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黑暗的死亡骑士、彩虹的索罗奇、天空三骑士、克顿山的巨人……

传说中的人物一一复活,降临在三百年后的现在!

时光的流动已被扰乱,

当过去再度出现、未来不再到来时,

眼前该面对的现在究竟会是什么?

接踵而至的谜团、持续混乱的人类世界、在黑暗中蠢动的阴谋……

为了找寻真相而展开的旅程,

是否来得及挽救渐渐失序的一切?!

“还是有办法让影子独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动,但是影子却在动。那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很简单呀。是背后拿火把的人在动。让火把从左边往右边动,影子就会从右边往左边动。而且自己是静止不动的。对吧?”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005

第四篇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077

龙族名词解说 282

第六章

“杰伦特,快醒过来呀!好像轮到你讲话了。嗯?”

亚夫奈德摇了摇在修奇背上打着瞌睡的杰伦特。杰伦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一脸迷糊地看了看周围。已经是晚上了,周围摇曳着几处火光。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的杰伦特只好请求伙伴的协助了。

“嗯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是肯顿。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们就到了。”

“肯顿也有……床吧?呜。那么各位晚安了……”

“杰伦特,拜托!你一定要醒过来讲一下话!”

亚夫奈德高声大喊,拚了命地摇杰伦特的身体。杰伦特立刻浑身无力地摔到了马下。哐当!亚夫奈德连忙扶住了杰伦特。“啊,真是的。对不起了,杰伦特。我完全忘记你已经累到这种程度了。”杰伦特一脸迷糊地接受了亚夫奈德的道歉,甩了甩头,又再次开始观察四周。

这次有更多东西映人了他的眼帘。一个男子看着杰伦特,脸上显现出混合了担心与有趣的心情,身上穿着轻武装,看来像个警备队员。杰伦特判断眼前的建筑物大概是肯顿的市政府。大概夜太深了,市政府的灯火也都熄灭了,除了警备队员举着的火把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火光。

“呜哈~好像夜已经很深了。但是一时之间你们都没办法进入甜蜜的梦乡了。”

杰伦特伸了伸懒腰,朝眼前的警备队员们这么说。然而听到从马上滚下来的祭司的警告,却只是让警备队员脸上浮现了微笑。警备队员当中的一个站出来说:

“你是祭司吗?”

“我是德菲力的权杖杰伦特.钦柏。”

“是吗?嗯哼。我先警告在前,最近的南部林地将祭司视为必须警戒的对象。我们要对你进行搜身,请你配合。”

在南部林地打转的期间,杰伦特已经碰过这种事情好几次了,他点点头。

“连这里也到这地步了。好吧,这就是我的圣徽。”

杰伦特在怀里翻了翻,掏出了圣徽。警备队员打了个寒噤,朝后退了几步,但杰伦特毫不介意地拿着圣徽往前递了出去。

“这里是用什么方法测试呢?”

一个男子插进了警备队员们之间的缝隙。拥有健壮体格、粗大臂膀的中年男人虽然身上也是全副武装,但跟拿着戟的其他警备队员不同,身上挂了把长剑,所以杰伦特认为他就是警备队的队长。男人接过了杰伦特的圣徽,开始仔细观察。好一阵子之后,男人脸上显露出讶异的神色。

“您是高阶祭司吗?”

“不是的。那是敝院院长所赐的礼物。”

“啊,是这样啊。倚靠刀刃所承载最伟大之名的荣耀。”

杰伦特稍微睁大了眼睛说:

“从心所行之路,即是正路。您是雷提的祭司吗?”

“是的。这座都市里面有雷提的修道院。”

雷提的祭司回头看着警备队员,说:

“这一位的确是德菲力的祭司。而且似乎还是地位相当高的祭司。”

杰伦特惶急地摇了摇头,现在根本没有片刻的机会让他说话。雷提的祭司马上转过头,看着杰伦特焦急地说:

“那么那位魔法师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咦?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打瞌睡……”

“寇罗内溪谷的死亡骑士已经复活了,这是事实吗?”

雷提的祭司几乎是高喊似地说道。然而杰伦特表情泰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事实。”

警备队员的缝隙之中立刻爆出了害怕的惨叫声。“天哪,优比涅啊!”“不是三百年前就已经死光了吗!咦?索罗奇是这样说的啊!可是怎么会这样?”警备队员们的不安,让火把都开始摇晃。

在一行人的稍后方,握着百夫长的缰绳静静看着事态发展的艾佩萨斯疑惑地歪着头。她转向艾赛韩德。

“艾斯大哥。”

“什么事?”

“那些人听到奈德说的话,根本就当作耳边风。可是为什么杰利一说他们就相信了?”

“因为他是祭司啊。”

“这又是为什么呢?”

艾赛韩德敲了几下腰上挂的战斧,说:

“嗯。从我的观点来看,对人类而言,每个人都被社会要求按照某种特性行动。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当然就必须按照那个职业规则来行动。例如战士必须要勇敢,生意人必须要狡猾,魔法师必须有智慧。这些听起来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人好像不愿去相信某个人的评价或声望,却更相信他们职业上的行动特性。这种东西就叫做权威。总之就只因为杰伦特是个祭司,所以人们就相信他当然是不会说谎话的。”

艾佩萨斯皱起眉头听着艾赛韩德说的话,接着就放弃了。

“好难懂啊。”

“我也是猜的。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我也想刺激一下前面那些朋友的行动特性。”

“咦?”

无视于艾佩萨斯的疑问,艾赛韩德往前站了出去。警备队员们慌乱的视线都集中在将亚夫奈德与杰伦特推开,出现在火把光芒里的矮人身影。艾赛韩德用沉着坚决的态度说:

“我是艾赛韩德,是这位朋友同行的伙伴。如果你们真是警备队员的话,就赶紧把市长叫醒,召集所有的警备队员,如何啊?”

“啊,是的。雷尔!去把警备队长叫醒。戴伦与达尔快到市长官邸去!”

警备队员按照艾赛韩德的意思开始四处奔忙。雷提的祭司对杰伦特说:

“各位请先进去吧,我很想听听详细的细节。市长马上会请警备队长过来。啊,各位是从寇罗内溪谷一路跑到这里来的吗?那个,嗯。几位已经很累了,如果方便的话……”

“紧急事态就是紧急事态。没关系的。”

在雷提的祭司与警备队员的引导下,一行人进入位于市政府内的会议室里面。深夜的市政府内一片昏暗,甚至到让人产生阴郁心情的程度,但是没人有时间去慢慢感受。警备队员点起了蜡烛,一行人全都坐上沙发,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一下子就让身体完全沉到沙发之中。与疲劳之余露出随时可能昏倒表情的杰伦特或亚夫奈德不同,他们两个用不怎么累的表情环顾着四周。虽然他们是矮人与龙,但是与为了延迟死亡骑士追上来而持续消耗玛那或神力的亚夫奈德与杰伦特不同,他们并没有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并不是特别疲倦。然而杰伦特马上就往旁边倒下了,说:

“亚夫奈德,市长大人如果到了这里……再把我叫醒吧。我太……困了。”

亚夫奈德搞不仅杰伦特在做什么。杰伦特好像觉得现在的危急状况根本不算什么,还是安稳地睡着大觉。所以亚夫奈德只好代替杰伦特道歉。

“对不起。从死亡骑士手中逃出来的过程里面,这位祭司做了太多的事情,太辛苦了。”

“我懂。”

雷提的祭司面带完全搞不懂的表情这么说,干咳了几声之后,进行了自我介绍。

“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从肯顿修道院派来市政府的人。我没有名字可以介绍给各位,但如果各位觉得这样很麻烦的话,也可以随便找个名字暂时叫我。”

亚夫奈德点了点头。剑与破坏之神雷提的祭司是没有名字的。名字是种对自我的确认,也是自我实现,侍奉破坏之神的祭司之所以没有名字,是有其形而上的理由的。但是艾佩萨斯也用完全搞不懂的表情看着祭司说:

“你没有名字吗?要不要我帮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呢?”

雷提的祭司惊讶得张大了嘴,亚夫奈德慌忙地说:

“啊,对不起了。这个少女实在不会说话。”

慌忙地道歉之后,亚夫奈德眨了眨一边的眼睛。他太过疲倦到不想进行过于复杂的说明,只好要些这样的小聪明,但雷提的祭司似乎也看懂了亚夫奈德为什么要挤眉弄眼。他点了点头,表情好像显示他已经懂了。

“是的……没错。哈哈。这位仕女打算帮我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说你是雷提的祭司?那就叫做雷提德洛斯好了。”

艾赛韩德与亚夫奈德的眼睛稍微动了一下。但是对于完全不仅龙之语言的雷提祭司来说,这个名字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杂音罢了,他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对方叫做雷提的捣蛋鬼,微微一笑说∶

“不错啊。那就这样叫我吧。”

“我是亚夫奈德。这边这位是矮人的敲打者艾赛韩德.爱因德夫。这位少女是艾佩萨斯,不过她更喜欢人家叫她佩西。”

艾佩萨斯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但是雷提的祭司对艾佩萨斯的名字是什么毫不关心。他看着艾赛韩德大喊了出来:

“您是敲打者吗!”

艾赛韩德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现在雷提的祭司开始感觉连跟这一票人坐在一起都很有负担。雷提的祭司想了好一阵子该说些什么,然后说了一句‘市长为什么这么慢呢?’,就跑到门外面去了。

亚夫奈德并不讨厌这样的状况。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这伙人之后,亚夫奈德就将两腿伸直,把头靠到沙发上,变成一副死人的样子。

“哈哈……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我还以为来不了了。”

艾赛韩德也重重地点头。

“今天早上还真是惊险。”

亚夫奈德整张脸都显露出他感觉很不舒服,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自从昨天上午在寇罗内溪谷碰到死亡骑士之后,一行人彻夜一直拚命地跑,跑到第二天傍晚还在跑。白天卷起的那阵风虽然暂时挡住了死亡骑士的逼近,但在所有一切都被黑暗所吞没的夜晚,他们除了死命地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但是象征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速度远远超越了他们的想像,到了清晨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背后死亡骑士们的高喊声,甚至陷入了到底该继续逃到死为止,还是干脆死前奋力一拚的烦恼。

“战吧!我人生的句号是由卡里斯.纽曼定的,跟我没有关系!我的路则是由我来选择!”“没错!你去战吧!我就趁着这段时间赶快逃!”“我非常烦恼。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案呢,杰伦特?”“快跑!”

如果没有升起的太阳帮助,他们与死亡骑士之间应该已经有过一场相当难过的邂逅。杰伦特的选择又一次救了他们一行人,死亡骑士同时诅咒着太阳与一行人,不断咆哮,慌忙叫出了遮蔽自己的黑雾。亚夫奈德在几乎失去正常意识的状态下,好不容易才成功施展了第五还是第六次的风墙术,一行人才能跌跌撞撞地到达肯顿。

艾佩萨斯气馁地说:

“那些黑家伙,为什么要追我们啊?”

回答艾佩萨斯问题的并不是他们一行当中的人。

“他们并不是在追你们。如果是的话,你们应该要生气才对。”

艾佩萨斯与艾赛韩德转过头,亚夫奈德连忙坐正。回答艾佩萨斯的中年男人站在门边,用疲惫至极的眼神望着他们。他们背后有几个男人,极力证明了自己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也就是用干掉的口水装饰着嘴角,用眼屎点缀着眼角。在他们稍微后面的地方,雷提德洛斯再次出现了。

男人马上走向沙发那边,先对艾赛韩德鞠了一个躬。大概已经有人事先通报过他就是矮人的敲打者了。

“我是肯顿市长朱力奥.朱伯烈。”

“我是艾赛韩德.爱因德夫。”

“很荣幸能认识您。好久没有如此高贵的人士到我们这座都市来了。但是也好久没有这么令人恐惧的消息传来了。”

艾赛韩德耸耸肩,然后才介绍了其余的一行人。一直到了这时,他们才摇了摇僵直站着的杰伦特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成功让他与朱力奥市长打了招呼。朱力奥市长虽然对艾佩萨斯说话的方武印象深刻,但是因为手边有当务之急,他并没有将注意焦点放在那个‘精神有点异常的小丫头’(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其实也不能怪他)身上。

亚夫奈德用吃力的表情说:

“可是您说死亡骑士不是在追我们,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市长大人?”

“那个答案是这里这位希顿波利.亚西林格史官所给的。史宫?帮忙说明一下。”

希顿波利史官是个长得很硬朗的男子。他并没有说什么不相干的客套话,马上就切入正题说:

“这座城市是离寇罗内溪谷最近的都市之一。寇罗内溪谷南边是由伊帕西,北边则是由肯顿上下包夹住。所以这里也是最容易受到死亡骑士残酷攻击的都市。虽然这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朱力奥市长接续了希顿波利史官的话。

“是的。所以如果他们复活的话,一定会先攻击伊帕西或肯顿的其中一方。现在对我们这座城先被攻击,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们坐在这里发愁绝对不是办法,一定要进行一些准备。可以将看到的情形告诉我们吗?”

艾赛韩德摸了摸下巴胡须,用很沉重的语气说:

“我们遇到那些死亡骑士,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之后它们就一直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大概现在已经到达这附近了。这边这两位亚夫奈德与杰伦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相当程度地降低了它们进击的速度,今天晚上的黑暗,对它们而言是相当好的条件。我认为它们最快明天中午就会到达这里了。”

朱力奥市长与他的侧近们脸都青了,但是艾赛韩德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

“它们的数目跟传说里面提到的差不了多少,大概有一百个左右。如果你要问我它们的气势强到什么程度,我会说如果它们不能刺死对方,就会拿刀刺进自己的胸部。要举你们人类的例子有点难,所以我举个我自己熟悉的例子。如果是我自己,没有带着斧头的五百个矮人跟着,我绝对不敢跟那些家伙为敌。”

这只不过是不肯认输的矮人式吹牛而已。实际上就算集合了五百个矮人,要与一百个死亡骑士为敌,还是不可能的。房间中微弱的烛火,不只不够驱除夜晚的寒气,连每个人脸上透露出的恐惧,也都完全无法驱除。朱力奥市长的脸上显现了绝望,双手掩面弯下了腰。

“喔,雷提啊……原来您破坏的目标锁定了这座都市啊。”

“怎么可能。雷提破坏的目标是那些死亡骑士。雷提将会保护这座都市!”

雷提的祭司中气十足地大喊。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剑,继续大喊:

“我回到修道院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院长,让兄弟们好好准备。即使有一百个死亡骑士,如果胆敢看轻我们这些雷提之剑,就只会给它们带来毁灭!”

雷提的祭司并没有等待回答,就冲到了房门之外。朱力奥市长以沉郁的表情看了看他的背影,再次回头对艾赛韩德说:

“可是,刚才各位说这位魔法师与这位祭司曾经成功阻止了它们的追击?”

“是的。”

朱力奥市长面带高兴的表情说:

“贺加涅斯总是把解决问题的钥匙放在问题的旁边。我刚刚一直在想,各位也许就是贺加涅斯放在秤台上死亡骑士另一边的秤锤。各位打算帮忙我们吗?”

“没办法。”

回答的人并不是艾赛韩德。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回过头去看着杰伦特。杰伦特用疲惫的动作顺了顺头发,说:

“我们连在这里过一晚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打算马上动身离开。”

朱力奥市长的脸变得即使在摇曳的烛火红光下,还是看得出来非常苍白。

“咦……各位马上就要走了吗?”

杰伦特点点头,然后就起身。

“是的。我们要办的事情非常紧急。”

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马上就慌了。阻止了露出愉悦表情想要拍手的艾佩萨斯之后,亚夫奈德对杰伦特说:

“杰伦特?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打算装作没看到这座都市面临的危险吗?”

“是的。”

听到杰伦特厚着脸皮的回答,亚夫奈德并没有立刻高喊出声。他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杰伦特,压低了声音说:

“是那一位的意思吗?”

杰伦特点了点头。亚夫奈德感觉他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与神职人员之间,其实很难进行什么实质的讨论。只要对方说一声‘这是德菲力的旨意’,不管自己说出怎么正确的道理,难道就能够驳倒对方吗?亚夫奈德无力地点了一下头。朱力奥市长此刻用诚挚的表情说:

“当然,我们已经获得了各位给予的许多恩惠。拚着命跑过来通知我们这座都市处于危险的境地,我并不是要装作不懂这是多么大的恩惠。更何况就像刚才那位所说的,各位自己有急事,还特地停下来警告我们。但是真的不能再多帮我们一点吗?”

杰伦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原本在市长身边的希顿波利史官用愤怒的声音说:“各位是有充分能力的!你们明明就有充分的能力帮助我们!光是从你们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一百个死亡骑士的侵犯,就可以知道这件事了。可是你们居然连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我是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啦,但难道比这座城市所有居民的性命还重要吗!”

“很对不起,但这是无可奈何的……”

“这样说来,你们跟死亡骑士有什么不同!”

希顿波利的高喊声让亚夫奈德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希顿波利忽地站起身来指着他们一行人大喊:“如果没办法帮我们那也就算了,明明能够帮却又不帮,那不是跟亲手杀了我们没有两样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

“别说了,希顿波利。”

朱力奥市长很吃力地举起了手。他那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疲劳的脸一听到杰伦特的拒绝,好像霎时之间突然老了三十年。希顿波利燃烧起憎恶的目光,瞪了瞪这一行人,然后从房中走了出去。

朱力奥市长再一次用充满苦恼的表情望着杰伦特。杰伦特并没有回避,而是温和地接受他的眼光,说:

“市长。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但是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那我知道了。我再一次感谢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务必要跟我说。”

朱力奥市长起身,杰伦特也跟着站了起来。朱力奥看了杰伦特几秒,然后伸出了手。杰伦特抓着他的手甩了两下。朱力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片刻后却又直接转身走开。其他人都退出之后,杰伦特只是呆呆地站着看房门。

亚夫奈德对着他的背后平静地开口。

“杰伦特,我很清楚你的选择是瞬间跳跃过人类不完美的思考过程而到达的结论。但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我不认为这座都市有办法挡得住一百个死亡骑士的攻击。昨天它们复活之后虽然完全没有使用魔法,但是古书中描述的死亡骑士不只是强大的战士,而且也是毫不手软的魔法师。它们甚至把神都逼得逃走了。在贺加涅斯准备好平衡它们的秤锤索罗奇之前,不管是在天上飞的,还是在地上爬的,对它们都构不成挑战。”

杰伦特回答说:

“看事情要看它的本质,亚夫奈德。”

“咦?”

杰伦特转身看着亚夫奈德。所以亚夫奈德可以看见冻结在他脸上的极度矛盾与痛苦。亚夫奈德深深吸了一口气。

“它们多么恐怖,多么强大,多么凶暴!这些我也很清楚。昨天早上跟它们面对面的时候,我也吓得要死。是的,它们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看事情要看本质,本质啊。它们复活了。这难道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吗?它们一下子就跳跃过了时间之谷,让此刻与过去连接起来,我要大家看的,就是这件事的本质。”

“是的……那是很难懂的事情。但是三百年前它们为什么会出现,我也说不清楚。它们再次到达这里的理由是……”

“好的。贺加涅斯总是把解答的钥匙藏在问题的旁边。”

“咦?”

杰伦特突然开始走着。他经过艾佩萨斯的身边,走向了窗边,突然紧抓住窗台,激动地说:

“可恶!我一点都不担心死亡骑士!”

“咦?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加涅斯总是会把钥匙放在问题的旁边。三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死亡骑士如果复活,再次让它们沉睡的男人也会再次出现,有什么好担心的。”

“咦?”

“可是我很担心事情真变成那样。就是这种担心……”

亚夫奈德茫然地站在一旁,望着杰伦特的背影。突然醒悟的亚夫奈德整个人僵住了。亚夫奈德转过发着抖的脸庞看着艾赛韩德,艾赛韩德也用充满惊讶的眼睛与亚夫奈德对看。两人开始互相朝对方抛出无声的疑问。就在这时--

“担忧成了事实,这绝对不会是愉快的经验。”

看着窗户用沉重迟缓的声音说着话的同时,杰伦特用敏捷的动作转身靠到窗户边。讶异的亚夫奈德还没将疑问说出口,爆破声就已经奇袭了肯顿城。

砰砰,砰砰砰!唰唰!

这是动摇整栋建筑的巨大冲击。屋顶上的瓦片纷纷往下落,尘土从天花板倾泻而下。锵,锵锵!窗户破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散,还好事先躲到一旁的杰伦特并没有受伤。但是拥有矮人敏锐听觉的艾赛韩德则是双手蒙着耳朵惨叫了出来。结果身体轻盈的艾佩萨斯滚到了沙发上,亚夫奈德则是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亚夫奈德往旁边滚,将艾佩萨斯抱了起来,他的眼睛则是看着杰伦特。不,他望着的是杰伦特身边破掉的窗外,将遥远的夜空与地平线染红的火光。

抱着艾佩萨斯,亚夫奈德的口中飘出了呻吟。

地平线犹如熔岩一样滚烫起来。就算多猛烈的山火,能不能将天空烧红到这种程度,都还是个疑问。火光将整片夜空染得通红,地狱般惨烈的悲鸣随风传来。肯顿城处处都传出惨叫与高喊声,混乱的脚步声传出的同时,众多火把也开始跳动流窜。因为骚乱声与震动声,亚夫奈德猛地高喊∶

“杰、杰伦特!连、连他都回来了吗!是这样吗?”

杰伦特的脸庞因为巨大的恐怖而惨白。亚夫奈德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可恶,没错!过去全都回到了现在。我现在连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都搞不清楚了!哈哈,不过这是很公平的。死亡骑士们再现,就代表着索罗奇也会再现。这是非常公平的,对!”

“奈德!奈德!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艾佩萨斯还是被抱在亚夫奈德的怀里,惨叫了出来,亚夫奈德几乎没有心力去回答。他好像着魔般看着杰伦特火烫的眼神。杰伦特是因为恐惧而疯狂了吗?他用火烫的眼睛微笑着,看到这样的微笑,亚夫奈德打了个寒噤。

“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呢?我们也许会在首都受到路坦尼欧大王的欢迎呢!”

日后亚夫奈德对于那天晚上杰伦特的状况反覆思索了几十遍。侍奉着绝不动摇的真理存在体--神,而且身为半身人与岔路之神德菲力的祭司,杰伦特无论在何时都不会感到挫折与绝望。他一直很快活,一直很幸福。这种几乎非人性的平静安详虽然有时会让他人感到怪异,但其实亚夫奈德是很羡慕的。总是必须跟魔法这种难以置信的可怕力量做挣扎,魔法师对祭司自然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再加上亚夫奈德从身为人类的角度来看,对杰伦特的这种表现更是既敬又爱。

最后的结论是非常简单的。因为长期安稳地处于真理本身当中,杰伦特此刻的惊讶与挫折更大了。在绝对性的概念--时间已经崩溃的状况下,身为魔法师的亚夫奈德反而能够柔软地接受。因为平常驱使着不可思议的魔法,所以也就能够轻易地接受不可思议的状况。但是身为祭司的杰伦特却没办法这样。

“八星再起来吧!去猎杀克顿山的巨人!到罗克洛斯海岸!传说中的半兽人也会狂奔而去!凯纳与卡许内,再来一次吧!让我们看看著名战役中你们表现出的惊人武艺吧!那不是很帅吗,亚夫奈德?咦?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帅!”

亚夫奈德用失了魂的表情望向发出充满疯狂喊叫声的杰伦特。然而其实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坚毅不屈的伙伴。

啪。声音既短又残忍。艾赛韩德并没有试着用肩膀背起往前倒下的杰伦特。因为试背之后,他才发现这种背法会害杰伦特的脚在地上拖。艾赛韩德只是一把抢过了被亚夫奈德抱在怀里的艾佩萨斯,对亚夫奈德大喊:

“把他背起来!”

亚夫奈德急忙背起了杰伦特。艾赛韩德的一只手紧握着艾佩萨斯的手腕,将门踹开冲了出去。门外的市政府建筑依然昏黑,但是连在昏暗的地下空间也能轻而易举走动的艾赛韩德毫无阻碍地就走向了正门。艾赛韩德射穿黑暗的眼中,熊熊燃烧起青色的火花。

“你要把它埋了?吱!”

茫然地仰望着清晨前天空的雷泽将脸转向鲁森那一边。雷泽直视着鲁森的脸庞,说∶

“是的。把它埋起来吧。我打算这么做。”

用如此真挚的眼神看着半兽人,将会造成惹怒半兽人的反应。若是半兽人认为对方比自己弱,或者实力还足以一拚的时候,就会对直视自己眼睛的对方进行残酷的攻击。但是鲁森并没有挥动起大刀,只是用不满的表情说:

“吱--!老的半兽人,会不高兴的。纳克顿是,吱--!伟大的战士。吱吱!大家都会,吱,想要吃它的肉。”

雷泽并没有什么要让各种族文明开化起来的意识。所以他根本不想向半兽人指出‘即使将它们当中的伟大战士的遗体吃掉,也无法传承它的勇气与力量’这件事。虽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要说服它们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雷泽用疲惫的声音说:

“我把它的肉全部买下来。去请长老们决定价格。”

“吱吱。长老?”

“就是那些老的半兽人。”

“吱--。知道了。我去告诉它们。吱,吱--。”

鲁森转身进了洞穴。独自留在洞穴外头的雷泽再次茫然地望着洞穴底下的森林。

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

雷泽试着对自己这么反问。半兽人并不会常常去吃死掉的半兽人。它们只会为最尊敬的半兽人举行如此庄严肃穆(?)的葬礼。据雷泽所知,已经有近五十年没有任何半兽人受到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了。它们是如此地敬爱纳克顿,这一点雷泽也非常清楚。然而雷泽也不是个感伤主义者。如果能把尸体提供出来给大家吃,纳克顿自己本人也会比较高兴,这一点也是可以推测得到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感伤的话呢?

雷泽摇摇头。那是因为痛苦。但是现在雷泽并没有流眼泪。跟痛苦比起来,他的心情更近于莫名其妙。他做梦都没想到纳克顿会是这种死法。

雷泽之所以能跟这些半兽人像现在这样交流,虽然跟他自己特别的性格也很有关系,但是更重要的却是托纳克顿智慧的福。

纳克顿充分发挥了洞察力,将信奉欧罗瑞学派的年轻魔法师,不,应该说是幼小的魔法修炼生雷泽彻底看透了。一判断雷泽的意识中并没有狡猾奸诈的部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当成一个长得像人类的半兽人来对待。这是半兽人身上很少能见到的包容力,然而对纳克顿的判断,任何一个半兽人都无法去挑战。这并不是因为半兽人相信纳克顿的智慧,却足因为它们害怕纳克顿的手斧所带来的结果。无论如何,半兽人们对一次下达的决定,不可能会有必须留待会议或者用其他办法去处理的高次一兀思考方式,所以也只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雷泽。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很好的决定。

这样的半兽人纳克顿死去了。雷泽之所以没办法因为丧失了连结自己与半兽人的巨大交集点而感到痛苦,是因为它死亡的原因。它说是克顿山的巨人干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雷泽都快笑出来的地步。这比被卡里斯.纽曼的铁砧从天上掉下来砸死还要更莫名其妙。

砰--!

想像力是魔法师必须努力锻炼的一种能力。所以在正刚好的时机响起的轰隆声鼓舞了雷泽丰富的想像力。雷泽望着天空说出了这样的独白:卡里斯.纽曼啊,您真的从天上抛下了铁砧来吗?

“吱喀,雷泽!”

从背后传来鲁森的高喊声之时,雷泽倏地站了起来。砰,砰,砰!找不到响彻夜晚山间的可怕回音的震源地,雷泽朝后退了几步,跟跑过来的鲁森撞到了一起。鲁森抓住了雷泽的腿。

“吱,吱--!是那个家伙!是巨人!”

“你说什么……?”

鲁森着急但无力地回答。雷泽疑惑地低头看着鲁森,然后再次望向面前的山峰。

“石头不是从某个地方滚过来的吗?”

“吱!你这个笨蛋!吱吱!是巨人在丢石头啊!”

就在这时,雷泽看到了夜空中发生的不寻常光景。

雪琳娜的下端部分像是忽然被砍去了一半,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好像有某种东西挡住了它。雷泽茫然地望着这光景,用几乎是悠闲的态度泰然地思考着。难道是月蚀?但要说那是月蚀,动作也未免太快了。雪琳娜几秒之后就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同时有个破裂声划过空气传来。

唰--!

这次是在非常近的地方。雷泽猜想发出声音之处大约在他前方一百肘左右。如果不是连地都震动了,他也许可以正确推测出方向。雷泽被震得乱七八糟,抓住了鲁森健壮的肩膀,好不容易撑住了身体。他失了魂似地看着鲁森说:

“岩石……飞过来了吗?”

“吱,吱!没错!”

第三个声音传来之时,雷泽一点也不怀疑了。第三块岩石飞过雷泽与鲁森的头顶,敲击在洞穴顶上的峭壁上。

砰砰--!

让之前的两次声响失色的巨大冲击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给震碎了。雷泽与鲁森都蒙住耳朵跪下了。撞上峭壁的石块直接弹了开来,看到落下的岩石充满了视野,雷泽一时之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落到雷泽与鲁森前方的岩石直接滚着碾压过树林,连续撞断六、七棵大树之后才停了下来。从头顶上方的峭壁上弹散下来的石头碎片如雨般落下。雷泽举起双手包住了自己的头。面对岩石碎片与骤雨般尘土的集中轰炸……雷泽很快让自己的头偏转过去。越来越近了。第三块石头虽然抛得稍微过了头,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针对的就是这个洞穴!

“鲁森!鲁森!”

往旁边转过头的雷泽看见用双臂抱住了头趴在地上的鲁森。雷泽不发一语,只是踢了鲁森一脚。“吱嗤!你这家伙!”鲁森露出牙齿咆哮,但听到下一瞬间雷泽传来的喊叫声,它开始犹豫不前了。

“蠢货!叫大家都快到洞外面来!这样下去会被活埋的。快去!”

“吱--!不,不行!”

鲁森很快地起身。但是它只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开始吞吞吐吐地说:

“吱吱!如果进去那里面,吱,吱吱!还没出来就垮掉的话!”

“你这胆小鬼!如果不想进去的话,就在洞口大喊吧!我挡不了几块石头。所以快去吧!”

“挡,吱,挡石头?”

鲁森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雷泽。但是雷泽这时已经在抬头看着夜空。他还没喘过气来,又一块大石头飞上了天空。雷泽闭上了眼睛,手臂因为条件反射而开始激烈地运动。突然雷泽弯下了腰,原本以复杂动作挥舞的手臂掠过了地面。下一个瞬间,雷泽翻了个白眼,将尘土撒向空中,大喊∶“解体术!”

啵!犹如将拔出软木塞的响声放大几千倍的声音响彻了天空。这是原本存在的物质突然消失不见,造成的一团真空将四周的空气吸过去发出的声音。对此很清楚的雷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反应,但鲁森则是吓得跌坐在地。

雷泽大喊了,很大的声音响起了,飞过来的岩石消失了。在吓得魂飞天外的冲击中,鲁森所能掌握的状况就只有这些,在这种状况下,要做出能让鲁森满足的说明,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这该死的半兽人啊!你不马上过去,我就把你的脖子给折断!”

听到雷泽凶悍的喊叫声,鲁森立刻起身开始跑。奔跑的过程中,鲁森不知该比较害怕抓起了岩石乱抛的巨人,还是能消灭那些巨大岩石的雷泽。然而对于鲁森而言,比起坐下来烦恼,现实当中有很多更紧急的事情。

“吱--!全部出来!洞穴要垮了。吱--!”

鲁森跳进了洞穴大喊。雷泽一直到了这时才让自己不那么激动,但全身的神经还是极度紧绷。不可能全部挡住的。顶多只能挡住几颗最危险的石头。可是……可是那真的是巨人抛出来的吗?

雷泽感觉肩膀痛了起来。过分紧绷的肌肉似乎在对他呐喊着。但是雷泽并没有让自己的紧张放松下来,只是一面监视着天空,一面焦急地想着。而且他还在一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会这样的!

雷泽所能接受的最合理的结论就是,并非克顿山巨人的其他巨人(他决定暂时不去烦恼那些巨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晚上出来散散步(他决定暂时不去烦恼巨人是不是有晚上散步这种高尚的兴趣),接着开始在这里玩平常最喜欢玩的抛石游戏。雷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同意自己的结论。发现到飞来的岩石犹如同意他的意见一样,划出了一道舒缓的落下曲线,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雷泽一天也不间断地记忆魔法,这并不是为了当天要使用那些魔法,而是为了不去忘记使用魔法的技巧。雷泽临时想到哪些魔法,就会去对那些魔法进行记忆,所以当他发现一块岩石正朝着自己飞来之时,也只能被迫使出一个很怪的魔法了。

“可恶,妈的!变石为肉术!”

比起岩石,肉块当然好多了。在空中突然变成肉块的岩石依然保有动能,然而也带着更高的弹性撞上了峭壁。啪啦!发出了相当清脆的冲撞声之后,肉块立刻弹得远远的。看着掉落到森林上的巨大肉块,雷泽苦笑了一下。半兽人们看到了这一幕,全都陷入了慌张。可是下一颗又该怎么挡?

雷泽回顾了一下自己已经记忆的魔法,烦恼了一下哪一种是可以用来挡石头的,但似乎想来想去都没有适合的。雷泽绝望地开始祈祷。拜托,希望那家伙身边不要再有大石头了!然而岩石却还是无情地不断飞来。从雷泽看来,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巨大的一块岩石,而且也是瞄得最准的一块。这使得雷泽不得不下了坚定的决心。他使出了天天都不会漏掉,一定会去记忆的那个魔法。

“飞行术!”

赌徒的生活是危险的,能够逃亡的魔法是很重要的。雷泽的喊叫声穿过山上清新空气的瞬间,他的身体也升到了空中。周围的山峰瞬间下滑,雷泽直接朝向射来的岩石飞了过去。“这对够水准的赌徒来说,真是得下巨大的决心啊!去他妈的,这种一次全押的睹法,只有菜鸟赌徒才会这么搞呀!”他口中吐出的咒骂,在耳边风声的咆哮下,连他自己的耳朵都听不太清楚。岩石的速度与自己的速度加在一起,岩石以快到有趣的程度飞近自己。到了最后的最后,雷泽才扭曲着整个身体大叫:“火球术!”

以挤出血来的心情射出的火球,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红线。雷泽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以惊人的精确性瞄准的火球正确地击中了岩石的侧面。岩石发生了激烈的旋转,运动轨迹被扭曲,几秒之后撞上了距洞穴稍远处的峭壁。砰砰砰!

雷泽对于必须离开这伟大成就的现场,感到有些可惜。但是他毫无片刻犹豫。雷泽飞掠过了森林的顶上,朝岩石穿越夜空而来的方向飞去。因为太久没使用强大的魔法,脑袋昏昏沉沉的,然而雷泽并没有错失掉目标。

说实话,要他错失掉目标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

左脚踏着山腰,右脚踏着山峰,反射出月光的上半身高达一百肘,巨人给人的冲击大到完全无法忽视。他的肩膀遮住了夜空相当大的一部分,额头上甚至有云在飘。雷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哪,贺加涅斯啊……”

狂乱的山风让他全身遍布的毛飘扬起来,巨人昂然地耸立着。雄壮的山峰在他脚下看起来只不过是小小的沙堆。看到这在山上耸立的另一座山,雷泽不由得发出了叹息。神弓鸟塔克与牧羊人查奈尔铁定是疯子。他们打算欺骗的,居然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其实雷泽不知不觉闾就已经断定眼前的巨人绝对是克顿山的巨人。因为此刻他根本没办法往其他方向去想。

有人说过巨人的眼睛很好吗?雷泽很难抛开巨人正瞪着自己的感觉。饱含愤怒的左眼确实正在看着他。望着黑暗的右眼则犹如正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巨人突然举起了手。连母牛疯狂跳舞,都比这动作看起来更平稳。杉树般又粗又长的手臂往两旁高高举起,巨人大喊:

“啊……啊……啊啊啊!”

雷泽开始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精神涣散的他,飞行魔法差一点就失效了,就在要坠落地面之前的瞬间,雷泽好不容易才镇定住精神,没变成插在树上的串烧。巨人高喊着直接跳上了山峰。往上直冲的雷泽被卷进突然刮起的旋风,再次惨叫出来。

轰隆!

轻轻跳过踩着的山峰,巨人落地将整座山震得发出巨响。要我发誓也可以,克顿山因为刚刚的冲击,一定又高了几肘。在空中想要拚命抵住强风,雷泽开始思考克顿山精确的高度到底有多少。但是跟陷入妄想的雷泽不同,巨人所选择的却是实际的行动。一落到地上马上伸手抓住巨木的巨人将腰杆伸直了。啪啦啦啦。

啵!超过三十肘高的巨木被连根拔起,巨人正用两手握着。

巨人一手握着那棵巨木,另一手胡乱把上面的枝叶给扯下来。巨人的动作虽然并不怎么起眼,但许许多多手臂粗的树枝开始无情地坠落。一手举起急就章做成的临时钉头锤(?),巨人的另一只手开始朝向雷泽伸出。虽然雷泽常常被其他人用手指戳,但被跟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手指给戳中,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这时响起了雷声。不,是巨人开口了。

“路坦尼欧在哪里?”

雷泽很想逃走,但为了帮半兽人争取时间,他飞到了巨人视野的正面,可是他没想到巨人会问他问题。因为超越极限的恐惧,雷泽几乎听不懂巨人在说些什么。然而巨人似乎不认为雷泽胆敢不回答。

“我听不见,给我说大声点!你们人类说话太小声了!”

雷泽气喘吁吁地一面维持与巨人之间足够的距离,一面观察着巨人。在应该有右眼的地方,的确只有一个空空的黑洞。还不知道他右腿是不是断的。雷泽发现自己不久之前得到了证明巨人身分最确实的证据。

“路坦尼欧到底在哪里?”

雷泽并不是那种连半夜跳上山峰拔了棵大松树喊着要找路坦尼欧大王的巨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无知者。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是会乖乖相信克顿山的巨人会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事的迷糊人。结果雷泽喊了出来:

“他不在……不在这里!”

先活下去再说。其他事慢慢再来烦恼也不迟。雷泽对于自己的决定感到很奇怪,开始等待着巨人的反应。在这里,也就是你这家伙将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此刻,路坦尼欧大王却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别说谎了!”

妈的,该死!雷泽慌忙地往上飞,以惊叹的心情低头看着挥动的松树撞毁树林的景象。巨人顺势将身体挺起。那是人类打苍蝇的动作放大了几百倍的景象,巨人再度挥动起松树。

呼--!

脚下扬起的风让雷泽的身体扭曲了。紧闭的眼皮内,有无数的颜色在闪烁着。雷泽紧紧咬牙。“呃呃呃!”

