是独子,恐怕是更大的原因。这就是杰彭的思考方武,在这种思考方武之下,辛柴才有机会不折不扣地展露自己的愤怒。‘你们终结了巴尔坦家,那我也要终结你们这些名门。’

然而那些决斗最终将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这一点辛柴也早就想到了。当然他也不打算乖乖遵命。辛柴面带黯淡的微笑瞧着奇腾利说:

“除了这种层面的意思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在回答之前,奇腾利投出了敬畏的视线。辛柴发现那是毫不掩饰的敬畏感,感到了讶异。奇腾利用纯然赞叹的语调说:

“你是屠戮了伊伽利斯海峡的君王,拿它的牙齿来当作船的装饰的人。这样的人在杰彭漫长的航海历史当中,也只有你一个人。”

伊西多再次感到极度地幸福。因为对他所追随的船长的这番赞叹引起了他的自负心。但是辛柴却用看起来不怎么幸福的表情说:

“那是蛮勇与血气的产物,给我留下的只有恐怖的回忆。我用木剑刺那家伙,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简直就经历了几十、几百次的死亡。那绝对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地方。”

“自夸也无妨啊。在很清楚死亡的恐怖之下发挥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气。连自己死亡都忘记了还出手,那只能说是蛮勇或者自暴自弃。”

辛柴一时之间烦恼着该用什么话来回答,所以只盯着奇腾利瞧。然而他的嘴里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您是认为东北航道会有海蛟出没吗?”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就像我之前已经说过的,根本没有可以当作推测根据的东西。但是您指挥的是最有名的船,是杰彭船团当中拥有最知名传说的船长。光是从这一点来看,尼林之翼决定前来拜托您,难道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辛柴再次感到了烦恼。其实这理由一点都不充分,祭司奇腾利。如果只以这些想法来说,尼林之翼根本没有理由要指定红海蛟号与辛柴。明明还有另外的理由在背后。虽然如此,到底是要多加些压力让对方吐实?还是要花些时间去观察呢?辛柴稍微动了一下眼球,看着陆战队员。

陆战队员……是要来暗杀自己呢?还是来护卫自己呢?那些无言之人的存在把辛柴弄得很不舒服。为什么连陆战队也运作起来了呢?尼林之翼与陆战队在体制上是完全无关的两支独立部队。这时比辛柴更加把心思集中在陆战队员身上的伊西多提出了问题: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既然是尼林之翼的请托,那他们会不会共同参与这件事情呢?”

辛柴在内心中微微笑了。当认为自己选对了一等航海士之时,所有船长的内心都会有类似于此的喜悦。奇腾利似乎老早就在等这个问题似地回答说:

“不。这几位会跟我一起参与。”

“跟你……?”

“是。是尼林之翼拜托我们教团以及陆战队员的。我的任务是搭上红海蛟号,在辛柴船长大人探索的过程中给予建议,并进行观察。这几位陆战队员则是以军方代表的身分上船来的,主要的任务是保护红海蛟号及其乘员免于探索过程中所发生的危险。”

“只有四个人?当然我们很清楚陆战队员的勇猛程度,但是如果他们能够派出几艘军舰,那不是更好吗?”

伊西多虽然有些忿忿不平地这么说,但是回他的只有奇腾利与辛柴船长的微笑。辛柴冷冷地开始解释:

“伊西多。往东北航道派遣军舰,将会刺激到伊斯与海格摩尼亚。”

‘啊,真是的!是我思虑不周。我失言了。’伊西多并不具有很快说出这句话的政治敏锐度。伊西多嘴巴嘟囔着,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喔,啊,是的。就是因为这几位无法利用军舰,所以才会来找我们船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

他们是要把我从杰彭给赶出去吧。辛柴低头看了一下茶杯,沉浸在思考里。这是各种原因复杂地相互作用之后导致的结果。但是即使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原因,但是没说清楚的部分还是很多。

首先,东北航道的问题为什么是由尼林之翼来出面解决呢?这应该是海军或者船东协会更为关心的问题呀。无论如何由只不过是一介特殊部队(?)的尼林之翼来处理这个问题,似乎是超出了界线。

第二,照这样说来,尼林之翼不直接来接洽,而是派了尼林的祭司与陆战队员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虽然用了相同的名字会让人感到混淆,但是尼林之翼与尼林教团本身在实际上并无相关。前者只是杰彭军的一支特殊部队的名称,而后者则是侍奉尼林神的宗教团体。当然,如果以哈坦为中心来思考,尼林之翼是哈坦的直属部队,而尼林则是哈坦的守护神。但是这两者之间毕竟只有形而上学的关系。

第三,为什么会找上我呢?关于这一点,辛柴决定暂时接受奇腾利的解释。因为常惹麻烦被赶到远海上,这理由已经足够了。而且因为国际问题无法派遣军舰前往之处选择了红海蛟号,这一点也让人可以接受。红海蛟号是自由贸易船,而且按照奇腾利的话,是最有名的自由贸易船之一。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样行动呢?