雷泽在空中翻了个身,朝下望着巨人的头顶。好,就是现在!因为迅速的运动,血液一下子都聚到身体的一边,简直要害他昏迷过去,雷泽直接翻越了巨人的头顶,成功逼近能看到对方后脑勺的位置。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巨人的头顶后面,雷泽疯狂般地使出了法术。他的手以极为华丽的动作挥着。该怎么攻击才好呢?当然也可以丢团火、打个闪电,但对于如此庞大的巨人做这些事情,他根本觉得不痛不痒。赌上了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者之名,雷泽不会做出这么不成熟的行为。他最后选择的魔法果然跟什么火或闪电之类的东西毫不相关。

因此克顿山的巨人就暴露在这辈子第一次碰上的可怕攻击之下。

“成群召唤--!”

“唧,哪唧唧!”

虽然很狼狈地坠落着,但雷泽还是成功地在巨人后颈处叫出了三十几只老鼠。巨人跳了起来。

“哇哈哈哈!可恶,怎么会这样!呜,哇!哇哈哈哈哈!”

巨人开始拚命蹦蹦跳,但这些老鼠已经沿着后颈往下爬到了巨人的背上。老鼠的牙齿对巨人来说根本小得微不足道。但是,在衬衣里面爬的三十几只老鼠让巨人痒到眼中快要喷出火花的程度。砰,砰,砰!巨人的脚一踏,克顿山就受到了简直要马上塌掉的冲击。

雷泽冷冷地微笑,降落到地面上。不过前提是要先决定肩膀撞到地上,狼狈地滚动着,到底能不能称之为降落?然而根本没时间等疼痛消散,雷泽又拚命地翻身站了起来。激烈舞动中的巨人后脚跟不知何时会把他踩扁。砰,砰,砰!雷泽一溜烟地离开了巨人大脚的周围。

“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不相信别人说的话?个头最大就代表你最强吗?”

虽然必须用尽一切力气跑走,但如果雷泽不先骂出这句话,是不会想逃的。然而巨人挥动着铁锤般的拳头拚命敲打着自己的背,所以根本听不到雷泽的声音。雷泽放弃了,只好转过了身开始跑。

跌跌撞撞朝森林狂奔的雷泽在想着∶这真是个幸福的夜晚啊。如果不去提无法分辨这个夜晚到底是属于现在还是属于三百年前这件事,就是个很幸福的夜晚。该死!

朝一旁躲避整个遮盖住眼前的巨大树木的瞬间,专心奔跑的雷泽差一点就撞上了一样在专心奔跑的鲁森手上拿的大刀。惊险地躲过了树后面突然出现的大刀,雷泽认为自己有必要深思一下为什么他与半兽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充满了危机感。他大喊:

“搞什么啊!”

几乎跟雷泽一样慌乱的鲁森也马上高喊:

“吱--!”

修长的魔法师与矮壮的半兽人一时间都还留在各自喊叫声的余波当中,远远地望着对方。然而背后传来巨人疯狂般的笑声“哇哈哈哈!”将两个人瞬间拉到现实之中。雷泽与鲁森不分先后地连忙开始猛跑。“呜哇哇哇!”雷泽的腿虽然比鲁森长很多,但因为他是一拐一拐地跑,所以两者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一起穿越森林的同时,雷泽大喊:

“你疯啦!你以为你来就可以帮到我吗?”

“吱,吱喀!妈的。至少可以把你的尸体给吃了,不然呢!”

面对这令人感动的友情(?),雷泽眼中差点就洋溢着泪水。

“其、其他半兽人怎么了?”

“都跑了!吱,吱吱!他们往诺比尔的方向翻山,吱--!我们会在吉帕斯洪底下集合!”

“嗯。咦?等、等一下。纳克顿呢?”

“吱--!你要我们带着尸体逃跑吗?”

“可恶!纳克顿!这、这样不行。居然把它丢下了……”

就在这时,雷泽与鲁森的背后传来好似龙拍动翅膀的声音。两个人回头看背后,看到了树顶上方的克顿山巨人。巨人手上拿起了衬衣朝空中挥打着。啪啦啦!啪啦啦!

从非常害怕这一点来看,半兽人与人类并没有显出相同的反应。雷泽开始狂笑,而鲁森则是放开了喉咙拚命大叫。疯狂地大笑的魔法师与发出震裂天空的惨叫的半兽人开始翻越红色山脉,往吉帕斯洪的方向直奔。

第七章

黛美公主用惊慌的表情低头看着三色堇。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奸。

因为天气有些热,许多三色堇都凋萎了。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天看到这景象了。但是从一个努力的园艺师的立场来看,黛美公主很难接受这些植物会死去。这样说来,它们会恢复生机吗?黛美公主也没办法确信。结果她采取了消极的态度。

要先放着不管吗?

黛美公主郁闷地转过了头。当目光扫到三色堇右边那些茂密的灌木之时,党美公主再次叹了口气。那些搭配起来十分惹人怜爱的灌木,就是玫瑰树。园艺剪刀在党美公主的指尖上旋转着,她就这样走向那些玫瑰树。站在玫瑰树群前面的党美公主开始用非难的眼神望着可爱的绿枝。

你们啊,真打算这样伤我的心吗?

黛美公主最花心思用心栽培的花卉中,眼前的这些玫瑰是最特别的。在经历无数的实验、杂交与接枝之后成功培育的这些玫瑰,乍看之下只是茶玫瑰的一个亚种而已。但是即使丰美又华丽,这玫瑰却像多花中轮系玫瑰一样,同时开了三朵玫瑰。看到那灿烂的红,黛美公主不加思索地取了‘黛美的日落’这个乍听之下很没诚意的名字,而为了探明党美的日落的栽培秘诀,无数的花商与花农不知花了多少精神。然而黛美公主只是耸了耸肩,不只不说出栽培的秘诀,而且也不卖给花商。每年只要到了春天,黛美公主都会大肆栽培党美的日落,然后把送到伊斯去当作唯一的用途。她还会附上一张卡片:

拜索斯的黛美,因着对伊斯正义骑士团的友谊敬献。

这虽然很难说是国家问往来的官方文件,但是正义骑士团其实都很看重这件事,也就是接受这真是邻国的公主大人致赠给勇猛的骑士团的玫瑰,然后很自豪地别在胸襟或盔甲上。正义骑士团是追随玫瑰与正义之神欧雷姆的神圣骑士,所以收下玫瑰也是很适合的行为,在国家问的外交上也属于很美丽的佳话。而且在正义骑士团中,有不少骑士都把从未谋面的邻国公主黛美雷娜斯当作自己必须侍奉的仕女,这也是那个骑士团的有趣传统。

可是在这一刻,这种黛美日落之花却就是不开。因为春日的阳光强烈到让三色堇都枯萎了,所以绝对不是日照量不足的问题。黛美公主赌上自己的自尊心研究改良土质,也使用了接枝的技术,她这个专家对采用这些方法绝对无法接受相异的意见。也看不出有任何疾病或害虫肆虐的迹象。总而言之,这些花不开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所以才弄得黛美公主非常伤心。

为什么不开花呢,嗯?

黛美公主像是威胁般地举超了剪刀,但再怎么样,花儿也不会喊‘对不起,我知错了!’然后即刻开放。她觉得自己的举动非常可笑,所以转过了头。

远处可以看到爬满常春藤的凉棚。卡尔与杉森正在那底下拚命交谈着。黛美公主虽然悄悄望着那个方向,但两人都没发现黛美公主的视线。这两人虽然对各种偷窥的视线都很警觉,但此刻并不太注意黛美公主的视线。所以黛美公主面带着有点空虚的微笑,看着他们两人的激烈争论。

把贵族们踩下去,一般民众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吗?靠着让基果雷德出动来结束战争,万民就可以获得和平了吗?要改造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开拓出用其他观点看世上的方法吗?要找出宇宙运作的原理吗?

请让这玫瑰绽放吧。不然我会疯掉的。

黛美公主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很有趣,再次转过了头。你们去缔造个传说吧。从日出的水平线起,到日没的地平线为止,所有人都会惊叹地讲述的传说。你们可以尽情讲给孙子们听,孙子又会讲给自己的孙子听,将这个传说永远歌颂下去。

但是我还是只想回去看我的玫瑰。

真是伤心!为什么不多开一点点呢!

“黛美公主大人在那里。”

卡尔揉了揉疲劳的眼睛,转过头去,发现了黛美公主的身影。卡尔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惊讶,听到这个信息的杉森也不怎么讶异,只是将头转了过去。无论如何,在没办法怀疑‘除了花草树木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公主大人’这件事上,这两人跟宫城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嗯。她似乎真花了许多精神在这上面。她说过三色董的状况不太好。请宫女们来帮忙弄弄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自己去赞扬端雅剑的美丽……呀哈!精神集中!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我实在是不了解。”

“那是公主大人的兴趣呀。并不是工作。”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啦。”

“嗯。马戏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呜,这件事是这样的。大部分的马戏团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少数几家马戏团举行了是否要民营化的投票。但是没有任何一家通过民营化的决议,只不过在讨论中他们一致都下了杉森是个食人魔的结论……呃啊啊!他们都决定还是要依附在贵族底下!”

卡尔并没有失望。无论如何,体制的变化总会让人们不安。这件事对马戏团员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们最后还是下了留在贵族底下比较安全的结论,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很好。其中几家已经进行了投票,这是重点。我并不期待所有的事都在我们这一代实现。我希望缔造的只是一个趋势,只要这样的趋势能够确立,即使在我们死后,我们的目的依然可以达成。”

“听得我都想把肩膀缩起来了。居然讲到什么死后去了。”

“哈哈,是这样吗?”

卡尔说完了话,就采取了想要站起身的姿势。所以杉森把到此时为止一直在烦恼该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卡、卡尔。”

“咦?”

“啊,那个。今天早上我到贾克的店里去了一趟。我本来是要去传达基果雷德的信息,可是我在那里听到了一个异常的传闻。”

“你说异常的传闻?是什么呢?”

“就是……唉,真是的。这件事应该要相信吧。那是从南方传来的消息,就是南部林地那一带。”

“怎么了,难道他们还会说死亡骑士都复活了吗?”

杉森一下就露出害怕的表情。他不安地看着卡尔说:

“这、这,您怎么知道的?”

这次轮到卡尔不安了。卡尔睁大了眼睛看着杉森说:

“咦,什么意思?真有这种传闻吗?”

“嗯。是……是的。南方有这样的传闻流传过来。死亡骑士已经在寇罗内溪谷复活,然后跑去袭击肯顿了……”

“费西佛老弟,我当然没办法相信这么夸张的传闻,而且如果真有这件事,应该早就传进了我耳朵。肯顿市长会向国王陛下报告这件事的。这么急迫的消息,应该会有传令兵过来报告的……”

“急报!”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喊声。卡尔瞪大了眼睛,把接下来想讲的话吞了回去。与他的表情几乎相同的杉森站了起来,两个人马上就无言地开始跑向宫城的正门。两个人到达那里的时候,传令兵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俯伏在地。卡尔看了看传令兵的样子,接着皱起了眉头。传令兵的上半身衣服已经全被灰尘覆盖住,他身旁的马则是不想动弹,精疲力竭地被宫城警备队员给拖走。卡尔与杉森在稍远处等待着,一阵子之后宫城警备队长乔那丹慌忙地从正门跑了过来。乔那丹看了传令兵的样子,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说吧。”

传令兵喘了一口气,然后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说:

“托比市长朱力奥.朱伯烈以献身和忠诚之心,谨向拜索斯的国王尼西恩陛下报告。寇罗内溪谷的死亡骑士复活了!”

“你说什么?”

站在周围的警备队员与乔那丹、卡尔、杉森都因着无法承受的讶异而闭上了嘴。最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的卡尔突然往前站了出来。他瞄了乔那丹一眼,马上就问传令兵:

“等一下,那么肯顿,肯顿怎么了?”

乔那丹根本没有想到要斥责卡尔的无礼,只等着传令兵的回答。传令兵的肩膀上下激烈摆动着,似乎觉得很奇怪地看着卡尔,回答说:

“肯顿现在暂时还没事。”

“那么,那么是伊帕西被攻击了吗?”

“也没有。死亡骑士是对肯顿发动了攻击。然而肯顿到现在为止还平安无事。至少到我出发的时候,也就是几天前的清晨时为止都还是这样。”

卡尔完全陷入了混乱。所以卡尔用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有答案的问题追问传令兵。

“肯顿……怎么可能挡得住死亡骑士的攻击呢?”

“不是这样的。就在死亡骑士复活的同时,一个魔法师出现阻止了它们。”

“魔法师?”

传令兵突然用双手撑着地面。他看着地面大喊∶

“我并没有疯掉,也没有胡说八道!我是原原本本按照朱力奥.朱伯烈市长大人的话来传的。孤身一人守着肯顿不被一百个死亡骑士攻陷的那位魔法师……应该就是彩虹的索罗奇!”

传令兵带着从肯顿捎来,包括他自己在内任谁也不相信的口信冲进宫城之时,远处的大暴风神殿也迎接到了几个怪异的客人。

在前头以坚毅之姿领导着一行人的矮人敲打者站在那里。修炼士当中很多人都认得伟大的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爱因德夫的面孔,但是谁也没看过艾赛韩德现在这种样子。他下巴上那些华丽的胡须都沾满了灰尘与汗水,像绳索一样胡乱交缠在一起;他的脚步就像累到马上就要倒下,看到出现在大暴风神殿门口的艾赛韩德那副狼狈相,修炼士们心中纷纷产生了矮人社会是否发生了叛乱这种令人笑不出来的想法。接下来艾赛韩德抛出的话把修炼士弄得更不知所措了。

“你们这些人,赶快把藏在床底下的酒拿出来吧。修炼士当然有这些东西吧?我来负责跟高阶祭司说……”

他身后站着的是手指尖因为极度疲劳而在持续颤抖的苍白魔法师。魔法师的那副狼狈样跟矮人也不相上下。累到万一跌倒就不可能透过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的魔法师被一个金发少女扶着,好不容易才没真跌下去。

那是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艾佩萨斯瞪了一眼发呆的修炼士们,然后尖锐地说:

“你们在忙着看笑话吗?”

“咦咦……”

“如果你们没事,就来帮忙我一下。难道你们这么没人情味吗?”

修炼士们慌忙地跑了过来,扶住了不断推辞的亚夫奈德。虽然嘴上在推辞,但是此刻的亚夫奈德若没有其他人的帮助,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将亚夫奈德交到修炼士手上的艾佩萨斯一转过头,就看到了走在一行人最后面的杰伦持。

杰伦特抓着修奇、百夫长以及谢蕾妮尔这三匹马的缰绳,站在一行人的后面。为了让严酷的狂奔之后全身瘫软的马儿们休息,一行人都从马上下来步行,那些马匹是由杰伦特牵着。从外表看起来,杰伦特在一行人当中最干净,姿势也保持得最端正。但是艾佩萨斯用害怕的表情走向杰伦特。

“杰利?没关系吗?”

杰伦特僵直地站着,用严肃的表情望着艾佩萨斯惨叫∶

“完--全没关系!哇哈哈哈!”

“杰利,杰利,快醒醒啊!这就是大暴风神殿。我们到了。”

“大--暴--风?”

“是的,杰利。所以打起精神来吧!”

艾佩萨斯对这个可怜生物的精神结构感到了一种嫌恶。他居然如此软弱吗?但是在人类之间成长的艾佩萨斯同时也很想放声大哭。他们这一行人之所以能够跑完从肯顿到此处这超越常理的旅程,就是因为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不屈的性格,而绝对不是因为杰伦特的神圣力量或者亚夫奈德的魔法。艾佩萨斯决心再一次为了杰伦特而发挥自己的耐性。

“杰利?杰利。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到大暴风神殿了。所以……”

“伊露莉!”

杰伦特突然高喊了出来。大吃一惊的艾佩萨斯忘了该说什么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杰伦特,但杰伦特似乎完全看不见艾佩萨斯似地,直接就把她给推开了。艾佩萨斯还在犹豫的时候,杰伦特就已经被修炼士簇拥着,以马上就要跌倒般的步伐冲进了大暴风神殿。

艾佩萨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无力地抓起了马的缰绳。看着马的样子好几秒之后,她低声说:

“愚蠢的动物啊。辛苦了。”

冲进大暴风神殿的杰伦特看到第一个可以抓住领口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领口。用力拉住以惊慌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对方,杰伦特以类似于死亡骑士的表情大喊:

“伊露莉在哪里!快说!”

“咦,你是谁?看你穿的这身衣服,你是杰伦特.钦柏吗?”

“我就是杰伦特.钦柏,而杰伦特.钦柏现在马上就想要见到伊露莉。伊露莉在哪里!”

到了这时,修炼士与祭司们就都开始想揪住杰伦特。然而同时间能够对某一个人伸出手来的人数是有限的,杰伦特并没有试图去承受这个有限的数字,反而挣扎高喊得更厉害了。身为杰伦特这种狂乱行动的祭品,被抓住领口的祭司试图尽量与他进行对话。

“我叫多斯佩。那个……”

这种饱含忍耐的问候完全受到了忽略。

“喂!我说我要见的是伊露莉,难道多斯佩是伊露莉的别名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快把伊露莉给我交出来!”

修炼士们与祭司们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让杰伦特站在原地不动。让疯狂挣扎着的杰伦特平静下来的,是多斯佩的背后出现的块头巨大的女祭司。抓住多斯佩的领口拚命摇着的杰伦特突然停下了手部的动作,用茫然的表情望向女祭司。

“艾德琳!”

艾德琳虽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向了杰伦特。杰伦特立即放开了多斯佩的领口,抬头看着艾德琳的脸。看到了杰伦特的眼中满溢着的委屈、痛苦与恐惧,艾德琳慢慢展开双臂抱住了杰伦特,杰伦特的喘气开始渐渐平息。杰伦特的身材不能算矮小,但被艾德琳抱起之后,看起来就像是妈妈怀里抱着小孩一样。他的精神状态还不至于不足以演出这样的一幅母子图。艾德琳耳语般地说:

“杰伦特,请你镇静下来。会没事的,请静下来。”

“咦,艾德琳……艾德琳。”

杰伦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之后却感觉没有必要了。所以杰伦特就这样被艾德琳抱着,回味着很久以前就忘却的安乐感与幸福感,静静流下了眼泪。

使用感化力让杰伦特镇静下来,接着艾德琳看到走向她身旁的亚夫奈德、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艾德琳只点了点头,对一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又紧紧抱住了杰伦特。

一阵子之后,杰伦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艾德琳。

“现在没关系了。谢谢。”

“太好了。”

杰伦特苦笑了出来。

“你说太好了?我想一时之间还不该说这种话。虽然我真心希望能够说‘太好了’的时刻赶快到来,但现在完全不是该说这种话的时候。”

艾德琳用惊讶的表情看了看杰伦特,但是杰伦特并没有继续说明下去。在旁边看着这番光景的多斯佩一直到了这时,才判断他与杰伦特之间应该可以进行正常人类的对话,所以再次打了招呼。

“以风中飘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很高兴认识你,德菲力的权杖啊。”

“以平息暴风的花办之荣耀祝福你。刚才失礼了,请你原谅。”

多斯佩犹如说刚才的事情没关系般地点点头,然后对艾赛韩德、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打了个招呼。艾赛韩德用高格调的方式问候了一下大暴风神殿的高阶祭司。

“阁楼鬼那家伙在哪里?连面都不露一下。”

“高阶祭司现在正在办教团的重要事情,所以没办法来见艾赛韩德大人。由我来诚心诚意地服侍各位。”

多斯佩微笑着回答,看了亚夫奈德的样子之后,做出了怜悯的表情。

“各位走这么远的路来,不知有多辛苦。请各位先进去,解除一下旅途的劳顿……”

“那个,我想先跟伊露莉小姐见一面。”

觉得只要能把发软的腿搁在白色床单上睡三小时,就愿意付出拥有的一切也不可惜的亚夫奈德,露出了有些绝望的表情。但是杰伦特的态度十分坚决。多斯佩似乎有点被逼到墙角一样困窘地环顾这一行人,艾佩萨斯立刻插嘴说:

“杰利,我好困好累好烦好讨厌啊。让我到床上去吧。不然的话我要喷吐攻击喔!”

“别闹了。你会什么啧吐攻击。”说这几句话的是艾赛韩德。一行人的知识水准虽然高到很难被艾佩萨斯骗,但是艾佩萨斯却很惊讶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上当。多斯佩起先只是很有兴趣地看了几眼艾佩萨斯,但是艾德琳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她是神龙王的孩子。’之后他就犯下了睁大两眼瞪着艾佩萨斯直瞧的失礼行为。

然而杰伦特只望着多斯佩说:

“听到大暴风神殿监禁了伊露莉小姐的清息之时,我非常地惊讶。但是经过这五天之后,现在我是世上最想先抓住伊露莉问个清楚的人了。做完这件事之前,我想我是不可能休息了。请带我过去吧。”

“……好的。”

席卷高空的风将云撕扯成细长的片片。所以蔚蓝的天空布幕前面犹如装饰着许多白色的缎带。

通过大暴风神殿的窗户,伊露莉望着天上的白云。

‘细看云的波浪。’如果精灵们常说的俗语直接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有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伊露莉看着云的波浪,猜测高空中有风精在奔跑着。明天下午应该会下雨。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伊露莉转过头,再次看着房间里面。陷在椅子里的杰伦特用非常沙哑的声音说:

“伊露莉,你知道我刚提到的名字吗?”

“是的。”

伊露莉虽然如此回答,但其实她看多斯佩与艾德琳的时间比看杰伦特还多。杰伦特所诉说他们一行人经历的冒险,让多斯佩与艾德琳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最后多斯佩无法再忍耐下去,大喊:

“你居然说什么死亡骑士!”

杰伦特抬起疲劳的眼睛瞧着多斯佩。

“是的。是死亡骑士。如果一定硬是要说,我想在场的各位会说我跟我的三位伙伴都疯了。但是您不可以这样说。因为这件事其他几位也都亲眼看到了。”

艾赛韩德重重地点了头,亚夫奈德也跟着点头。艾佩萨斯则是很热心地直接开口对杰伦特说的话进行了确认。

“没错。我跟,艾斯大哥,奈德,杰利全部都看到了,还有百夫长、谢蕾妮尔、修奇、雷提德洛斯也都看到了,还有好像叫做朱力奥的那个市长跟叫做希顿波利的那个史官……”

“……真有很多人都确认过了。别再说了,佩西。”

艾佩萨斯根本不理杰伦特说的话,还是想继续往下讲。从故意强调自己正在不爽的这一点上,想想她似乎跟人类都是差不多的。亚夫奈德一脸严肃地说:

“停止吧,艾佩萨斯。”

“我不是说过了,别这样叫我!”

艾佩萨斯马上就把精神都花在欺负亚夫奈德上面,所以杰伦特才能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我们就躲到肯顿城去了。从寇罗内峡谷被那些死亡骑士追了一整天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肯顿城,从那里开始死亡骑士就不再追我们了。”

“为什么呢?”

伊露莉沉着地这么问,但杰伦特用压抑的声音回答说:

“因为索罗奇已经现身了。”

“是吗?”“你说什么!”“天呀,艾德布洛伊啊!”“我、艾斯大哥、奈德、杰利、百夫长、谢蕾妮尔、修奇、雷提德洛斯、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宫……”“是的。所有人都已经确认过那个人就是彩虹的索罗奇了。别再说了,佩西。”

暴风般的许多话语几乎在同时扫过,剩下的就是满脸茫然的多斯佩与艾德琳。伊露莉听到这番惊人的话,并没有完全失去她的沉着,也许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她的关系,杰伦特也忘了自己刚进大暴风神殿的时候有多冲动,只是很沉着地继续谈着话。侍奉艾德布洛伊的两个祭司用出乎异常的冷静听着这些话,然后陷入了混乱。

“等一下,等一下。杰伦特。你是说索罗奇?”

“没错。从肯顿的立场来说,这真是件幸运的事……”

“怎么回事!那些死亡骑士是属于黑暗的势力,也许能超越生死的律法。但是索罗奇明明是个人类啊!这样说来……”

说到这里,在多斯佩头脑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连嘴都僵住了。多斯佩以等待对方给出否定答案的心情提出了问题。

“难、难道彩虹的索罗奇成了个巫妖……”

“我不清楚。”

“咦?”

“我不清楚。我没有时间确认,也没有办法确认。我们所能够确认的就是,有一个魔法师单独对一百个死亡骑士进行攻击。而且还是从很远的距离之外,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要穿过火焰与爆炸、倾泄而下的暴风雨雪、地上裂开的缝啧出的岩浆去靠近他……这就像不管天气再冷,也不能跳进火山里面啊。”

听了杰伦特说的话,艾赛韩德想起了溜出肯顿城门之后所看到戴顿平原的景象,打了个冶颤。整个被染成紫色的夜空中不断喷下火团与冰雪,地面发出了恐怖的悲鸣声,裂成一块块。空中流动着怪异的光彩,很难直接目视的闪光不断闪动着。艾赛韩德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下巴的胡须。但是杰伦特却突然变得很平静地说∶

“不过即使通过了这所有的关卡,要确认那是他似乎也很困难。因为那个魔法师并没有站在地面上。”

“咦?”

“他比鸟还要会飞,而且动作比闪电还快。哈哈。我这次看到了登峰造极的魔法师是什么样的了。由我来讲魔法师的事情也许很可笑,但是这番话可是亚夫奈德告诉我的。”

靠在椅子上半打着瞌睡的亚夫奈德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很吃力地起身。

“是的。如果不是九级的大魔法师,要做到这些事是很难想像的。没有必要再进行确认了。拥有这种能力的,在历史上就只有索罗奇与亨德列克这两人。但是我还是暂时判断他是索罗奇,因为他在跟死亡骑士对抗。”

杰伦特看了看僵得跟铜像没两样的多斯佩,然后回头看伊露莉。伊露莉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从稍带润泽的目光,紧闭着的嘴唇上,丝毫找不出伊露莉有任何情绪的证据。杰伦特因为她毫无表情而感到心痛。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伊露莉。”

“你辛苦了。你看起来好累啊。”

杰伦特对于这分好意无话可说,只能用力闭上眼睛。暂时用这种姿势坐着的杰伦特抬起了头,把后脑勺搁到椅子的靠背上。他就用这种无礼的姿势歪着看多斯佩,说:

“现在请大暴风神殿立刻说明监禁伊露莉小姐的理由。我呢,从大暴风神殿监禁伊露莉小姐时开始,就对这令人笑不出来的事态感到不高兴。而且是极度的不高兴。”

因为死亡骑士以及索罗奇复活这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态陷入极度混乱的多斯佩,要等到艾德琳不断对他使眼色,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能讲话的状态。他吞吞吐吐地说明出生率降低与精灵之间的关系,这番解释招来了杰伦特的嘲笑。

“谢谢了。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疲劳,多斯佩大人。”

“咦?”

“笑话对透支的身心,是带来活力的灵药啊。”

多斯佩听到了这样的侮辱,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然而出面来帮他辩护的,却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伊露莉用优雅但混杂了忧虑的声音说:

“杰伦特,多斯佩先生并不是在说笑话。”

伊露莉很难搞懂一时之间纷纷投向自己的视线里带有的是什么样的情绪。然后伊露莉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笑话吗?”

“呜呃呃呃!”

艾赛韩德吐出了可怕的呻吟声,亚夫奈德将身体深深地埋到椅子里面,那种样子就像是不想跟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接着就是杰伦特开始嗤嗤地笑。

“嘻嘻嘻嘻!伊露莉,不对。哈哈,这不是笑话。哈,呵,这应该怎么解释呢?总之我认为多斯佩先生的想法根本是胡说八道。”

“为什么呢?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我也认为可以如此推理啊。”

“完全不是这样!你连自己存在的本质都搞不清楚吗,伊露莉?”

“咦?”

“你们是精灵与纯洁之神卡兰贝勒的忠实信徒,又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我说你们是协调的优比涅的幼小孩子啊。所以你们所有行动的原理,就算不是刻意去做,也会自然而然地实现优比涅的旨意。就是因为如此,你们是不可能降低出生率的。”

“为什么呢?”

杰伦特用不能再轻快的语气简单地说:

“出生是男女和合所结出的果实。”

啪哒!不是其他人,而是艾德琳挥动着巨大的拳头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大暴风神殿的庄严建筑将艾德琳发出的声音弄得厚重了好几倍,所以艾佩萨斯用赞佩的表情看了看艾德琳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想∶大概敲出裂痕来了吧?

艾德琳似乎没有受到艾佩萨斯这种忧虑(?)的影响,继续说:

“是的,没错!优比涅的幼小孩子精灵,是不会打破,啊,嗯,男与女的调和的!”

杰伦特看着多斯佩,用很直接的词语说:

“所以精灵从本质上根本就是不可能引起不孕的。因为那就一定会带来完全的不协调。”

“为什么呢?”面对突然开口这么问的艾佩萨斯,亚夫奈德捏了一把汗。亚夫奈德只好叫了无数次艾佩萨斯的全名,代价就是被捏了无数次。亚夫奈德的这种牺牲精神感动了许多人。伊露莉点点头,说:

“啊……原来如此。我的确是很难想出这样的关联性。”

可怜的多斯佩现在露出了快昏倒的表情。

“那么这不是你们做的吗?”

“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不解释呢!为什么要继续这样让我怀疑你们……”

“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也很清楚出生率下降的事情。当然这并不是从我们本身的出生率得知的。精灵原本就是出生率相当低的种族。但是树荫底下来往的许多动物,以及树荫上方的许多飞鸟,出生率都已经下降了。那让我很讶异。可是听到多斯佩说明的同时,我就觉得很有可能像是他说的这样。”

“你难道是想说,你只因为我说的听起来很合理这个理由,你就不为自己辩护了?”

伊露莉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转过头去不看多斯佩。艾赛韩德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这一瞬间,艾赛韩德与伊露莉四目对望。

你们也是吗?

是的。虽然很痛苦,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懂了。

因为都不是掌握世上霸权的种族,最没有理解力的种族居然搞懂了伊露莉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艾赛韩德透过他虽然迟缓但是并不扭曲、经验丰富的思考活动,慢慢搞懂了伊露莉行动的原因。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被人类不断蚕食,在此刻已经是无法反转的事实了。然而此刻发生的事态,若依照多斯佩的说明是卡兰贝勒所为,结果就真会跟多斯佩说的一样。透过让后代继承前代的成就来达成不死性的人类如果没办法生出子孙,就会从世界的舞台中央退下。

也许精灵真可以占领这个位置。

这件事虽然不是事实,但如果真是事实,又怎么样呢?

伊露莉被动性的行动导致了主动性的结果。只因为她没回答人类的问题,就造成了人类的误判,这段期间她都完全不插手,任由卡兰贝勒进行它想做的事。如果能得知精灵们是无辜的,人类也许早就找出事态的真相了。伊露莉当然不清楚真相是什么。但是如果这件事真如多斯佩推测的,是卡兰贝勒所为,她也想干脆放着不管。

但这是对的事情吗?

希望那的确是卡兰贝勒所采取之行动的心情,以及拒绝如此的心情同时越来越强烈,伊露莉在这两者中根本没办法选择任何一个,所以才会一直闭着嘴。在这里弥漫着的,只有在世界潮流中渐渐落伍的种族所遭遇的痛苦与悲剧。也许就是这种被动性,不愿去寻找事物的原因与原理,而是尽可能放任事物不管的被动性,让这个美丽的种族越来越脱离世界的潮流。

艾赛韩德慢吞吞地掏出了烟斗。

多斯佩似乎再怎么样也无法接受伊露莉的解释,气喘吁吁地催促着她。但是伊露莉却不再做任何回答,结果是多斯佩先累了。再加上杰伦特插进他们的话里头开始询问,多斯佩也没办法继续抓着伊露莉来责备。

“伊露莉小姐,那么你的意思是,精灵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吗?”

“是的,我们只不过是妖精师而已。我们虽然会照顾花草,但我们不会去掘地,去填埋溪谷,也不会去改变溪水的流向。”

“这话就是事情不足你们干的意思吧……可恶!这不是废话吗!”

伊露莉疑惑地看着杰伦特。杰伦特抱头大喊:

“我曾经建立过一个假说,伊露莉。但是如果想要让这个假说成为事实,我认为将会需要龙的力量,至少也需要有精灵的力量。如果不是不需要神明任何帮助的龙,或者你们这些优比涅的幼小孩子,是不可能执行这样的计划的。可是龙的情形,我们可以直接问佩西。当然因为她还是头幼龙,其他龙可能不会真把她当龙看……”

“你再给我说一次看看!”

艾佩萨斯扬起了眼角说。但是她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把艾赛韩德弄得笑了出来。

“你明明就没有龙魂使,可是还整天跟我们混在一起。别闹了。”

“艾斯大哥,你!”

艾佩萨斯虽然愤怒得要跳起来,杰伦特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愤怒而停下自己的话不说。杰伦特依然还是有话直说。

“无论如何,在艾佩萨斯搞不好会变成人质的状况下,龙是不会采取这种行动的。那么能实现找这个假说的种族,就只剩下精灵了。可是你刚刚却说精灵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对吗?”

“是的。”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个假说是什么?”

伊露莉的问题不只是她个人的好奇,也代表了房间里面所有种族的好奇。甚至连艾佩萨斯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着杰伦特继续往下讲。原本还在抱头烦恼的杰伦特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无力地环顾了四周。

“你们问那个假说是什么?那还不简单吗?孩子都不诞生,而过去正在返回。”

“玫瑰不开,水果不烂。”

这个抖得不像话的声音并不是伊露莉发出来的。大家看到的是打开房门走进来的两个男人。亚夫奈德很高兴地大喊:

“卡尔!杉森!”

收到肯顿赶来的传令兵所给的信息之后,卡尔马上与杉森一起动身赶往大暴风神殿。关于索罗奇的那段话虽然不可信,但如果死亡骑士的事情是真的,卡尔判断没有大暴风神殿的帮助是无法应付的,所以才会急忙赶来。对于不去探究理由,只将焦点放在对方的反应这件事上,卡尔显示出与宫城里的那些高官大爵完全不同的敏捷度。修炼士告知刚到达门口的两个人他们的老朋友都在这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杉森很高兴看到这些人能相聚一堂,特别是看到伊露莉最让他开心。这些人都是屠龙者吉西恩击退克拉德美索之时跟他在一起的同伴。但是卡尔根本没有时间缅怀这些旧事了,立刻就开口说:

“很高兴看到大家。但是事态严重,希望大家暂时抛开一切繁文耨节。钦柏先生,你的假说是什么呢?”

“看到你真高兴,卡尔。可是,你刚才说玫瑰不开,水果不烂?”

“是的,没错。皇城的后院里,应该会开的玫瑰都没有开。而且拜索斯皇城的水果店里,水果完全都没有腐烂。应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应该要消失的东西也没有消失。而且依照不久之前从肯顿疾驰而来的传令兵所言……”

“我们也是从那里跑过来的。”

“天哪,那么……还必须补充一点,就是已经消失的东西又回来了。这么说来,这个假说……”

在杰伦特回答之前,另外一个声音先回答了卡尔的疑问。

“时间似乎变慢了。”

原本忙着在交谈的杰伦特与卡尔,还有原本看着这两人的所有人类、龙、矮人、巨魔的视线全都转向了精灵。其中艾赛韩德第一个开口。

“时、时间?”

“是的。身为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女儿,我清楚这两位神之所以能共存,一个最大的要素就是时间。如果没有时间的话,优比涅与贺加涅斯都足不可能存在的。知道吗?”

“没错!当然知道。所以呢?”

“现在的时间似乎变慢了。”

杰伦特与卡尔,还有亚夫奈德的脸都绿了。伊露莉观察了一下他们几个的脸,就举起了手。她在空中比起了似乎有某种东西流过的手势,对艾赛韩德说。大概她相信只要艾赛韩德能搞懂,所有种族也就都能懂了。

“我们这样来想时间吧,艾赛韩德。有一条长长的河,那条河上有许许多多的船沿河漂流着,艾赛韩德也坐在其中的一条船上。请各位想像一下吧?”

所有种族的脑袋里面都开始流着各自的江河与各自的船。海角伊斯出身的杰伦特想到的都是巨大的船舰,亚夫奈德想到的是小小的小舟,艾佩萨斯则是想着形状模模糊糊的木块在随水漂流。艾赛韩德听了这句关于船的话,稍微皱起了眉毛点头。

“因为所有的船都顺水漂流,所以速度都是一样的。船沿着河水而下的过程中,艾赛韩德看到河边的景物不断变换。”

“嗯嗯,好,我懂了。”

“好的。可是艾赛韩德坐的船突然变慢的话,那又会怎么样?”

“变慢?”

“假定它停了下来。艾赛韩德坐的那艘船突然下锚,停了下来。那会怎么样呢?原本不断变换的河边景物也会突然静止下来。而其他的船还是会继续往前漂流吧?原本跟在艾赛韩德后面的船突然就出现在艾赛韩德的旁边,而原本就在艾赛韩德前头的那艘船则是突然跑到很远的前面去了。懂了吗?’

“很简单啊,我懂了。可是这又怎么了?”

艾佩萨斯虽然很怀疑艾赛韩德到底是不是真懂,但是她没把这样的怀疑说出口。互相对话的两个非人类虽然不懂,但是房间里的人类与其他种族脸色都黑掉了。伊露莉静静地说:

“那就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咦?什么意思?”

伊露莉将头发朝后顺了顺,平静地说∶

“我们搭的船停了下来,那艘船的名字就是‘现在’。名叫现在的船停下来,原本跟在我们后面的船就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那艘船的名字则是‘过去’。原本在我们前面近处的小艇突然远离了,那艘小艇的名字是‘未来’。过去突然朝我们逼近,未来呢……嗯。我猜也许占卜师与女巫们现在要看见未来,会比以前要难上许多。”

因为伊露莉平稳的语气,艾赛韩德并不明了伊露莉所说的实际意义,只觉得非常平静。所以当伊露莉说出这么令人惊讶的内容时,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在他的想像中只把焦点集中在放下锚的船上,并因此而感到了一股安全感。然而,另外有人将伊露莉话中的实际意义所应当引发的情绪正确地传达了出来。

“真这样的话,那……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艾赛韩德转过了头,开始将眉眼缩到了一起。杰伦特的那张脸简直跟死者一样毫无生气。艾赛韩德将惊慌的视线向好几个不同的地方抛送,他发现这视线所到的每个地方都会看见惊讶的表情,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杰伦特用发抖的声音说:

“原来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我的假说是对的吗?”

“我是这么推测的。该出现的东西没有出现,该消失的东西没有消失,已经消失的东西又再次出现了……这就代表了未来不会到来,现在会继续维持原样,过去会再次回来。而现在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我们都会毁灭!”

杰伦特发出的喊声,令人难以相信那是从人类的嘴里爆出来的。

艾佩萨斯下巴几乎已经完全掉下,凝视着杰伦特的侧脸。下一个瞬间,艾佩萨斯抬起手捣住了自己的嘴。杰伦特开始哭。虽然他啜泣着,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知道自己在看着伊露莉。

“所以,所以过去已经追上我们了。一百多个死亡骑士追上了我们,索罗奇追上了我们。永远不会靠近我们所以很安全的过去,已经变得不再安全了。过去直接对我们施暴。原来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

伊露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面露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杰伦特,杰伦特突然崩溃,所以没办法开口问问题。

啪哒。杰伦特跪下了。杰伦特就这样跪在从椅子上垂下的伊露莉脚边,哭着抬头茫然地看着伊露莉。因着激烈的动作而垂下的头发盖住了杰伦特的脸,但他想都没想过要把头发拨起来,就只是仰头盯着伊露莉瞧。

“时间……”

杰伦特没办法接着往下说,只是不断呜咽着。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伊露莉闭上了嘴,从椅子上滑下,一边膝盖跪到了地上。伊露莉直视着杰伦特的脸庞,慢慢地举起手臂,轻轻将手搭上了杰伦特的肩膀,慢慢将杰伦特往自己的方向拉。杰伦特的身子软成一团,被伊露莉给抱住。伊露莉抱着杰伦特的头,非常轻声地说:

“杰伦特……”

杰伦特将头埋在伊露莉的胸前,拚命地啜泣说:

“原本让回忆环绕包围着我们,原本让我们相信自己是回忆这座监狱当中永恒囚徒的过去,正挥动着闪烁青光的刀,将我们,我们……呜!”

伊露莉大大地摊开了双臂,努力试图将杰伦特宽阔的肩膀搂住,小小声地耳语说:

“我……不懂你的痛苦,杰伦特。你是害怕过去吗?”

杰伦特一把抱住了伊露莉大喊:

“你说过去吗?过去当然是很可怕的!过去必须留在回忆里面!呜,呜!回忆中的东西是很美的。这是因为回忆都被美化了。如果那些事物再度回来,让我看到我心中的回忆以及其他实际的景象,那么我的回忆将会破灭,活在记忆当中的自己也可能会破灭。也许老爸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懒散没用得多。已经过世的妈妈,啊啊,我不知道人们会怎么说自己的妈妈。但是,但是!”

亚夫奈德必须借艾赛韩德的肩膀一用。艾赛韩德面带不安的表情回头,艾佩萨斯一个劲地拉住了他的袖角,但亚夫奈德却装作不知道,还是只盯着伊露莉与杰伦特看。现在还看不出到底怎么回事,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过去正在返回,他就全身一阵战栗。德菲力的祭司所发现的、所害怕的一切,难道就只是这些吗?然而亚夫奈德该受的冲击还没完。杰伦特惨叫般地说:

“我害怕我们已经失去了未来。我好痛苦啊!”

在杰伦特的喊叫声带来的巨大冲击中,还能展现出足以开口讲话的自制力之人,就只有一个。房间里的各个种族都吓得紧紧闭嘴之际,只剩优比涅的幼小孩子低声地说着:

“杰伦特……”

“未来,未来已经不会到来了。呜!我们,我们会永远停留在此。从今而后不会再有小孩,我们不会产生下一代了。农夫撒下的种子永远都是种子,采下的果实也不会腐坏了。现在是不是谁都不会死了?谁都不会老了?没错!”

伊露莉是个精灵。所以她虽然懂得闭嘴,但却不懂得说谎,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都一样。

“我认为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

“德菲力呀……德菲力呀!德菲力呀!”

杰伦特将脸埋到伊露莉肩膀上颤抖,伊露莉用担心的动作抚摸着他的背。艾佩萨斯看到他这种样子,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内心中带着自己的伙伴都被第一次见面的家伙给抢走的莫名其妙想法,伟大的龙艾佩萨斯转过头去看亚夫奈德。

亚夫奈德露出疲惫的表情,艾赛韩德没说任何话,只是把椅子抓过来坐了上去。卡尔已经坐到椅子里,将脸埋在双手当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杉森忧心地低头看着这样的卡尔。艾佩萨斯并没有努力试图去了解这些人的害怕与绝望,却一下子坐上了亚夫奈德的膝盖。意气消沉地坐着的亚夫奈德感到有种沉重感压在自己的膝盖上,抬起了头,望着艾佩萨斯。

“奈德。时间怎么了?”

亚夫奈德做出了艾佩萨斯完全没想到的回答。

“这是毁灭……”

艾赛韩德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艾佩萨斯两边眉毛都挤到了一起,反问说:

“咦?”

“时间停止了。”

“嘻,时间停止,不就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坏吗?谁都不会死吗?咦,因为死亡骑士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时间停止,这件事本身就是毁灭啊。毁灭是什么呢,佩西?”

艾佩萨斯与其说是因为亚夫奈德说话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最后说出的称呼而吃了一惊。她非常慌乱地说:

“所有东西都被破坏,被焚烧,化为碎片……是这样吗?”

“不是的。真正的毁灭不是这样的,佩西。”

以昵称称呼对方的亚夫奈德用与此相应的亲昵动作慢慢抱住了艾佩萨斯的头,艾佩萨斯完全还是在状况外,只是将脸颊贴在亚夫奈德的胸口,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将脸埋到艾佩萨斯柔软的金发中,亚夫奈德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被破坏,被焚烧,化为碎片,这一切都是进行式。那虽然也是种破坏,但之后必定会再次重生、繁茂、达于鼎盛。破坏与创造虽然乍看之下是完全相反的,但从内在的积极性这个层面来看,其实是相同的。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破坏这回事。不,应该说以前没有破坏这回事。但是我们现在遇上的,是种抹煞了这一切的现象。”

亚夫奈德更用力地抱住了艾佩萨斯。因为害怕又气闷,艾佩萨斯虽然想开始哭闹,但是被亚夫奈德身上散发出的气氛所压倒,所以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咬着嘴唇。亚夫奈德用更小的声音叫着:

“佩西,佩西!呜。我很想让你看看美丽的世界,那些比神龙王所期待的还要更美丽的各种事物。虽然你也会看到与我们种族如影随形的各种悲伤与苦难,但我也希望能教会你看出隐藏在那背后的希望。那是我所能给你看到的我们种族最大的优点。可是呢……”

“奈德……”

“没错。该高兴吗?现在痛苦永远是痛苦,快乐也永远是快乐了。亲爱的父母永远不会离开我们身边,父母眼中的子女也永远是幼小可爱的样子了。这该高兴吗?该高兴吗……该高兴吗?”

原本深深垂着头的卡尔突然接着亚夫奈德的话继续往下说:

“然而想要孩子的父母再也无法得到孩子,让他们的天真笑声充满家中了。相爱的男女也无法结合了。任何一个农夫撒下的种子都无法结实了。最可怕的还是得病的人永远都要被那种疾病折磨了。割下的肉不会长回去,伤口也都无法愈合……啊啊!天哪,优比涅啊!”

原本用比所有传达诅咒者更阴森的声音低沉地说着的卡尔,最后却大叫了出来。杉森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如果是这样的话……”

“是谁!”

多斯佩激烈的高喊声甚至让杰伦特与亚夫奈德也都转过了头。多斯佩用喷出火来的眼神瞪着伊露莉,说: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这些精灵,到底还有谁能够在时间之河里面抛下毁灭之锚,让我们的现在之船固定下来!”

伊露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必须要查清楚才行。在一切变得太晚之前。”

“变得太晚之前?”

杉森对着伊露莉眨了几下眼睛,艾赛韩德也是一样。伊露莉露出了一个怅惘的微笑,起身抓住了杰伦特的手。杰伦特抓着伊露莉的手,好不容易才能够站起来。伊露莉环视了一下房间,说∶

“在我们的无知也被固定下来之前,在此刻完全固定下来,让我们永远无法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前……”

第四篇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第一章

从戴顿平原连接到肯顿的路右方,延伸到褐色山脉的某个小山脉与平原交会之处,有着一座小小的森林。虽然是连肯顿居民都认为没必要取名字的小森林,即使现在有了需要,也不必再帮它取名了。因为整片森林都烧掉了。散在平原处处的小森林与灌木丛被卷进昨夜展开的那场超越想像的战斗中,变作了枯槁的灰堆或炭枝,冷清地留在原地。森林前方是一大片黑雾在翻腾着,就像不小心弹到风景画上的一滴黑颜料,在戴顿平原与黑雾完全不协调的凄凉景象之上又加了一抹不安。

“你说已经过了三百年?”

将左腿放到城墙外面,再将右腿搁到左腿上面,即使内心有点不安,还是以放态的姿势望着戴顿平原的索罗奇沉着地问道。撞到城墙之后转向往上吹的狂风把他的白胡须扬起,宽大的斗篷不停地摆动着。

然而索罗奇自己却如同城墙上的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戴顿平原,还有那上面蠕动的黑雾。黑色的脸上毫无任何表情,身体僵直的他身上能找到的激战痕迹,就只有衣服上的几处火烧痕,以及他的拐杖上沾着的几滴黑色的血。

索罗奇之前投出的手杖展现的奇异姿态吸引住了众多肯顿居民们的目光。正确来说,那根手杖是飘浮在索罗奇前方四肘的地方,也就是城墙外面的空中,整根都迎着风被吹着。直直的手杖上附有七个金属环,尖端的部分还插着一个连轮廓都看不清楚的黑色水晶。从昨天晚上直到今天上午,亲眼看到索罗奇抓着那根手杖做了些什么事情的肯顿居民们都用敬畏的目光轮流看着他的背影与手杖。原本站在那群居民前面的朱力奥市长热心地说:

“是,是的,大法师大人。”

虽然看起来为预备战斗而穿上的硬皮甲应该挤得他很难过,但朱力奥市长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愉快。索罗奇歪着头反驳说:

“咦?不,我配不上这样的名号。”

“事情不是这样的。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大法师。您的师父,恕我无礼,我认为他是名过其实了。然而您,世人却给了您过低的评价。”

索罗奇噗哧笑着摇摇头,垂到肩上的白发随之轻轻地摇摆。就算再怎么整理,看起来都不会整齐的硬直头发,不知为什么跟他披头散发的外型十分相配。转过头的索罗奇将盖住自己眼角的头发往旁边一拨,看着朱力奥市长的脸。

“市长你一定不清楚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说的。我只不过是个智慧还不够的魔法师……”

“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索罗奇有些疑惑了。

“什么意思?”

“您还记得凯特这个名字吗?”

索罗奇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不过这也只是让他阴郁至极的脸看起来稍微没那么糟糕而已。索罗奇双眼直视着朱力奥市长,说:

“我还记得。”

“凯特.朱伯烈。那是我十二代祖上的妻子。如果没有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我出现了。”

索罗奇只是笑了一下。他发出几声哈哈的笑声,又再次转过头看着包围着死亡骑士的黑雾。

“你们家与我似乎真是有斩不断的缘分。你的十二代祖母也让我跟那些家伙一战。可是休息了三百年之后再次复活的我,为了她第十二代的子孙你,还有你这座城还要再战斗一次。也许就是你的祈祷让我再次站上了这片大地,不是吗?”

侍立在朱力奥市长身边的希顿波利史官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真是这样吗?站在他们身后的居民开始小声叽叽喳喳,城墙上方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但是索罗奇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他再次弯下腰瞪着那些死亡骑士,突然他的声音中带了一股疲惫。

“凯特,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我不但救了你的爱人,这样还不够,连你的后代子孙都还要由我出面来照顾。当时我早就感觉到了,你这个人还真是没心没肝。”

朱力奥市长露出了惶恐的表情,低下了头。发现市长家中代代流传的美丽传说原来只是个杜撰故事的许多肯顿居民们,都用很感动的表情望着朱力奥与索罗奇。

索罗奇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

“到底是什么让我又活过来的,你们完全没有一点线索吗?”

“我不清楚。我们大致的推测是,优比涅的秤台上既然放了死亡骑士这个秤锤,当然也要放上你这个秤锤来进行平衡。”

“你的意思是只不过是为了均衡,就要再度将我卷进这时间的浊流里吗?你说明得很好,但也等于什么都没说。如果有帮助的话,就喊喊你所爱之人的名字吧。”

索罗奇的语气本身没有一点变化,所以要朱力奥市长与肯顿居民发现最后一句话跟之前的话联系不太起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但是死亡骑士之歌已经开始了。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黑雾中突然进发出来的歌声,让肯顿居民在春天中感受到了寒冬。孩子们放声大哭,挤在城门后面的警备队员都咬着牙,紧握着斩矛。全员骑在马上,拔出的剑都垂在马鞍旁的雷提祭司们现在都缩着身子,抬头看城墙上方。而索罗奇还是用不太愉快的表情对着黑雾说:

“这是因为如果不持续去记忆,恐怕就会忘记。”

索罗奇说了一句这么无聊的笑话之后,开始注视着黑雾的动作。

黑雾自从今天早上突然增强之后,就一直只是像波浪一样慢慢地上下起伏。然而索罗奇的锐利目光却能够看出那阵雾正在缓缓朝肯顿的外墙移动着。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雾慢慢加速,犹如大浪般打向肯顿。现在对面的森林已经完全被遮蔽住了,连地平线也已不见踪迹。涌到城墙上的居民们之间爆出了短短的惨叫,朱力奥市长用吓得半死的表情看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用好像不太耐烦的动作开始揉按自己双眼之间的鼻梁。

“我非常累。现在没有天空三骑士,也没有玫瑰骑士团帮我。这真是比死还难过。你想想,市长。如果你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不只是我,连天空三骑士也应该要一起复活才对。就算在三百年前,也不是由我一个人击退那些死亡骑士的。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复活了,来承受这一切痛苦呢?”

索罗奇闭上了眼睛,用低沉的声音不耐烦地说着,朱力奥市长感觉心在激烈地怦怦跳。虽然正在保护着肯顿城,但是索罗奇此刻在打的其实是一场迟来的战争。原本从距离半日路程的地方传来的死亡骑士之歌,现在已经到了肯顿的城墙可以眺望见的地方,这是因为索罗奇一路战一路退。索罗奇现在在城墙上很吃力地休息着。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听到死亡骑士越来越狂暴的歌声,朱力奥市长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他将手移到插在腰际的剑柄上,但是跟刀剑这种很不熟悉的感觉,对于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却没有丝毫的帮助。拚命压抑住身体的剧烈颤抖,朱力奥市长忧心地呼唤着索罗奇。

“大法师……”

“这并不是属于我的时代,也不是能给予我什么的时代。这个时代对我并不需要负责任,同时我对这个时代也不需要负责任。为什么我非得穿越时空来跟那些家伙再打一场莫名其妙的仗呢?可恶。我是早就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享受约定好的休息呢?”

如果现在朱力奥市长与希顿波利史官都把心脏掏出来一起秤重,那恐怕连一人份的心脏重量都比不上。这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索罗奇的背影,反覆念着他的话。没错。索罗奇并不因为在这个时代复活,就必须担负起这个时代的责任。无论是谁,对自己生活的时代,都拥有一定的权利与责任。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也用不着特别去想。但是就算那个人跳跃过了时间,也不需要为这个时代背负起新的责任。他所有的一切应该只属于他所活的那个时代。啪!索罗奇原本在揉自己眼角的手突然用力往旁边一甩,斗篷发出了惨叫声。索罗奇的白胡须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他瞪了一眼向肯顿弥漫而来的黑雾,说:

“我的神经质发作了,想要拿你们这些家伙来泄愤。你们应该知道吧。我的性格跟师父比起来,就只有反社会的那个部分比较相像而已。”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索罗奇猛然起身,用力伸出一只手,对准了死亡骑士。

“去!我讨厌死这首歌了。这些家伙真应该从头好好学一下音乐。嚎叫术!”

朱力奥市长看到希顿波利史官吓得蒙住了两边的耳朵,觉得很怪异。然而下一个瞬间市长就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冲击中摔得四脚朝天,然后责怪自己为什么无法从别人的行动中学到教训。索罗奇发出了犹如几千道雷同时落下的惊人高喊声。

“给我停下来!”

喀啦啦啦啦……肯顿的建筑都震动了。“呜哇,市长大人?”希顿波利史官连忙去扶朱力奥市长,朱力奥市长没办法站直,再次跌坐到地上。之前被放到屋顶上的稻草堆或木板都弹了起来,鸡与狗的惨叫声直入云霄。咕咕咕!汪汪!啊啊啊!最后的是人类的惨叫声。抵达城墙后面的警备队员按照各自的性格或跪下或往前滚,盔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比起将巨大卵石丢到溪边的声音还要大。“哎呀,不会吧,优比涅啊!”“基顿啊!”“喔,雷提啊!”“天哪,卡兰贝勒!”犹如帮诸神点名的高喊声响彻了肯顿的天空,无辜的麻雀与乌鹊被这声音冲击而昏厥,纷纷如雨落下,让肯顿那些饥饿的顽童陷入了一阵欢喜。这等于是从天上用快递送下点心的材料来,看到那些顽童纷纷跑去捡那些鸟,警备队员只是感到一阵气闷。

让一脸茫然的朱力奥市长起身(其实在内心中是想一把抓住他领口拉他起来),接着希顿波利史官连忙挤出了眼角的眼泪转过身。他眼角瞄到朝肯顿扩散的雾之波浪停滞不前。黑雾就像听见狼嗥叫的羊群一样,甚至开始朝后退。希顿波利史宫想要发出感叹声。然而他张大的嘴巴中实际发出的却是惨叫声。

“哇啊!大魔法师?”

索罗奇从城墙上往前冲。换句话说,就是打算投身到城墙底下。比别人更快从巨大声响的冲击中脱离的人被第二次的冲击吓到,发出了惨叫声。然而索罗奇对这个惨叫,却做出了奇怪的回应。

“如果真认为‘我并不是单数的’,就请让雷提的祭司们出动。”

索罗奇跳进了空中。在这一瞬间,飘浮在空中的索罗奇的手杖上附的七个环中,第五个环发出了深蓝色的光芒。

“呜!”

希顿波利史官因着刺眼的蓝光而用双手遮住了脸,害得朱力奥市长再次跌回了地上。“史官!干脆不要扶我算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周围的朱力奥市长看到城墙上的所有一切,包括城墙、回廊的砖石还有居民们全都被染成了青蓝色,全身发冷而闭上了嘴。一阵子之后,蓝色的光瞬间消失,肯顿的居民看到了坐在手杖上飞翔于天空中的索罗奇的身影。

“喔喔,彩虹的索罗奇!他在天上飞!”

索罗奇就像锁定了小羊的老鹰一样,飞越了黑雾的上空。立刻就有无数个拳头举起,像是要飞上肯顿的墙头。“哇啊啊啊!”黑雾中爆出了咒骂与怒吼。

“你你你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火火火球球球术术术!”

啪啪啪啪啪!黑雾团中,许多火团犹如雨点般向上喷出。就像将小石块丢进水面弹起的水滴放大几千倍一样,向上喷去的众多火球犹如在戴顿平原上空有几千颗流星反着往上掉落,景象十分壮观。那些火球全都朝向空中的同一点,也就是划过天际的索罗奇飞去。

“冰墙术!”

索罗奇的下方出现了很快速的闪光。因着魔法师的召唤,半空中突然结出了巨大的冰块,犹如要遮蔽住整片天空。嘎叽叽--叽!慢慢地,重重地落下的冰墙被死亡骑士射出的火球给命中了。砰砰砰砰!肯顿的居民看到平原上犹如突然撒下了几万块钻石,立刻被这个气势给压倒了。大大小小的冰块犹如箭雨,飞散在半径几千肘的天空,其中广布的水蒸气云冒起遮住了阳光。

“狡狡狡猾猾猾的的的家家家伙伙伙!”

水气构成的云遮蔽了索罗奇的身影,死亡骑士能看到的就只有朝着它们自己不断坠落的冰雹在闪烁着。然而死亡骑士完全不慌不忙。它们百人犹如一人地同时大喊:

“升升升上上上去去去!”

黑雾的尖端突然朝上方急冲。因为水气构成的云遮挡住了阳光,死亡骑士开始可以随心所欲地让黑雾往上飞。落下的冰雹在碰撞到黑雾的瞬间,就像掉进了火堆之中一样,化为一阵白烟,蒸发不见了。

戴顿平原的上空整个都被云海遮盖住了。不只是死亡骑士,连身在远处的肯顿居民也都不清楚索罗奇的行踪。冒起的蒸汽与黑雾混在一起,形成一个几千肘高的帐幕。原本看着雾与水气的居民当中,有几个眼力特别好的人开始高喊:

“那里!那里!”

索罗奇穿过了重重云雾出现了。而且索罗奇还骑在手杖上,朝着死亡骑士急速俯冲。然而肯顿城居民与死亡骑士都没有把索罗奇当作单数。随便望一眼穿过雾堆的索罗奇,也会发现数量超过了十个。

“呃呃呃啊啊啊!这这这种种种幻幻幻象象象骗骗骗得得得了了了死死死亡亡亡骑骑骑士士士吗吗吗!”

死亡骑士咆哮着敞开。虽然谁也没有下令指挥,死亡骑士们还是各自散开,防备着从天空中落下的多个索罗奇。用恐惧表情看着天上那十几个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被希顿波利史官抓着转过身去。

“就是现在!”

“什么呀……?啊,没错!我并不是单数……”

朱力奥市长将他话的结尾给吞回下去,慌忙转身。然后他对城底下高喊:

“打开城门!雷提的剑呀,出动吧!”

在城门后面待机的警备队员慌忙地冲向城门。钝重的城门打开的瞬间,战意燃烧已久,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众雷提祭司纷纷踢了自己的马。

“雷提!赞扬创造无法达成的美!”

“雷提!雷提!祂的刀剑杀无赦!”

从他们并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战,而是为了破坏而战这一点看来,雷提的祭司是比真正的战士更像战士的祭司。

他们的祈祷就是战斗中的呐喊,他们的圣典就是战斗教本,他们的祭坛就是流血的战场。这些跃出肯顿城门的雷提之剑朝向他们的天国,也就是死亡与流血的战场进行突击。

“哇啊啊啊!”

准备迎战落下的各个索罗奇,而将原本密集的阵形散开的死亡骑士们看到穿过城门冲来的许多雷提祭司,吐出了愤怒的喊声。虽然没有人指挥,还是能一丝不紊地继续战斗,在这一点上雷提的祭司与死亡骑士都是一样的。虽然是出了城门之后才能看清楚,雷提的祭司们看到了眼前这一幕,立刻就懂得索罗奇的想法。“楔形阵!”某个人喊出的简短叫声让雷提的祭司们连忙集合,形成了纵深的阵形。现在雷提祭司们就像他们的称号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雷提之剑,切入了死亡骑士们散开的队伍中。哒哒哒哒哒!

“雷提!雷提!雷提!”

“弱弱弱者者者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

领头的祭司丝毫不顾死亡骑士的咆哮,用猛烈的气势挥舞着剑。但是死亡骑士的戟挥动得更快。唰--!死亡骑士的戟散射出了黑光,祭司的身体与剑一次就被劈开了,他的上半身从马上弹飞出去。“咿嘻嘻嘻嘻!”失去了主人的马哀凄地悲鸣狂奔着。但是原本跟在它后头的祭司看了这个场面,还是毫不犹豫地挥戟砍向死亡骑士的颈项。“雷提--!”祭司的剑所过之处,并没有血肉横飞,而是骸骨与头盔飞上了空中。

“呜喔喔喔喔喔!”

死亡骑士大声喊叫着,扭曲了身体。接着跟来的另一把剑刀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失去平衡的死亡骑士的身体。到这个死亡骑士倒落于地时为止,它总共受到了四次的攻击。雷提的祭司们构成的楔形阵就像一个有机的整体般冲进了死亡骑士之中。在最前面的祭司用不是冲破敌阵就是死的冒险方式,让进击不至于中断,猛烈的攻击将死亡骑士的阵形切出了深深的裂口。上方则传来索罗奇们的高喊声。

“往右边!”

雷提的祭司们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所以死亡骑士完全无法阻止他们的转向。结果就是呈楔形阵前进的雷提祭司们都一致完成了迂回行动。以惊人的机动力形成一条战线的雷提祭司开始蹂躏右边那一部分被他们隔开的死亡骑士。这种充满风险的战术有个很大的弱点,也就是雷提祭司们的背后会毫无防备地袒露给左边的死亡骑士,对于这个问题点,索罗奇给出了一个很有力的解答。

“陨石群落术--!”

咻咻咻咻咻!刮破空气的尖锐声传向四方。被雾与水气遮蔽住的天空中,一阵红色气息开始摇摆的瞬间,突然喷出的火焰之雨朝向被雷提祭司隔开的左边那一群死亡骑士集中落下。砰砰砰砰!背后传来的爆破声让雷提的祭司们都感到心惊胆裂。

“呃啊啊啊啊--!”

喷出火焰与热气的波浪瞬间让死亡骑士的甲胄开始发烫。被大量落下的陨石直接击中的死亡骑士无法承受盔甲内的热力,它们受诅咒的身体像爆发一样炸裂开来。黑烟与火花喷出之际,烧干的肉块与骸骨都冒起了火焰,就像在干枯的落叶堆上点上了火一样。

在空中飞行,吸引住死亡骑士们注意力的整群索罗奇一致露出了苦笑。

“果然这种打法还是比较有利的。虽然已经过了三百年,但这件事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然而索罗奇与雷提的祭司们一阵子之后就感受到了相同程度的绝望。

即使部队已经被人切断,右边那些死亡骑士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削弱。命令体系早巳不存在了,然而部队被截断对它们而言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冲击。死亡骑士们按照各自的判断去对付雷提的祭司,惊人的是,在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形之下,死亡骑士整体的行动让形势渐渐变成一场混战。一旦雷提祭司与死亡骑士开始互相混杂,个人的战斗力优越许多的死亡骑士们就迅速压制了那些雷提祭司。战场立刻开始到处喷出了红色的鲜血。

“啊啊!雷提啊!”

“怎、怎么会这样!呜啊!”兵器的大小与锋利程度、挥动兵器的力量与技巧,再加上勇气。在这几件事上,雷提的祭司都自认已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但是在死亡骑士面前,雷提的祭司也只不过是软弱无力的人类而已。死亡骑士挥动的可怕巨大战戟、链锤、巨镰如切草一般,将这些雷提之剑给斩断。

然而实践破坏的雷提祭司对于自己遭受破坏根本没有任何惧怕。

“呜呃!”

死亡骑士巨大而凶暴的长矛刺中了一个祭司的腹部,他惨叫了出来。死亡骑士冶冶地笑,想将长矛拔出来。但是下一瞬间,祭司高高地抬起了头,双手紧紧抓住贯穿自己腹部的长矛,口中同时吐出了鲜血与高喊声。

“独自下阴间太寂寞了!”

这个就是被艾佩萨斯取了雷提德洛斯之名的那个祭司。刺了雷提德洛斯的死亡骑士森冶地笑了出来,但是那微笑并没有维持多久。雷提德洛斯只用右手握着长矛,举起左手指着死亡骑士。

“呀喝!”

雷提德洛斯口中爆出大暍声的瞬间,他的左臂爆开,骨头、血滴与肉块向四方飞溅。他左臂爆发的瞬间,眼前那个死亡骑士的胸膛整个飞了出去。

透过自爆能让所有创造同归于消灭,这种雷提的权能正四处流布着。被雷提德洛斯锁定的死亡骑士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化为一块块,盔甲的碎片四散纷飞,还冒出了带着恶臭的黑烟。雷提德洛斯因为左臂爆裂的冲击差点滚落地下,好不容易才用右手抓住了缰绳。他苍白的脸庞上显出了歪着嘴的微笑,口齿不清地说:

“这叫多多益善吧……哈哈哈……”

腹部上还插着一根长矛,左边肩膀鲜血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的祭司,让代表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都感到了害怕。死亡骑士们因愤怒而颤抖,口中喷出诅咒的话语,但是也没办法阻挡雷提德洛斯破坏自己的右臂。啪啪!继右臂之后,雷提德洛斯又破坏了自己的右腿,才从马上落下而殒命,但是他成功地将两个死亡骑士给毁灭了。这已经超越了悲壮的程度,可说是恐怖至极的死亡。

雷提德洛斯的死亡,等于是帮其他祭司的死亡建了一个里程碑。被死亡骑士刺出致命伤的祭司毫不犹豫地开始破坏自己。不留下可以埋葬的身体,也不留下任何一点再次赞颂雷提的希望,在这种彻底破坏自我的行为面前,连死亡骑士们也都只能迟疑了。当一个雷提祭司死去的过程中能够毁灭两三个死亡骑士的状况接连发生,死亡骑士马上就知道这对它们完全不划算。死亡骑士的愤怒更为炽烈,攻击也更加凶猛。

“这这这些些些混混混帐帐帐发发发飙飙飙了了了!”

“立立立刻刻刻杀杀杀光光光!别别别留留留活活活口口口对对对付付付我我我们们们!”

死亡骑士与不久之前的雷提祭司一样,将态度转变成一定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方休。在天上看到这幕景象的索罗奇看到三把剑同时插进一个祭司的身体之时,口中发出了呻吟。

“这些愚蠢的家伙!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杀的恐怖行为!”

然而索罗奇根本帮不上忙。在混战状态下根本无法对整群参战者使用魔法的索罗奇透过冷静的判断,决定要阻止右边的死亡骑士们合流。然而索罗奇举起手臂的瞬间,右边那些死亡骑士之间却传来了让索罗奇心都凉了半截的高喊声。

“消消消除除除魔魔魔力力力术术术!”

阴郁的高喊声传遍战场的瞬间,索罗奇在空中飘浮着的身影开始一个接一个消失。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索罗奇必须以一身承受所有死亡骑士火热燃烧的目光。索罗奇尴尬得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

“吃吃吃这这这一一一招招招!”

死亡骑士中那些拿着巨弓的骑士们都一致瞄准了天空。

那些人类使用起来不可能发挥出威力的巨弓发出了巨大声响。啪--!索罗奇慌忙地想再度冲上高空,但这绝对不可能比死亡骑士的攻击还要更快。所以索罗奇在身体毫无掩护的情况下停留在空中。施法以闪电的速度开始了。

“力场术!”

然而念完咒语的瞬间,索罗奇感受到了强烈的挫折感。死亡骑士们拉起了巨弓,却还没有放开弓弦,只是瞄准了索罗奇。索罗奇电光石火之间就想到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上当了!

“反反反魔魔魔法法法罩罩罩!”

死亡骑士森严的命令一下,所有玛那的运动都被强制停止,戴顿平原上的自然力与玛那霎时间达成了协调。玛那与自然力调相之处并不会发生任何背反现象。索罗奇所施的保护性法术被强制取消,彩虹的大法师在没有任何保护之下暴露于死亡骑士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索罗奇慌忙往上飞起的瞬间,死亡骑士的手纷纷放开了弓弦,响起了犹如死亡前奏曲的爆破声。砰!砰!砰!砰!

“呜!”

受死亡骑士的敌意引导的一枝箭命中了索罗奇的胁下。索罗奇为了不从用惊人速度冲向高空的手杖上落下,必须拚了老命抓住手杖,根本没有时间细看伤口。血滴长长地洒落,索罗奇被卷进了黑暗气流之中。

索罗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雾旋风的另一边。

死亡骑士们用沉着的态度再次将箭架在弓弦上,等待了一下,然而并没有看到索罗奇往下坠落,死亡骑士也没有什么不满,转动手臂再次将箭放回了箭筒之中。那个动作就像打猎完毕的猎人般一样悠闲。但是将弓收起的死亡骑士发出了怒吼声,跳过群落的陨石所引起的火焰,朝雷提的祭司们跑去。

“敢敢敢对对对付付付我我我们们们就就就得得得付付付出出出代代代价价价!就就就算算算是是是优优优比比比涅涅涅与与与贺贺贺加加加涅涅涅斯斯斯也也也一一一样样样!”

在远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发出了充满压抑的呻吟声。连自己的身体都破坏掉来与死亡骑士一战的雷提祭司们,其奋战的精神十分惊人。但是死亡骑士似乎不会再上相同手法的当,雷提的祭司只好用一招决生死的方式进行攻击。只要有一把剑刺中了祭司,斧头就会随之飞来将他的头斩下,只要有一根矛刺中祭司,马上就会有链枷飞来将祭司的身体砸成碎块。现在的战斗已经不是战斗,而完全是场屠杀了。再也无法忍耐的朱力奥市长大声高喊∶

“喇叭手!快吹退兵的信号!弓箭手进入战斗态势!既然魔法已经被封锁,它们自己应该也没办法用魔法。警备队员立刻出动,协助祭司们撤退!”

希顿波利史宫叹服于朱力奥市长的慧眼。并不是因为没办法用魔法,死亡骑士就会变成很弱的对手,但必须出动与它们一战的警备队员却是这样感觉的。年幼的号角手用力地举起了号角。

告知撤退的号角声响彻了戴顿平原。然而雷提的祭司们只瞄了城墙一眼,并没有听从城里的呼唤。其实就算他们想,他们也办不到。死亡骑士已经在祭司与城墙之间形成了反包围阵形,封锁住祭司们逃走的道路。看到这情景的希顿波利史官似乎是认为该轮到他出马了,拔出剑来大喊:

“我出去!”

朱力奥市长慌了,急忙转过身,但这时希顿波利史官已经跳下了阶梯。穿戴着不太熟悉的沉重盔甲,希顿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没从阶梯上滚下去,走到了城门后方。希顿波利立刻跳到了等在那里已久的马背上,正在进行出击准备的警备队员之间立刻爆出了惊慌的声音。

“史官大人!您打算做什么?”

穿着盔甲拿着武器还能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身手骑上马匹,希顿波利史官立刻朝着城门狂奔。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史官从已经依市长的命令打开的城门缝隙钻出。警备队员失了魂似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刺耳的高喊声。

“我不怕死!”

那是肯顿警备队长罗塔斯。警备队员听到他们首领的高喊声,在他们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之前,就先因为寒冷的感觉打了个寒噤。罗塔斯吐血般的声音引发了犹如华伦查三骑士同时柑撞般的战栗。罗塔斯拔出了剑,放声大喊∶

“如果害怕死的话,就更应该害怕整天担忧死亡地活着!肯顿警备队员,前进!”

罗塔斯的喊叫声在肯顿城内回响的同时,警备队员已经开始往外冲了。高声大呼跃出城门的警备队员们开始朝着对雷提祭司进行反包围的死亡骑士背后直冲,众马匹扬起的灰尘漫上城墙,甚至包围了朱力奥市长,所以一时之间他都看不见战场的状况。

跑在警备队员最前方的希顿波利.亚西林格是个勇敢人物,他也具备在发挥勇气时必要的智慧。所以希顿波利判断,要帮被围住的祭司们解危,必须充分让死亡骑士们知道自己有被夹攻的危险。跟在他后面跑来的罗塔斯警备队长突然听到希顿波利史官粗重低沉的歌声,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打了一阵冶颤。比起小说更喜欢阅读帐本的、顽强的史官纵马唱起了歌来。那不是别的歌,是伊斯的狂诗曲。

号角声响起,向前街!向前街!

往东街向大陆的尽头,往前街向人生的尽头!

然而剑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我的君王,路坦尼欧!奉他的名向前冲!

希顿波利史官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应该要唱出谁的名字呢?哪个名字才能震撼死亡骑士,激起肯顿居民死力奋战的勇气呢?罗塔斯从往前冲的希顿波利史官身上,看到了骑士伊斯的身影。他的口中爆出了压抑不住的喊声。

“路坦尼欧,路坦尼欧!跟着史官一起打退那些死亡骑士吧!”

由希顿波利唱出,由罗塔斯传扬开来的名字顿时让肯顿警备队员的血液滚烫起来。路坦尼欧,路坦尼欧!他们从小都是听路坦尼欧大王的故事长大的,都是生活在路坦尼欧大王之国的战士。分不清谁先谁后,在警备队员间,歌声犹如爆发般炸了开来。

我正在冲锋,进击的!号角声!

爱也有尽头,那是离别!

回忆也有尽头,那是遗忘。

然而无穷无尽的,是我的脚步!

我的君王,路坦尼欧!以他的名字冲锋!

将死亡骑士弄得无意识间回头的并不是警备队员的马蹄声。路坦尼欧,路坦尼欧!这个名字让它们回了头。死亡骑士咆哮着挥舞双手,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了这时,死亡骑士才发现是它们自己让平原上的玛那运动停了下来,顿时爆发出了怒吼声。朝它们涌来的是枯叶与尘云,还有闪烁的枪尖。然而比起这一切更重要的是,歌中路坦尼欧的名字让它们开始愤怒。死亡骑士的武器一下子都掉转了方向,在最后面的那些骑士开始往此刻正在冲来的警备队员迎了上去。

希顿波利史官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抓着剑。刮得脸鼧痛的寒风中,依然滚烫的手指尖与俊颈已经麻痹了。所感受到的只有近乎疯狂的兴奋与火热燃烧的愤怒,希顿波利正面直视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死亡骑士,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他喊出的名字力道是如此之强。

“路坦尼欧!路坦尼欧!”

正面朝着希顿波利跑来的死亡骑士伸出了沉重的矛,残酷地大喊:

“我我我就就就让让让你你你去去去见见见路路路坦坦坦尼尼尼欧欧欧!”

“我的君王啊!”

虽然他这条手臂一辈子都还没用过比笔尖更致命的武器,但是希顿波利还是像他口中大喊的那个人一样,拚命挥动起手臂。死亡骑士碰上了连雷提的祭司身上都没展现过的猛烈攻击,开始犹豫不前了,而这就决定了胜败。歪掉的枪尖没刺中希顿波利,如箭般射出的长剑却穿过了死亡骑士的头盔。长剑尖端被头盔卡着,还在继续跑的希顿波利背后,死亡骑士的盔甲被黑色的气流所包围,崩溃般地落到了马下。希顿波利从腹部深处大喊出来∶

“肯顿!路坦尼欧!”

高喊声与各种噪音响到震耳欲聋,兵器上闪烁出的火花与反射光朝四方散射,希顿波利的高喊声却像龙的咆哮一样传了开来。死亡骑士们的诅咒接二连三地爆出,但战场上充满的警备队员喊声盖住了那些声音。

“呀--!路坦尼欧!请保佑肯顿!”

“突击,前进!以路坦尼欧之名击退那些死亡骑士!”

死亡骑士现在在精神上与实际上都被包围了。雷提的祭司仍然在破坏自己的身体来压迫着死亡骑士,背后则是犹如被路坦尼欧的亡灵附身的警备队员,用恶鬼般的面貌挥动着武器。希顿波利看到死亡骑士犹疑的动作,感到振奋的喜悦。赢了!

但下一个瞬间,希顿波利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他视野的某个角落正发生着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希顿波利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不安。所有的一切,甚至连天空与大地都疯狂跃动着的战场上,只有一样东西一动也不动。

希顿波利的眼中出现了一个抬起手臂的死亡骑士。周围的其他死亡骑士迎向了与雷提的祭司一起跑来的肯顿警备队员,凶猛地挥动着武器,但这个死亡骑士却像在神殿的礼拜堂中一样,用虔敬的姿势站在那里。看到这光景的希顿波利一下子僵住了。这个死亡骑士用缓慢的速度、残忍的态度大喊:

“包包包围围围住住住所所所有有有东东东西西西吧吧吧,黑黑黑暗暗暗啊啊啊!”

原先朝天空卷起的黑雾以很快的速度开始下降。祭司们与警备队员都慌了,战斗的惯性将他们往降下覆盖一切的雾中间赶。犹如拥有重量与实质的雾毫无阻碍地涌来,将周围都包住了,希顿波利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雾的另一边开始不断爆出惨叫。

“呜哇!”