“我不能答应。”

奇腾利睁大了眼睛,陷入慌张之中。他虽然想说些话反驳,但是此刻辛柴的话还没说完。

“这艘船并不是属于我的。要先得到船东的允许才行。”

奇腾利的表情又再度和缓了下来。

“啊啊,如果您说的是这件事,是的。这当然是如此。我们当然要得到船东的允许才可以。但是只要船长大人愿意答应,船东大人当然也就会答应。无论如何这艘船并不是货船,也不是客船,当然更不是渔船或走私船,而且又不是‘军舰’。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啊。”

辛柴不明白奇腾利为什么要讲这么一长串东西,伊西多当然了解得很清楚。辛柴哼了一声,瞄了一眼伊西多,然后对奇腾利说:

“当然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比其他船的船长拥有更多的自由与权利,这也是没问题的。但并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无视于一切原则。如果没有船东大人的允许,我没办法带这艘船到任何地方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关于许可我会去向船东拜托的。船长大人只要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就行了。”

辛柴的回答,将他在回答之前脑中闪过的重重思考以及推理过程用太过简单的方武说了出来。

“好。”

第五章

旅行的准备迅速到有点神奇的地步。伊西多嘴巴都惊讶到合不拢了,辛柴则开始对祭司奇腾利渐渐开始疑心起来。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回去之后第二天的早晨,红海蛟号的船长与一等航海士轮流读着红海蛟的船东比坎特亲笔写的同意书,然后各自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眼神。况且拿着亲笔同意书过来的人物,也是他们事先都想像不到的人。

红海蛟的船东,同时也是这艘船的第二代船长伊戈尔.比坎特将亲手写好拿过来的同意书直接扔在船长室地板上之后,就看也不看了。他反而将一边的腿弯起来,另一条腿伸得直直地靠坐在软垫上,然后用充满回忆的表情环视着船长室。

这件事也可以看成上一任船长前来探访充满他过去回忆的船。但是杰彭的船员社会中,船东尽可能不要上船,才是符合礼仪的。从层级上来说,船东处于比船长还高的位置,船东随意来访会让船上的首领船长感到很不舒服。就辛柴所知,伊戈尔.比坎特并不是这么无视于礼法的无赖之辈。

过了一阵子,伊戈尔发现红海蛟号的第三代船长与一等航海士都已经读完同意书之后,就露出了苦笑,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关于许可我会去向船东拜托的。船长大人只要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就行了。”

辛柴的回答,将他在回答之前脑中闪过的重重思考以及推理过程用太过简单的方武说了出来。

“好。”

第五章

旅行的准备迅速到有点神奇的地步。伊西多嘴巴都惊讶到合不拢了,辛柴则开始对祭司奇腾利渐渐开始疑心起来。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回去之后第二天的早晨,红海蛟号的船长与一等航海士轮流读着红海蛟的船东比坎特亲笔写的同意书,然后各自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眼神。况且拿着亲笔同意书过来的人物,也是他们事先都想像不到的人。

红海蛟的船东,同时也是这艘船的第二代船长伊戈尔.比坎特将亲手写好拿过来的同意书直接扔在船长室地板上之后,就看也不看了。他反而将一边的腿弯起来,另一条腿伸得直直地靠坐在软垫上,然后用充满回忆的表情环视着船长室。

这件事也可以看成上一任船长前来探访充满他过去回忆的船。但是杰彭的船员社会中,船东尽可能不要上船,才是符合礼仪的。从层级上来说,船东处于比船长还高的位置,船东随意来访会让船上的首领船长感到很不舒服。就辛柴所知,伊戈尔.比坎特并不是这么无视于礼法的无赖之辈。

过了一阵子,伊戈尔发现红海蛟号的第三代船长与一等航海士都已经读完同意书之后,就露出了苦笑,说:

“是不是太快了点?”

“的确是快到夸张。打着谁的旗号呢?”

“国立博物学会。”

自由贸易船是贸易船,同时也是探险船,根据情况也可能在毫无抵抗感的状况下变成海盗船。所以红海蛟号缔结了契约,从杰彭国立博物学会收取了相当数量的补助金,但相对地也要将航海时发现的所有新情报提供给博物学会。辛柴船长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呢?”

“是尼林之翼。那些该死的军人。博物学会的朋友给了我暗示。”

“尼林之翼怎么会……?博物学会跟军队有任何关系吗?”

伊戈尔不太满意地说:

“醒醒吧,辛柴船长!尼林之翼部队里面全都是名门的子弟啊。尼林之翼的领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任何名门的家长叫来教导‘他们认为最棒’的礼貌。那些名门的家长当中也包含了许多杰彭国立博物学会的赞助人。这个你不了解吗?”

辛柴重重地点头。

“我懂了。但是这份同意书也太过分了。”

虽然处于激动的状态之中,在跟天一样大的船东大人面前说不出一句话的伊西多从辛柴的话里面得到了力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船长大人说得对,船东大人。这种同意书我们怎么可以接受呢?这种写法,根本是把这艘船当作军舰处置了嘛!”

伊戈尔用不太高兴的视线望向伊西多,冷冷地说:

“我写的东西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对不对,伊西多。”

勉强发挥勇气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伊西多在船长的关心之下恢复了‘胆敢’参加船长与船东会谈的一等航海士的姿态。也就是开始装成没嘴的人了。辛柴冷冷地看着同意书说:

“祭司奇腾利.姆斯这种真诚有益的意见与提案,充满了诚挚的好意与关心,我们很乐意接受……如果愿意的话,奇腾利先生在必要时可以执行船长的职务。那这个又算什么呢?在所有层面上与执行人员维持紧密的关系,以便能很有效率地处理航海上发生的各种状况与灾难……这难道是说,擤鼻涕或咳嗽的时候,都必须向那些陆战队员家伙郑重地请求允许吗?”

“是这样写的没错。”

辛柴继续冷酷地说道:

“干脆把我的头砍了挂到主桅上面去算了。这个我做不到。’

伊戈尔叹了口气。他不是以船东身分来命令辛柴,而是以朋友的身分来拜托。他还冒着无礼之嫌直接跑上这条船来。伊戈尔收起了腿,用端坐的姿势很诚恳地说:

“谅解我一下吧。就像你在伊伽利斯海峡所做的,再一次救救这艘船吧。”

辛柴下巴的胡须稍微抖动着。辛柴用阴郁的眼神对着伊戈尔。

“您这话什么意思呢?”

“他们很亲切地暗示了我们如果拒绝这个提案,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红海蛟号会被征用为军舰。”

伊西多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有这种事!”而这次连伊戈尔也没有责怪他。伊西多激愤地说:

“把红海蛟号征用当作军舰,那不就是对全体自由贸易船的挑衅?不,这根本是对船东协会的挑战。海军竟敢做这种事!”

“伊西多。我很清楚你想讲什么。但是这场战争实在太长了。”

伊西多满脸的无可奈何。他根本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不,这跟战争有什么关系?难道海军在这场战争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吗?难道我们的海军连自由贸易船都必须征用,才能打败拜索斯吗?”

辛柴也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他的惊讶跟伊西多的惊讶有着些许不同。他直视上一代船长,也就是船东的脸,说:

“难道……?”

伊戈尔咬着牙说:

“最容易在战争中获胜的方法是什么?”

“当然是犯规。”

“嗯。国防大臣在温厚的脸庞后面,有着野兽般的本性。虽然很令人惊讶,但这也不能说不合理吧。”

“他难道想要解决掉杰彭海军长久以来的烦恼来源吗?”

“这不是很有趣的想法吗?虽然所有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杰彭陆战队绝对打不过玫瑰骑士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呢?”

伊西多对于这场进行得很吃力的对话开始心不在焉。他并不是听不仅这场对话。但是这场谈话背后代表的意义要让伊西多接受实在是太困难了。

伊斯公国。伊斯大公所治理的这个小小公国因其拥有的独特性格,在杰彭与拜索斯的战争中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但是就因为这个公国的存在,使得拜索斯不用担心杰彭从海路入侵。杰彭即使拥有无比强大的海军力,但还是无法击沉拜索斯的舰队。因为从杰彭透过海路进入拜索斯之处,有伊斯挡在那里。

在战斗中胜利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犯规。侵入与杰彭拜索斯的战争无直接关系的伊斯当作迂回进攻拜索斯的桥头堡,当然也是值得考虑的方法。杰彭的战略家们并不是白痴。但是这件事情上有几个问题需要考虑。

首先,就像前面已经提过的,要侵略战争的第三者伊斯只是道义上的问题。但是只要决心犯规,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伊斯也并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对手。伊斯的确是个小小公国,海军军力也绝对不是杰彭的对手。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海格摩尼亚绝对会派出不是以支援为目的的舰队,这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的事情。伊斯与海格摩尼亚之间的纽带关系至少在海军上是很特别的。这是伊斯在长久岁月中不断刺激海格摩尼亚,不想把大陆东方海岸霸权让给杰彭的心态带来的结果。故而侵入伊斯,就等于是杰彭打算与拜索斯、伊斯、海格摩尼亚这三国同时开战,最终将会带来不愿见到的结果。

第三,退一百步来说,即使能够用闪电战术快速掌握伊斯的港口,在未经允许下践踏伊斯土地的人将会受到威名远播的伊斯骑士团的抵抗--他们不是为了胜利与入侵者作战,而是为了将入侵者杀得一个不剩才作战的。杰彭与伊斯间的航道很长,侵入伊斯的杰彭军不但必须防御漫长的补给线不受到海格摩尼亚舰队的袭击,同时还必须与人称玫瑰骑士、正义骑士团的伊斯骑士团作战才行。当然现在已经不是天空三骑士的时代了。但是在伊斯国境之内的战斗中一次都没有输过的正义骑士团的传说,到今日为止还没有打破。(原本有所谓无敌骑士团的传说。然而三百年前,在伊斯骑士团第一次进行海外远征与死亡骑士的战斗之中,伊斯骑士团几乎完全遭到歼灭。从那以后,他们留下的就只剩在本国内无敌这种格调很低的传说了。)