“史官大人!队长大人!你们在,哪里……呃啊!”

“这是……哇!妈呀!”

黑暗中死亡骑士活动所发出的恐怖破裂声、马蹄声与惨叫声,都传向四面八方。惊慌的警备队员互相呼喊,但是来到他们身边的却只有黑暗中挥来的死亡骑士的攻击。锐利的武器穿破盔甲发出的声音让希顿波利的背脊感到一阵刺麻。‘某种东西’掉落到马下的声音连续传来。(希顿波利并不想说那些是尸体。)

希顿波利让自己全身都紧张起来,紧握着长剑,但是死亡骑士的剑似乎马上就要穿越黑雾刺穿自己的身体,这种恐怖感实在是很难忍受。希顿波利很难选择要直接往下跳躲到马的胯下去,还是要掉转马头往可能是肯顿的方向冲,只好环视一下四周。但是他能看见的东西就只有蠕动着的雾。这里到底是哪里?肯顿是在哪一个方向?这时从近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极极极度度度的的的黑黑黑暗暗暗中中中你你你只只只能能能看看看见见见一一一样样样东东东西西西,绝绝绝望望望!”

希顿波利吓了一大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差点当场停止跳动。他的长剑尖端插着的那个死亡骑士的骷髅正面对着他,下颚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连眼球都没有的空洞里面闪烁的黄色火光满是轻蔑与嚤恶地瞪着希顿波利。长剑穿过了骸骨的嘴,剑尖处骷髅的下颚还在一开一合喀啦作响,看起来就像是要吞下他那把长剑。骷髅不断继续吞食,连剑柄都吞了下去,接着就一口咬住了希顿波利的手。

“呜哇哇哇!”

希顿波利像被剑砍中的半兽人一样惨叫,抛出了长剑。啪嚓!骷髅令人无法置信地简简单单就碎成了一块块,希顿波利根本没有机会细看,就掉转了马头。虽然根本搞不清肯顿到底在哪个方向,希顿波利仍拚命地乱跑着,还持续不断地惨叫。

“呜啊啊,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绝绝绝望望望中中中你你你依依依靠靠靠的的的东东东西西西会会会反反反过过过来来来毁毁毁灭灭灭你你你,恐恐恐怖怖怖!”

哗!咻!锐利的兵器在周围挥动着,尖锐的声音传来。偶尔在眼前好像有些东西在闪烁着。然而希顿波利就是停不下来。这时黑暗中突然戳出一根戟来。希顿波利根本没有机会辨认出那东西是什么,挥来的戟就将希顿波利的马头给劈成了两半。马连惨叫声都还来不及发出,就狂喷鲜血倒落地上。

黑暗中落马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使希顿波利落到地上之后,还有好一段时间感觉自己仍在继续往下落。然后痛苦才到来,希顿波利急忙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折断,又再次倒了下去。

“呜!”没想到要将流入口中的血与灰尘吐掉,希顿波利像条虫一样地蠕动。这时他无意间伸出的手碰到了某种东西。

希顿波利抬起了头,发现自己正抓着某种生物的腿。看清那只怪异到很难找出言语可以形容的生物之瞬间,希顿波利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呜啊啊啊啊!”

除了希顿波利抓住的腿之外,那只生物另外还有六条长度不一的腿。用马来比喻,在相当于胸部的部分,有三只大小各异、排列不太规则的眼睛。但是那三只眼睛都以血红燃烧的眼珠瞪着希顿波利。在应该有脖子的地方,却一点肉的痕迹都没有,完全是白骨,白骨的上方则是戴着个马甲的头。他的眼神沿着那只生物不断往上看,看到举起双手剑准备下劈的死亡骑士,希顿波利闭上了眼睛。

原来我就是这样死去的。可恶!

然而等来等去,他却没有死。什么啊。难道死掉那一刻是不会有感觉的吗?因为周围实在安静得不像话,希顿波利认为自己的推测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但是与他的推测相反,他的感官却不断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总之如果死者的手臂还在剧痛,那不是太凄惨了吗?

那么我还活着吗?

希顿波利睁大了眼睛。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死亡骑士似乎完全不想理他,只是一直望着远方。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死亡骑士开口了。希顿波利听到了非常不协调的声音。死亡骑士以慌乱的声音大喊∶

“是是是那那那些些些家家家伙伙伙!”

“喂,闪开!”

朱力奥市长慌忙地朝上方一望,差点就朝后跌了下去。突然出现在城墙上空的索罗奇用没什么水准的姿态落到了城墙上。到此时为止,他的手杖都还一直忠实地执行他的意愿,但是他发着抖的腿却不是如此。索罗奇跪倒在城墙的冰冷石砖上。虽然一直用力按着,插着箭的胁下还在不断流着血。朱力奥市长尖锐地高喊∶

“索罗奇大人!怎么会这样,医师!医师快过来!”

喀!索罗奇扶着手杖站了起来。靠到连忙跑来的朱力奥手臂上,索罗奇对着市长说:

“市长,请你用力把箭抓住。”

“咦?”

“我要你马上把箭拔出来,蠢货!”

朱力奥市长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抓住了插在索罗奇后腰的箭。接着索罗奇很快地深呼吸,手紧紧扶着城墙。

“我没办法忍耐两次的。连拔牙齿也一样,如果没办法一次拔成功,接下来只会更痛苦,何况是箭呢。如果没办法一次就拔出来,会是很遗憾的事情。快拔!”

在朱力奥市长冒出明确的想法之前,反射性地将箭拔了出来的瞬间,索罗奇猛力抓紧了城墙。鲜血喷了出来,箭被拔了起来,朱力奥市长就这样一手抓着箭,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哎呀!”朱力奥市长喊出了惊吓的喊声,索罗奇却用很沉着的态度说:

“辛苦了,市长。真感谢你。请小心不要碰到箭头,不然你会一辈子后悔的。”

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茫然地抬头望着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箭扔掉。那是死亡骑士的箭。箭掉落之处发生了居民们惨叫后退的骚动,但索罗奇连一眼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下,还是紧抓着城墙望着战场。再次笼罩了下方的黑雾隐藏住其中发生的恐怖屠杀景象,却遮不住惨叫与骚乱声。索罗奇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连警备队员都全部出动了吗?”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朱力奥市长实在很想骂他一顿。身侧不断流出鲜血的人怎么可能还这么沉着地说话?

“是的,已经出动了。怎么了呢?”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索罗奇实在很想打他一顿。你疯了吗?只把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丢在那个炼狱战场中?索罗奇最后将想说的话都给说了出口。

“你疯了吗?只把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丢在那个炼狱战场中?”

“是、是的,也、也没有别的,办、办法。大法师大人。您必须要接受治疗……您中箭了。没关系吗?”

朱力奥市长在许多因素综合造成的复杂状况中惊慌了,他努力试图说服对方,索罗奇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啊,可恶。我中箭了。”这话说得犹如临时想起一件已经遗忘的事实,就像是在嘲弄着朱力奥市长所说的话,索罗奇皱起了眼角,紧握着手杖。索罗奇将杖反转,让杖头贴上了伤口,帐上附着的第四个环发出了深深的草绿色。朱力奥市长以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的时候,草绿色的光渐渐消失,但索罗奇的伤口不断流出的血也跟着停住了。索罗奇抬起稍显苍白的脸,再次瞪了一眼战场。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您是魔法师索罗奇吧?”

“你这家伙,难道是白痴?现在才知道我是魔法师吗?”索罗奇想要对朱力奥市长这么喊而转过身。然而进入他视野的,却是朱力奥市长的下巴。索罗奇随着朱力奥市长的视线方向朝上看,下一个瞬间就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到了这时候,秤锤才从天上掉了下来啊。”

在天空中飘浮的男子(正确来说是骑在穿着看起来非常雄壮马甲的飞马背上的男子)像是没办法理解索罗奇的话一样,歪着他斯文的脸庞疑惑着。骑士用熟练的动作让飞马下降到城墙的回廊上,霎时间居民们连呼吸声都吞下了,全都在看着他的样子。大概是为了不给飞马负担,男子只穿着简单的硬皮甲,所以下马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噪音。飞马骑士用眼珠都快弹出来的表情朝看着自己的朱力奥市长说:

“市长大人在哪里呢?”

“咦?”

“我问肯顿的市长在哪里。”

朱力奥市长对于必须这样回答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我就是。”

飞马骑士斯文的脸庞上再次浮现出了讶异。因为脸庞太过整齐,好像这个骑士下巴的胡子长出来的时候还要郑重请求允许似的,汗水流下之时,似乎还得呼着口号,队伍才能井然有序地流下。骑士沉着地问道:

“诺戴尔市长已经去世了吗?”

诺戴尔市长?当然已经去世了,而且还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概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朱力奥市长满脸的莫名其妙。然而朱力奥市长已经想到这个骑士是谁了,所以当居民们刺耳的惨叫声传来之时,朱力奥市长犹如理所当然似地抬头望着天空。应该还有另外两个骑士会下来吧。

他所想的事情马上就实现了。

飞马的骑士右边果然有一匹穿戴着骏马般甲胄的狮鹫兽,背上载着个戴了白盔白甲的骑士下来。狮鹫兽以汹汹的气势将嘴一开一合,朱力奥市长彷徨了一下之后不得不后退。然而最后下来的骑士骑着的生物是以让肯顿居民都陷入狂乱。投射出巨大的阴影降下来的翼龙背上,有一个其实十分高大健壮,但因为骑的是翼龙,身材乍看之下也不怎么起眼的骑士,竖着一把巨大到怪异的骑士枪坐在上面。

城墙上的回廊虽然宽阔,但仍然不足以让翼龙降落。然而翼龙骑士却似乎毫不在乎地驾着翼龙下到城墙,翼龙看起来就像只落到架子上的鸟一样,用两脚的爪抓向城墙。喀喀喀喀!翼龙脚爪刮了刮城墙的石头,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但翼龙还是抓到了平衡,折起了翅膀。骑士踩着翼龙的膝盖,用轻盈的动作下到回廊上。

三个骑士并肩站在索罗奇与朱力奥市长的身边。

骑士们的坐骑无论是体型还是模样,都相距甚远。穿着符合各自坐骑的服饰,骑士们互相之间的外型也都没有相似的地方。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用骑士堂堂正正的姿势站立着。远远看着这幕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发现他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然而他的口中突然冒出了完全无关的话。

“很荣幸认识你们,天空三骑士。我是肯顿市长……”

“你们也复活了!”

索罗奇的高喊声,毁了朱力奥市长向天空三骑士做自我介绍的无限光荣的机会。但是索罗奇或者天空三骑士对于朱力奥的懊恼却毫不在乎。从天空中飞来的骑士脸上都掠过害怕的表情,从飞马上下来的骑士用依然沉着的声音问道:

“……现在是几年了?”

“据说已经过了三百年,丁赖特。”

被叫做丁赖特的那个骑士叹了口气,说:

“实在太久了。能够跳越过这么长的时间,靠的到底是什么邪术?”

“不知道。连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清楚我们是因着什么力量复活的。”

这时从翼龙背上下来的骑士(下来之后,骑士总算显现出他的巨大健壮身躯)拿着一把巨大骑士枪,就像拿着根指挥棒一样轻松地挥动,把朱力奥市长弄得很惊讶。然而骑士只是指着平原上的黑雾。

“魔法师大人说秤锤从天上掉下来,意思是因为它们吗?”

“没错,穆史塔巴。”

狮惊兽骑士笑了。那是个很委屈的微笑。

“哈,我想您一定会说‘先把它们打退了之后再想吧’,彩虹的索罗奇。”

“当然。在我的时间表上,调查事情缘由的时间……”

“必须要妥善运用闲暇才行。”

狮惊兽骑士露出了疲惫的表情,接着索罗奇的话往下讲,这让索罗奇微笑了起来。

“葛雷,根据那些不太懂礼貌的朋友所说,我之所以复活的理由,就是为了帮忙保护这个时代的人。这是因为再怎么想,那些死亡骑士都不太可能是在敦亲睦邻的旗号底下狂奔而来。”

葛雷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丁赖特用非常冷静的声音很快回答了索罗奇的话。

“如果这是邪术的话,我会拒绝复活。可是不管再怎么高等的魔法师,甚至连您的师父也没办法超越过三百年的时间。所以这一定是邪术,索罗奇。附近有欧雷姆的神殿吗?”

“……你打算自杀吗?”

丁赖特用被侮辱的表情瞪了索罗奇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那张脸犹如在述说‘那个魔法师原本就只有这种水准’。

“您应该很清楚,伊斯骑士团成员没有大公或欧雷姆的允许,是绝对不可以自杀的。我打算向欧雷姆的祭司拜托对我们进行处理……”

丁赖特这番郑重的宣言被葛雷的左臂给阻止,才没继续往下说。葛雷缠住了丁赖特的肩膀,拉了拉他的头发,说:

“喂,喂,丁赖特!居然说什么处理?哈哈哈!如果有谁听到的话,还以为我们是跛了脚的马呢?我们难道是什么垃圾,居然说什么处理?”

从丁赖特的表情看来,他是用让人很有切实感觉的演技强忍着不生气,拚命要将葛雷的手臂给移开。但是葛雷却更凶猛地拉住了丁赖特,不停地搓自己的头发,在这种状况下仍然努力用沉着的语气说话的丁赖特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看来很悲哀。

“无论如何,这件事并不重要。这分明是身为伊斯骑士团成员无法接纳的邪术……”

“从敌人面前逃亡,也是身为伊斯骑士团员所无法容许的事情。”

穆史塔巴低声咆哮着说,瞪着死亡骑士们。丁赖特这次故意做出突然发火然后忍住的表情说:

“这并不是逃亡。如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不够光明磊落,要怎么击退它们?”

穆史塔巴暂时转过头看了看丁赖特,不经意地说:

“然而剑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原本抱着丁赖特嗤嗤笑着的葛雷这次眨眼望着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紧抓着的不是剑而是骑士枪,他说∶

“你以前老是说就算死,也要跟它们拚了。现在这件事的确实现了,不是吗?”

“我的意思可不是靠邪术跟它们拚了。”

丁赖特用不太高兴的表情说出之后,葛雷耸了耸肩。朱力奥市长慌张地轮番看着像连珠炮般问出问题的三个骑士。这时索罗奇连忙插嘴:

“各位,我没有时间了。你们并不是乌合之众,也不是闹意见不服领导的土匪,要不要遵照领袖的意见来行动?”

这样一来,天空三骑士似乎觉得这番话非常对,一直猛点头。两个骑士看着自己的首领,领头的骑士用有些难堪的表情说:

“是的……嗯。这样啊。我很讨厌用脑袋。那我们就追随索罗奇大人吧。战士把用头脑的事情交给魔法师,也不能说是错的啊。”

葛雷的命令一下,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没再说话,只是走向各自的坐骑。葛雷跳上狮惊兽之后搔了几下头,然后有些埋怨地看着索罗奇。

“真是的。现在可以了吗,魔法师大人?”

“可以了。我们快过去吧,葛雷。”

索罗奇笑眯眯地跳上了他的手杖。葛雷并没有回答,只是让狮惊兽飞上天空高喊:“咦咦咦咦--呀!”

第二章

“该死,吱!我们花了半天翻山,吱吱!到底要走几步才能翻过去!吱吱吱!”

为了躲避升起的阳光而躲在岩石底下,所以雷泽看不清楚鲁森的表情。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鲁森一定正吓得满脸苍白。雷泽叹了口气,说:

“你抓得到在草地里面跑的蚂蚁吗?不用担心。那个巨人家伙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他找不到我们吗?吱……”

“当然啦!”

“吱喀!那为什么你还这么不安地,吱!看着四周呢?”

雷泽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了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正确掌握鲁森的表情。那并不是因为鲁森钻到了岩石底下的阴影里,而是因为自己不断在观察巨人的头有没有突然从山峰后面冒出来。再这样下去,它会越来越不相信我的话了。雷泽腼腆地笑了笑,坐到地面上。他将身体倚靠在鲁森藏身的岩石侧面,说:

“呿。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鲁森抱怨的喊叫声从岩石底下爆了出来。

“吱!那就快飞啊!吱啊!你昨天不是飞过了!”

雷泽不满地伸出双手给鲁森看。他的手掌满布尘土与苔藓,而且上面到处都是小小的伤口。鲁森看着他的手掌,然后抬起头看雷泽。那表情就像在问:‘那又怎么样?’

“这位朋友啊。昨天晚上熬夜翻山,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没办法施魔法啊。因为我没办法记忆魔法……还是算了,解释这么多你也听不仅。我简单来说好了:我,在休息够之前,就是没办法用魔法。懂吗?”

“吱,为什么?”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完全没思考就回答的雷泽忽然看着鲁森打了个寒噤。在岩石的阴影底下,鲁森满腹抱怨般地望着雷泽。升起的早晨阳光为已经凉了一夜的红色山脉带来了暖意,但雷泽看着鲁森闪闪的大刀,却足浑身冰冷。雷泽想到自己与半兽人之间的唯一交会点--纳克顿--已经死了,只好小心地拉起双腿。

一个没办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师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只快一秒也好,对于那些想要尽快逃走的半兽人,什么都无能为力的魔法师只是个包袱而已,更何况他是个惹人厌的‘人类’。雷泽虽然很想将语气刻意装成并不焦急,但实际上听起来谁都会觉得他非常焦急。

“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之后就可以再用魔法了。”

话说完的同时,雷泽就对自己刚说的话后悔了。因为这就等于大声告诉鲁森现在是杀害他的唯一机会了。雷泽现在已经拉起了双腿,准备朝一旁飞身而逃。鲁森用恐怖的视线盯着雷泽的姿势,大声咆哮说:

“那就好好休息!吱!你这样缩成一团,要怎么休息啊?真是愚蠢。吱吱。不要害怕!我帮你守着。妈的!吱吱!”

说完话的同时,鲁森一把抓起大刀,毫不犹豫地就从岩石阴影下走了出去。雷泽惊讶得张着嘴盯着鲁森的表情瞧,鲁森则是对倾泻而下的阳光感到非常厌恶,急忙跑向近处的树下。

鲁森坐在那棵树底下小小的树荫里面,把大刀放到膝盖上,开始警戒四周。对鲁森而言,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能用不舒服来形容,应该根本就是件痛苦至极的事情。但是鲁森却毫无抱怨地皱着眉头,静静坐在那里。看到这光景,雷泽叹了口气,无力地举起手擦了擦额头,好像很希望把自己脑袋里面的想法全部给擦掉一样。

雷泽擦着额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可以完全信任它吗?

虽然是件可耻的事情,雷泽脑袋中却不断盘旋着一个句子的不祥声响。这句俗语并不漂亮也不独特,但确确实实地表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就算只是个半兽人,也能够空手杀掉睡着的魔法师。’雷泽慌忙地重新检阅了自己与鲁森之间的各种回忆,但是因为实在太过不安,所以都没想起什么愉快的时光,却一直想到各种惹鲁森生气的例子。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半兽人,所以也无法断定这到底合不合半兽人的胃口。所以鲁森也许会先让他安心睡着,再立刻用敏捷的动作取他的性命。

一阵子之后,雷泽就开始嘲笑自己了。

这件事不折不拙完全是被害妄想。这大概是因为克顿山的巨人逼得自己的神经太过紧绷,所以才会怀疑朋友的。雷泽好好地将自己的情绪整理一番。因为怀疑自己的朋友而睡不着吗?雷泽啊,开始用用大脑吧。要让你这家伙改掉肮脏的人性,那还不如好好想事情,把睡意驱走。这是种妥协。如果没办法因为相信鲁森而睡着,也没办法因为害怕鲁森而一直神经紧绷……

‘那就去想想有帮助的事情吧。’

所以雷泽开始思索。

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一面高喊一面抛出岩石?正确答案就是:因为他有嘴巴,也有手臂。我这样回答,也许有人会笑,但这个人并不包含我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克顿山的巨人已死,是不容怀疑的历史。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个事态发生,这就代表了死者会复活。死者之所以会复活……

“克利啊……”

雷泽的嘴无意识地张开,回答了他自己心中的问题。

雷泽听到自己的话吃了一惊,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的听觉与视觉开始细心扫向周围,但发现的却只有在山腰盘旋的隐约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在早晨的阳光中闪耀的岩石。在红色山脉到处蔓延的红色岩石与疏松的黄土,使周围变得十分干燥。雷泽稍微偏转过头,看到鲁森非常紧张地望着他们刚翻过的山峰,他噗哧笑了出来。温暖的春日早晨。以败北者之姿被抛在山棱线上的人类与半兽人。

雷泽再次靠坐在石头上沉思。

这几件事情有相关吗?辛斯赖夫的问题。托比的不可思议事件。猫与梦的克利。想要复活的辛斯赖夫,想靠献上九种祭物复活的疯狂老人。把那笔财产给我吧!妈的。如果传说中巨大得不得了的那笔财产有可能落入我手中,我要买一匹很不错的马,马上向迪多斯疾驰而去。这是邀请海格摩尼亚的所有赌徒,不,连拜索斯与伊斯的赌徒都包括在内的史上最大赌局……

雷泽好不容易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醒醒吧!现在已经牺牲几条性命了?是七条,还是八条?

六十六年前,猫与梦的克利神的祭司们用阴沉的声音为辛斯赖夫的复活施了魔法。‘黑暗中闪烁的眼睛看到了你的梦……’云。可是因为产生了副作用,所以辛斯赖夫没有复活,而是克顿山的巨人复活了。这合理吗?雷泽摇了摇头。所谓副作用,不管什么魔法都有可能发生,但是要发生这一类的副作用是不可能的。克利的祭司们明明是以辛斯赖夫为对象来施魔法,如果真有副作用,不是发生在辛斯赖夫身上,就应该发生在施法的克利祭司自己身上。如果在复活的过程中出错,应该是辛斯赖夫本人变成不死怪物,还比较有可能。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家伙复活……这怎么可能?

那这个想法又怎么样呢?也许可以假定打从一开始施法就发生了错误。“咦?我好像弄错了。我怎么不小心复活了我不想复活的家伙?”雷泽差一点笑得滚下山去。哈哈哈!克利的祭司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哈。

“对克利与辛斯赖夫要好好调查一下。”

雷泽又一次无意识地把话说了出口,然后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么容易就把隐藏在内心的东西全都说出口,这种人怎么当赌徒啊!雷泽开始严厉地责骂自己。

可是一定得这么做才行吗?

回到托比去,意思就是自己撞到那些口吐白沫追杀自己的赌徒们手里去。雷泽闯了祸的戈斯比与托比,是在用走的嫌远,骑马却嫌近,拿刀跑着更是近得不得了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有人不爽想要追杀另一个人的话,那么这种距离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为了复仇的话……可恶,复仇!

雷泽突然用力握紧拳头,差点就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给拔了一撮下来。雷泽从靠坐的岩石上突然起身。原来他一直忘记了一件事情。

叽叽喳喳。

鸟叫声划破了沉闷的山间空气,低沉地传来。雷泽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但是听见的只有鲁森的微小呼吸声。雷泽再次陷入了沉思。复仇?刚才一直没想起这件事。雷泽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复仇的对象是属于那种能够毁天灭地的一类。

为纳克顿复仇。纳克顿之所以回到华伦查身边去的理由,是因为克顿山的巨人根本没有询问纳克顿的意愿,就丢了块石头给它当作礼物。这样说来,那我也不需要询问那家伙的意愿,直接回他一份大礼就行了。这就是雷泽的结论。

雷泽将鲁森叫过去,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吱,吱!什么?要去托比?”

鲁森皱起了额头,抬头看他。雷泽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从这里下山,然后到托比去。有一个谜题,必须到那里去才能搞清楚。”

“什么,吱--!什么谜题?”

“嗯……这件事你很难懂。简单来说,我是要去调查克顿山的巨人复活的理由。”

鲁森既不安又疑惑。忽然鲁森发现雷泽做出了平常很少见的表情。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可以用被幽暗复仇心覆盖的额头、爆出火花的眼神等等来形容,但从鲁森所感觉到的,只能说是狰狞丑恶的表情。

“你为什么这表情?吱吱!”

“我必须要报仇,鲁森。”

“吱!报、报仇?”

“我并不清楚纳克顿是不是赞成这样的复仇。就我所知,将为最伟大的半兽人复仇这件事交给人类去办,那就有点可笑了。哈……没错,也许我就是整个大陆历史上最可笑的复仇者。半兽人的复仇者雷泽。就算帕哈斯复生,要为此编上一曲,也是很困难的。”

虽然雷泽笑眯眯的,但鲁森还是那副臭脸。雷泽用沉着的声音说:

“但我还是要做。”

此刻鲁森握大刀的手开始拚命颤抖着。

“吱--喀!杀、杀掉克顿山的巨人,吱吱吱!”

“你真以为我是路坦尼欧大王啊?呵。如果我能扮演大王的角色,那鲁森你不就扮演了牧羊人查奈尔的角色吗?虽然个子不够高……”

“我不行!吱啊!”

“其实我也没要你扮。”

“吱吱吱!那么?”

“我觉得克顿山的巨人会复活,原因就是在托比。所以我想去那里调查一下。”

“吱?”

“也许能够找出打退克顿山巨人的方法。不,我一定要找出来。”

鲁森一时之间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抬头看雷泽。它好像很好奇雷泽的身体是否完整似地,从雷泽的头顶开始依序看到他的腰、腿、脚趾去,然后又倒过来从下往上看,最后则是盯着雷泽的脸不动。雷泽笑了。

“我是唯一承认神力的魔法学派--欧罗瑞的继承人。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但欧罗瑞并不敬拜彩虹的尽头,而是敬拜彩虹本身。我也等于是欧罗瑞的一个分身。如果克顿山的巨人蔑视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女儿--时间而复活的话,他就等于宣布将从我这里受到悲惨的待遇。”

“吱呜,吱!你,听起来很厉害,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吱吱!”

“哈哈哈……”

雷泽笑着伸出了手。鲁森用讶异的表情看了看雷泽的手。

“我们握个手然后就分开吧。你会直接到吉帕斯洪去跟半兽人群会合吧?我会下山到托比去。”

鲁森点点头。然而它并没有抓住雷泽的手。雷泽用讶异的表情看了看鲁森,鲁森转过头吐了口口水。

“呸!吱!呼。这实在太好笑了。”

“什么?”

“要由人类来帮纳克顿报仇。吱吱!”

“这么说也对。”

“吱吱吱!走吧。你说托比吗?”

雷泽暂时没搞懂鲁森说的话,将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不动,直盯着鲁森瞧。鲁森将大刀反握放到肩膀上,说∶

“用用头脑吧!吱吱吱!你不是魔法师吗?我是鲁森,鲁森不会害怕。吱吱!你以为只有你受过纳克顿的恩惠吗?吱吱!”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吱!应该是我带你去。”

雷泽以失了魂的表情望着鲁森。现在这个半兽人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吗?它身为半兽人,竟然想跳进人类社会当中吗?只为了报仇,就想跑去那个不知道会被哪一把刀砍死的地方?复仇与半兽人的华伦查啊!你的孩子们真是一些不听话的少年啊。

“人类是……没错。没有人类会为了复仇而跳进半兽人堆里面的。虽然也许有人会加入佣兵、跳进土匪或海盗堆里面……我会尊敬你的。”

“吱?什么意思?”

“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呵呵,这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身为人类的我要帮半兽人纳克顿报仇,身为半兽人的你为了报仇混进人类里面。从疯狂的程度上来看,这两者是分不出高低的。”

“吱吱吱!这话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好的。你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吗?’

“吱啊,为什么不可能?牧羊人查奈尔跟,吱吱!神弓乌塔克也都去找巨人了。吱吱。我也要去找人类。不行吗?吱吱吱!”

“我们来比较一下可以比较的东西。当时是因为巨人小看人类,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人类并不敢小看半兽人。你如果踏进了托比,我猜马上会被某个托比警备队员给宰掉。”

“吱。骗人!当然啦。”

“你说什么骗人?”

“就是牧羊人查奈尔与神弓乌塔克……”

“呜,请你忍耐一下,鲁森!”

“吱--吱!不管你想说什么,随便你说吧。我要帮纳克顿报仇。吱吱!”

雷泽努力试图想出一些更狠的话来吓鲁森。但是在他的内心中,决心已经削弱了不少。他很清楚如果鲁森要起固执来,会有多么厉害。而且比起赤手空挚到托比去,有把大刀跟着,不是也比较好吗?握着那把大刀的是人类还是半兽人并不重要。那家伙到底会不会耍大刀、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才是更重要的。而鲁森很会要大刀,又是他的朋友。

雷泽最后再一次试着挽留。

“可是既然纳克顿已经不在了,你就应该好好领导剩下的那些半兽人,不是吗?如果没有身为纳克顿右臂的你,那些前往吉帕斯洪的半兽人,要由谁来管?”

鲁森的嘴稍微张开,茫然地望着雷泽。它那表情显示它一点也搞不懂雷泽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一看到那表情,雷泽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可恶,我完全把它们想成人类了。跑到吉帕斯洪的那些家伙一定能照顾自己的。半兽人是即使没有领袖也能做得很好的种族,反而有了领袖,也不见得就能比较有组织地行动。这就是半兽人的本性。

“我今天早上好像一直把你的内心弄得乱七八糟。对不起了。”

“吱--!道歉是很好,吱!可是你在道歉什么?”

“我也不清楚。好……可是,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吱!如果是帮纳克顿报仇!”

雷泽决心不要再劝鲁森了。这是因为他觉得如果再劝下去,让鲁森回心转意的话,后悔的会是他自己。

“好。一起去吧。”

鲁森很诚恳地点头。雷泽也用很诚恳的态度说∶

“我发誓,到帮纳克顿复仇的那一天为止,我们同生共死。杀了纳克顿的是克顿山的巨人,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找出他复活的理由,再把那家伙送回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也就是把他送回过去。”

“吱吱!不是要把巨人杀掉吗?”

“就是那个意思啦。那家伙已经死过一次了。懂吗?”

“吱……好。”

鲁森说完了话,马上拔出了大刀。抓着大刀刀刀下半部分的鲁森拿它当成匕首,割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一刀。鲁森直接将大刀往前伸出,雷泽接过来之后也毫不犹豫地割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掌。唰。大刀滑动着,手掌立刻喷出了鲜红色的血。雷泽皱起眉没说话,将大刀反过来插进地面,然后伸出了手。鲁森用力握住了雷泽伸出的这只手。

为了帮所爱的半兽人之死复仇,人类与半兽人的血混到了一起。人类与半兽人为了彼此战斗以外的目的让双方的血互相混杂,这恐怕是这两个种族踏上大地之后的第一次。雷泽与鲁森用真挚的态度同声念出了誓词。

“我的身体里面流着你的血之盟誓。只要不杀了我,我就忘不了与你之间的血盟。”

半兽人式的血之盟誓做完之后,人类与半兽人暂时对望了一下。鲁森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热的复仇火焰。但是雷泽的眼中发出了有些诡谲的光芒。雷泽慢慢上下打量着鲁森,然后摇摇头。

“可是恐怕还是有些问题。”

“什么?你说问题?吱吱吱!”

“如果以你现在这种样子直接进入人类社会,那么不管哪一座都市的警备队员应该都会马上拔出刀来砍你,这样实在是不太好。我要把你变个样子。当然我没办法让你一直维持变化后的形貌,但是无论如何,至少要让你挤进人类夹缝中的时候不会被发现。”

鲁森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警戒心。但是看到鲁森往后退了两步,雷泽看得出鲁森还是在警戒着。鲁森硬挤出声音说:

“你,吱,你,吱吱吱!你打算,对我用,吱吱!魔法吗?”

“嗯。”

鲁森用凶狠无比的表情瞪着雷泽,然而它并没有说出任何与它表情相符的话来。

“吱!好啊!”

雷泽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内心中则是深深地感动了。能够与半兽人交往,是我人生中的巨大幸运。精灵或矮人是很无趣的种族。愚蠢的人类啊,看看这个种族吧!

到底什么样的人类会想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混进半兽人里面?但是眼前的鲁森却能够接受这件事。

雷泽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开始挽起袖子。这虽然是没什么必要的动作,但他很想让自己先安下心来。鲁森看到他那种样子,不安地吸着鼻子。

“嗯,吱!吱。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能用魔法吗?”

“我的意思是没办法用在天上飞的魔法。不过昨天记忆的魔法里面还有可以用的。嗯……如果没关系的话,我就把你变成母的。”

鲁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母,吱啊!母的?”

“现在不管在海格摩尼亚还是拜索斯都是这样,只要是在人类社会里面,母的不管到哪里都能获得比较有利的待遇。你们也一样吧?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但母的不会碰到这种事。人类也是这样的。你就算犯了一些错,只要你看起来足个女人,别人也不会特别找你麻烦。就算碰到最糟的状况,你猛吃食物的吃相被人看到,如果你是个公的,别人就会说:‘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像半兽人呢?’如果是个母的的话,他们就会遵照礼节乖乖转过身去不看你。”

鲁森感觉莫名其妙。这个人类家伙啊!他会跟我们混在一起,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很荒唐了,没想到竟然荒唐到这个程度?然而雷泽的态度却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烦恼该说些什么话的鲁森看到雷泽慢慢抬起手,就慌忙地说:

“等、等一下!吱吱吱!现在就要吗?”

“嗯。”

“啊,吱!会不会痛,呜!吱吱!还是流血……”

“不会的。”

“那我,吱,我该怎么做?吱吱吱!”

“站在那里别动就行了。就像现在这样。”

“吱噜噜……好。快做吧!”

鲁森咬着牙,开始激烈地上下摇动肩膀。雷泽看到他那样子,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马上消失了,然后用很快的动作开始施法。

虽然说得一副不太在乎的样子,雷泽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程度的事情。生物的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也许在鱼和鸟的精神世界中,三次元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人类只要有四个字来形容方向(前、后、左、右)大概就够了,但是鸟或者鱼需要的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形容词,所以形貌的改变常会让生物的精神陷入严重的混乱。(不相信的话,你编一个形容左前上方四十五度的词出来吧。)虽然这是个不怎么好的例子,再怎么有智慧的人类如果突然长出了尾巴,还是会对应该怎么办才好感到困惑。实际上人类并不清楚要怎么让自己的手脚动起来。那是天生自然而然就懂的事情。

像龙一样拥有强大智力与理性的存在体,在变化成其他生物形貌的时候,并不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因为它是头龙。然而对人类而言,这却是非常辛苦的。某些魔法师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不过要做出跟那样貌相配的动作,却必须经过相当的训练。

这么说来,半兽人又怎么样呢?

雷泽决心将所有能用的安全措施全用出来,所以施法的时间被拖得很长。时间拖得越长,鲁森也越害怕,结果大约十分钟之后,鲁森原本堂堂正正的姿势垮了,陷入了精神错乱的恐惧当中,好不容易才没摔倒。就算对人类而言,魔法也是种可怕的东西,对半兽人就更不用说了。直到施法的最后一瞬间来临之时,鲁森之所以没有跌倒,并不是因为它的自尊心或精神力,而是因为它帮纳克顿之死报仇的决心。

“变形他人术!”

魔法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要说有多不可思议,比起身为施法对象的鲁森,施展魔法的雷泽还更惊讶,就是不可思议到这种程度。

鲁森看不见自己改变后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变化竟意外地没什么感觉,觉得十分失望。但是雷泽在完成施法的瞬间,就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发生在他那位突出的暴牙一下子变得整齐的那位朋友鲁森身上的变化。

它的身体一下子就拔高了。鲁森现在的身躯大小已经跟雷泽差不多了。

鲁森的腰原本跟它的颈围差不多粗。(鲁森的脖子在半兽人当中算是特别粗的。)它原本像是突起肉块的双颊已经变成染着红晕的女子面颊,而手臂的粗细已经不到原来的一半了。头上冒出的茶褐色头发长度及肩,轻轻摇曳着。原本穿着的盔甲现在变成了雷泽印象中葩所穿的服装。

所以当鲁森吸起鼻子,雷泽也只能笑着滚到地上去了。

“噗哈哈哈哈!”

“咦,啥,嗯,咦?”

鲁森看到雷泽的行动大吃一惊,而自己表达出吃惊的声音居然又尖又细,这又让它再次大吃一惊,它慌乱地想往前走几步,又因为走起来很不习惯第三次大吃一惊。“呜哇哇!”当!结果鲁森滚落到雷泽的面前,才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鲁森立刻陷入了恐惧。

“我、我的手!呜!我的腿?喔?哇!我的声音?”

鲁森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因为感觉太不熟悉而害怕。鲁森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当手碰到头发的时候,鲁森就像摸到了蛇一样,吓得将手缩了回去。慌忙放下的手碰到自己胸部的瞬间,鲁森简直想马上哭出来。然而鲁森对于自己居然会感觉到想哭的情绪,却更是惊讶。看到鲁森的手来到了胯下,雷泽一面大笑,一面开始脸红。然而鲁森的绝望感(?)似乎达到了超越想像的程度,所以并没有看到雷泽的这种表情。鲁森张着嘴,用几乎无法呼吸的声音说着。不,它只是很想说。然而雷泽急忙地阻止它开口。

“喔,没错。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把你变成母的。你那话儿已经不见了。”

鲁森吓得想马上脱裤子,但是因为手指的长度与形状不太熟悉,所以连这件事也很难办到。雷泽慌忙地拦住它。

“别担心,别担心。只要我解开魔法,就会恢复原本的样子。鲁森,别慌!”

然而惊慌的鲁森耳中听不见任何话。鲁森吸了几下鼻子,却又感到更加惊慌的心情。

“呜,嗯!这,这个,鼻子的声音?呜呜!”

“等一下,等一下!喂,鲁森!别急。这样鼻涕会喷出来的。因为你鼻子的构造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嗯。你可以站起来吧?喂,鲁森。我叫你站起来。嗯?”

鲁森失了魂似地看着雷泽。雷泽又催了好几次,鲁森才好不容易愿意起身。

“将手伸出来吧,我会抓住你。鲁森!把手伸出来吧?”

“手、手臂的长度?”

鲁森手臂的长度跟它原本记忆的身体完全不一样了,结果鲁森将自己的手肘放到雷泽的手里。犯了几次错之后,鲁森与雷泽好不容易才牵起了手。但是鲁森的变化却带来了更严重的问题。它身体的重量改变了,再加上重量在身体各部位的分布,也跟身为半兽人之时完全不同了。原本腰部的沉重重量跑到了胸部与骨盘上,连平衡都有困难。结果鲁森跟扶着它的雷泽一起滚到地上去了。

“哎哟!”“呜哇!”抱着成熟女人的身体在地上滚的雷泽痛苦地想:到头来,在红色山脉也可以抱到女人。只不过这个女人其实是个半兽人,呜呜。

“你与葩在追的彩虹,到底是什么啊?”