即使轻松(?)克服了第一个问题的杰彭战略家,也无法解决第二个与第三个问题。可是伊戈尔相信国防大臣翰姆已经下定决心用低劣的方法来解决第二个问题。伊西多非常激动地说:

“该怎么说呢,是的!如果船东协会的船舰全都直接服属于杰彭海军的话,搞不好也可以与海格摩尼亚-伊斯联合海军舰队一战。虽然如此,我们的陆战队似乎公认不是伊斯骑士团的对手!”

伊戈尔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伊西多。你说的是长久岁月以来僵化的固有思想。既然无法将马与重装士兵装上船运到伊斯,就差不多等于杰彭军跟玫瑰骑士根本无法一战。但是呢,杰彭军与拜索斯作战之时,在对骑兵的战术上也已经获得了很多的历练。虽然伊斯骑士团素负威名,但再怎么说拜索斯至少也是个骑士道的国家,不是吗?”

“是这样吗?”

伊西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身为格林.欧西尼亚的孩子,但是再怎么说伊西多也还是个杰彭人,听到杰彭也许会赢得战争,也不可能不高兴。虽然如此,辛柴还是把眼睛眯得更细,说:

“战争的不等式比女人心还更不可信啊。”

“没错。这个问题也仅止于纸上谈兵就结束了。无论如何,军方之所以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就是这个。杰彭舰队如果真想通过东北航道与海格摩尼亚、伊斯的舰队作战,他们就不得不花心思处理东北航道发生的怪异事件,我想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辛柴点了点头。这样陆战队员参加的理由就很清楚了。

“而且船东协会也在努力处理这个问题。即使不是如此,我也打算早晚要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所以这场调查也符合我们的需求。虽然如此……”

伊戈尔压低了声音说:

“请你仔细听好,牢牢记住。我是以船东协会会员的身分这么说的。万一这件事可以保障胜利,如果上面下令要征收我们这艘船当作军舰,我们根本无法抗拒。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持续到战争之后去。连战争结束了,船东协会都还是得服从于杰彭海军的命令,这种令人不快的状况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懂了吗?”

“懂了。”

“所以……就请你先接受这份同意书吧。请你笑着让他们上船。然而绝对不要把刀柄交出去给他们。知道了吗?”

辛柴再次经过了反覆的思考与推理过程,然后简略地回答说:

“是。”

骑士道与冒险心的国度,拜索斯。

让拜索斯的所有体制存在的力量,也就是骑士道,如果要用实际的东西来体现,要用一个场所来表达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宫城了。就像杰彭哈坦的宫殿并不是房子一样,拜索斯国王的宫城也不是房子。那是国王的战斗要塞,也是骑士道的圣地。

然而现在宫城后院里的三个人不只跟骑士道没啥相关,甚至还让这个骑士道圣地的庄严性大幅褪色。

第一个人是黛美雷娜斯.拜索斯。昵称是黛美。她是尼西恩国王到现在还没出嫁的妹妹,所以也算是这座宫城的女主人,但不只是公主大人自己不这么想,连其他人也都很难这么想。弯腰看着地上的黛美公主暂时脱下了麦梗帽,将汗水沾湿的头发朝后顺了顺。发现手上满是汗水,党美公主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掌,然后就在自己的工作裤上擦了擦。

“啊,可恶。等一下吧。”

黛美公主将头转向另一边稍远处凉棚内拿起手帕同时半蹲着的男人。他身边则是一个看起来像棵杉树的男人,用慌张的表情连忙把某种东西塞进怀里。拿着手帕的卡尔.贺坦特露出尴尬的表情已经迟了,他烦恼着到底是要去递出手帕,还是要将手帕收回来。但是黛美公主却没有放任他在那边烦恼。

“所以是我赢了。”

“咦?”

“你不是在举白旗吗?可是我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卡尔哈哈大笑,将手帕放回口袋里,再次坐到了凳子上。坐在卡尔旁边的杉森不久之后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微笑。黛美公主将原本放在旁边的白铁罐、剪刀与小铲子等东西抛开不管,慢吞吞地走向两个人坐着的凉棚。黛美公主坐到凉棚的凳子上,接着马上抛出了疑问:

“好热啊。你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在那边看着的?”

“刚刚没多久。其实我们是以为没人才会坐在这里的,可是传来的沙沙声把我们吓了一跳。之前完全没有有人在的感觉。”

“啊。因为我刚才很专心。那些三色堇开得纷纷乱乱的。我在想要不要直接拔起来煮了吃。”

杉森的眼睛一下子圆睁了起来。

“三色堇还需要煮来吃吗?喜欢花花草草的公主大人喜欢跟山羊一样吃生的吧……呜哇哇!”

杉森突然发作似地紧抓住自己的剑鞘惨叫了出来。再次抬起头的杉森从黛美公主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思念与痛苦的痕迹,不由得感到了心慌。

“我有些难过。”

黛美公主口中说的话比起她内心的情绪弱了非常多。杉森慌慌张张地努力思考安慰的话时,黛美公主突然伸出了手。

“让我握一下。”

杉森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了看黛美公王的手,啪一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就解下了剑鞘。他将相当漂亮的一把长剑放到桌子上。黛美公主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剑柄之上。黛美公主立刻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原来我跟你的处境是相同的……我们想念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你比我还好得多。我连他最后的样子都没看到。那个……对不起。你很难过吧。我只想到了我自己。”

卡尔用肃穆的表情旁观着剑与黛美公主之间的对话。

放到桌上的杉森那把剑原本是属于屠龙者吉西恩.拜索斯的端雅剑。它拥有自己的意志与情感,是可以与主人交谈的稀世名剑,但也因为这样的情感,所以它也承受着其他剑不会有的痛苦,是把不幸的剑。虽然它自己靠着不停地开玩笑与不屈不挠的智慧来隐藏住自己的痛苦,但现在被吉西恩.拜索斯的妹妹抓在手上的端雅剑……

“咦?我不清楚耶。你说磨坊的女儿?水车磨坊?那位小姐的名字叫什么呢?……”

“呀,你这个叛徒!”

充满魄力的一声大暍。杉森奋力伸出手抓向端雅剑。该说是他太想把剑抢过来了吗?结果杉森手上只抓到剑鞘,一脸茫然地看着还被黛美公主握在手中的端雅剑。黛美公主惊讶得合不拢嘴,用僵硬的表情看着杉森,而那样的表情在卡尔脸上也能找到。然而就在这急迫的一瞬间,杉森发挥了符合屠龙者之友崇高名声的敏捷度。

杉森抬起手,指着黛美公主的头,用焦急的声音大喊:

“公主大人,头顶上!”

惊慌的黛美公主连忙想将手举到头上,等待这个动作的杉森毫无困难地收回了端雅剑。高高兴兴将端雅剑再次插回剑鞘中的杉森发现卡尔与黛美公主正用难以形容的神情望着自己。杉森慌忙地继续往下说:

“有一顶麦梗编的帽子呀。”

“你吓了我一大跳啊,费西佛。”

黛美公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为公主头上有毛虫或者其他各种危险昆虫的卡尔一直到了这时,才找回了微笑。居然说什么麦梗帽?卡尔将额头往上一扬,问黛美公主:

“可是三色堇有什么问题呢?”

“咦?啊,我刚刚说过现在天气很热。三色堇原本耐寒性是很强的,很能承受低温。那么也大致可以猜出来它很怕热。可是我猜不出来,两位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卡尔内心混乱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顺着黛美公主的话往下说。烦恼着应该如何回答的卡尔突然清醒过来,在自己的怀中翻找了起来。一阵子之后卡尔将怀中找出的一个袋子放到了桌上,黛美公主注视着那个袋子。

“是种子。”

黛美公主露出愉悦的表情,打开了袋子。从袋子里面捡起了一颗满大颗的种子的黛美公主微微一笑说:“原来是柳橙啊!怎么弄到的呢?”

卡尔用下巴指着杉森说:

“啊,是的。费西佛常光顾的水果店里有很多橙子。”

“原来如此。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没什么呀,我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烦恼。”

“原来如此。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哈哈。是我个人的事情。”

“是这样啊。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卡尔做出要举起双手投降的样子说:

“我从来没想过公主殿下的性格居然如此固执。所以呢……”

“休息一下再走吧。”

黛美公主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卡尔与杉森脸上出现适度混合了悲惨与慌乱的表情,抬头看着黛美公主,黛美公主拿起了放在身边的白铁罐说:

“你在说谎,不是吗?明明知道是谎话,还假装在听,是很无趣的事情。”

黛美公主直接朝向宫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卡尔先是烦恼到底要直接笑出来,还是要故意装作面无表情,然后又开始烦恼为什么只要遇见了黛美公主,就会发生这么多烦恼的事情呢?然而杉森叹了一口气,不满地说:

“你刚才不是说因为这个庭院很开阔,所以非常安全的吗?”

原本陷入烦恼的卡尔看了看杉森,微微笑了笑。

“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费西佛老弟。下次你就不要这么急急忙忙地把文件放回去。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你拿着重要的秘密文件吗?”

“咦?啊,因为我太吃惊所以才会这样的。我的心脏现在还在怦怦跳着呢。这完全显示出我对黛美公主大人的爱……闭嘴,给我闭嘴!”