帕哈斯好像是对着自己手上拨弄的竖琴问问题,但是骞听出这个问题其实是针对着自己而发。这旅馆房间中的人当然只有三个,葩躺在对面的床上好像不知道世上一切地沉睡着。真这么累吗?所以骞很简短地回答:

“葩的姐姐。”

坐在骞与葩的床间,帕哈斯仍然在抚弄着竖琴的琴弦。

“你是在追情人的姐姐,还是带着情人的妹妹在追情人?还足为了从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情人出来,才要让她们两个聚在一起?”

骞用可以说是以非常无礼的方武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会死吗?”

帕哈斯在帮竖琴琴弦调音的手停了下来。他从竖琴弦之间看着躺在床上的骞,所以骞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切成一条条似的,然而骞脸上的表情并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同。帕哈斯将竖琴放到了桌子上,又把也放在桌上的骞的酒瓶拿起往杯子里倒,说:

“不清楚。”

倒完了酒的帕哈斯感到说明有点不够。

“如果你眼睛被人蒙住,然后被绑架者丢到你不知道的地方去,你打算怎么办?”

骞将枕头稍微垫高,说∶

“这是故事里面才会出现的状况啊。问过此处是哪里之后,我当然就会回到自己熟知的地方或人那里去。”

“我被抛进了这个时代。在不清楚是谁这么做的状态下。”

“你的意思是想回去吗?”

“我的意思是想安息。”

帖哈斯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是骞并不知道那感情是什么。没再继续睡觉是件好事。那家伙是不是因为已经睡了一百年,所以不需要继续睡了?帖哈斯突然扭曲了身体坐到椅子上,将腿搁到骞的床上,调整成舒服的姿势之后,将双手合起来,手指互柑交叉放到肚子上。

“你因为没有死过,所以不太清楚。何况你更没有跳越过一百年的经验。好吧,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每天生活的过程中,会一直想死亡的事情吗?”

“不会的。应该没什么人会整天想着死亡的事情吧。”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如果倒楣,自己睡觉的时候屋子也可能会起火把自己烧死,也可能从马上掉下来摔死,再不然也可能被刺客的短剑给刺死。恨我的男人实在很多。不过那些家伙应该早就死光了。希望这些故人能够安息,镇魂歌我之后再帮他们唱。无论如何,我遭受的死亡威胁并不输给其他人,然而我并没有老是想到死亡的事。整天一直想这些东西,就没办法活下去了。想想看吧。如果在亲吻着美女的同时还想像她的死亡,想像自己吻在死后腐烂的头颅上的感触,那还怎么可能亲吻得下去呢?”

“是的,没错。”

帕哈斯听到骞的单纯回答,感到了些许的焦躁,又继续往下说∶

“谁都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死亡来过活的。对吧?”

“对。”

“可是我已经死过了。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嗯。你还是处男吗?”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瞬间帕哈斯的眼睛开始带着有点厌烦的光芒。

“与女人度过如梦般的夜晚,那是所有没恋爱过的独身男子的梦想。但是实际经历起来,却还满无聊的。你有没有杀过人?”

骞直视着帕哈斯的眼睛,做出了与刚刚相同的回答。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杀人也是一样的。虽然尽力去避免了,但是如果有避无可避的理由让你杀了某个人,到了第二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冲击了。从此时开始,他人的生命看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懂吗?嗯,用这个当例子更好。没有人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杀人。但是只要亲手杀害过一个人,之后杀人也许会变成麻烦或头痛的事情,但却不是让内心痛苦的事情。同情心这种东西从此就不见了。死亡也是一样的。每天不断想要努力忘掉,好不容易才逃避掉的事情,实际碰到之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努力有多么虚妄。这时就好像听到啪!一声,就突然醒悟了。”

帖哈斯下了一个很有戏剧性的总结,打量着骞的反应,但是骞并没有紧张起来,没有压低呼吸声,也没送出带有好奇心的眼神。他就像是个如同魔像般毫无感受能力的家伙。

“你会醒悟到,努力想要忘却死亡而拚命活着,是多么虚无的一件事情。生存的欲望,就是避免死亡的欲望。但是经历过死亡的话,对于死亡的相反概念--生存--的欲望,也就消失了。”

骞瞄了帕哈斯一眼,然后简短地说:

“我听说你临终的时候是在赛德兰大平原上。”

帕哈斯的脸一下变得苍白。

“没错。”

“据说你在赛德兰大平原上流浪,到呼吸停止时为止都还用竖琴伴奏唱着歌曲,走着走着就死了。你确实的死亡时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到了死后,还是继续一面走一面奏着竖琴唱歌呢?也有人说搞不好你在到达赛德兰大平原的瞬间就已经死了。”

“真是有趣的传说。”

“那是事实吗?”

帕哈斯并没有回答。骞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就决心拿其他的话题出来讲。

“我们来决定明天的事情吧,帖哈斯。我会继续我跟葩之前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帕哈斯也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虽然回到故乡来看了,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受到感动。跟我记忆中的景象差太多了。”

“是这样吗?”

“我反而感觉到了幻灭。那种心情,就好像在私娼寮发现我一生中第一个暗恋的邻居姐姐一样。这个时代,男人们都变得无礼,小姐们则是变得很厚脸皮。今天晚上也是这样。可恶!”

骞想到傍晚在另一个旅馆发生的小小事件,很短暂地微笑了一下。听到老板说虽然房间都客满了,但是三个人还是可以挤进去睡,骞点了点一下头,葩则是毫不在乎,不过帕哈斯居然直接指着老板的鼻子说出“你是龟公啊?”之类的话,差点形成一场混战。听到葩急忙间一直喊的名字“帕哈斯!快镇静下来!”老板不用明说出来,大家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疯子很难搞啊。如果自杀了,或是对其他客人……”“这家伙,还真会胡扯啊!”结果三个人只好从那间旅馆出来,将帕哈斯好好教育了一顿之后,才又进到现在这家旅馆。

帕哈斯用很委屈的表情说:

“我到底变成了怎么样的东西了……”

“虽然也可以去问问祭司们,但是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你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

帕哈斯突然转过头去看骞。

“为什么呢?”

“我在找的女巫是未来漫步者。可是你的问题是意外跑到错误的时空里……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的情形,但搞不好她能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知道。搞不好是因为我们最早发现你,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觉得对你有一种责任感。等一下,你别做出这种不高兴的表情。我们并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来对待。”

帕哈斯从心底深处感到松了口气。

“在对于包围自己的社会不怎么了解这一点上,我跟小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除此之外,大诗人帕哈斯应该能成为令人愉快的旅伴才对。听过你唱的歌,应该会成为一件可以永远拿出来夸耀的事情。如果不是像宓这样的女巫,以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骞觉得这番话应该能让帕哈斯很高兴,不过当他看到帖哈斯的表情时却觉得不太妙。

“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像宓一样的女巫?你们在追的女巫名字叫做宓吗?”

“是的。”

帕哈斯慌张地转过头看葩,骞面带讶异地起身。帕哈斯望着蒙上了被单沉睡着的葩,开始疑惑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葩小姐不懂拜索斯话吗?”

“她怎么会懂呢。”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走吧。”

帕哈斯起身,拿起了靠着床边放的他自己的那把剑。骞对他投以疑问的眼神,帕哈斯很闷地说明:

“可恶,长辈说要走,你就该站起身来才对!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酒馆你记得吗?我是说差点打起来的那家酒馆。在酒馆中为了帮忙你而站起来的那个剑士,你还记得吗?”

“是的。你是说眼光很锐利的那个剑士吧。”

“那个剑士是用拜索斯语跟自己的伙伴讲话。因为他们说外国话,所以我在旁边偷听了一下。他们的交谈里面有提起关于名叫宓的女人的事情……咦,骞?等一下!等等我!”

帕哈斯跟在骞后面,差点被骞踢开又反弹回来的门给打中脸。那个魔像般的家伙为什么会这样发狂呢?帕哈斯根本没有时间将剑插回去,手上拿着把巨大的剑,就吃力地在狭窄的走道中开始拚命狂奔。“喂,骞!我叫你停下来!”

两个人走出房间之后,房间里又静了下来。从开启的房门吹进的风,轻轻地将桌子上灯台的火焰摇动了几次。被单静静地从葩的床上滑了下去。从那里面,出现的是一个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超出自己承受界限之事的人。

葩静静地折起了被单,将灯火吹熄,连帕哈斯急着跑出去时踢倒的椅子她都扶了起来。走出了帕哈斯开了就没关的门之后,葩将门小心地关上,就像不想去妨碍旁边房间的客人们安眠一样。连这个动作都做完之后,葩也就没办法再拖时间了。

能做的事情我全都做了。可恶。现在骞你没能拦住我,这就是你犯的错。不,命运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

葩在内心中如此喃喃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用快速而静悄悄的脚步走在不久之前骞与帕哈斯跑过的走道上。

“你的表哥辛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如果必须毒杀某个人的话,就会把响尾蛇的毒液收集起来装满一品脱的杯子之后,让对方产生诚心地想暍的欲望,之后盯着看对方倒下,一面想:他真的会死吗?”

这家伙只有在提起家人与故乡的事情时,讲的话才会变长。格兰不只没有微笑,也没有说出任何感叹词,将温柴弄得十分失望之后,他才慢慢地说:

“他有偏执病吗?”

“不。那代表着他是个好汉的意思。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说?”

“……在你的故乡,那是好汉的模范吗?”

“嗯,没错。这番话是隐喻男子的三种德目,也就是忠实、包容、慎重。能收集到一品脱的响尾蛇毒液,就是忠实;不强制逼对方喝,而是想办法让对方自己想喝,就是包容;疑心暍下一品脱的剧毒的对方会不会活过来,就是慎重。”

“如果是我,会说那是笨蛋的三种德目。无论如何,你再继续讲那个故事吧。你的表哥用木剑杀死海蛟的那个故事。”

“为什么?”

格兰并没有说出:夜晚很漫长,妮莉亚忙着看顾宓,我只能跟你大眼瞪小眼。我们今天一整天这样跑来跑去,要是侯爵真在这座城里,应该早就掌握了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为了防备袭击,应该要派人熬夜守着才行,但是对守夜的人来说,夜晚又太漫长了……之类的长篇大论。他只是这么说:“因为很无聊。”

“我们家族的事情,难道是给你解闷用的水烟吗?”

“可是你上次说的故事一点也不合理。你要不要用上次说话的逻辑再说一次看看?你说:‘辛柴用木剑杀了海蛟,然而木剑是不可能杀死海蛟的。’这根本不合乎逻辑的三段论法。”

“我又没说过这是三段论法。”

“啊啊。”

“……这中间有一个词被省略了。”

“什么呢?”

“人类。”

人类?格兰对于人类应该插进这句话的哪一个部分烦恼了一下。然而能够插入这个词的地方根本只有一个。

“你是说:人类不可能用木剑杀死海蛟吗?”

温柴对格兰的话并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摸了摸烟斗。完成一个三段论推理的格兰因为这个结论而慌了,直视着温柴。

“你的意思是,你的表哥并不是人类吗?就像你这样?”

“咦?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温柴冶冶地笑了,但是他的笑维持得并不久。深深地叼着烟斗的温柴用稍微兴奋的发音低声说:“那是个很浪漫,很悲伤的故事。我们表哥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妈,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要说她美到什么程度,她可是美到在新婚旅行中在海岸散步时,就被人鱼给抓走了。”

“被人鱼?呜……”

“我的表哥,是姑妈回到人类社会之后生下的孩子。”

“意思就是不知道他真正的生父喽。但是人类跟人鱼之间,有可能生小孩吗?”

“我不清楚。”

“你这样怀疑吗?”

“就像我说的,他是帮海蛟办葬礼的人。不过我也承认,光是靠这件事并不足以当作怀疑他的证据。”

“我真觉得这太夸张了。你说他是人鱼的儿子?那意思就是格林.欧西尼亚与施慕妮安的儿子吧……呵呵,这真是。”

爆笑着说话的格兰看到温柴满布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而这时温柴连忙将嘴里叼的烟斗拿出来,说∶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出如此有诗意的话,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去你的!谁会这么无聊!格林.欧西尼亚与施慕妮安的儿子?没错。如果真是人鱼与人类之间产下的儿子,那么这样叫他也没错。这么说来……!”

温柴用放大到极点的瞳孔看着格兰,所以格兰感觉很下舒眼。

“你是想要跟我斗眼神吗?”

然而温柴对格兰的抱怨根本没放在眼里。温柴口中说出了他平常不会说的话,也就是喃喃地自言自语。

“海鸥与渴望的……格林.欧西尼亚。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渴望与回想……”

抱怨再一次想冲口而出的格兰感觉那些怨言都被黏在了他的口腔里。然后他正确地重现刚才温柴脸上的表情。渴望与回想?渴望是种期盼,是对未来的期望。回想是回顾,是对过去的怀念。

格兰用茫然的声音说:

“你的意思是那个问题,辛斯赖夫问题的答案,就是你的表哥吗?”

“汪汪汪!”

对格兰的问题进行回覆的奇怪答案让两个人都暂时僵住了。那并不是温柴的声音。“亚达坦?”这时某种东西发出了很大的破碎响声,又传来了另一个鼧耳的声音。

“不可以--!”

“这不是妮莉亚吗?妈的!”

格兰与温柴不分先后地踢开椅子,往阶梯上方冲去。他们片刻不停地监视着旅馆正门与大厅,怎么入侵者突然就出现在二楼了?身体移动快速的温柴跑在前面,格兰跟在他后面,两人每步跨上狭窄阶梯的两三格。所以突然出现在二楼的妮莉亚迫使温柴停了下来的时候,格兰就撞上了温柴的腰,开始朝后滚落。

“呜哇哇!”

温柴与格兰缠在一起滚下了阶梯。砰,砰,砰!然而最先到达一楼地板上的,是飞过两人头顶的妮莉亚。采取了这种完全无视于阶梯原本用途的愚蠢行动,妮莉亚一到达一楼就跪下了,为了将冲击力释放掉,又直接翻滚了一圈。当妮莉亚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两个男人用与她完全相反的狼狈方武到达了一楼。回头的妮莉亚看到两个人瘫在地上的可怜样子,并没有表达出深刻的同情心,反而这样喊道:

“宓被人绑架了!”

“呃!你说什么?”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亚达坦的咆哮声。“呃啊啊!”“呜哇,救命啊!”连续传来的惨叫声让妮莉亚激动地将酒馆的门踢开,冲了出去。

出到酒馆外面的妮莉亚所看到的,是狗与人共同演出的一场帅气的舞。负责领舞的是人类,用黑布蒙面的男子手臂被亚达坦紧咬着,进行了难度相当高的回旋,亚达坦则是在空中划出了优雅的曲线。

“呜哇哇!”

男子立刻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为了甩开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吉塔那猎犬,他疯狂地旋转着。但是亚达坦如实展现了一只愤怒到极点的吉塔那猎犬该是什么样子。两者做出的都是极其令人惊叹的动作。无论是不断转动着巨大身躯的男子,还是紧紧咬着他手臂不放的亚达坦都是这样。这时男子将另一只手臂大力朝后拉。他手上的长剑正喷发出锐利的光芒。

“不要!”

妮莉亚立刻挥动着三叉戟冲去,她威胁的话并没有进入男子的耳中。男子眼前的课题是将这只疯狗给甩掉,如果这件事办不到,那么被三叉戟给刺中,或是遭遇到更可怕的事情,都不是他所能知的了。如果不是那时偶然发生的两个奇迹,亚达坦就必须血溅长剑的刀刀,而男子就必须血溅妮莉亚的三叉戟了。

亚达坦突然放开了男子的手臂,男子差点就砍中了自己的手臂。亚达坦依靠被甩的惯性直接就飞了出去。“哎呀!”朝着男子冲去的妮莉亚突然踩了个空,滑了一跤。原本跟在她后面跑的温柴与格兰因为完全搞不仅发生的事态,心情暂时失去了平静。飞出去的亚达坦维持倒在地上的姿势呜呜叫着,妮莉亚则是开始打呼。“呼……啧啧。”

“妮莉亚?”

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温柴与格兰仔细查看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温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妮莉亚几秒,立刻冲向亚达坦。‘温柴不敢摸女人。’格兰这样对自己解释之后,才坦然接受妮莉亚必须由他来负责。“呼噜噜!啪……呼。”看到倒在地上用很不舒服的姿势打呼的妮莉亚,格兰伸出了舌头。虽然是黑暗的夜晚,但因为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格兰很快就发现妮莉亚右耳底下插着的一根小小的针。详细观察亚达坦的温柴也发现了格兰片刻前发现的东西。

“毒针?”

对于格兰的问题,温柴暂时保留了回答,将从亚达坦的腿部拔出的针拿到舌头边。很快舔了舔针尖的温柴吐了口口水,回答说:

“是安眠药。他们好像是打算让这两个家伙都睡着,好把宓绑走。”

“那么药是现在才生效吗?”

“是效果不好的差劲药。要追吗?”

格兰虽然烦恼,但要他回答不需要花多久的时间。

“把人绑走,就保证了一时之间不会下手杀害。先从妮莉亚与亚达坦开始处理吧。侯爵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温柴用不满的表情看了看格兰,接着点点头,将亚达坦抱了起来。这时格兰已经抱起了妮莉亚。

“嗯啊……啧啧。”

这时必须维持胡拉玛酒馆的安宁秩序与住宿客安全的老板--睡衣衣角被强劲的夜风卷起的胡拉玛,终于手上拿着根棒子踢开门冲了出来。“怎么了!”酒馆的第四代老板胡拉玛似乎熟练地等到感觉事态已经告一段落才出现。

抱着妮莉亚的格兰并没有回答,走过胡拉玛身边进了大厅。温柴抱着亚达坦走向另一边。孤独的大道上,唯一还留着的孤独者胡拉玛用惶急的态度转过身,跟在两人身后,脚步犹如在诉说自己对自己拥有的正义连一半都还没伸张的胡拉玛问温柴说∶

“发生了什么事呢,客人?”

“虽然我在想是不是太常向你要求这要求那了,但还是请你快将热水跟毛巾之类的东西拿过来。”

“咦?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在你的旅馆里头,我们其中一个伙伴被绑架了,一个中了毒针,还有另外一只,也中了毒针。这样解释够了吗?”

这时有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了温柴的话。

“亚达坦?那么是宓被绑架了吗?”

温柴转头的同时反射性地握住了剑把。但是与他的期待不同,打开的旅馆大门另一边只能看到两个气喘吁吁的男子。温柴看出他们就是白天曾见过的那些男人。健壮的年轻人走向温柴,低头看着亚达坦,再次开口:

“我名叫骞。亚达坦怎么了?你说宓被绑架了?”

温柴透过骞肩膀后面的旅馆大门看着黑暗的夜空。这个晚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解释要说,有这么多解释要听呢?

第三章

葩对于手上没有武器这件事并没有花时间惋惜,而是连忙将腰带抽了出来。将腰带缠在左手上握着的葩再次将肚子贴到屋顶的瓦片上,像毛毛虫一样地爬着。但是一到达屋顶的一端之后,老旧的屋瓦纷纷发出了不吉利的声音,所以葩只能暂时停在原地不动。一瞬间被云遮住的月亮再次开始将天际染成一片银亮。月光中浮现了自己的手,手上握着的腰带环闪闪发光,葩噗哧笑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无声地如水波般袭来的屋顶上,葩正歪头疑惑着。这是愚蠢的行动吗?还是高度计划性的犯行?

葩比骞与帕哈斯、比温柴与格兰,甚至比妮莉亚发出惨叫还早,就先到达了胡拉玛酒馆。跟骞与帕哈斯跑得气喘吁吁相反,葩踩着建筑的屋顶飞上天空,用直接翻越大街的方式奔跑着。到达离胡拉玛酒馆没多远的某栋建筑屋顶之时,葩慌了,连忙将身体隐藏到建筑顶上的烟囱后面。

小心地只露出半张脸的葩观察着胡拉玛酒馆。隐隐约约的月光照射四方,葩看到几个男人站在

胡拉玛酒馆的屋顶上。那些是什么人?是夜鹰吗?男子总共有三个,全部都蒙着面。他们在屋顶上不知做些什么工作,立刻沿着墙壁开始下降。一直到了这时,葩才发现他们在屋顶上绑了绳索。

这到底怎么回事?葩压低了身体,小心地绕过烟囱,将身体隐藏在月光下烟囱的阴影中。这段期间男子们还是用小心翼翼的动作沿着胡拉玛酒馆的墙壁下去。这时划过夜空的小小云朵将月亮给遮住了。

周围渐渐陷入了黑暗。

像三只巨大的蜘蛛一样从旅馆的墙壁爬下的男子们一到达目标的窗户,就显露出他们精湛的技艺。先从中闾下来的男子突然翻过了身。男子用脚缠着绳索,一手撑着窗框,完全倒挂在窗户上面,将头小心地伸到窗户上方,开始观察窗户里面的动静。另外两个男人下到窗户的左右两边,踏着墙壁等在那里。看到这种有组织到令人惊讶的行动,葩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除了从窗户透出的光以外,此时几乎没有其他光线,葩根本没办法将其他男子的动作仔细看清楚。但是葩可以看见倒挂在窗户上方的男人对另外两个男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从怀中拿出某种东西放到了嘴边。接收到手势信号,原本在窗户左边的男子也把某种东西拿到了嘴边。窗户外面的入侵者为了攻击窗户里面的被害者,叼在嘴角边的是……吹箭!

葩突然有种听见“咻!”一声的错觉。然而实际上并没有理由会听见声音。安静的胡拉玛酒馆一下子就陷入了恐怖的骚乱中。

“汪汪汪!”

葩感到跟入侵者几乎相同程度的惊讶。中了吹箭之后还会高喊这件事,连葩都没有预料到。而且这不就是亚达坦吗?在葩陷入慌张的时候,原本在窗户右边的男子用脚踢了一下墙壁,就跳进了窗户。哗啦!“不可以--!”而且传来的惨叫声是女人发出来的。难道是宓吗?然而葩感觉那个声音与宓的惨叫声有些不同。因为那个惨叫用的是拜索斯语。

留在窗户外面的两个男人连忙跑到建筑物底下。那些男人们一下到地上,刚才跳进二楼窗户的男人也跟着往下跳去。咚!这个动作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人类做出的,那个人在腋下夹了一个用被单卷起裹着的人往下跳,却又好像没受到什么冲击似地马上站了起来。这样后脚跟不会烂掉吗?可是那张被单里面……可恶!葩也很想要跳下去,然而她身处的地方,可是四楼建筑的屋顶啊。

然而亚达坦却毫不犹豫。

亚达坦从男子们跳下的窗户飞身而出。咻!吉塔那猎犬毫不犹豫地猛然跳下去的地方,就是在腋下夹着一个人的男子头顶上。那时已经先下来的那个男子像风一样跑来,伸出手驱赶亚达坦,亚达坦不得已只好咬了那个男子的手臂。“呜!你们快逃!”因为这个男人挡在那里,另外两个男人才能够顺利逃开。这时从胡拉玛酒馆中,一个红发女人挥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枪,跑了出来。

然而葩并没有时闾仔细去观看这场战斗。这是因为跑掉的两个男人不久之后就转进一条巷子往回绕。他们跑进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胡拉玛酒馆正对面的建筑。因为门是开在反方向,所以从胡拉玛酒馆那个方向是看不到的,但是身在高处的葩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葩陷入了烦恼是否得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的凄惨状况。这些家伙居然把人绑架到隔壁的建筑去?

“不要!”

又是拜索斯语。吓到的葩抬起头之时,被亚达坦攻击的男子望风而逃。旅馆里又有其他几个男子冲了过来,然而他们并没有去追逃亡者,而是各自冲向红发女人以及亚达坦。“妮莉亚?”葩烦恼了一下要不要马上现身,告诉他们绑架犯逃到哪里去了。这时反方向的道路上如果没有两个男人跑过来的话,葩也许马上就会朝着下面大喊。

那是骞与帕哈斯。他们现身的瞬间,葩反射性地将身体压低。骞与帕哈斯直接就冲进了胡拉玛酒馆。为了不被发现而拚命将身体压低的葩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才起身。葩观察着胡拉玛酒馆的动静,然后又望向绑架犯进去的那栋建筑。从她所站的建筑屋顶要跳到绑架犯进入的建筑物去,是有可能的。葩这样想着,然后就跳了起来。就像踏着山峰飞行的逸赛茵一样,葩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在空中飞了大约十肘的距离。

巨大的蝙蝠般轻轻落在屋顶上的葩无声地趴下。慢慢走向屋顶一端,葩把腰带举起,这时云再次开始飘过月亮前面。云遮住了月光,这是在不过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所以此刻葩移动到绑架犯跳进那栋建筑的屋顶上,手上还是抓着腰带,就这样陷入了烦恼。这是愚蠢的行动吗?还是高度计划性的犯行?逃进眼前建筑物的绑架犯到底是属于哪一种,葩是猜不到的。

静静趴在原地烦恼的过程中,葩才开始正视自己的烦恼到底是什么。这是因为瓦片太过老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停在那里了。葩对着屋瓦无声地咒骂着。

一定要救宓吗?这就是葩的烦恼。

不知道绑架宓的到底是哪些家伙,而理由就更无从得知了。但是宓的确被绑架了,而且还是在跟骞见面之前。你们这些坏蛋!如果不是你们,骞就可以遇上宓了,而且也一定可以快乐起来。你们死定了。你们本来应该可以让骞快乐的。这些可恶的家伙!

葩犹如手上拿着的是传说中的秘宝武器一样,将自己的腰带一圈圈缠在手上,在寒冷的屋顶上摊开手脚趴着之时,她非常痛恨必须被雪琳娜的月光照到。再加上根本不知道下一个瞬间应该做什么,所以必须一直维持现在这种状态,这让她更不高兴。

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关系。都是因为你啊。你为什么要爱上骞呢?为什么要离开呢?为什么要被绑架呢?为什么要放着爸爸的死不管呢?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体刻上这么奇怪的纹身,让我能在天上飞呢?

趴在屋顶上渐渐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所以葩起了身。葩坐在屋顶上,将双腿并拢在胸前,用双臂抱着。

在不熟悉的高度看着不熟悉的夜景,葩从容地呼吸着。落在头上的星光虽然与故乡没什么不同,但这座城市的夜晚却看不见地平线,只能看到一块块方形的黑暗重叠着伸进夜空。葩将下巴放到膝盖上,望着前方。

只有经历了意外骚动的胡拉玛酒馆还在闪烁着火光,都市的其余部分都只有夜空下建筑物的阴沉黑影。那是些将地平线给遮住的方形暗影。在赛德兰的牧羊少女脚下展开的城市阴影实在太过黑暗、太过沉重了。葩仰头望天。

在幽暗的建筑物屋顶上,并拢膝盖坐着望星光,看不见什么其他的东西。葩低下头,将脸埋到膝盖之间无声地啜泣。

朱伯金.伊雷玛为了压抑住自己的复杂心情,一直喝酒暍到很晚。因为平常不太喝酒,好久没尝过酒醉滋味的朱伯金最后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时为止。到害怕自己必须清理尸体的老板将朱伯金赶出酒馆时为止,露米娜丝已经将夜晚的旅程走了一半。

带着昏迷的精神状态靠在某一闾屋子的墙壁上排完尿的朱伯金并没有将裤子前面扣好,只是说了句‘这真是美好的夜晚’,就歪歪扭扭地往自己的家走去。他身为医师的自尊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崩溃了,发现了他内心中尚未被践踏的最后一点点自尊,朱伯金开始嗤嗤笑了起来。可恶,这跟卖假药也没什么两样吧!他如此想着。但其实还是很不一样的,这件事朱伯金内心里也很清楚。

啪。朱伯金坐在大马路的中间,双臂撑着地面抬头看天空。所以朱伯金看到了飞着掠过露米娜丝圆脸的黑影。

咻。大概是从左边那栋三层建筑屋顶飞上去的影子直接划过夜空,遮蔽了露米娜丝的脸庞,顺势消失在右边那栋两层建筑屋顶的另一边。那瞬间遮住月亮的阴影再怎么看,都是个年轻女人的剪影。朱伯金优哉游哉地推论∶

逸赛茵回来了吗?

一直坚持停留到最后守护着我们,最后违反自己意愿被迫离开的祂,难道回来了吗?

如果说最近的世界到处都是不懂得尊重医师的家伙,那也是应该的。朱伯金直接朝后面倒下,开始打呼。呼噜~

“那么是你杀了那个拜索斯男人吗?应该是吧。你手上戴着的手套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东西。”

“承认这个。”

“为什么要把宓带来?”

“说拒绝,大大超过我语言实力的难度说明。”

帕哈斯虽然很想捧腹大笑,但看了看骞的表情,决定先忍住。反而温柴故意装作不去看,只瞪着被放在床上的妮莉亚,所以也没插进骞与格兰的对话当中。骞粗鲁地搔了几下头,然后改成用拜索斯语说:

“那就说你自己国家的语言吧。”

格兰用茫然的眼光望向骞。

“你,懂得说拜索斯话吗?为什么不打从一开始就直接说,把双方都弄得这么辛苦呢?”

“说得不好。听是听得懂。那就请你说拜索斯话吧。你也听得懂海格摩尼亚话吧?那我们就说各自的话好了。”

所以格兰才能仔细地将事情解释得清楚又好懂。格兰既快速又详尽地进行了说明∶他们这批人在追踪着拜索斯的叛徒,担心在与叛徒对决的过程中让宓卷了进去,所以才带着宓一起走顺便保护她,而他推测应该就是那些叛徒绑架了宓。帕哈斯开始对这段期间一直瞪着妮莉亚看的温柴发话了。

“喂,我叫帕哈斯。”

温柴用很骄傲的态度回答:

“我叫温柴。”

“你看起还好像连你肩膀上的沙都还没拍掉。我研究过各国各地方的腔调跟口音。你能说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但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你是杰彭的沙鼠吧?”

温柴瞬间抬起头瞪着帕哈斯。这家伙之前白天的时候也曾像只装腔作势的小猫喵喵叫,原本的天性就是个难搞的家伙。温柴面对性格难搞的人之时,并没有让自己身段柔软的倾向。

“讲话小心点。”

“什么?你才给我讲话小心点!你们国家难道连老幼尊卑都不分的吗?我呢……嗯,我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了。知道了吗?”

“你怎么算的?”

“如果用龙历来看,啊,听说最近人们都不用那个历了。用拜索斯历来看,我是一七二年出生的。”

温柴修正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个真正已经疯狂的家伙。温柴无言地转换成用看疯子的眼神来看对方。帕哈斯眼睛睁得大大地与温柴对望着。

“我脸上难道有什么皱纹吗?虽然很抱歉,但是应该是没有的。我直接跳越过一百年,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一百零八年。哈哈。从生物的角度看,我现在是三十六岁。”

疯子应该都是流着口水眼神怪异的家伙,不是吗?温柴将这种疑问抛进天空之后,就干脆不理帕哈斯。然而帕哈斯并没有放过再次看着妮莉亚的温柴不管。

“嗯……那个红头发的小姐,是你的情人吗?”

呼!温柴迅速转过头,紧咬着牙瞪帕哈斯。帕哈斯看到温柴的拳头抖动着,赞叹地说∶

“你这家伙,想帮谁送葬吗?”

“这句话对我而言也是个冲击!我一下子就被你吓醒了,可恶!”

妮莉亚突然起身大喊,搞得帕哈斯跟温柴都没办法再吵下去了。原本用比较人性的气氛在谈话(而且是各自用本身国家的话在交谈,状况外的人看了搞不好还以为他们精神分裂呢)的骞与格兰,也都连忙回过头去看着妮莉亚。妮莉亚一起身就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温柴,但立刻又变成虚弱的表情,按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哎,真是头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呜。刚才……宓呢?宓怎么了?”

“宓被绑架了。看到侵入者了吗?”

“不知道。蒙着面的人从窗户跳进来……可是我为什么会昏过去呢?这一位又是谁呢?”

骞特意将头压低,说:

“我名字叫做骞,是宓的老朋友。我们是从赛德兰一路追宓追到了这里。这一位是途中遇见之后跟我们同行的……”

这时帕哈斯连忙举起手阻止骞继续往下说。在房间内所有人都用疑惑的视线看着他的时候,帕哈斯从椅子上起身,朝坐在床上的妮莉亚弯下腰,然后流畅地说:

“因为拥有能歌颂高贵之爱的可怜之舌这样的罪愆,无论在昨日、今日还是明日,都不断寻找能满足这舌头的美丽之爱,而在地平线与地平线之间留下了孤独的足迹,这可怜的诗人名字就叫帕哈斯啊。”

格兰与温柴听了犹如一下子失了魂一样,骞看来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而妮莉亚立刻陷入了必须给予同等的回答才是聪明表现的强迫观念之中。妮莉亚瞄了温柴一眼,连忙端正自己的仪态,很温柔地说:

“喔……你诚实的舌头受到了祝福,总有一天将会有幸歌颂世上最美的爱情。彼时若是妮莉亚也身在那里就好了。”

帕哈斯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非常大。复活之后第一次碰到个像是女性的女性,这种惊讶让帕哈斯非常感动。帕哈斯在床边跪下了,激动地喊着:

“高贵的仕女妮莉亚啊!仕女纤纤柔荑凝结的香气,触上仕女之唇的时间中充满了美丽,我这个诗人毫无意义的诞生,也因此才能获得了意义!”

妮莉亚变得红红的脸上,两只眼睛睁得好大。但是温柴先开口了∶

“要对他好一点啊,妮莉亚。他好像是个瞎子。”

几秒之后,帕哈斯就得歌颂妮莉亚挥动枕头的优雅姿态了。骞对这件事完全不关心的沉着态度感动了格兰,他对格兰说:

“我知道了。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追宓呢?”

“其实我正烦恼着。我们在追的人应该带了很多人手。再加上他确实地掌握了我们的位置,但我们却不知道他的位置。若要我说实话,我现在实在很想马上离开这里逃掉。”

骞直视着格兰,但是格兰并不介意,说:

“你以为我的意思是打算放着宓不管吗?不是这样的。我们一定会救出宓小姐的,因为她是被卷进我们的事情,才会被抓走的。但是此刻我们的人只剩下温柴、我还有妮莉亚这三个。”

“加上我的话,就是四个人。”

之前还在喃喃说着‘美女原本就是残忍的’来对妮莉亚殴打别人的能力毫无保留地进行歌颂的帕哈斯这时插嘴了。

“是五个。还有我啊,骞。对仕女伸出黑手的家伙,不管身处于哪一个时空,都是我的敌人。”

骞注视了帕哈斯几秒,看到他脸上出现的开朗表情,感到一阵安心。

“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伙伴,所以总共有七个。”

静静听着的格兰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不是总共只有六个人吗?但是骞噗哧一笑,然后指了指那第七个伙伴。格兰表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魁海伦一直瞪着天花板的花纹。他不想因为旁边来来往往的人而分心。把心思花在他们身上,就会想起他们正在做什么,然后就会想起了那只以狗之名当作掩护,厚颜无耻地在人类中间打转,最后却将自己的手臂咬掉的怪物。魁海伦伸出了完好的那只手,将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拉过去,但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魁海伦转过了头。那是侯爵。汗水沾湿的头发问,侯爵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魁海伦。魁海伦用担忧的眼神望向侯爵。

“还在流血的家伙还想暍什么?”

“好痛啊。”

魁海伦的声音很微弱。然而侯爵冷冶地回答说∶

“这是你还活着的证据,我很高兴。”

还活着?他说会痛是还活着的证据,这样说也是很合理的吧。魁海伦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侯爵抓起了他的手腕,放到他的胸口上方。然而魁海伦完全没办法忍受痛楚。靠着手臂上戴着的腕带保护,才好不容易保住手臂没被咬断,然而被利刀般的尖牙咬到的肌肉已经碎裂得连原本的肌理都看不出来了。原本在观察魁海伦手臂的四个男人正在烦恼到底是要帮他治疗比较好,还是直接截肢比较好。结果大家还是认为先治疗比较可行。在这里的几位朋友当中,虽然很多人都拥有进行截肢手术的实力,但更重要的足截肢之后有能力让他继续活下去的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魁海伦在脑袋里骂亚达坦‘疯狗’,但是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手更痛了起来。‘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砍了你的头挂到墙壁上!’这样想想手好像会稍微好一点。魁海伦将自己关于制作标本为数不多的知识全都动员出来诅咒着亚达坦。我一定要把它血红的眼珠挖出来,塞个珠子进去!而且还要把它的鼻子……

“侯爵大人……呜,侯爵大人!”

魁海伦突然伸出了手臂。然而侯爵抓住他的手腕咆哮说:

“闭嘴!你这样就忍不住了吗?”

“不,不是!不是这件事……我有……咳咳!急事,侯爵大人!”

魁海伦伸直了被哈修泰尔侯爵抓住的手臂。侯爵猛然睁开了眼睛,原本在治疗魁海伦的男子们也被魁海伦的行动吓了一跳。侯爵紧抓住魁海伦的肩膀说∶

“什么急事?”

因着身体激烈运动,使得冲击传到受伤手臂上的魁海伦痛到差点昏了过去,整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侯爵想要听懂魁海伦的话,必须将耳朵贴过去才行。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侯爵大人……”

“啥?”

“那、那些家伙会……会找来。”

“怎么说?你认为那些家伙会突然对两天以来都没有怀疑过的眼前这栋建筑开始怀疑吗?我猜你大概因为太疼痛了,所以变得很不安……”

“不是的!事、事情不是这样。我、我不怕那些、那些家伙。但是……我说的是,那条狗,侯爵大人。”

“狗。”

“是的。狗很容易……闻出气味来。我之前没、没想到这个。只要狗醒了……”

为了不让光线漏到外面去,他们尽量将灯台的火光给遮住,所以房间当中十分黑暗。在那黑暗中,侯爵的眼睛闪烁着。侯爵咬着牙起身。他的视线朝向的地方,失去意识的宓正躺在那里。

“它会发现……那个、那个女巫的……气味……这么短的距、距离,对狗而言……比用眼睛看还清楚……”

“我知道了,你别再继续说了。”

侯爵要魁海伦别再往下说,接着对男子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继续治疗。然后他看着宓开始烦恼。就算移动到其他的地方,狗还是能够靠着闻留下的一点点稀薄气味跟过去,所以走也是没有用的。要主动攻击?这实在太困难了。那是因为现在他能用的剑只剩下四把,侯爵皱起脸庞望向现在正在治疗魁海伦的四个男子;他们几个是侯爵仅剩的部下。

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侯爵虽然不是那种容易感到遗憾的性格,但是看到被留在黑暗房中的四个蠢货在治疗自己仅剩的一个可用部下,要他继续维持冷静是很困难的。所以侯爵开始诅咒他的士兵们。连狗都不如的该死家伙!哈修泰尔家不知道给予了他们多少恩惠,他们却连一年的困难也无法忍受,就全都跑光了。

即使在逃出拜索斯的时刻,他还有可称为哈修泰尔家死士的三百名左右的士兵。当时他觉得要东山再起虽然很困难,但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经过了酷寒的冬天之后,当春天再度到来,士兵心中剩下的一点忠诚心早已淡薄了。所以当有部下提出要不要落草为寇的唐突意见,头被侯爵一刀斩了下来的那一晚,侯爵几乎被自己的部下刺杀了。而发生内部分裂,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剑光闪烁,对昨日的伙伴们以血洗血,让人沮丧的事态让夜晚变得十分漫长,等到清晨来临之时,留在侯爵身边的部下已经很难凑满一百人了。然而尸体的数目却没有多少。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选择与侯爵开战,而是选择了逃走。虽然这些选择逃走的人是在发挥最后仅存的一点忠诚心,但是侯爵却没有对此表达感谢的余裕。当时为了阻挡犹如陷入疯狂的侯爵,魁海伦被骂得狗血淋头。

侯爵这样的行动让剩下来的士兵心中也产生了怀疑,他们在自己的脑海中或者私底下的悄悄话里开始比较已经逃走的伙伴与自己的处境。不久之后,侯爵就必须停止每当早上睁开眼睛就数算又少了多少人的行为。为了不让追在后面的格兰一行人发现他已经有很多部下逃走了,侯爵与魁海伦都无法说出之前所吃的苦。

所以你们一定是我的。侯爵紧咬住了牙齿。我不要跑走的三百匹狼,只要拥有你们这三头猛虎就好。到那时为止,我都不会伤害你们这些家伙的。侯爵再次看了看宓。无论如何,狗的问题必须要先处理掉。

“托尔曼。”

照顾魁海伦的男子当中最年轻的,不,应该说最幼小的一个,转过了头。看起来带些神经质的脸庞,加上充满不安的眼光,托尔曼望着他的养父。

“嗯?”