杉森朝着端雅剑大声呵斥之后,从怀里将皱巴巴的文件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卡尔拿起文件将绉折摊平之后,就专心看了起来。杉森用洋洋得意的声音说:

“那些可恶的家伙。他们不知道我把文件藏在篮子里。我是智能比人类低的家伙当中的天才……可恶,连一下都不能松懈!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可是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咦?啊。是从杰彭的乔兰城来的。”

“乔兰吗?哇!贾克那家伙还真厉害。他居然把黑手给伸到那里去了?”

杉森称赞别人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奇怪。他皱起眉头咬起牙,为了不被端雅剑开的玩笑拉走,在称赞贾克的同时还必须集中精神。然而忙着看文件的卡尔随便点了点头。

“那个家伙……原本可是拜索斯皇城的夜之王子……贾克三代的最后一个贾克啊,不是吗?再加上他在大迷宫刮了一阵,手上也有不少钱……无论如何,托那家伙的福,我们才能弄到这么丰富详实的情报。说到底,人交对朋友是很重要的。”

卡尔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扫视着文件。发现卡尔根本无心与自己交谈的杉森面带无聊的表情环视了一下四周。当然这幕光景也不能加上‘战士的休息’这样的标题。他对于端雅剑的种种唠叨一概置之不理,只是用太阳穴暴起青筋的脸瞪着后院。一阵子之后,等到卡尔读完了文件的最后一页,杉森才说道:

“你说什么?贾克的情报来源并不是送给公会长,而是直接送给卡尔,那个公会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我的修炼还是不够。呜!似乎是相当重要的内容。”

卡尔双手抱胸,暂时陷入了沉思。为了消化内容再转述给杉森听需要些许整理的时间。一会儿之后卡尔才点点头说:

“你听说过尼林之翼吗?”

杉森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一种鸟叫做尼林吗?啊……是。你是说锁链与自由的尼林吧?嗯。也有这样的神衹……是的。原来如此。现在我懂了。”

卡尔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着杉森,然后就领悟了是端雅剑将所有的事情解释给杉森听。卡尔噗哧一笑,说:

“如果以后你有不仅的事情,慢慢再说出口比较好。她会帮忙解释的。无论如何尼林之翼跟尼林的教团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们是杰彭的特殊部队。”

“特殊部队?”

“那可真是支华丽的部队啊。尼林是哈坦,也就是杰彭最高统治者的守护神。可以说跟守护拜索斯王家的亚色斯是处在类似的地位。光是看到用了尼林这个名字,就可以推知他们是多厉害的一个团体了吧?所以这个尼林之翼都是由名门--用我们的方式来说就是贵族--的子孙所组成的部队。”

杉森歪着头疑惑道:

“应该不怎么样吧?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也不见得会打仗。而且如果他们是贵族部队,那搞不好只是摆着给民众看的展示品而已。”

“没错,端雅小姐。”

“那些话是我说的!”

“咦?啊,呵呵。真是尖锐的指责啊,费西佛老弟。更正确地说,他们也是某种人质。将名门的子孙聚集到哈坦麾下的直属部队中,哈坦也就可以牵制那些名门了。”

杉森轻轻点了点头。卡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

“但是也不能说他们不怎么样。他们反而是被交托最危险任务的部队。他们是哈坦直属的部队,是由各个名门的子孙组成的。他们因为赫赫威名,反而变得无法抽身。派到我们国家的间谍好像大部分都是属于这支部队的。这支部队近来最广为人知的动向,是你跟我都很清楚的一件事。”

“是什么呢?”

“神力武器。”

杉森眼中喷出了火花。他没说话,只是开始紧咬牙关,卡尔也露出了不太舒服的表情。好一会之后,杉森才用低沉的声音喃喃道:

“太好了。之前我都不知道该诅咒谁。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只要诅咒那些叫做尼林之翼的家伙们就可以了。”

“诅咒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心弄得混乱而已。别做这种事吧。”

“那些人连原因都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要我怎么做!”

“难道我一定得提出是不是你诅咒了对方对方就会死这么根本性的问题吗?”

杉森摇了摇头。卡尔也可以那样说。但是杉森曾经与罗内.修利哲带着祭司与士兵周游过受到神力武器集中攻击的南部林地。在那恶梦般的三周当中,杉森所看到的是地狱。

杉森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还活在我的心里。”

卡尔用沉郁的表情望着杉森。卡尔的手慢慢拍上了杉森的肩膀,杉森才稍微笑了出来。

“没关系。可是为什么会提到尼林之翼呢?”

卡尔看了看杉森,然后低下了头。他不再担心杉森的情形了。

“嗯。据说他们已经进行了一些异常的动作。”

“异常的动作?比如倒立着用鼻子喝啤酒……集中精神!”

杉森紧紧闭上眼睛大喊。卡尔噗哧一笑,说:

“而且还是非常异常的动作。无论如何,要去确定这些人的动向是不是还持续着。你早晚要过去贾克的店里传话叫他继续进行……你在听吗?”