“把那个女巫的衣服给剥了。”

“咦?”

托尔曼慌张地采取了拒绝的姿势,这只是把侯爵弄得更恼火。侯爵用恨不得把托尔曼吃掉的眼神瞪着他。

“愚蠢的家伙!我们得把气味消除掉。快把她的衣服给剥了!”

“啊,啊……是的,侯爵大人。”

回答之后,托尔曼用仍然相当犹豫的动作走向宓。因为是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被绑架的,原本穿的衣服就不多,托尔曼面带惊慌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宓。侯爵看了看这样的托尔曼,虽然感到一种想要立刻杀掉对方的憎恶,但并没有说什么。经过了很久的时间,托尔曼才用生疏忙乱的动作脱下了宓的衬衫,然后连忙拿了条被单帮她盖上。手上还是拿着宓的衬衫,托尔曼看着侯爵。

“要怎么……?”

“拿着就对了。魁海伦怎么样了?”

魁海伦的手臂只是层层缠上了绷带,在实际的意义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治疗,但他还是勉力起了身。

“我可以走。我的脚没有受伤。”

侯爵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赶快换地方。盖博,你出去准备马。沙姆尔,你帮忙拿魁海伦的行李。尼克,你来背女巫。用之前盖的被单把她裹起来。”

依照侯爵快速下达的命令,三个男子立刻散开去办自己的事情。朝向背起了自己的背包之后马上朝门口走去的侯爵背后,托尔曼惶急地说:

“那我、我该怎么做,侯爵大人?”

侯爵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托尔曼直接说:

“你在这个地方等一两个小时,然后就给我消失。”

“咦?”

“你在这里留下女巫的味道,然后给我消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靠近我们。到了约定的日期,也就是后天早上,我们在肯顿市政府见。”

托尔曼露出了快要晕厥的表情。

“等、等一下!父……侯爵大人。我没办法自己逃出那三个人的追踪啊!”

“只是单纯地叫你逃亡,有什么不可能的?”

托尔曼惊讶得张大了嘴。他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瞪着侯爵的背,慌忙地开口:

“您是故意想让我送死吧!”

各自执行本身任务的三个男子的手同时停了下来。侯爵慢慢转过身看着托尔曼,托尔曼的表情简直被吓傻了。然而他还是口无遮拦地继续说出内心的感觉。

“您不是像对待勋、勋特一样,要拿我当饵吧!我、我都看到了。那个女巫骑的马,就是勋特的马!勋特已经死了吧?没错!那些家伙已经杀了勋特,这件事侯爵大人也很清楚,不是吗!您绝对不能说您不知道!可是现在您连我也想打发掉?他们一定会杀了我……呃!”

托尔曼没办法相信。原本站在门正前方的侯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天花板突然变得很低,托尔曼发现自己在空中不断挥动着手脚。本来想马上痛打对方一顿,但想起还有事情要交给对方办,所以侯爵只是抓起了托尔曼的领口,托尔曼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之中挥舞手脚挣扎着。

“咳、咳咳!”

“你给我好好听着。连我也不相信你这家伙会像勋特一样,从头到尾都不透口风。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向那些家伙投降吧。我会把你救回来。但是我交代的事情,你还是得办。谅你这家伙也不敢无视于我说的话。知道了吗?”

托尔曼听到侯爵‘我会把你救回来’这句话,惊讶得眼睛大张,但是犹如被绞刑绳索勒住的喉咙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侯、侯爵……我、我不能……呼……”

“知道了吗?”

侯爵的虎口瞬间更加用力,当场将抓着的衬衫领口给扯了下来。这时魁海伦用很吃力才能发出的声音插嘴了。

“侯爵大人,公子大人现在并不是可以回答问题的状态。请将他放下来吧。”

侯爵照着魁海伦的话做了,但用的却是他自己的方式。被抛出飞过了空中落到房间一角的托尔曼感到气闷的痛苦与绝望,同时又爆出了哭声。侯爵狠狠地瞪了托尔曼一眼,又再度转过身。

“你居然说什么公子大人、侯爵大人。别再搞笑了,魁海伦。”

侯爵只丢下了这句话,就走出了房外。其他男子也都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魁海伦感到一种就算自己的身体挺不住,还是必须收拾这种事态的责任感。所以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走近了托尔曼。托尔曼还是维持被侯爵抛出去之后的姿势,在原地啜泣着。十六岁已经不太能叫做少年了,但是托尔曼好像一下子就小了十岁,哗啦哗啦地哭了起来,魁海伦看到他那样子,一方面觉得同情,另一方面却又心烦。然而魁海伦还是尽可能沉着地说:

“公子大人,侯爵大人是为了保护公子大人才这么做的。请您一定要谅解,起来吧。”

哭到喉咙都哽住的托尔曼在回答魁海伦的话之前,必须先打个很大声的嗝才行。

“嗝,你、你说什么?”

“大人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侯爵大人不是说过吗?他叫您直接投降。比起躲避他们手中挥动的剑,直接向他们投降会安全得多。他们难道会杀俘虏吗?再加上女巫还在我们手上,他们应该不会随意对公子大人下手。懂了吗?”

“喔……”

托尔曼的回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反射动作。想要理解魁海伦说的话,他的脑袋里却又太过混乱了。但是托尔曼模模糊糊地把这话听了进去,哭声也稍微停了下来。魁海伦很吃力地微微笑了笑,说:

“既然要投降,那还不如帮忙办好侯爵大人的事情之后再投降,不是吗?拜托你,要好好理解侯爵大人的意思,把那些人引到远处去。公子大人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侯爵大人也才能自由地设想出援救公子大人的计划。”

“没、没错。我知道了,魁海伦。”

托尔曼点了几下头。魁海伦在伤口痛到快昏过去的痛苦中,还是对托尔曼说明了几项行动的要领,之后才走到外面去。

走到门外的魁海伦看了站在门边的侯爵一眼。侯爵双手抱胸,没说什么话,只是瞪着走道另一边的墙壁。魁海伦先关上了门,然后低声说:

“侯爵大人?”

侯爵仍然用似乎觉得对面墙壁的样子让他非常不满的表情说∶

“我可不知道你还有搞定小孩子的能力。”

魁海伦苦笑了。

“在拜索斯的时候学会的。侯爵大人对于自己找来的那些小孩好像不怎么关心。”

侯爵让原本靠在墙壁上的身体转向。转过身开始在走道上走的侯爵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说:

“你刚才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相信一半吧。公子大人应该是安全的。虽然格兰连侯爵大人的一点点血缘都极度憎恶,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忽视公子大人只是您养子的这件事。”

他不相信的是会把托尔曼救回来这句话。魁海伦并不怎么怀疑这个想法。除了耍赖的技能之外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孩子,用侯爵的话来说,就是‘没办法成为原动力’的虫子而已。现在的托尔曼对侯爵而言,是很有意义的良性原动力。托尔曼.哈修泰尔帮助侯爵逃走,然后让格兰与温柴一行人以为他们手上得了个可以跟宓交换的人质,他的效用到此就结束了。

“原来你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您又多了一个无法放弃我的理由啊。”

侯爵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魁海伦面带苦笑看着他的背影。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也是可以的,但是您却交给公子办了。您知道吗?侯爵大人想要利用世上所有一切的决心被我利用了。在我还有用的时候,侯爵大人是没办法抛下我不管的。就跟您直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放弃格兰与温柴是一样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可惜。当我们还有三百个人的时候,如果能让他们多休息一下,也许就不会碰到今天这种头痛的情况了。”

侯爵无意识间使力的肩膀微微地抖着。但是侯爵的声音中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是在非难我吗?”

“这个……如果我们能解开辛斯赖夫的问题,得到他的财产,之后再次聚集一些手下,打下东山再起的基础,那么我想提议一件必须要先做的事情。”

“什么呢?”

魁海伦用因着剧烈痛苦而发抖的声音,将从昨天日间侯爵说‘我很喜欢那些家伙’之时起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先杀掉那些家伙。”

葩很烦恼。应该要很高兴地迎接他们吗?还是要面带讶异的表情走进去?还是要用不安得发抖之后的疲倦表情去面对?无法终结掉烦恼的葩最后用相当呆板的姿势打开了门。但是门一打开,骞马上就经过葩的身边走向自己的行李,所以葩连一句话都没办法好好地讲。“咦,骞……?”跟在骞背后进了房间的帕哈斯看见了葩的样子,立刻做出了抱歉的表情。

“啊,葩小姐。你应该大吃一惊吧。”

“是的。睡了一觉起来,你们就不见了……你们到哪里去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但是没办法让你选择要先听哪一个。因为我非得先从好清息开始说不可。”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找到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了。”

葩判断自己应该要高兴,所以她高兴到不只怕哈斯,连在帮自己收拾行李的骞都十分讶异的程度。她抓住了帕哈斯的肩膀蹦蹦跳着,毫不保留地接连说出‘你是为我带来喜悦的天使啊,带来幸福的使者’之类的称赞。所以帕哈斯对于必须说出坏消息的事实,几乎感到了一种接近罪恶感的意识。

“可是呢,这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你的姐姐被一些怪人给绑架了。”

“咦?啊,你说什么!”

葩惨叫了出来。判断她会因太过痛苦而昏厥的帕哈斯连忙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势,所以尝到相当狼狈的感觉。葩不但没有昏过去,反而是抓着帕哈斯的肩膀拚命地摇,拉开嗓子高喊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帕哈斯!居然说什么怪人!别胡扯了!我姐姐只不过是个牧羊女。怎么会有什么蒙面怪人跟着她!”

“啊,啊,虽然这是件连我也无法了解的事情,那个,要不要先把我放开?”

那时不只背着自己的背包,连葩的背包也一起背在肩膀上的骞走了过来。骞很简短地说:

“走去哪里?嗯?”

“去找跟宓同行的那些人。”

“咦,是吗?那快点去!”

三个人拉着马走向温柴一行人等着的胡拉玛酒馆。走路的同时,骞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用他的作风进行了说明。

“宓刚离开史卡尼亚,就跟一群很怪异的人同行,现在还被那群怪人的敌人给绑架了。”

“你说什么?”

所以帕哈斯开始负责说明。

“是的。葩小姐,让我来解释一下好了。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刚离开故乡的村庄,就跟拜索斯派出的,身上负着某种任务进入海格摩尼亚的秘密工作人员走到了一起。宓小姐与他们同行除了荒野中的友情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目的。但是跟刺猬玩,是一定会被刺到的。拜索斯那些秘密工作人员的目的是逮捕从他们国家逃走的叛徒。可是那群叛徒却反过来奇袭一行人,绑架了宓小姐。”

“啊?叛徒?秘密工作人员?现在你足要我相信这番荒唐的话吗?”

“俗话说,有时候现实的人生会比传说还要神奇,我认为现在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无论如何,看到那些秘密工作人员,你一定会吓一大跳。你还记得白天在酒馆想跟我们打架的战士吗?”

“是的。那么那个人……啊,那难道……”

“没错。虽然这是件值得痛惜的事情,但是在那时,宓小姐就在那间酒馆的二楼。啊啊,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但用比传说故事更奇妙的话也解释不清楚,真可说是悲惨之极的厄运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帕哈斯再次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势,这次成功了。葩看懂帕哈斯的动作之后,就将身体往他的手臂上靠。葩双手掩着脸啜泣,帕哈斯则是用不得已的热心态度扶住了葩。骞看了这幕景象几秒,但没再继续看下去。骞望了望犹如把宓藏进内脏的这座怪物般都市的夜晚。胡拉玛酒馆已经近在眼前。

‘到了。’

穿过布帘缝偷看刚到达胡拉玛酒馆的骞、葩与帕哈斯,托尔曼紧咬着牙。房间中的灯火都已熄灭了,背包与武器也都已藏了起来。他的手上仍然还拿着宓的衬衫。现在要赶快逃才对。想到自己逃走前必须留下气味的处境,根本与被猎犬追逐的狐狸没有两样,托尔曼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忽然托尔曼低头看着拿在右手上的衬衫。就算他很清楚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托尔曼还是看了一下房门,然后才拿起衬衫,将脸埋了进去。黑暗夜晚的黑暗房间中,被养父抛弃的少年就这样用衬衫掩着鼻子,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从窗帘缝中钻进的月光,在少年脸颊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阵子之后,将脸移开衬衫的托尔曼咬着牙驱赶内心中的恐惧,走出了房间。腿在发抖,脚步也不稳,托尔曼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楼下。今天晚上,就在出发去绑架宓之前,盖博与沙姆尔曾经对旅馆内部进行了彻底的‘清扫’,托尔曼对这件事也非常清楚。

大厅中暗到连东西的轮廓都看不太清楚。坐在大厅正中央椅子上的旅馆老板虽然一直瞪着从阶梯上走下来的托尔曼,但是托尔曼却并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任何一眼。因为看着胸膛开了个大洞,用非难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尸体,铁定会吓得跌坐到地上。但是要躲避地板上的另一个障碍物,这座大厅却又显得太过漆黑了。那东西一定就在这附近。托尔曼紧闭着眼睛,小心地将脚伸了出去。托尔曼的预想是正确的,他的脚尖果然产生了一种僵硬的奇妙感觉,这一瞬间托尔曼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缩一紧,连忙捣住了自己的嘴。不可以高声喊叫!托尔曼在脑袋里头打量着那东西的大小,然后还是闭着眼睛跳过了那个女仆的尸体。啪。虽然声音很小,但托尔曼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平静了下来。

第四章

“呀--哈!”

虽然已经连喊了好几十次,葛雷的声音当中却一点也没有疲惫。每当骑在狮鹫兽身上的葛雷从渺远的高空往下急急俯冲高喊出声之时,死亡骑士都会高声吐出诅咒的话语,接着连忙散开。骑在手杖上飞翔于天空中的索罗奇看到葛雷再度向下急速俯冲,伸出了舌头。又没办法用魔法了。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了拍动翅膀的声音,丁赖特出现了。丁赖特将手上拿着的弓再次挂回肩膀上,驾着飞马与索罗奇并肩飞行,并且用不太高兴的表情说:

“你看起来似乎很享受?”

“是很享受啊。”

“经历过死亡之后,还是这么不懂得谦虚……真是让人不舒服。”

但要说丁赖特的表情很不舒服,看起来却又太过威风凛凛了。索罗奇稍微低头,再次看着葛雷急速俯冲的样子。原本折着翅膀,头朝地面俯冲而下的狮鹫兽慌忙张开了翅膀,羽毛向四方飞散。唰--!几乎近于直觉的急转弯,将飞行轨道压低到简直要撞上死亡骑士们的头盔,葛雷连忙将左脚的蹬放开。左手抓着鞍的葛雷尽可能让身体往右边倾斜,胡乱挥动起手中的剑。

“咿呀--!”

从死亡骑士的立场来看,这简直跟风中带着刀刀砍来没什么两样。在让人怀疑会不会让他脖子折断的可怕速度下,在头顶上挥舞着刀刀,葛雷进行的这种奇袭攻击连死亡骑士都很难招架。一等到陷入了混乱的死亡骑士重新整队要采取反击的态势,葛雷立刻又飞升到高空。

与此同时,从天空的另一个角度,穆史塔巴的翼龙挥动着巨大的翅膀下降。翼龙冲到整排的死亡骑士弓箭手背后,激烈地咆哮。

“嘎--!”

如果说葛雷的狮鹫兽跟射出的箭一样凶狠,那么穆史塔巴的翼龙则是跟战车一样狂暴。两者左冲右突,蹂躏着一众死亡骑士的后脑。一个倒楣死亡骑士的头盔被穆史塔巴手上拿的骑士枪给击中的瞬间,头盔破裂,碎片往四周飞散。翼龙的巨大躯体在这种低到离谱的高度飞行着,掀起的狂风大大动摇了死亡骑士的姿势,它们要拿起弓瞄准穆史塔巴的翼龙是不可能的。死亡骑士虽然几乎没有实际上的损伤,葛雷与穆史塔巴呈十字交错飞行的结果,部分死亡骑士的阵形崩溃了,喊出最后的惨叫,正确捕捉到崩溃地点的索罗奇毫不犹豫地连续施展出强力魔法。爆炸声与火柱大量喷出,又再有五、六个死亡骑士遭受了伤害。不论是从谁看来都会认为他是故意压低轨道飞过火柱上方的葛雷放声大喊∶

“啊啊!这些家伙,我现在也是个死亡骑士!我是个早就已经死亡的骑士!哇哈哈!”

葛雷的喊叫声虽然轻快,但是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丁赖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结束施法后再次抓起手杖的索罗奇看了看丁赖特。

“丁赖特?”

“我没事。”

“不要说谎。”

丁赖特面带沉郁的表情,在卷握缰绳的动作上发挥了过度的集中力。

“我现在清楚地想起来了。是的,它们杀了我。”

“我那时太慢了。很对不起你。”

“不。那是我们的错误。”

“错误?”

丁赖特惆怅地一笑,看着索罗奇。

“我把您当作依靠师父威名到处招摇撞骗的魔法师这件事,现在才道歉应该太迟了吧?一直等到死后,等到过了三百年之后才道歉。”

索罗奇果然笑了出来。在漫长的时间流去之后,在犹如重现过去恶梦的战场上,昔日的骑士向昔日的魔法师为了昔日的错误而道歉。应该要怎么样回答呢?索罗奇想不出聪明的答案。

“说起来的确是有点迟了没错。”

丁赖特一面仔细地观察脚下的战场,一面不经意地说。

“我们主君跟您师父的关系,不是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你怀恨在心吧?”

“是的……那时我是怀恨在心。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那么无礼一样,如果现在才要请您谅解,那也太厚脸皮了。”

索罗奇想起了当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鲜明。

“你那时既年轻又勇敢。你说‘不需要魔法师帮助’那时的样子要说是失礼,却又太过帅气了。就算是在当时,要因为你说的那句话而被激怒,我早已太过年老了。我并没有生气。”

“但是最后您还是来帮助我们了,不是吗?”

“哈哈。关于这件事情,请询问一下朱力奥市长。他会告诉你关于他们家族的有趣传说。”

“咦?”

丁赖特虽然疑惑,但是索罗奇只是笑了笑。然而他没办法笑得很久。他下方的葛雷好像在追逐着自己的高喊声似的,用猛烈的速度飞上来大喊∶

“底下那些朋友们好像很想送我些东西!我很想辞谢掉,魔法师您怎么想呢?”

“怀着感恩的心接受吧!我讨厌箭!”

索罗奇回答完葛雷的话,就驾着手杖不断往高空飞。如雨般射上来的箭展开了恐怖的对空攻击,天空三骑士与彩虹的魔法师连忙各自朝天空的四方高高飞散。这样一来,死亡骑士弓箭手们都转过弓瞄准了最大的目标,也就是穆史塔巴的翼龙。‘每次都是先对准我!’穆吏塔巴简短地想了一下,然后用复杂的动作操纵着翼龙。翼龙巨大的翅膀挥动着,划开风的声音非常大。几枝箭射穿了翼龙的翅膀,但翼龙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无视于伤口还在继续往上飞。葛雷用敏捷的动作让狮鹫兽冲上高空,他笑了。

“哈哈,穆史塔巴!你动作这么慢,屁股一定会中箭吧。你的屁股怎么会这么大!”

“如果没被射中,我就把你那只鸟头怪物做成烤肉给艾拉吃!”

艾拉是穆史塔巴那头翼龙的名字。葛雷欣然一笑,低头看着自己骑的狮驽兽。他摸了摸狮鹫兽的后颈,满带情感地说:

“可是……我再怎么看,都觉得你烤起来不怎么好吃。这件事让我对艾拉很抱歉。”

穆史塔巴口中发出了呻吟。狮鹫兽直接翻了个身,被想把主人抛下去送给死亡骑士的妄想折磨着。然而葛雷还是以泰然的表情望着下方说∶

“这些家伙,连道别都这么吵。”

就像葛雷说的一样,狂射出箭的死亡骑士们开始朝后退却,但是退却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虽然受了伤,气势受挫而后退,但是死亡骑士知道如何做,才算是有格调的行动。以秩序井然到让丁赖特都无意间叹了口气的后退动作,死亡骑士在离肯顿城墙大约两千肘的地方摆下了阵式,用黑雾将自己完全包围了。倚靠着山与森林的阵形,清楚显露出了妨碍天空骑士们自由行动的目的。

原本默默看着平原上犹如突然冒出了一座黑色山丘的丁赖特突然短而强地高喊出声。

“葛雷!”

“嗯?怎么了?”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连滔天巨浪,都得为了积聚下次涌起的能量而暂时退却。我想回到肯顿去。”

葛雷很轻松就掌握了现在的事态发展。雷提的祭司、肯顿警备队员与索罗奇的奋战让死亡骑士陷入了混乱,而天空三骑士则是利用了这场混乱。但是现在暂时没办法主动攻击组织上已经整顿完毕的死亡骑士。先回去吃顿饭吧。

“各位朋友们!我们会掩护在你们的后面,赶快带着伤兵回到肯顿去吧!”

分别离开战场退避到安全地带的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朝上空挥动着手臂。将断折的枪杆靠在手臂上,用破碎的斗篷绑上固定的希顿波利以无尽感慨的表情看着天空。用斗篷碎片绑在枪杆上做成临时旗帜来集合伤兵的罗塔斯警备队长将旗子交给了其他警备队员,走向了希顿波利。罗塔斯看到用一只手很吃力地打结的希顿波利,就无言地伸出了手,将绳结牢牢地绑紧。

“谢谢,警备队长。”

罗塔斯很吃力地笑了笑,帮忙希顿波利起身。由于持续不断地高喊,又吸了不少战场的灰尘,所以警备队长的喉咙变得非常沙哑。

“我这辈子是第一次打这样的仗,史官大人。”

“我也是一样。过去的恐怖笼罩我们之时,果然过去的希望会复活过来帮助我们。”

“是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咦?”

希顿波利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扶住折断的那只手臂,低声说∶

“就像我们是父母的孩子,此刻则是过去的孩子。就像父母会照看孩子,过去也会照看此刻,不是吗?”

“这番话对我而言太难懂了,史官大人。现在我脑袋里能想到的东西,就只有一杯酒跟一块面包而已。只要您愿意给我这些东西,我甚至愿意跟死亡骑士握一握手。”

肯顿的史官微微笑了。

“我家里还有我母亲在三百零一年酿的葡萄酒。就算当作死而复生的纪念吧,我今天很想喝喝那个酒。要不要陪我?”

肯顿的警备队长并不想隐藏嘴角流出的大量口水。

这是个渐浓的阳光将肯顿外城晒得发烫的下午。收容完伤兵之后,肯顿城门再次紧紧地关好锁上,穿越春天的佣懒阳光从遥远的过去飞来救他们的狮鹫兽、飞马、翼龙、手杖都飞到了城墙的上方。朱力奥市长抱住了希顿波利,差点把他所疼爱的史官给弄得昏了过去。“呜哇哇!我的手臂!哎呀呀。”知道三百零一年产的葡萄酒暂时被保留,警备队长也一点一点慢慢流出了眼泪。所以朱力奥市长面对索罗奇与天空三骑士的时候,显得沉着许多。

“感谢,感谢!是的,真是太感谢了,是!谢谢了。”

朱力奥市长这种相当沉着(?)的言行,把索罗奇、葛雷与穆史塔巴弄得很尴尬。但是丁赖特用庄重的语气回答说:

“这只不过是清算欠了三百年的债而已,市长大人。在那一天,我们并没有彻底击溃死亡骑士。这么晚才还债,并不需要您的道谢。”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感谢!”

听到这样的回答,连丁赖特都无话可说了。丁赖特摇摇头,然后透过提出马厩在哪里的问题转移对话的方向。

“咦,马厩?”

“赫斯伦很辛苦啊……赫斯伦是我那匹飞马的名字。我想让它休息一下。”

“啊,是的,当然啦。可是、可是刚才各位奋战的过程中,有客人从拜索斯皇城而来。他是从北门进来的,所以能够避开主战场。他想要与各位见上一面。”

索罗奇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开了个玩笑。

“客人?咦,我在这个时代没有认识的人啊?”

葛雷与穆史塔巴脸上浮现了轻笑,但听不懂索罗奇是在开玩笑的丁赖特则是一脸茫然。朱力奥市长微微笑了笑,举起手指着那位客人。

道路另一边有个身形巨大的年轻人,一只手很自然地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握着马的缰绳站在那里。由于覆盖全身的灰尘太多,甚至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旁边站着的那匹马则是因着干掉的汗水结成的盐分,简直就成了匹白马。这匹马肯定毫无休息跑过非常遥远的距离而来。年轻人看见广场上设置的临时营地上收容的伤兵,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这位年轻人的温柔脸庞虽然可说是最适合这样的表情,但看到他巨大的身躯,天空三骑士还是不禁赞叹。葛雷满面笑容,对穆史塔巴说:

“你看,这位朋友像不像梅达洛大人?”

“体格上确实是如此。”

“搞不好他就是梅达洛大人的后代。”

葛雷与穆史塔巴如此交谈之时,年轻人回头看了看这个方向。年轻人的表情明朗了起来,用朝气蓬勃的脚步走了过来。索罗奇与天空三骑士正盯着他看,停下脚步的年轻人望着索罗奇,热情地说道:

“爸爸!”

一时之间似乎连头发在风中飞扬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寂静包围着人们。最先从混乱中清醒的葛雷用自己已经搞懂所有事态的表情说:

“原来是魔法师的公子啊。您也复活了……”

“莫名其妙!我才没过结婚!”

葛雷犹豫了一下,再次露出了解了事态的那种特有的笑容。

“啊,那个,不是一定得结婚才能生小孩吧。大概他是初恋情人从未提起过的那个孩子啊。寻找超越了相隔三百年的时间与死亡,苦苦等待见面的爸爸……”

葛雷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生动的陈腔滥调之时,对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感到惊讶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很吃力地说出:

“那不是我……是这把剑说的……”

年轻人这样说完之后,把形状很怪异但也很漂亮的他那把剑给拔了出来。天空三骑士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年轻人却把剑反转过来,将剑柄递给了索罗奇。索罗奇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咦?这是谁呀!”

索罗奇面带愉悦的表情,握住了这把美丽的剑。索罗奇马上用朦胧的眼神望着空中,持续微笑着。

“呀!好久不见,端雅。咦?喔!你不可以把老爸当作幽灵来对待喔。在这段期间,你过上了很多有趣的人了吧?啊啊,没错没错。真乖。嗯嗯。是吗?”

丁赖特的眉毛朝天空扬了起来。“这是把魔剑吗?”这次换成葛雷与穆史塔巴的眉毛往下垂了。葛雷噗哧笑着说:

“这就是端雅剑。大公不是也提到过吗,这位朋友啊。”

“咦?喔喔。我想起来了。”

丁赖特点了几下头,然后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望向年轻人。

“您拿着端雅剑,难道您是拜索斯王家的人吗?”

将端雅剑交给索罗奇的青年一直到了这时才松了口气,用比较符合他巨大身躯的态度说∶

“不,不是这样的。这把剑先前的主人是王族没错,他将这把剑当成礼物送给了我。”

“那么您是?”

年轻人端正了一下姿势,像在背诵似地说出了这些话:

“很荣幸见到各位,葛雷.惠德伦大人,穆史塔巴.哈宾斯大人,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大人。对拜索斯与伊斯的距离不以为远,三百年的时间不以为长,来到这里急人之难的各位,我在此致上无限的谢意与敬意。我叫杉森.费西佛。”

杉森并没有忘记‘在使用时间上不要留下空白’的这个卡尔所指示的方针。所以杉森一进去,就辞谢了朱力奥市长请他先将远路上累积的灰尘拍一拍的建议,站在原地将事先背诵的内容一股脑念了出来。像瀑布倾泻而出的言语终于说完之时,杉森发现只有索罗奇与与朱力奥市长在专心听他讲话。天空三骑士都在忙着轮流握那把端雅剑。这是战士对一把好剑的纯粹好奇心,再加上这是彩虹的大法师亲自制造的魔法剑,所以天空三骑士似乎都非常感兴趣。

索罗奇顺了顺下巴的胡须,说:

“你说时间停止了?不会吧。我们换个说法吧。你说时间会停止,所以呢?”

“是的。我认为就是因为我们的时间停了下来,所以过去的人们才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这时将端雅剑从穆史塔巴手中抢去的葛雷插进了索罗奇与杉森的对话当中。

“咦,杉森大人。你真的理解这件事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搞懂了,不过这样的推理似乎代表可以将你们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分开。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呢,葛雷大人?”

“嗯。你的比喻听起来像是有两匹马在跑,其中一匹突然停了下来,另外一匹追了过去。两匹马也就代表有两个分开的时间:我们的时间,你们的时间。不是这样吗?”

“是的,应该是这样。”

“但是时间只有一个,不是吗?我们所停留的时间似乎直接接上了你们的时间。这样说起来,那并不是两匹马,而是一匹马,对吗?如果只有一匹马,那匹马应该可以停下来,但要说它会追上自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杉森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大。

“咦……是这样吗?””

期待会有相当激烈反驳的葛雷似乎非常泄气。这时索罗奇插嘴了。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葛雷。时间并不是只有一个。你如果对魔法之类的东西再熟悉一点,我说明起来就更简单了。嗯……你应该听过加速魔法或者时间停止之类的法术吧?”

“咦?啊,加速魔法是指让魔法师的速度大幅提高。时间停止术,就是将时间固定住,只让魔法师动……啊!”

葛雷弹了一下手指。索罗奇看出虽然葛雷已经懂了,但是杉森、丁赖特,以及朱力奥市长则还是完全没搞懂。手上拿着端雅剑惊讶得合不拢嘴的穆史塔巴就更不用提了。所以索罗奇摊开了双臂,用一副学者的态度开始说明:

“时间停止是让事物的时间都停止下来,这是只有魔法师可以自由行使的魔法。这些都是明摆着存在的魔法,只要对玛那有深刻理解的魔法师都可以熟练地使用。你们当中如果有关注魔法学的人,应该都听过这些东西。可是如果时间是固定不变的一道脉流,能够成功让时间停止的魔法师所经历的时间,又到底是什么呢?”

“喔,是这样吗?”

杉森慌忙地回答了这个他没有什么机会回答的问题。索罗奇很快地说:

“那些都是时间。所谓时间这种东西,并不只是一道脉流。对所有事物而言,时间都是分别流动着的。天空飞的鸟与风中飞散的草叶其实生活在不同的时间,也就是各自的时间当中。我相信前面这段话各位已经懂了,那么我就以加速魔法当作例子。使用这种法术时,魔法师让自己的时间过得非常快。所以从活在周围其他时间里的人们看起来,魔法师动得非常快。时间停止术则是魔法师将自己的时间加速到极限。不,不应该说是极限,应该说是无限吧?没错。施展时间停止术的魔法师让自己的时间变得无限快,这时周围的时间都在相对的意义上停止了。懂了吗?”

杉森用看起来简直是可怜的表情回答说∶

“那么……我们,不,所有事物都拥有不同的时间……那又怎么能够互相对话,行动互相影响呢?”

“说起原因,一般的事物拥有的时间差是无限小的,几乎等于零。所以一切事物看起来才像是共有一个时间。如果没有魔法的帮助,很难体验到一般的事物都有各自的时间差。”

杉森放弃了想要理解的努力。所以杉森就直接把索罗奇的话全部记了下来。之后转述给卡尔听,再要他解释得简单一点好了。杉森这样下定了决心之后,就故意装出‘我当然能懂’的表情,说:“那我懂了。那么您是说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喽?”

“应该说是从原理上来看没有错误的部分。但是……”

索罗奇用怀疑的表情看着杉森。

“我先问一下,杉森。复活的人只有我们吗?只有我、天空骑士,还有死亡骑士而已吗?”

“到此刻为止是这样的。”

“这还真奇怪。”

“咦?”

索罗奇轮流看了葛雷与丁赖特务一次,然后沉郁地说:

“为什么只有我们?路坦尼欧大王与八星为什么没有复活呢?我的师父又怎么样呢?不久之前我才说过,所有的事物都具有它本身的时间。换个方式说,跟其他的时间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时间这回事。所有的时间都是平等的。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们在此刻复活了……”

杉森可以说出事先听过的回答,所以感到很安心。

“我还没想得那么远。但是若按照不是很完整的推测,这种现象如果更加恶化下去,那我们会获得更多的过去即将追上我们的结论。”

葛雷皱起了眉毛说∶

“那么,我们是偶然最早复活的吗?嗯。可是魔法师大人,不久之前您才说过,跟其他时间比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时间吗?所有的时间都是平等的。”

“没错。”

“那么我们好像就是最先滴下的雨滴吧。所有雨滴并不都是一样的,但是其中一定有最早滴下来的雨滴。”

葛雷美丽而适切的比喻让索罗奇噗哧笑了出来。

“好。我们就暂时先这样想吧。嗯,杉森。面对这样的事态,你们进行了哪些准备?”

“因为是关于时空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心要去询问妖精女王。”

“你是说妖精女王达兰妮安?”

“是的。首都派出的特使已经动身了。他们与我是同时出发的,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雷伯涅湖附近了。”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丁赖特插嘴了。

“我有一个问题,杉森大人。你们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杉森这下子就慌了。因为他没听过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杉森吞吞吐吐吃力地回答:

“那么,应该会回到原本的……”

“您的意思就是回到被忘怀的时间当中。也就是消灭。”

“我是这么推测的。”

“应该会变成那样吧。那我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

杉森闭上了嘴。朱力奥市长不安地观察了一下丁赖特的脸色,但是丁赖特僵硬的脸上毫无让人可以推测他心事的任何一点痕迹。丁赖特轻轻开口说∶

“我并不期待什么。”

“咦?”

丁赖特并没有高兴地笑,也没有大力点头,用那种将存于自己内心中的真理说出来的堂堂正正态度说:

“祝愿你务必成功。到那时为止,我们会阻止那些死亡骑士对此刻的各位进行各种危害。那是我在这种奇怪的状况下可以找到的唯一的正义。我以欧雷姆之名发誓。”

杉森开始赞叹,他这个人的个性,在表达赞叹方面是一点也不会掩饰的。

“谢谢!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早就猜到是这样了。可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

“拜托?请说吧。”

“我希望请你想办法跟大公转达一声,请他答应恢复我们的地位,让我们能将任务好好办完就行了。”

“咦?大公……您说的是伊斯大公殿下吗?”

丁赖特点了点头。

“没错。三百年前,我接受了大公殿下怀着友谊决心帮助拜索斯的命令,为了击退死亡骑士而来到了此地。然而由于我无视于怀着善意对我伸出的协助之手,所以遭遇到成为寇罗内溪谷死者的命运。”

听着丁赖特说出这些话的索罗奇苦笑了一下。他想起的是在拜索斯王宫大殿前丁赖特说出‘在处理死亡骑士这件事上,我并不需要魔法师的帮助’当时那番自信到可说是傲慢的姿态。他与我都还没认知之际就悠然流去的三百年,居然让他改变了这么多?不然,也许那是发生在经历过死亡之人身上的变化?

丁赖特很冶静地说:

“我没顺利执行完大公交付的命令就死了,现在应该要马上跑去伊斯脱下盔甲跪在大公面前请罪才对。但是因为现在时局如此,所以这件事是办不到的。所以我的心愿是,对那些我与我所爱的朋友们一直没能执行完成的命令,我们即使付出性命也无法达成的命令,去请求大公答应我们僭越,以死者之身来执行。”

“您是说您到了死后……都还在执行主君所下的命令吗,丁赖特大人?”

丁赖特睁大了眼睛看杉森,他硬邦邦的回答把杉森弄成了一个笨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杉森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而变得慌乱。幸好彩虹的大魔法师拯救了他。

“好,杉森。那么到肯顿来的志愿兵什么时候才可能组织好呢?”

杉森的脸再次恢复了平静。他虽然也听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要他自然地将这个答案说出口,对他而言是件太过莽撞的事情了。杉森失魂落魄地看了看朱力奥市长,立刻就知道市长已经猜到他的答案了。朱力奥市长正在面带痛苦地看着地面。杉森很困难地开口说:

“我就坦白告诉您吧。根本就没有志愿兵。”

“你说什么?”

“详细的情形朱力奥市长会说明,但现在拜索斯正处于战争状态当中,我们在跟杰彭打仗。要再增加志愿兵的员额,是几乎不可能的。所以……”

杉森没办法再接下去说话了。这次换成索罗奇把杉森当笨蛋了。

“真是愚蠹!谁说的是一般志愿兵?”

“咦?”

“你居然说现在是战争中。呜。哪有和平时期这回事?以我这个生活在相隔三百年的两个不同时代中之人的观点,人类的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和平的日子。总之我说的下是那种志愿兵。这里受到的可是死亡骑士的攻击啊。”

“那么……是什么志愿兵呢?”

索罗奇正想要回答,然后却摇了摇头,看了一下四周。他对葛雷伸出了手。

“那个,能不能帮我拔下一根金克莱的羽毛?帮我拔根大一点的。”

葛雷没说什么,走到自己的狮鹫兽身边,拔下了一根白色的羽毛。从葛雷那边接过羽毛的索罗奇将羽毛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手杖。索罗奇闭上眼睛的瞬间,镶在索罗奇杖上的第二个环发出了朱红色的光芒。朱力奥市长与杉森慌忙后退的过程中,索罗奇让发光的杖碰触到羽毛。这一瞬间,杖上的光就直接移到了羽毛上,羽毛开始发出鲜明的桥色。那并不像是染出来的颜色,而让人感觉是它原本就带有的颜色。索罗奇用满足的表情看了看羽毛,然后递给了杉森。

“请你拿着这个去吧。”

“咦?啊,好的。要去哪里……?”

“去光之塔。光之塔的魔法师如果不是因为研究魔法学而全都疯掉了的话,一定会有人能看懂这根羽毛的意义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他们面前将这根羽毛抛进空中,他们一定会懂。如果他们懂了,你就跟他们说,索罗奇想要找出寄放在他们那里的东西。你没有必要直接把东西拿来。那些家伙很需要运动啊。我不知道此刻的公会会长是谁,但你就帮我跟他说,这是他们遥远始祖的命令,叫他赶快把东西给我拿来。”

杉森用惶恐的动作接过了羽毛,点了点头。这时葛雷说:

“啊,杉森大人。有太多事情都要拜托你,但既然都已经拜托了,就再多让我拜托一件事吧?”

“不管是什么,请说吧。”

“那就请你在传达丁赖特的讯息时多说一句,替我葛雷带句话。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我对大公结下的盟誓却还是存在。那个誓约对我的子孙与大公的子孙依然适用。所以就这样说吧:如果大公还记得‘人类所说的,以及人类没有说出的所有一切都无法打破忠诚盟誓’,如果还想以公义对待年龄超过三百岁的老臣下,那就拜托伊斯骑士团出兵。懂了吗?”

杉森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解释这样的幸运,朱力奥市长也是一样。虽然这些人跟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只要拜托他们--就算那只是无力的同意,他们还是会为后代而战。原本觉得只要有任何一点成果就好的旅行,没想到获得了这么丰盛的成果。杉森虽然很想要向对方敬礼,但是他好不容易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伊斯的骑士就是魔法师,也就是都不该去行军礼的人,所以只好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我就算抛弃这草芥般微不足道的性命,也一定要把这个信息传到!”

葛雷微微笑着,说:

“死了就没办法传话了。你一定要活着。”

“啊,好的。”

这时穆史塔巴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也许死后还是可以传话。”

人们都回头看着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用稍微歉然的表情说:

“死者活了过来,这就是今日发生的现实。所以杉森如果死了,搞不好也会复活。不是这样吗?”

杉森惊讶地张着嘴。然而听了索罗奇说的话,他更惊讶了。

“当然不是这样。万一杉森与他伙伴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此刻’正在渐渐地固定下来,对吧?要是运气不好,搞下好我们这位朋友杉森死亡的瞬间会永远固定住。这是很引人人胜的研究题材,嗯嗯。杉森先生,你没想过为了弄清事实,而去死死看吗?”

“这、这个,您说的话,我有点承担不起……”

索罗奇放声哈哈大笑,说这是开玩笑的,连天空三骑士也都跟着笑了。但是杉森想到了刚才这番话中隐藏的含义,所以根本笑不出来。

这些人复活了。然而他并不清楚自己死了之后能不能复活。有可能因为回到过去的时间而复活,也有可能因为死亡的瞬间被固定了,所以永远无法复活。

而且还有第三种情形。杉森就是在烦恼这第三种情形,烦恼到头痛的地步。

已经固定下来了。所以也有可能不会死了。

“有好的解答吗,亚夫奈德?”

“不知道耶。”

跨坐在岩石上的杰伦特听到亚夫奈德的回答之后,用丧气的表情开始拔草。啪,啪。也用丧气的表情望着湖面的艾赛韩德搔了搔头,看了看伊露莉,然后用受不了的表情说:

“喂,伊露莉!”

“是的。”

“帮我们再叫她出来一次吧。这再怎么说也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不讲清楚呢?”

“她已经回答了。”

“可是这个答案只会让人更加头痛啊!你说什么?喔,过去的……交叉点……”

重复了妖精女王的话之后,迟疑片刻的艾赛韩德才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正在望着自己。艾赛韩德虽然咆哮着,但艾佩萨斯先说了∶

“你忘记了吧?”

“……你还记得吗?”

“当然啦,艾斯大哥。”

“那么就说说看!”

“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如果能找到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本的样子。”

艾佩萨斯用自己感觉既特别又宏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递妖精女王达兰妮安的回答。艾赛韩德用矮人话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开始恶狠狠地瞪着亚夫奈德。亚夫奈德慌张地说:

“咦?”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亚夫奈德?”

“我刚刚不是讲了,还不懂吗?”

这样一来二义赛韩德立刻用气势大涨的表情开始环顾四周。他脸上犹如写着‘怎么样?连魔法师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当然有可能会忘记啊?’这几个字,但不幸的是,谁都没有在看着艾赛韩德。此刻每个人都用郁闷的表情望着雷伯涅湖的水面,无言地呆站着。妖精女王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坐着的地方弄成一个小小的干草堆之后,杰伦特才开了口。

“她没有给更多其他的回答吗?”

“很可惜,但我想是这样的。”

伊露莉平静地回答,杰伦特立刻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那件事是什么呢?那就是去阐明朝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朝向未来的脉流是什么,并找出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这可以说全部都是我们的责任。啊!可是我对解谜题没有一点才能!亚夫奈德!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光只因为身为魔法师这个理由--聪明的魔法师、厉害的魔法师、已经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知识,而开始追求一般人连想像都想像不到的那些事物的魔法师、能骗过优比涅的秤台,连贺加涅斯的秤锤都躲开的伟大名字,魔法师--足足被人指着鼻子点名三次的亚夫奈德沮丧到了极点,回答说∶“没有。”

艾佩萨斯对于亚夫奈德受到这样的对待感到非常愤慨,大喊说∶

“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奈德逼进死角?琳!姐姐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虽然艾德琳想要微笑一下,但是却不怎么顺利。所以她就直接回答:

“我想不到,艾佩萨斯。”

“杰利!你没有想到什么吗?”

“现在没有。”

“艾斯大哥就跳过好了,啊!不要打我!呀,露莉。露莉有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

“那么应该是妖精女王想错了。她大概是以为只要这么说,我们就能够搞懂了,但其实我们搞不懂。她好像对我们定价过高了。”

“你是想说评价过高吧,艾佩萨斯。”

不顾亚夫奈德的指责,艾佩萨斯只是故意将鼻梁挺个老高。

“连妖精女王说的话都搞不懂,只是知道评价过高这句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按照艾佩萨斯的话来说,一行人都应该重新认知到自己的愚蠢,然后感到伤心才对。杰伦特又一次用凄凉的声音对亚夫奈德说:

“朝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

这并不是要折磨对方。说起来这更像是在表达信赖感。杰伦特无意识中相信在这一行人里面,如果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奇妙的问题,那个唯一的人应该就是亚夫奈德了。听到这个问题,亚夫奈德叹了口气。他用沉郁的表情看着地面说:

“好像是战士。”

“那么朝向未来的脉流呢?”

“应该是魔法师吧。”

不经意地回答的亚夫奈德忽然发现周围都静了下来,所以抬起了头。杰伦特与艾德琳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艾赛韩德则抓抓自己下巴的胡须。伊露莉毫无表情地望着亚夫奈德,而艾佩萨斯则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奈德?那是什么意思?你已经想出答案了吗?”

“咦?啥?不,不是的。我是开玩笑的……”

亚夫奈德慌忙摇头,但杰伦特很急地接着说∶

“等一下,亚夫奈德,你开的玩笑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你是从什么意义上这么说的?”

亚夫奈德现在真正开始慌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啊,那个、那个啊。嗯,啊,魔法师、魔法师呢……”

艾赛韩德用想把对方抓来吃了的眼神瞪着亚夫奈德,说道:“安心地说吧。没人会想把你抓来吃了!”亚夫奈德犹犹豫豫地继续接着说:

“喔……嗯,是的。这只不过足个玩笑,也就是魔法师之间喜欢提起的胡扯。战士手中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保护自己,也就是维持己身的工具。这时所谓发展或变化之类的事情都被排除了。战士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不要受伤。对吧?是的。所以剑就是维持恒常性与一贯性的工具,被想要维持过去原貌的心理所利用。用一句话来说,那是维持自我认同的工具。”

随着亚夫奈德不断往下说,杰伦特也渐渐将上半身往前倾。

“嗯嗯,的确可以这样想。那么魔法师又怎么样呢?”

“魔法师则完全相反,是希望变化的。魔法师的心理,就是没办法放任事物不管。使均衡配置的稳定玛那散乱逸脱混杂,那就是魔法师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吗?魔法师没办法不去干涉事物,什么东西都会想去改变看看,变化看看。懂了吗?这样说你们就应该懂得魔法师的本质了。魔法师就是变化的奴隶。”

“所以魔法师不会放着此刻的状态不管,而会去看未来……?”

“也可以这样想吧。不然呢?”

亚夫奈德发现自己随口说说的玩笑居然被一行人如此认真地对待,他非常讶异。甚至连艾赛韩德也用沉思的表情咀嚼着亚夫奈德的话。艾德琳用力地将鼻子抖了几下,说:

“嗯。我们虽然还不清楚那个交叉点,但我觉得亚夫奈德的话好像有道理。难道不是这样吗,伊露莉?”

“是的……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说过,那是开玩笑的……”

“没错,杰伦特。这位朋友的话连我也听得懂。咦?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好像之前也看过你这样的表情?”

“啊,没有啦,艾赛韩德。好像的确是这样耶?生活在此刻的战士,却持守着昨天的忠诚,昨天的母国;生活在此刻的魔法师,却瞄准着明天的发现,明天的新知识。”

“我说过好多次了,那是开玩笑的……”

“呜哇!无论如何,奈德太帅了!你还是最聪明的。你果然是个魔法师,一下子就猜出答案来了呀!呜哇!”

“艾佩萨斯。拜托……那是在开玩笑!”

然而艾佩萨斯无视于亚夫奈德这种哀求---的反抗,问道:

“可是,如果按照奈德所说的,朝向过去的脉流是战士,朝向未来的脉流则是魔法师,那么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又是什么呢?”

“是圣职人员吗?”

杰伦特眼睛一闪一闪发着光的同时这么说道,但是没有人在意他说的话。一行人都用诚挚的表情望向亚夫奈德,亚夫奈德则是用投降的心情说: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样一来,一行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吵嚷。

“啊!……男战士与女魔法师,或是女战士与男魔法师结婚生下的小孩!”

“不对。战士的道路与魔法师的道路交会之处,那就是名誉!名誉才是两者都关心的东西。”

“如果用这种思路去想,那钱也是吧。或者宝石也是。”

“还是在说小孩子?小孩子未来可以成为战士,也可以成为魔法师,这两者的出发点……不,等一下。说到交叉点,这好像有点奇怪……”

“等一下。说是交叉点,难道不是指某个地点吗?我知道了!这是指魔法国家拜索斯与战士国家杰彭。交叉点就是指拜索斯与杰彭之间的战争!”

“等一下。虽然拜索斯有光之塔,但是拜索斯再怎么说也是个骑士道的国家。”

“那就是指宫城了!”

最后大喝一声的艾赛韩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于一身,所以非常高兴。艾德琳似乎无法置信,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艾赛韩德。

“敲打者啊,你刚才说宫城吗?是在说拜索斯的王宫吗?”

“没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里是战士的圣地,却是魔法师在负责守卫的地方。”

艾赛韩德又更高兴了,简直感觉飘飘欲仙的。一行人都用好像后脑勺被什么硬物打到的表情看着矮人敲打者。其中表情最超然的伊露莉静静地说:

“虽然是拜索斯骑士道的总坛圣地,但为了纪念大法师亨德列克之名,那里守备队长的职务代代都是委任给魔法师。艾赛韩德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没错,没错!”

惊醒的杰伦特激动得好像要冲过去,把艾赛韩德吓得喊出来说:

“但是为什么会是宫城!”

“咦?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这所有可笑的,不,悲剧性,不不,十分怪异的,呜。实在很难找出能适当表达出我内心想法的字眼……会有这样的事态在拜索斯宫城中发生吗?但是宫城里的什么会出事,谁会出事?这合理吗?”

杰伦特的语气就像是在斥责一般,所以艾赛韩德的脸上也开始带有一些怒气。

“如果再给我发言的机会,我要将这个机会改变用途,打你这个家伙的头一顿。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说到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我就会想到你这个二流的祭司!”

艾德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沉着,说∶

“各位,我是这么想的……请你们听听我的话。好吗?”

受到艾德琳的恳切拜托,原本在用“打我呀,打我呀!打不到我的后脑勺吗?”“呜啊啊!你这家伙,站得还真直啊。我一定要把你的棒棒腿给打断!”之类的话进行友情交流的杰伦特与艾赛韩德也都镇静下来了。艾德琳用与她巨大身躯相配,深沉回响的语音说:

“妖精女王所说的话,我们暂且当作前半部被亚夫奈德,后半部被艾赛韩德解释了。如果按照这个解释,妖精女王说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如果能够到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也就是宫城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复原。’我们目前并没有能超过这个的其他更好的解释。”

艾德琳的声音中,有种将事态稳定下来的力量,所以一行人不自觉地都感到很安心。艾德琳停顿了一下子之后,才温和地接下去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要赶快回到宫城去。就算这个解释是错的,反正我们也必须把妖精女王达兰妮安的话传回首都去,而且到了首都之后,也可以请求几位有智慧的人士来帮忙解释。难道不是这样吗?”

然而这时有人跑出来反对。对认为自己的解释是绝对真理的一行人感到困惑的亚夫奈德稍微摇了摇头,说:

“但是如果这个解释是错的,那我们现在回到首都,似乎不太对。我们现在出发,是为了想探究出这个问题深层的原因,摸索出解决的方案,不是吗?就像出发之前卡尔说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还在流的河水并没有停下来,在天空中运行的太阳也还没有停止住,但不知道这些事情何时会发生。不,也许夜晚会成为我们的‘此刻’而永远被固定住。那么我们都得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

亚夫奈德说的话让一行人打了个寒噤。与用温柔的包容力让一行人的注意力集中过去的艾德琳不同,亚夫奈德则是似乎故意用那些尽可能吓人的词句来对一行人传达出自己的意见。

“所以快点找出这种状况的理由并试图去解决,是我们的立场。可是万一我们的解释是错的,我们会浪费掉很多时间。从这里回到首都,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但是帮忙传话之后再次进行解释,反而会花掉更多的时间。”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艾赛韩德面带怀疑地说。然而亚夫奈德已经准备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很简单啊。问问就行了。”

“问问就行?”

亚夫奈德并没有回答,而是用很极端的动作转过头。

所以一行人的视线自然就跟随着亚夫奈德的视线移动。他的视线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张看来善良却带着不安的脸。

“杰伦特?”

“咦?”

“这解释是对还是错?”

杰伦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是错的。”

亚夫奈德对于听到自己的解释是错误的居然会产生一种安心感,似乎觉得有些怪怪的。更何况他很清楚,这一行人全部都对他的解释非常期待。所以亚夫奈德有些惆怅地笑着说:

“对呀……听到了吧?那是错的。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个解释根本就只是开玩笑的。”

“呜呃!”

艾赛韩德代表他们整批人吐出了呻吟,而其他人都只是紧闭着嘴。人类、巨魔、矮人、精灵、龙,这群结构复杂多样的种族每个都露出足以作为本身种族代表的痛苦表情。然而只有杰伦特是例外。

“但是是对的。”

一时之间雷伯涅湖中传来的沙沙水声气势汹汹地占领了四周。不断扩散的寂静中,一行人都看着杰伦特,其中唯一能回答这番话的人开口了。

“是这样吗?”

这是伊露莉说的。艾佩萨斯连忙接着说:

“是这样吗?露莉!露莉!不,杰利!这怎么回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错了。但是又对了。”

亚夫奈德搔了搔下巴,然后沉郁地说:

“如果祂的目的是要给人‘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不能用黑白二分法来解释的’之类的教训,你要不要帮我禀告祂,这样不只让人相当烦,而且根本无法达成原本的目的?”

“不是这样的……亚夫奈德的解释是错的。但是我们还是得到宫城去一趟。”

“这样就更好了。”

亚夫奈德用‘幸好’的表情说着,所以杰伦特的心情好了很多。然而亚夫奈德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又提出了问题:

“那么意思又是什么?我们的解释是错的,但是答案本身是对的吗?”

“嗯……这个我不清楚。像这类加了条件的问题,并不在神赋予我的权能范围之内。如果加上额外的条件,嗯,就跟问我‘如果不走三岔路右边的那一条,那么要走中间跟左边的哪一条?’是一样的,我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嗯。那么无论如何,我们得去宫城一趟吗?”

“我是打算这么建议。”

听到杰伦特说的话,所有人都点点头。伊露莉马上就用沉着的表情对雷伯涅湖告别。

“感谢你的帮忙,我的朋友达兰妮安。我会继续努力做些什么的。”

艾佩萨斯用好像听不懂‘继续努力做些什么’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看着伊露莉,但是并没有对此提出疑问。而她认为自己是以代表整个龙族的身分道别,是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她很有风度地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嘻笑着说:

“谢了,达兰。你做得很不错……”

艾佩萨斯没办法彻底执行身为龙之代表的任务,因为亚夫奈德的手捣住了她的嘴。亚夫奈德吓得脸都发白了,连忙拉住艾佩萨斯,同时杰伦特也用吓得半死的表情朝着水面大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把她教好,请您宽宏大量饶恕我们!”

雷伯涅湖宽阔的湖面并没有任何动静,魔法师与祭司都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被亚夫奈德的手把嘴捣住的艾佩萨斯在想要不要狠狠地咬一口之际,艾赛韩德似乎害怕有后患地说:

“喔,嗯。道别结束了吧?那我们快回去吧!”

伊露莉立刻轻轻点头,然后开始施法。

“次元门!”

伊露莉打开了一扇通向大暴风神殿的魔法之门,最先跳进去的是艾赛韩德。跟在他后面,杰伦特朝着雷伯涅湖又道了一次别,才跨进次元门里面,艾德琳与伊露莉也都跟着进去。抱着艾佩萨斯的亚夫奈德一直到了这时,才将艾佩萨斯放下,想跟在他们后面走。这时艾佩萨斯抓住了他的衣角。

亚夫奈德停下来看着艾佩萨斯。看了看她的脸之后,亚夫奈德惊讶了起来。艾佩萨斯做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呢,艾佩萨斯?”

“我说过了,叫我佩西啦。在大暴风神殿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叫我的,为什么现在又变回来了,奈德?”

“啊……哈哈。好吧,嗯,佩西。”

艾佩萨斯吁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呀?你一定要这么僵硬地叫‘佩!西!’吗?干脆请你跟我决斗算了,决斗!”

“渐渐你就习惯了,等着吧。”

“是这样吗?”

原本笑着回答的亚夫奈德听到艾佩萨斯的回答,脸上充满了讶异。艾佩萨斯顺了顺随着湖面吹来的风而轻轻扬起的头发,说:

“习惯?如果此刻被固定下来,奈德就会永远叫我‘艾佩萨斯’吗?”

亚夫奈德用郁闷的表情看着艾佩萨斯。艾佩萨斯有点害怕这种视线,转过身去看水面。这样一来,亚夫奈德也跟着望向水面。青年魔法师与金发幼龙就这样背向着桦树林,两个影子投在广阔的湖面上,伫立了一会儿。

亚夫奈德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尽可能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够温暖。

“我们不是想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件事发生吗……佩西?”

艾佩萨斯笑眯眯地回头望着亚夫奈德。

“当然啦。可是呢……”

“嗯?”

“如果此刻被固定……不,没事。回去吧。”

“咦?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艾佩萨斯双手拢在屁股后面,不经心地踢起了一块小石头。哆。掉进湖里的石头发出了小小的水声,艾佩萨斯对于一直在自己口中打转的话终于跳了出来非常惊讶。

“那么我永远都长不大,永远是只幼龙喽?”

亚夫奈德虽然感觉到惊讶,但还是尽可能不表现在脸上,说∶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嗯嗯。如果我长成成年的龙,就必须要有龙魂使才行喽?这样我才能与杰利、奈德、艾斯大哥交谈吧?我爸爸是这样说的。”

“没错。因为到那时,你会变成世上少有的完美存在体。”

无意识中回答的亚夫奈德忽然看了看眼前的艾佩萨斯,然后噗哧笑了出来。这就是‘完美的存在体’吗?艾佩萨斯虽然不知道亚夫奈德在笑些什么,但也跟着笑了出来。

“嘿,那一定会变得很麻烦。快走!次元门要关了!”

艾佩萨斯抛下了这句话,就连忙跳进了次元门。看到长长的金发波浪清失在门里面,亚夫奈德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亚夫奈德望着妖精女王所住的湖面。

朝向虽然爱着人类大魔法师,但还是永远让对方与自己分离的妖精女王所居住的湖泊,亚夫奈德轻轻点了点头。

“对您的帮助,我非常感谢。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帮忙,还想再要求什么,脸皮就太厚了。无论怎么样,我会努力去尝试的。因为打破固定、带来变化是魔法师的责任,也是人类的责任。”

只有扰动水面的微风回答亚夫奈德的话。亚夫奈德发现自己在没人的湖边对着湖水说话,感到了有点尴尬的心情。犹如要逃避这种尴尬般,他快速走进了次元门。

第五章

“就是这里了……贺坦特大人。”

“啊,好的。”

满脑子都想着派到肯顿的杉森以及派到雷伯涅湖的一行人,卡尔听到典狱长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光是靠长相就能够相当程度上阻止犯人逃狱的典狱长看了看这样的卡尔,然后用理解的表情说:

“用不着担心。这里的铁窗非常坚固,狱卒们也都非常聪明。没有必要害怕这些犯人。”

卡尔差点苦笑了出来,但听到典狱长的猜测,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点了几下头。典狱长将手上拿的火把放到钉在墙上的架子上,一手拔出剑来,另一只手则是对狱卒们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卡尔用讶异的表情看着这一幕,狱卒们连忙跑向铁窗左右,纷纷将手上拿的戟对准铁窗。这代表只要犯人跑出来他们就会立刻加以攻击,但卡尔则是觉得莫名其妙。“需要这么严密的准备吗?又不会把牢门打开。”

典狱长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绝对不会害怕似地,刻意用冷酷的表情说:

“如您所知,这一层比较特别。这是规定。”

“啊,好的。知道了。”

狱卒们站在原地,典狱长用手上拿着的剑敲了几下铁窗。当当当!这是地下的空间,监狱的通道又窄,卡尔立刻很想将自己的耳朵给蒙住。这对铁窗内的人好像也是一样的,牢房内传来了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些无礼的家伙……用叫猪狗的方式在叫人啊。”

卡尔认为典狱长听到这句话应该会发火,但典狱长却没有如此。他只是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瞪成排站在左右的狱卒。

“到底是怎么搞的,居然让犯人大牌到这种地步?你们到底是狱卒,还是仆人啊?”

狱卒们毫不回嘴地接受了这些责骂,但是他们的表情完全显露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狱卒中的一个终于开口了∶

“典狱长,里面的那个家伙一点都不像人类。他太冷酷了。是的,听了也许您会想笑,但是只要看了他那双眼睛,就会失了魂似地……”

“啥?你现在是在说犯人,还是陪酒女呀?怎么看了他的眼睛就会变得失了魂?”

“啊,那个,事情是这样的。看到了他的眼睛,就会像看到什么恐怖怪物一样,毫无理由地开始发抖……”

典狱长的表情现在已经不是丧气,而是到达了愤怒的程度。这时卡尔站了出来。

“嗯,应该没错。那叫做杀气。”

“咦?那是什尘意思呢,贺坦特大人?”

卡尔虽然想要解释,但这时牢房中又传出了声音。

“你是什么人?他们叫你贺坦特大人?”

狱卒们都鸦雀无声,卡尔往前跨出了一步。典狱长慌忙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绝对不可以靠近铁窗。”

卡尔虽然做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是并没有拒绝。他在离铁窗够远的地方对着牢房内的黑暗说:“是的。”

牢房内传出了某种东西沙沙作响的声音,狱卒们都紧张地抓紧了戟。大概犯人是在将身体移向能看清卡尔容貌的角度,隔了一阵子之后,牢房内才再次传来了说话声。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剑士。怎么知道的?”

卡尔等了一下子之后才开口∶

“Djipenian harll raro. Ethkyzer e attla un di hlow? Nen djipenianet'likhiw Ali.”

典狱长与狱卒们都开始面面相觑。看到狱卒们手上拿着戟的手都软了,典狱长一惊,开始拚命使眼色,狱卒们也都不安地再次握紧了手上的戟。牢房中迟迟才传出了回答。

“看起来你好像因为会说我国的话,就自以为很厉害的样子。但是从拜索斯狗的口中说出这么美丽的语言,根本就是一种亵渎。发音糟糕成这样,我看你还是别说了吧。”

卡尔不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出来。

“果然发音不是太标准啊?阿里大人。您的拜索斯话说得还真好。”

在视察战线时由于拜索斯特种部队的活跃而被俘虏的杰彭前内务大臣阿里用不做任何反应来回答卡尔的话。卡尔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温和地笑着说:

“您的近况如何呢?”

“这是向关在监狱里面的人问的问题吗?拜索斯狗果然蠢……”

“啊,这样吗。那么我问问看其他的事情吧。您喜欢什么样的绳索呢?”

“绳索?”

“绞刑与斩刑、毒药刑不同,会服务顾客非常之久。尤其像你这种严重的国事犯,必须一直吊到尸体腐烂发臭为止。既然这绳子要挂在脖子上这么久,选种比较舒服的不是比较好吗?”

看不见卡尔这番平静的话让阿里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典狱长与狱卒却是高兴得露出了残忍的笑,因为他们觉得卡尔大大挫了阿里的锐气。但接下来阿里传来的声音仍然沉着。

“其实只要够牢固,用什么绳子都没关系。因为如果断掉的话,你跟我都会很麻烦的。就我所知,按照拜索斯的法律,如果绞刑台的绳索断了,犯人的处刑就会被取消,对吗?”

“是的。我们说那是亚色斯的恩惠。”

“我才不要。我一点都不想要食腐肉的秃鹰之神给的什么恩惠。”

卡尔微微笑着,但内心中却是在咋舌。这家伙还真难搞。他大概已经猜到卡尔是有事相求才来的。要不要有话直说呢?

“您愿意跟我交易吗?”

“交易?”

“也许您喜欢用复杂的方式说话,但是我不太喜欢这种谈法。尤其在我有事情要拜托的时候更是这样。”

“有要拜托的事情,就坦率地说出来,这是很好的态度。”

“我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是……”

接着卡尔意识到在身边听着的典狱长与狱卒,所以故意用杰彭语来说。阿里发现对方提到的是以铁链为象征之神的权能。他居然说自由?阿里很固执地用拜索斯语说:

“这是有可能的吗?你是什么人?”

“是有可能的。”

“保证呢?”

“没有。”

卡尔简短冷酷地回答之后,中间停了足够的时间,才继续说∶

“以你现在这种样子,大概也很难再多受到什么损失了。”

“依据你想要的东西,我还是有可能受到很大的损失。而且从你刚才所说的代价看来,我猜你要的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啊,没有那么了不起啦。我想要的,只是一些些传闻而已。”

“传闻?”

“该怎么说呢……你们国家的情形非常复杂。对一般的俘虏再怎么拷问,他们对名门也是完全一无所知。在这样的社会构造中,特别是对名门还没传开的那些风闻,好奇心旺盛的人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就只能向名门的成员询问。反过来说,名门的人对名门的事情,却又清楚到过分的程度。这样说对吗?”

阿里用问题来回答卡尔的问题。

“你关心我国名门的什么事情?”

卡尔再次留了些沉默的时间。等到他判断阿里已经够焦躁了,他才又突然开口。

“我想知道关于辛柴.巴尔坦这个人的事。”

阿里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

辛柴.巴尔坦。这个名字有听过。虽然在岁月的力量面前有些淡化了,但是他在哈坦的宫殿中锻炼过的记忆力,还是让他从脑中搜索出了辛柴的身影。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在船东协会举办的宴会中,会场充斥着来往的耳语跟短暂的笑容,以及无论在哪里,只要想要就会自动冒出来、只要一放下,就会静静消失的酒杯与烟斗。为了不让奴隶们的行动显露出来而故意弄暗的照明,让会场处处都充满着神秘的黑暗。杰彭的宴会中,并没有拜索斯或海格摩尼亚的舞会或酒会中可以看见的华丽或喧闹。因为没有女人在,所以杰彭的宴会中并没有用权威或道德包裹自己,来隐藏自己热情明显消退的老人,也不会有不想被人指出财产少地位低,而不正常地夸示自己的男性雄风的年轻人。坐在没有墙壁只有石柱环绕的露台上,听着远处夜晚海面传来的声音,一面静静地暍着酒、抽着烟斗,有机会就小小声地交谈,这就是杰彭--的宴会。

然而有一个顽固地紧闭着嘴,连在这种非常安静的宴会中,也会受到‘这个年轻人话真少’之类评价的年轻人吸引住了阿里的注意力。年轻人以端正的姿势静静坐在角落,只是自己抽着烟斗。其实他选择的位子也很妙。他利用了一根柱子,弄得谁也没办法很舒服地坐到他的身边。无论如何,年轻人对于想坐在他附近之人的走动造成了相当大的妨碍。所以阿里向交谈中的教育大臣嘉达伦使了个简单的眼色,瞄着那个年轻人说:

“真是个像冰一样冷的年轻人啊。你认识他吗?”

要是嘉达伦说他不清楚,那么阿里会认为就算第二天天上升起两个太阳,那也不奇怪。果然嘉达伦点点头说∶

“啊,是辛柴船长。”

“他是个船长?”

“没错。他继伊戈尔.比坎特船长之后,当上了红海蛟号的船长。大概是比坎特家把他带来的。但是只是像头骆驼市场的牛一样坐在那里,把他带来的伊戈尔船长的热心就没办法发生任何效果了。”

阿里开始疑惑了。跟其他国家的宴会比起来,杰彭的宴会太过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味,但是在能够提供刚进社会的年轻人介绍自己拓展人脉的机会这一点上,倒是没什么不同。来到这么重要的场合,却只是紧闭着嘴巴,就算他自己不想出人头地,他的行动首先就侮辱了支持他前来的人。可是为什么伊戈尔船长还是静静站在原地不动?

“伊戈尔船长应该要劝劝他才对。为什么像现在这样放着他不管呢?”

阿里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让嘉达伦教育大臣笑了出来。

“哈哈!这话说得对。但是我很怀疑伊戈尔船长有办法搞定这家伙。”

“咦?”

“连伊伽利斯海峡之王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处置那个年轻人啊。不,应该说那个年轻人自己当上了伊伽利斯海峡之王啊。”

阿里一时间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然而一阵子之后,阿里又想起了另一个有名的传闻。

“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在伊伽利斯海峡杀死海蛟的那个一等航海士喽?”

“他曾经是一等航海士。现在则是勇气的大半早巳沉进水平线底下,不敢再上船的伊戈尔的继任船长。”

阿里用敬佩的眼光望向辛柴船长。果然如此。这样的年轻人根本没必要站出来。如果他急着说话,铁定就会谈到他那场有名的冒险,只要稍微多说一点关于他自己的冒险,就一定会招致骄傲自大的误解。所以那个年轻人此刻的行动算是十分聪明。阿里将他的这种见解大致说给嘉达伦教育大臣听,换来的却是大大的嘲笑。

“呵。这是跟事实不太能联系在一起的推理。”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人之所以这么冷酷地坐在那里,并不是为了看起来谦虚,而是确实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特别是在那个人的面前。”

嘉达伦这样说完之后,下巴动了动。那是个很不容易看懂的动作,但是在与嘉达伦的长期相处中,阿里并不难推测出他的动作是在指谁。就是那个在与辛柴船长隔着稍远的距离外享受饮酒之乐并谈笑的名门人物。但是阿里猜不到嘉达伦指出那个人的理由。

“你是说罗拔尔.赖布斯?”

“没错。这是以船东协会的人为主要宾客的宴会,事先并不知道他会来,这还真是不寻常啊。伊戈尔船长应该也很难堪吧。”

“他跟那个辛柴关系不太好吗?”

“关系不太好……也不能这么说。他就是辛柴的爸爸。”

“咦?”

那天晚上,阿里不断哄骗暍得越来越醉的嘉达伦,听了很多关于辛柴出身的故事。他感觉到自己很想跟那个命运悲惨的年轻人聊几句话的冲动。辛柴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他,与他交谈了几句,阿里认为这人展现出的风度与其悲剧性的身世不太能联系在一起,所以有点搞糊涂了。虽然还想再多聊几句,但是花太多时间与刚进入社会的菜鸟辛柴交谈,是不合礼法的--身为名门的家长,可以出入于哈坦宫殿之人,有必要将时间平等分配给所有热心学习的年轻人。阿里并没有获得能够解释丰柴身上谜样气质的线索,所以也只能寄望于未来。但是辛柴几天之后就出发到海上去,而后来自己也像现在这样被敌国拘禁了。

阿里从长长的回忆中苏醒过来,望向卡尔。

“我认识他。”

“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要打听他的事情。”

“如果我说是因为求知的好奇心,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原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阿里是这样解释卡尔的话。辛柴.巴尔坦。关于那个年轻人的情报,为什么对拜索斯国的核心人物很重要呢?想把他拉拢过来?这个……很难认为那个像骆驼市场的牛一样安静的年轻人已经爬到让对方想拉拢的位置了。而且阿里所知的情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辛柴船长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到底对杰彭与拜索斯的战争有什么影响呢?

卡尔正确地计算了沉默的时间。阿里应该在烦恼吧?好。今天做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卡尔举起了手,朝牢房里面挥了挥。

“请你仔细想想看,然后再决定吧。如果太急着下判断,很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啊。我想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他故意不说出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我期待到时你会给我我想听的回答。”

阿里无言地望着卡尔远去的背影。

与阿里谈完的卡尔匆忙赶到大暴风神殿的时候,刚往雷伯涅湖的特使们已经回来了。在接受修炼士们的引导所到达的房间中,看到不久前才动身的一行人已经都回来了,卡尔有些惊讶。虽然理论上的确瞬间之内就可以往返,但是他也没想到实际上会这么快。

“还真快啊。”

亚夫奈德笑眯眯地说:

“玛那的力量实在太强了。”

“嗯……后来怎么样了呢?见到妖精女王了吗?”

“有的。我们见到了她,也将问题告诉了她。然后我们请求她给予建议。”

卡尔很高兴地坐在椅子上说:

“嗯,她给了什么样的回答呢?”

艾赛韩德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

“非常让我们头痛的回答。”

“咦?什么意思?”

艾赛韩德在回答卡尔的话之前,先回头去看艾佩萨斯。

“你把那些全部背起来了吧。”

“当然喽。你听听看吧,卡尔。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如果能找到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一行人都在等待卡尔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他们就可以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啊?’但是卡尔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问他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卡尔反而用怀疑的表情环视了一行人,说:

“你们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咦?什么意思?”

“你们刚刚说的……那不是从海格摩尼亚的一座城市传来的有名谜题吗?”

“你说什么?”

一行人都陷入了惊慌。因为他们完全没想过卡尔会知道这个问题。卡尔环视了一下这群人的表情,用充满疑惑的声音说∶

“这明明就是从海格摩尼亚传来的谜题。据说解开谜题的人可以得到超越想像的巨大财产。但是报名去解问题的人,如果没办法把问题顺利解开,就必须赔上自己的命。因为解这个问题的条件就是这么残忍,所以才会变得非常有名。”

“那是笔值得赌上性命去搏的财产啊。那应该是非常大的一笔钱吧。到底有多少呢?”

“钦柏兄……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这件事好像一点也不重要。”

“咦?喔,哈哈。对,是这样没错。”

“杰伦特只是好奇吧。你可以跟我们讲讲到底有多少吧?”

“爱因德夫先生……”

卡尔无奈地瞪着杰伦特与艾赛韩德的期间,亚夫奈德无法隐藏住自己的讶异,说道:

“等一下。那么您是说这个问题早就已经存在了喽?”

“咦?啊,是的。虽然我是很久以前听说的,但的确就是那个问题,这是错不了的。达兰妮安是清清楚楚地这么说的吗?”

“是的,没错。”

“那么,达兰妮安是说必须要解开那个谜题了。但是我们不知道那个谜题为什么这么重要。”

“对于这个问题,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有。那个问题好像是某个怪老人的遗言,只是我没听说过详细的情形。但是如果去找冒险家或商会,应该就可以获得详细的资讯。”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到海格摩尼亚去搞清楚这个问题?”

“嗯。达兰妮安真的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吗?”

“没有。”

这还真是奇怪。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卡尔心里认为这件事很异常。为什么达兰妮安给的建议会这么缺乏实质内容呢?如果她真愿意帮助我们,应该会告诉我们更详细的资讯吧?如果完全不想帮助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要说吧?但是这番模糊的话算什么呢?卡尔忽然看了看伊露莉的表情。

伊露莉无言地站着。她感受到卡尔射向自己的视线,也直视卡尔,然而那眼光中并没有什么意图,也没有什么情绪。看着那黑色眼珠的卡尔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开了口。

“达兰妮安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谢蕾妮尔小姐?”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如果她真愿意帮忙我们,应该可以说得更仔细一点吧。”

“这个嘛……意图与能力并不是永远一致的。”

“啊,是这样吗?”

卡尔感觉伊露莉的推测应该是:因为达兰妮安所知的也仅止于此。嗯。但是根据这个推测,现在的状况对于能够轻易翻越次元障壁的妖精女王,也是很难理解的。连妖精女王都只能大致猜想的困难问题,难道我们真能解得开?

这时艾德琳沉静地开口:

“那么,德菲力让我们回到首都,祂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呢?”

杰伦特慌忙回过头去看艾德琳。

“咦?你的意思是?”

“德菲力命令杰伦特回到拜索斯皇城来。这样说来,我猜这个命令就是要让我们将问题告诉卡尔,让卡尔确认这是个已经存在的问题。”

“啊……应该是吧。是的,是这样没错。”

“好。依靠德菲力的引导,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问题是从海格摩尼亚的某个地方传来的。这样说来,从逻辑的结论来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出发前往那个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嗯。哪一位有其他意见吗?”

谁都没有说出其他的意见。在根本无法掌握本质的一片混沌之中,达兰妮安所说的问题是唯一的突破口,其他意见也不可能更好了。卡尔稍微烦恼了一下,很快就下了决定。

“了解了。我先去调查一下那个问题是出自海格摩尼亚的哪个确实地点,然后进行一下去那里旅行的准备。因为我们有钦柏先生与艾德琳小姐,还有谢蕾妮尔小姐与艾赛韩德大人在,我想各位要通过国境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困难。那就请各位先休息,直到我们把准备的工作做好。”

艾赛韩德搔了搔被压出头盔形状的头发,说:

“你自己打算继续留守在这里吗?”

“是的。”

“呜,你跟我们一起去比较好吧。我们上一次的冒险过程中,你可是帮了大忙。”

卡尔淡淡一笑。在镇服深赤龙克拉德美索的冒险中,除了艾佩萨斯之外,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曾经参与的伙伴。艾赛韩德暂时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说: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呢?现在发生的事情当中,没有一件比这件事更急迫更重要。按照我观察你一直以来的性格,就算我叫你不要跟来,你自己也会坚持跟来,你现在的表现跟我预料的完全不同。”

“这个嘛……因为水妖精或树妖精的歌声已经没办法再给我任何刺激了。”

听到卡尔的回答,艾赛韩德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这时伊露莉平静地说:

“那是一句古话,在形容失去了冒险心的冒险家。”

“是的。如果扩大解释,也可以指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年轻人啊。”

卡尔的玩笑让所有人都噗哧笑着,但艾赛韩德并没有笑。

“你结婚了吗?”