为了不断喃喃说着‘集中精神,集中精神!’的杉森,卡尔必须重复说一次刚才说的话。杉森奸不容易才点了头,说:

“可是你说的异常动作到底是什么?”

“嗯。他们大概计划派一艘自由贸易船去走东北航道。”

“如果说东北航道……啊!您说的是基果……是那一位啊。”

虽然差点提起了基果雷德的名字,但是杉森还是紧急煞住了车。当然这靠的不是他自己的努力。这是因为端雅剑用只有他的脑袋里才能听到的声音高喊说:‘不可以说出来!’卡尔似乎觉得很有趣地微笑说:

“嗯。他们打算调查基果雷德所做的事情。”

杉森用很悲惨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卡尔,端雅剑则是因为没有脸而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在心里则也是露出了这样的表情看着卡尔。卡尔朝着他们两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

“讲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要讲。”

“咦?不会吧……你打算说出拜索斯唆使基果雷德攻击杰彭的民间船舰吗?”

“没错,端雅小姐。”

“是的。这次的确是她说的话。”

“哈哈,是吗。无论如何我都打算讲出来。当然不会透过正武的管道。就像端雅小姐说的,我们攻击的是民间船舰,这种事怎么可以公开呢?但是我打算透过非官方的管道告知他们。反正这是个威胁的动作。请不要因为我们击沉了杰彭的民间船舰而感到愉快。基果雷德也认为只应该做到可以威胁对方的程度。”

“呜。原来如此。”

“之所以开始很想知道现在杰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代表目前为止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我想透过这次来的朋友们进行传话。与基果雷德之间的联系管道要动起来了,费西佛老弟。”

“那要怎么对基果雷德说呢?”

“啊,只要跟它说这次有几个人要来调查就可以了。基果雷德是非常有智慧的一头龙。我们不需要一一加以指示,它自己也能做得很好。如果有什么情报再传到贾克的店里,那就直接转告基果雷德吧。至少要让它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船才行。”

“好的。卡尔,我爱你……”

虽然温暖的春日阳光仍照射着,但是一时之间宫城庭院中流过了能让党美公主大人美丽的花朵儿全都冻死的寒冷气流。好不容易才没心脏麻痹的卡尔对着杉森吓得发白的脸,很吃力地说:

“谢谢了,端雅小姐。”

龙族名词解说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巨斧Great axe∶大型的战斗用斧。只要想成大得吓人的斧头就行了。这是巨人们爱用的武器,如果人类要用,就非得用两手握住不可。因为过于巨大,如果不熟悉使用方法,就只能当作练习举重用的工具而已。

土精Gnome∶土地的精灵。

神力Divine power:神的力量。严格地说,就是祭司的力量。透过祭司所展现的神力,会依照这个祭司能力的不同而受到限制或增强。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匕首Dagger∶此武器由来已久。甚至摔破石头就可以制作,由于制作极度简单,可以说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一定有这种东西。匕首携带方便,容易隐藏,所以即使在火炮发达之后,仍然还是军人无法离手的原始武器。因而型态也是千差万别。一般说来它的长度是介于小刀(knife)与短剑(short sword)之间,但其实很难明确地区分。由于长度短,几乎只能对近身的敌人使用,但危急时可以做投掷攻击,也是很具有魅力的特点。

屠龙者Dragon slayer:杀死龙的人,这是对战士们的最高荣誉。《尼布龙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尔特传说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远征队的伊亚逊、吉卡梅斯神话中的吉卡梅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吉卡梅斯杀掉的雾巴巴,还未被确认为一头龙)等等,都是这个荣誉称号的保有者。由此可知获此荣誉的战士即是最强的战士,以拿龙的血来沐浴的吉克夫里特为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当然这种情况下,通常身体某一部位都会有弱点出现,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点。)

女人鱼Mermaid∶指雌性的人鱼。

钉头锤Mace∶在大概有两三尺长的棍棒上安装一个木头或金属做的锤,可以说是一种提高棍棒的破坏力之武器。韩国的独角鬼所用的大头锤,也是钉头锤的一种。钉头锤有各式各样的型态,有的在棍棒的尾端是包上铁皮,有的是圆形的锤,有的则是带刺的锤,甚至也有棍棒的棒身镶有不等长度钉子的型态。它有多样装饰的可能性,在中世纪的欧洲,钉头锤的饰物也可反映出其持有人的地位。许多骑士把钉头锤当作是骑士的优良副武器,将它置放于马鞍上随行。(当然这是在钉头锤被制成可单手举起挥舞的情况下。)

弩炮Ballista:就像将十字弓制作得极大化之后安装到板车上。同时使用了木头与铁材的机身上,加上了由动物筋制成的弦,破坏力非常巨大。可以说是火药发明时代以前的大炮。虽然流传着罗马人以此击退哥德人的故事,但仔细思考其薄弱的连射能力,这恐怕只是传说而已。但很清楚的是,能制作出这种武器的罗马人一定给哥德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蓝龙Blue dragon∶虽然不是属于粗暴凶猛的龙,但常被形容为个性邪恶的龙,主要栖息地在沙漠等干燥地带,会喷吐出闪电气息。

弯刀Scimiter:在中东一带常可以看到。有一说是中东的弯刀是在沿着丝路传播的时候不断发展。‘一手拿可兰经,一手拿刀’这句话里的刀就是弯刀了。将挥砍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弯曲的刀身也十分美丽。但因为入侵中东的十字军身上都穿着炼甲,拿着弯刀的中东人恐怕会无可奈何。

神临地Sacred land∶指让某个神的权能凌驾于其他神权能之上的土地。如果想到平常的世界诸神的权能是互相协调的,那么这种情况用不正常还不足以形容,对生命体而言简直就与地狱没有两样。

魔法宝物Artifact:是指稀有珍贵且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或古物。

横帆柱Yard∶装横帆用的帆柱。

不死怪物Undead monster:不是存活状态的怪物的总称。死后还在活动的所有怪物都属于不死怪物,例如幽灵也是不死怪物。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 power gauntlet:简称OPG。戴上此手套,就会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之王》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tfheim。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tmari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光精Will-o'-wisp:光的妖精。

风墙Windwall:魔法师若施了这个法术,将会出现狂风猛卷之墙。它可以阻止飞行生物、危险的毒云、箭矢等的逼近,地上行走的生物要穿过这道风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控制天气Control weather:圣职者透过恳切的祈祷局部性地改变天气。圣职者透过神的力量临时引发地震或改换天气等自然灾害,与魔法师的魔法截然不同。

施法Cast:念咒语以施展法术。

绞盘Capstan:卷锚的装置。是一种卷绳子用的卷轴。在使用录音带的录放音机中用来卷带子的部分也叫这个名字。

深赤龙Crimson dragon:这种龙会将维持均衡与中庸当作自己生存的目的。它的身体是深赤色,很容易跟红龙搞混,但是因为身上有黑色的条纹,所以近看的时候就可以区别出来。(不过先决条件是,你要大胆到敢走近龙的身边。)它的兴趣是在自己的住处欣赏自己,性格上会努力跟善与恶都保持距离。所以它不喜欢战斗,到了它判断只能用暴力手段来解决事情的时候(虽然它的判断常失之于武断),它就会凶暴到连红龙都相形失色。在龙当中,它可以飞得最高,很喜欢俯冲攻击。

双手剑Two hand sword∶在剑的发展史上,这可以说是极端大型的型态。在剑需要具备的各种美德中,它最侧重于破坏力,如果不考虑甲胄的发展,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剑的。它插在地上的高度往往高过使用者的心脏,而且重到让使用者不可能拿盾牌,剑柄也非常长,对装备了重型甲胄的敌人非常有用。当然它的敏捷度弱到可怕,但在拿这种武器时,双方的骑士通常都是穿着全副皑甲,所以也不构成大问题。虽然长相是剑,但视为利用重量打击敌人的武器,会比较容易理解。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半月刀Falchion:刀身是弯是直,与所使用的刀法有直接的关系。如果要刺或割,那么应该会采取直刀身的型态,但如果是要挥砍,则弯曲的独刀刀更为理想。代表性的弯刀有回教徒用的弯刀以及日本刀。半月刀的弯度一方面适度保持了适合挥砍的特性,另一方面也给人重量感。刀的宽度非常宽,过度沉重,让人有不适合战斗的感觉。韩国人在森林中开路时所用的刀就是这种半月刀,东方的游牧民族所用的宽月刀也是属于这一类。(虽然也会让人联想到《三国演义》中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但那是属于大刀类,不像这个是属于剑类。)

凉棚Pergola:由几根柱子跟简单的屋顶构成,放在庭院中让人躲避阳光的小建筑物。

妖精Fairy:他们的个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香菇附近盘旋飞舞,因为喜欢开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类很困窘。特别它们不是跟事物有直接关连的妖精,而是身为单独客体的存在物。在《龙族》当中的设定是,由于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东西,也不隶属于任何次元,对于神与人的差异,也不太感到困惑,对他人的区别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类优越的高等存在物。

戟Halberd∶这是配合枪头的大型化趋势出现的新武器,在文艺复兴时期于欧洲全境都十分恶名昭彰的武器。型态非常适合杀戮,在大型枪头上,一边加上了斧锋,另一边则是加上钩或尖刺。因此它可以用于刺击、挥砍、钩刺,不管敌人在马上或地上,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加以攻击。因为是非常大型的武器,所以机动性极为低落,但因为此武器出现的时期盔甲也已十分发达,所以它的低机动性变得不成问题。因为十分有用,所以在火炮发达之后,仍然还是在王室的仪仗中维持住其原有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