“咦?啊,没这回事。这只是开玩笑的。”

“我也是在开玩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啊哈,真是的。对不起。嗯……该怎么说呢?我们种族的寿命很短,不可能着手去做所有的事情。在满足冒险心的同时,又要建设一个稳定安乐的家庭,是很困难的。人不能坐着朝东方开的船航向未知的世界,同时又去收获秋天的谷子。想做的事情很多,但一段时间内就只能做一种。”

艾赛韩德烦恼了一下子,然后就问出了一个很聪明的问题。

“那么,为了打开现在的局面,你不去海格摩尼亚,打算留在这里做什么?”

卡尔陷入了烦恼。他并不是在烦恼艾赛韩德怎么会问出这么聪明的问题。卡尔的烦恼,是要不要把他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在这些人面前掏出来。无论如何,面对再怎么好的朋友,有时也会有不能说的话。

在必须说谎话的时侯,卡尔是丝毫不会犹豫的,但这时他不嫌麻烦地选择了对自己良心谴责最少的方式。

“这个我没办法告诉各位。我所能说的只有: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这个回答让一行人中的大部分都感到满意。所以卡尔在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受到了罪恶感的折磨。

第六章

杰彭国防部的建筑,就位于哈坦的宫殿后面。实际上因为靠得太近,国防部建筑看起来根本就只是哈坦宫殿的附属建筑。哈坦的宫殿与国防部实在贴得太近这件事,长久以来一直足被众名门指责的事项(手握军权的国防部大臣如果想叛乱,哈坦可以说就在他的股掌之中)。但是代代的哈坦都喜欢感受自己正依靠着军队的强大力量。

‘总有一天哈坦会因此而吃到苦头的。’

走在国防部建筑古色苍然的走廊上,翰姆反覆地如此喃喃说道。翰姆透过巨大的圆形窗户望着对面的哈坦宫殿。即使在夜之女王的斗篷底下,哈坦的宫殿还是美丽地散发出光彩。圆顶建筑处处镶嵌着货真价实的绿宝石与黄金,甚至耀眼到在白天很难逼视。而在像此刻的夜晚,哈坦的宫殿也会让观者感到身处于梦幻之中。那座美丽的建筑,只要从这里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军队。下管在哪一国发生的哪一场政变,都是由少数的首都防卫军所引发的。可是哈坦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还足将国防部建筑以及首都净化队的司令部放在离自己住处近在咫尺的地方。

战争结束之后,也许应该向哈坦上奏迁移国防部的建筑。

国防大臣翰姆并没有理由要去叛变。但是就像个小孩子享受着自己做坏事的想像,翰姆也只是在享受自己成为叛乱者的刺激感。翰姆对自己玩的游戏觉得很尴尬,然后停在国防大臣的房间,也就是自己的房间门前。

门并没有打开。

认为门当然会打开,想要直接走进去的翰姆差一点就撞上了门板。慌忙停在原地的翰姆好像认为这扇门是敌人的将领一样,拚命瞪着它瞧。人明明就已经走到门旁边了,门居然还不开?在杰彭,除非负责开门的奴隶突然心脏麻痹昏倒了,或是感受到一股想死的强烈诱惑,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翰姆慢慢拔出挂在腰间的剑,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这看起来也许像是种过敏反应。但是他锐利的感官正向他传送着危险信号。‘要小心啊。’翰姆将耳朵贴过去的同时,也扩大了自己对气的感觉。

小小的呻吟声。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啜泣般的呻吟声。翰姆慌了。这怎么回事?这么怪异的呻吟声,连在战场上也都听不到。那分明是无法忍受痛苦而发出的呻吟,但是那个呻吟声中好像又带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快乐?让翰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喀啦!翰姆在相当的兴奋中用笨拙的动作开门,门好像要断裂一样,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翰姆看了看自己的书桌。

月光倾泻进房间,书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将上半身朝书桌倾斜。翰姆发现了书桌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上面。女子靠到了年轻男子身上,正确来说是将脸靠到了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年轻男子用双臂环住了女子的脖子,用翻白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喉咙传出了好像被哽住的痛苦呻吟声。

翰姆连呼吸声都发不出来,只是看着这幕光景。一个人的生命完完全全被吸干的场景,有一种超越出常识的妖异之美。听到开门声的女子慢慢挺起上半身。男子的手臂好像不想放开女子的脖子般,随着她的动作抬高,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啪。以比木块更没有生气的姿态落下的男子手臂长长地垂到了书桌下方。

转过头的女子看到翰姆,很快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直视到女人眼睛的翰姆为了脱离梦幻的催眠状态,慌忙转过头去。翰姆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地图,然后低声说:

“恶心……你在我房间里做的这什么事?”

希欧娜沉浸在饱足感中,只做出了一个懒懒的微笑,并没有回答任何话。她只是起身开始往翰姆的方向走。啪啪。听到希欧娜的脚步声,翰姆转过头直视着希欧娜。

“别靠近我。”

“你是在害怕吗?”

这次换成翰姆没有回答。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了把剑,翰姆连忙举起剑对着希欧娜。看到闪烁的剑光,希欧娜在原地停了下来。她的嘴一张开,尖利的虎牙立刻发出光芒来。“喝--!”希欧娜猛烈地咆哮,将身体压低,将双臂放到背后。翰姆看到希欧娜将身体压低,举起剑的手也慢慢放低,剑尖一直对准希欧娜的喉咙。希欧娜的眼中闪烁着蓝光。

“你难道想刺我的影子吗?”

希欧娜的嘴角掠过短暂的冷笑。但是翰姆毫无表情地回答:

“你有影子吗?”

“呀--!”

希欧娜猛然摊开双臂咆哮,但是翰姆的身体完全是静止的。看到翰姆的剑尖连微动也没动,希欧娜因着愤怒而全身发抖。翰姆板着一张脸旁观这一幕,然后短短叹了口气。

“你在我的地方又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完全无法接受。”

“呵!你无法接受,又能怎么样!”

“你跟人类混在一起三百年,在人类面前应该要懂得互相尊重比较好吧。”

“哼!你会尊敬自己吃的喝的东西吗?”

“我吃喝的东西,是我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但是你并没有生命。”

希欧娜突然站直了。她用嘲笑的眼神看着翰姆说:

“你对于自己会死这件事这么自豪吗?”

“的确很自豪。”

“所以,你才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喽?”

“没错。”

“真是愚蠢的自恋……只有狗才会因为自己有尾巴而自豪,所以也才会这么努力地想保住自己的尾巴。而你是在因为自己会死而自豪啊!这可真是种幼稚到了极点的种族啊。”

翰姆的眉毛很短暂地抖动了一下,然而希欧娜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愤怒。这虽然是翰姆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尽情吸了血的希欧娜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潮。所以希欧娜并没有打算跟对方吵架,这对翰姆来说是件很幸运的事情。她朝后退时的动作让翰姆非常惊讶,希欧娜用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退下,等到翰姆发现的时候,已经靠到书桌旁边的坐垫上坐着,将两条腿伸得直直的放在地板上。翰姆将剑插回了剑鞘,叹了口气。我真有能力与她为敌吗?

希欧娜靠在坐垫上,躺着抬起了左臂。

犹如要指向月亮一样举起手,希欧娜的眼睛瞄着的却不是月亮,而是她自己的手指尖。暂时望着她的翰姆发现希欧娜一直在用不同角度让左手食指的指甲映照着月光。虽然这是个轻松至极的动作,但在她面前不到两肘的地方,就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凄惨地摊在那里,翰姆看着这景象,心情完全无法放松。

“你在做什么?”

希欧娜没有回答,只是用愉悦的表情看着指甲反射出的光芒。就像在享受着对宝石或者花的鉴赏一样,不断注视自己指甲的希欧娜,看起来非常单纯。翰姆无言地走近之后,亲手抬起了奴隶的尸体。这家伙是我房间的管理员吗?活着的时候连一次都没看过的脸庞,到了死后才能这样好好地看一看,原本一直活动着却没机会碰到的身体,也是直到此时才能碰一下,所以翰姆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尸体很沉重很冰冷,让人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难道一定要等到死后才能让人有实在的感觉吗?

翰姆无言地抬起尸体,往窗户方向走去。杰彭式的窗户非常高又非常宽,翰姆并没有受到什么障碍,就将尸体朝外面丢了出去。翰姆烦恼了一下子,又回头看希欧娜。

“有人看到了吗?”

“没有,不用担心。嗯……好困啊。”

“好困?昼伏夜出的你也会觉得困?”

“不,我并不是疲倦。温暖的血液进入了血管,让冰冷的身体热起来的感觉……你曾经躺在春天的阳光底下吗?跟那个差不多吧。在其他人的身体中流转的血液进入了我的身体,跟我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从头顶到脚底……”

“等一下。”

翰姆为了压制住身体中涌起的恶心感,坐在放在书桌旁的一个小小茶几前面。茶几上有几个酒瓶与酒杯,摆放得非常整齐。大概是死掉的那个奴隶整理的吧。用端正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的翰姆倒满了一杯酒,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开始调整呼吸。

看着自己喝干的酒杯,翰姆低声说∶

“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拜托我的事?是什么呢……嘻嘻嘻!”

翰姆抬起的脸上显现出无可奈何。将身体深深埋进坐垫里,希欧娜露出了真心喜悦的微笑。

“咦,我看起来很奇怪吗?这有点像是醉了,呵。刚刚那个奴隶实在是很健康啊。你听着,你听着。嗯嗯。那些血液现在直冲我的脑袋啊。大概那个家伙的血太补了,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啊!哈哈哈!”

希欧娜灿烂地笑了,她的身体更深陷到坐垫里去了。卷起了裙摆,希欧娜的腿在月光下惨白地袒露了出来,翰姆却感觉不到一丝魅力。那是只残酷的猎食动物,更是只怪物。翰姆转过头,将书桌上的灯台拉了过去。希欧娜闭上了眼睛,说∶

“灯?别点。”

“我是必须在光线中生活的人类。”

“真可笑。这还真是可笑。哈哈哈!你是在黑暗中被创造的,是从你妈妈黑暗又潮湿的肚子里面产生出来的。突然被放逐到光里面去,所以一辈子都感觉奸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地不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然后四处彷徨寻找着,冲昏头之际创造了哲学、创造了魔法、创造了历史,建立了国家、编出了传说,但直到最后还是不清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一直要到死前你们才知道,原来你们所失去的东西,就是将你们放逐出去的黑暗世界。所以你们才能平静地迎接死亡。喀喀喀!”

“看来你很无聊,不过我没有打算跟你一直闲聊,你就快点回答我吧。拜托你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咦……啊。那个辛柴?昨天就出发了。”

翰姆有点慌了。

“昨天?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动身。”

“我也这样以为。无论如何,我要求他们派一个尼林的孩子,再加上几个陆战队员一起过去。他们很听话。”

翰姆点了点头。借用尼林之翼的名字,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光靠国防大臣的命令把那个家伙派到东北航道去,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会受人怀疑招致许多名门怨恨的男子私底下受到了国防大臣的保护。但如果用的是尼林之翼的名字,任何一个名门都没办法随意抱怨。这种状况无论怎么去看,都有其喜剧性的一面。辛柴船长的愤怒是源于尼林之翼,然而逃脱愤怒的出口也是尼林之翼吗?

“对陆战队员的命令都传达了吗?”

“嗯。”

“那么东北航道的事情,就必须期待那家伙好好处理了。那家伙如果真像传说中讲的那么厉害,应该能帮我把事情调查清楚才对。”

“听起来你似乎没什么信心?”

“其实我对那个朋友并不太期待。那个名叫辛柴的朋友性格太过偏激。虽然我没有跟他实际见过面,但是从他光因为表弟的事情就怨恨到能做出这些事,大致也可以猜出他是一个性烈如火的人。也许在海上能改变他的性格,但这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那么东北航道的事你不在乎了吗?”

这样谈下去会谈不完的。翰姆为了压抑住不快的感觉,所以很需要酒。慢慢倒满酒杯的翰姆将拿着酒杯的手臂撑在膝盖上,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采取了很舒服的姿势坐着。

青白的月光之外没有任何照明的房间中,斜斜对坐着的国防大臣与吸血鬼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平静。人类因酒而醉,吸血鬼则因血而醉,似乎连周围回旋的气流都柔软了下来。含着一口酒暖嘴的翰姆看着窗外,说∶

“如果能终结掉战争,就没必要在乎了。虽然这是很可笑的事情,但军队开出来的路将会变成商队很方便的交易路径。对蓝色山脉一带现在也已经画出了史无前例的正确地图。”

希欧娜很快坐直了上半身。她燃烧着的眼神直冲着翰姆而来。

“什么意思?你说终结战争?”

“已经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不是吗?不,应该说已经过了时候了。”

“你怎么会想要终结战争,怎么会!”

翰姆又将酒杯里的酒暍了三分之一,这段时间将希欧娜弄得更为焦躁了。

“你应该也很清楚,拜索斯军原本最强大的支柱--卡赛普莱与基果雷德--都消失了。这对我们而言,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什么?”

“卡赛普莱或基果雷德虽然是威胁我们的力量,但同时也是让拜索斯军怠情下来的力量。两头龙都已经消失了,现在拜索斯军的立场已经变成背水一战了。再加上你们尼林之翼执行的红土地作战计划,也都在这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拜索斯军现在已经有了好好打这场战争的决心。连赶老鼠,都最好留下逃亡的路之后再赶,何况拜索斯并不是老鼠。他们是一直用惰性在作战,长期都没有发挥出实力的狮子。”

翰姆毫无情绪地称颂着敌国。希欧娜读不出翰姆的情绪,因而陷入了混乱。

“对被逼到峭壁边的狮子丢石头的人,将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是想说现在杰彭已经没有必胜的霸气了吗?”

“没错。所以东北航道之类的问题,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了。”

“你,不是计划要攻打伊斯吗?那你对陆战队员所下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呢?又为什么要下达占卜入侵伊斯可能性之类的命令呢?”

“太好了……所有人现在都这么想吗?”

希欧娜闭上了嘴。翰姆愉快地微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所有人都认为我会靠攻击伊斯来迂回入侵拜索斯,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这只是一种欺瞒手法吗?”

“某种程度上算是。如果作战计划谁都可以猜到的话,那就太无趣了。但若是事态的发展不如意,那我也的确有试着入侵的打算。”

“那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翰姆暂时保留了回答,注意观察希欧娜的脸色。希欧娜这时的表情非常恐怖。觉得她一定已经猜到自己口中要吐出的回答,所以翰姆判断没有必要说谎或者转移话题。

“休战。”

希欧娜无言地猛瞪着翰姆。翰姆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说:

“让伊斯军团迂回入侵的可能性会把拜索斯弄得很紧张,前来提议休战。所以我有事要拜托你。”

希欧娜咆哮着说:

“拜托?”

翰姆突然面带笑容看着希欧娜。

“你当然不会有那种经验喽。”

“什么经验?”

“你有当过媒人吗?”

希欧娜一时之间无法说话,只是用觉得很荒唐的表情望着翰姆。翰姆呵呵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啊啊,这只是个玩笑啦,玩笑。我觉得能让黛美雷娜斯公主出嫁是最好的。”

“等、等一下。黛美雷娜斯?你是说尼西恩的妹妹吗?”

“没错。我现在很希望她结婚。”

翰姆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很严肃地说。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希欧娜忽然听懂了翰姆这番话的意思。公主的婚礼,是相当重要的国家庆典。‘虽然贵国与我国还在交战中,但是我们并不想妨碍贵国的国家庆典,所以我想提议暂时性的休战。’

“我懂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你真拜托我做媒人,我就不得不把你当作笨蛋。”

“那太好了。再过一百年我也不会真有这个念头。虽然是敌国的公主大人,把像你这样的人派去当媒婆的失礼行动,我一点都不想做。”

希欧娜卷起嘴唇,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翰姆装作没看到,只是拿起了酒杯。

“那你要拜托我的是什么事?”

放下了酒杯的翰姆再次说出非常唐突的话。

“如果要她突然结婚很困难的话,就让她办葬礼吧。”

“咦?”

“我要你杀了黛美雷娜斯公主。”

希欧娜好一阵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望着翰姆。与翰姆温和的语气不同,打从一开始他所准备讲的内容,都是很具冲击性的。又是夸拜索斯又是说要休战,从他讲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时开始,希欧娜就很想大喊出来。然而暗杀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话一说出来,希欧娜就闭上了嘴。当然吸血鬼不可能会因为什么道德上的理由而惊讶。希欧娜是对于身为杰彭人的翰姆居然能大方地说出要暗杀女人感到非常吃惊。翰姆看着这样的希欧娜,冶冷地笑了。

“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脸?你既是暗杀者,又是吸血鬼。难道你不知道暗杀是什么意思吗?”

希欧娜虽然想发火,但冲击还没完。所以她没有表达出愤怒的机会,只是用相当失望的语调质问道:

“你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吗?如果黛美被杀,连笨蛋也会怀疑是杰彭干的吧?”

“如果用怀疑这个理由来拒绝休战的提议,那他们就是蠢蛋。”

“就算再怎么想休战,也不能无视于国民的眼光啊。”

“那是手腕的问题。可以做得很不像暗杀吧?我是说自然死亡。你既是魔法师,又是吸血鬼啊。”

希欧娜瞪了翰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一定得做,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翰姆点了点头。

“好。虽然沦落到得帮敌国的公主大人安排结婚的事,无论如何我已经跟外务部的几个聪明朋友联乎,去推动黛美公主的婚礼。我们正在调查海格摩尼亚或者伊斯几个资格适合的公爵、侯爵等等的情况。但是我希望预备好在紧急的时候能动用的手段。你就去研究一下让黛美雷娜斯自然死亡的方法。懂了吗?”

希欧娜满脸嘲讽地笑了起来。

“呼。从她的立场来看,那根本不是婚礼,而是葬礼。哪一种才真正是少女的死亡呢?”

“如果不是死亡,就是跟男人结婚。无论如何,她会成为拯救整个大陆的世纪新娘。”

翰姆用生硬的语气接受了希欧娜的玩笑。希欧娜看着这样的翰姆,再次笑了出来。

愚蠢的混蛋。你说的话根本前后矛盾。不久之前你才说过拜索斯真正有了好好打仗的决心。在这种状况下暗杀王族,不更是火上加油吗?虽然我的目的与你不同,不过……

“我会努力完成使命。”

“现在马上去努力吗?”

“啥?”

“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就快点走吧。”

“喔,好。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啊,哈哈哈!”

希欧娜笑着起身。只瞄了翰姆一眼的希欧娜直接转过身,朝窗户边走去。翰姆坐在地板上,注视着希欧娜变身成一只蝙蝠,飞进了天空的样子。

嘴巴好干啊。

在前线的时候,翰姆完全是处于禁酒的状态。突然喝下的酒将他的喉咙烧得滚烫,翰姆慢慢又装满了第三杯。翰姆将倒满的酒杯放到脚边,然后用眯起来的眼睛望着希欧娜消失的夜空。

那个吸血鬼对拜索斯充满的憎恶他是无法了解的,也不想去了解。但是只要能毁灭拜索斯,希欧娜并不理会杰彭是不是会一起被毁灭。所以暗杀公主虽然会让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她也非常愿意出面执行。

‘我所利用的工具无一例外地都充满了扭曲的憎恨啊!’

无论是辛柴船长还是希欧娜都是如此。翰姆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东西,但却能利用对方为自己而活动,他很烦恼该如何称呼自己的这种能力。

辛柴负责东北的航道,而希欧娜则是负责拜索斯。国防大臣最应该关心的境外问题都丢给别人去负责了,现在我……

翰姆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酒杯。

辛柴船长的行动虽然是源于他自己的愤怒,但是这也展现了杰彭社会在战争期间变化的一种社会现象。展现出的是被哈坦说的话自然形成的法律,也就是拉先法所玩弄的名门处境在战争当中如何变化。来调查看看吧。也许会有很多方法冒出来。你们把我从前线叫回来,结果反而是在挖你们的墙角。

我是在与整个杰彭为敌。

骞坐在床边,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宓的衬衫。从他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看起来,他肯定不是在看衬衫,而是在思念它的主人。并肩坐在一旁的葩低头看着蜷缩趴在她脚边的亚达坦。总之两人都面带沉郁静谧的表情,造成了一种让别人都不敢随便对他们说话的气氛。

看着这两个人,妮莉亚感觉到心里头凉飕飕的。

‘啊啊……不行。不可以那样!’

她知道得非常清楚。

四年之后,骞就会因为瘟疫而死。然后就是坐在他身边的葩因为接连看到骞的死亡、宓的死亡,以及外甥的死亡,而上吊自杀。只听见他们名字,还没看到本人的时候,这些事就已经够可怕了。但是现在直接看到了骞与葩,妮莉亚感觉再也无法忍受了。一看到葩,妮莉亚甚至就会想像到她的脖子被绳索绑着在空中晃荡的景象。从宓可以看到未来起,她感觉到的就是这些东西吗?要怎么面对看着那些你知道将会如何死亡之人,但又说不出口的心情?

猛然转过头的妮莉亚与格兰四目相交。格兰看到了妮莉亚眼中噙的泪水,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妮莉亚故意变了个声音,开朗地说:

“啊!杉森在这样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咦?”

妮莉亚将下巴伸了出来,踮起后脚跟,连肩膀都朝后扩。知道杉森样子的温柴与格兰差点就爆笑了出来。妮莉亚连嗓音都装得很粗哑,说∶

“那我来问,你来回答。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爽,我每次砍你一根手指。所以你有机会说十次谎。之后如果还需要砍,就砍很难说出口的那个地方吧。”

“这个朋友还真帅!如果能跟他见面就太好了。”

帕哈斯这么说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格兰则是用不太舒服的表情望着妮莉亚。

“你是向我要求给那幼儿这样说?”

“不……只是给你参考。不行吗?”

“我推测那幼儿昏。”

“他不是幼儿,是个少年吧,少年。你是要说那个少年听了会昏过去了吧?”

“咦?啊,少年。昏。”

格兰口中的那个‘幼儿’现在好像想挡住将要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攻击一样,不安地蜷缩在房间一角。一行人用海格摩尼亚语交谈着,少年不太会海格摩尼亚语,所以根本听不懂这些人所说的话。

这件事把他弄得更为不安。

托尔曼.哈修泰尔咬着嘴唇。

踡缩在角落坐着的托尔曼无意识间摸了摸嘴角裂开的伤口。这是在被那一行人抓住的过程中拚命反抗所受的伤口。虽然他本人并不清楚,但那动作就像是在诉说:‘你们害我受了伤,不要碰我!’帕哈斯抓了抓后脑勺,望着温柴。

“那、那个叫哈修泰尔的小鬼,是你们追的叛徒之一吗?”

“是的。”

“这还真……拜索斯的小鬼还真是早熟啊。在这种年纪就搞叛乱?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没有实战经验。”

“他是叛逆首魁的养子。”

“你说什么?”

“我说他没处去,只好跟着叛徒跑。”

“啊啊,是吗?那么试着哄一下,他应该就会乖乖听话。不过靠你那张脸,要做到这件事很困难。要不要让我来试试?”

温柴虽然不认为用这些可笑的方式逗俘虏会行得通,还是用很烦的表情点了点头。

“想试就去试吧。”

温柴的回答一出口,帕哈斯便用他惯有的华丽动作捕捉住托尔曼的视线,走了过去。托尔曼看到帕哈斯逼近,紧张了起来,身体也蜷缩得更厉害了。帕哈斯笑了笑,用流畅的拜索斯语说:

“嘿,年轻朋友。看你是与什么人聊,也有可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打造出几十年般的友情。要不要跟我聊聊?”

托尔曼用疑心的眼光看着帕哈斯,格兰与妮莉亚睁大了眼睛瞪着帕哈斯,温柴则感觉有了希望。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让托尔曼笑出来,那么这家伙搞不好能打开心门。做梦都想不到温柴内心有着这种怪异想法的帕哈斯朝温柴眨了一下右眼,又再次对托尔曼说:

“我叫帕哈斯。这位年轻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别闹了,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温柴紧紧闭上了眼睛。‘果然笑了。’因着这种侮辱性的言词受到冲击的帕哈斯一段时间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托尔曼。托尔曼用凶狠的表情瞪着帕哈斯,猜测接下来是什么东西会飞向自己。拳头吗?还是脚?然而帕哈斯还是个大诗人。

“啊啊,我不是因为想知道你的名字才问的。我只不过是跟你打声招呼,哈修泰尔君。”

大部分的人们用这种方式说话都能够感动对方。但是帕哈斯夸张地层现出正在按捺自己脾气的样子。(他肩膀发着抖,咬紧了牙齿,左手紧握到发白,右手则是在刀柄上游移着。)所以托尔曼就缩得更厉害了。

看到托尔曼这种样子,帕哈斯感觉自己的愤怒消失了。笑出来的帕哈斯砰一声跌坐到了地上。直视着托尔曼的脸,帕哈斯叉起了双臂。

“来,我坐下了,而且我双臂交叉在胸前。这意思就是我不会逃,也不会出手攻击你。我们用各自嘴里的剑来打一场吧。怎么样啊?”

“你打算吵什么?”

托尔曼虽然尽可能想说得凶狠,但因为声音带着一种哀凄,还发着抖,所以实际上连一点威势也没有。咱哈斯很轻松地说:

“一次解决一件事,等解决了一件之后再处理下一件。然而一定要珍惜时间。我们对话的规则差不多就是这样。那就开始吧。”

托尔曼咬住了嘴唇,瞪了帕哈斯一眼。帕哈斯很有魄力地快速问道∶

“为什么要绑架宓小姐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集中了除了托尔曼与帕哈斯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果然具有大诗人的吸引力。虽然不仅拜索斯语的葩没有反应,但骞则是连忙将头转向托尔曼的方向。托尔曼只是将下巴埋到胸膛里瞪着帕哈斯,并不回答。帕哈斯轻轻地耸起了肩膀。

“我听说有人在追你们。被追的人要进行绑架之类高难度的活动,一定是有相当重要的理由。不是这样吗?你们需要人质吗?不可能吧。这是因为追你们的人根本还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为了抓个人质反而有可能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会这样做的铁定是疯子。也就是说这个绑架事件的本质,就是你们需要宓。情况很单纯吧。”

骞突然插了一句进来:

“等一下,帕哈斯。拜索斯的叛徒为什么会需要宓这个海格摩尼亚的女巫呢?”

原本静静坐着的骞太过突然地说出这句话,让妮莉亚吓了一跳。帕哈斯回头看了一下骞之后,再次望向托尔曼。

“我从来没有谋反过,所以我不知道那些叛徒需要些什么。这里难道还会有什么叛徒吗?”

“有。”

这次轮到帕哈斯大吃一惊了。只是无心地抛出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听到肯定的答案,帕哈斯开始不安地望着格兰。格兰烦恼地看着帕哈斯片刻,结果叹了口气,对着温柴说∶

“你说明一下。我字汇不够。”

温柴欣然接受了格兰的要求。

“格兰就是叛徒。”

然后温柴就闭上了嘴巴。等了好一阵子的格兰马上朝着温柴开始咆哮∶

“这个我也会说啊。”

“那你就直接说啊。”

格兰口中吐出了呻吟,然后开始用他的语言来折磨房间里所有的人们。他用鳖脚的海格摩尼亚话坚决地为自己辩护。格兰将‘我的家人遭到了哈修泰尔侯爵的毒手,我为了让他获得应有的惩罚而与叛乱者联手,但是失败了。然而优比涅的秤台是公正的,最后侯爵自己反而成了叛乱者。我以待罪之身前来追捕他,好洗清自己的罪过,并且想要同时报自己的深仇大恨’这样的内容,用相当复杂的方式说完,妮莉亚则是对扮演翻译的宓感到了深深的怀念。

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故事,为了不犯下抱着肚子大笑这种极度失礼的行为,帕哈斯用难过的表情说∶“那、那么格兰,能不能请你说说看逃亡中的叛徒需要些什么东西?”

“快马,一大笔钱,安全的地方。”

帕哈斯点点头,回过头去看骞。

“这些东西里面,有哪种是宓小姐能够提供的呢?”

“元全没有。”

“错,有的!”

妮莉亚在高喊的同时走向了托尔曼。托尔曼为之一震,妮莉亚雷鸣般地说:

“就是那个啊?辛斯赖夫问题!小鬼啊,我说得对吧?”

大家都清楚看到托尔曼听了妮莉亚的话,表情为之大变。妮莉亚洋洋得意地说道∶“对吧?宓能够看到过去的时间。所以呢,她当然也能看到辛斯赖夫活着的时候。这样不就可以看到问题的解答了吗?对吧!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吧?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卷走那笔财产了。那可是一笔大钱啊!”

帕哈斯啪一声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膝盖一下。虽然没像他那么激烈,但其他人好像也都叹服于妮莉亚的推理。然而托尔曼只是皱起了眉头看着妮莉亚,没再说什么话。

帕哈斯对着妮莉亚拍手,像是演话剧一样地说:

“太过分了,卡兰贝勒啊!您将必须分给许多少女的美德全都花在这位仕女身上了!我太惊讶了,妮莉亚小姐。这真是精采到让人屏息的推理啊!”

朝着露出无比自豪表情的妮莉亚,温柴也用很愉快的表情说: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件事,当然可以想到啦。”

“温柴,你!”

因为已经开始习惯了,帕哈斯现在总算渐渐可以忽视妮莉亚与温柴之间的骚动,继续对托尔曼询问:

“那个,哈修泰尔先生。你虽然不肯说话,但是第一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开了。你想否认吗?”

“蠢货,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喔,好。那么我们跳到下一个问题。你是被抛弃了吗?”

在询问第二个问题之时,帕哈斯也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一个大诗人应有的面貌。帖哈斯不经意般地询问,却深深打进托尔曼心坎的问题,逼得他高喊了出来:

“才没有!”

“好,你似乎觉得很有保障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没办法把这么困难的事情交给像你这种少年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会回来救你?应该不会吧。如果他真想救你,那打从一开始他就会叫其他家伙办这件事了。其实这只要花一瓶酒就够了。只要将一个人灌得烂醉如泥,将衬衫塞到他手里,再拚命跑走就可以了。这样说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喔,原来宓小姐是人质啊。难道他打算交换人质?那个侯爵大老爷还真是懂礼貌啊。他把宓小姐借走,居然还记得要把你留在这里当作担保品。‘请各位不要担心宓小姐的状况,我留了个证明会保障她人身安全的担保品在这里。’他没有留下写着这些内容的信件吗?”

托尔曼觉得很不公平。这是因为虽然他自己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但是帕哈斯却用了好多句话来回答他。

妮莉亚夸张地摇摇头,抱怨说:“帕哈斯,你讲得太快了。慢慢来吧。”

帕哈斯为了对妮莉亚道歉,又再次花费了相当多的诃藻。这段期间,其余的人都慢慢听进了帕哈斯的话,并且消化理解了。格兰笑了。

“你高聪明。”

“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会说‘太’,不会说‘高’,格兰。”

“啊,你太聪明。”

帕哈斯再次回头对着托尔曼说:

“那么你应该是相信他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让你被抓,最后一定会拿人质把你换回去就对了。那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待重要的人质。”

帕哈斯一说完这句话,温柴就起身了。

“我要到托比的市政府去一趟。我想打听一下侯爵什么时候、在哪里会对那个问题进行挑战。因为财产是由托比市政府保管的,所以应该没办法私底下进行。”

温柴一起身,骞也跟着起身了。

“我也想要一起过去。”

“随便你。”

葩与帕哈斯马上从椅子上起来,妮莉亚也跟着起来。温柴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把视线停在格兰脸上。格兰朝着温柴点了点头。

“你去。任务监视给我就得。”

意思是他要一个人守在这里吧。这样就只剩下托尔曼.‘哈修泰尔’与格兰.哈斯勒两人留在房里。温柴直视着格兰的眼睛。就算再憎恨哈修泰尔这个名字,但是他应该不会对这个养子做些什么。

“好,我去去就回。小心不要被小孩子给打了一顿。”

格兰的鼻子哼了一声。

其他人一出了房间,格兰就只是默默地拿起椅子放到房门边,然后坐了上去。托尔曼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格兰的行动。格兰只稍微瞄了托尔曼一下,接着就转过视线,用拜索斯语说:

“坐到床上或椅子上都可以。”

“你说什么?”

“我并不会因为看到你这么可怜地坐着而高兴。我说你可以坐舒服点。”

托尔曼瞪了格兰一眼,然后慢慢起身。从位子上站起来之后,托尔曼并没有走向床或椅子,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格兰。

“喂,你不用盯着我吗?不用把我绑起来吗?”

“你比较喜欢被绑着吗?”

“难道我不会偷袭你之后逃走吗?你搬椅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把你的剑收好。”

就像托尔曼说的,格兰的剑还放在桌子上,位置就在离托尔曼与格兰差不多等距的地方。格兰淡淡地笑了出来。

“你想要怎么做,就做吧。”

“……你的绰号是热剑吗?”

“也有人这样叫我。”

“这样说来,如果你手上没有剑,你就没办法了。是不是这样呢?”

格兰摇了摇头。托尔曼应该不至于真拿起那把剑来攻击他。因为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应该就不会这样大刺刺地把计划都说了出来。我是不足该帮他一下呢?

格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托尔曼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但同时却又想往前进,所以他的行动变得十分可笑。对他这种样子爱看不看的格兰无言地朝着桌子开始慢慢地走着。

托尔曼突然喊出怪声,冲了过来。

“呃啊啊!”

冲过来差点撞翻桌子的托尔曼一把握住了格兰的剑。格兰静静地停在那里站着不动,托尔曼则是用发抖的手急忙拔出了剑。好长一段时间内,整个房间的寂静都被托尔曼吐出的粗大呼吸声给打破了。

“好,现在你拿到剑了。你打算怎么样?”

“你快、快走开!不要挡在门前面。把身体贴到那边墙上!我就不砍你!”

“如果我就是不想这么做呢?”

“我就刺你!”

“然后呢?”

“然后?我刺、刺了你,你不就没命了吗?”

“我是在问刺了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你知道侯爵在哪里吗?”

托尔曼睁大了眼睛盯着格兰,格兰则是用平静的眼神回望着他。忽然托尔曼发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心。

“帕哈斯没问你这件事吧。想起来了吗?帕哈斯应该也猜到了。那我也来猜猜看。侯爵铁定没告诉你他自己的位置。好,等你杀了我之后,要怎么去找侯爵?”

面对格兰的托尔曼浑身发着抖。这家伙说得没错。就算杀了格兰跑出这栋建筑,托尔曼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那为什么还要胡乱抓起这把剑呢?

“你因为压迫感,将必要性与可能性搞混了。你如果先拿起剑,是有杀掉我的可能性。但是你根本没必要杀我。别再糊涂了,把剑放下吧。你就乖乖等到侯爵开口要求换人质的时候,不就没事了?”

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呢?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侯爵会来救你吧?我也是这么猜想的。格兰冷酷地想着。即使如此,你除了相信这番谎话,恐怕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但是对于你能够相信这番谎话,其实必须要感谢才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一样,我们的未来是很不确定的。所以对于几乎不存在可能性的事情,我们也能够期待。我们比宓幸福得多。

托尔曼把剑放了下来。然后他走到床边,将脸埋在双手中间,肩膀颤抖了好一阵子。格兰根本不去管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想的是虽然没有不安,但同时也没有希望的宓。

宓变得再也看不见未来,这难道不是她的一种幸运吗?换一个方武说,我们看不见未来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大刀有点短。呜!”

因为自己变成的样子而非常沮丧(再加上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同意之下,所以它也没办法生气),鲁森再次开口,是在自己变了身的三天之后。这段期间它对自己的新身体越来越熟悉,看起来已经不太像半兽人变的,只是像个举动怪异的人类。鲁森朝雷泽举起了大刀之后说了这句话。

“别再用鼻子发出吱吱声。你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习惯了身体的记忆,但其实你现在根本不需要发出这种鼻子声。”

鲁森咬着嘴唇,望着雷泽。厚厚的嘴唇翘了起来,巨大的眼睛很快地眨了两下。那模样实在是非常漂亮,雷泽想像鲁森原本在半兽人之间应该就是个英俊男子吧。

“呼。大刀有点短。用起来不方便。”

“所以呢?”

“帮我变长。你不是魔法师吗。”

“把魔法用在这种地方,那还不如买一把新的比较快。虽然要弄到半兽人的大刀有点困难,但是其他武器很容易弄到。”

“像人类一样用剑?我才不要!”

“那就等到那里之后再拜托铁匠不就好了。叫他帮你换一个长度适当的刀柄。”

雷泽一面这样说,一面用手指着树木之间隐约可见的托比城内的建筑物。在其中一个人(?)对走路的方式不太熟悉的状况下,两个人算是用很快的速度走到了托比的附近。现在只要走出这条小路,马上就会到达托比。鲁森露出了牙大叫。

“你是笨蛋吗!我不是说要进城,大刀是必要的吗!”

“这……妈的。拜托,鲁森。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你静静待着,没有人会觉得你很奇怪。”

“拜托,我很不安耶!如果你的魔法突然消失,或者其他魔法师看出我的真面目,那我该怎办!”

雷泽看着走过他身边的女人,开始想像某个怀疑这女人是半兽人变的魔法师。这根本就不合理啊!这是一种偏执病。如果不是会把半兽人变成女人的变态家伙,根本就不会这样怀疑。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是这种变态家伙……

“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相信我说的吧。”

“那你自己拿我的大刀进去。帮我把刀子改成我现在手臂的长度,再拿出来给我。在那之前我才不要进去那里。知道了吗?”

“妈的!走到这里来就已经累得要死了,居然还要我来回跑?这个我做不到。何况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就在这时,雷泽发现鲁森突然睁大了眼睛。鲁森正用尖锐的目光瞪着雷泽肩膀后面的某种东西。感到惊讶的雷泽转过了身。

从托比来的几个人正骑着马往这里走。虽然距离还非常远,但是因为雷泽与鲁森站在通向托比的偏僻道路上,一定会跟从那里过来的人打个照面。鲁森二话不说采取了要往旁边冲的姿势,但雷泽先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打算做什么?”

“笨蛋,要先躲起来呀!”

“拜托,鲁森!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你不要害怕,直接往前走才比较好。对方那些人已经看到我们了。你现在躲起来,反而更奇怪啊。”

虽然因为恐惧让精神陷入混乱,但鲁森还是觉得雷泽的话是对的。

“是、是这样吗?”

“是的。哎!怎么到现在还在怀疑。快往前走,快!不对,手上的大刀快给我放下!这算什么?你这样子看起来,不就是想跟他们战斗吗!”

鲁森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双手还紧抓指着前方的大刀走着。鲁森放下了大刀,两人慢慢地往前走。然而距离近到可以认出对方之时,鲁森再次想跑进一旁的森林中。接着雷泽的眼中露出了怀疑的视线。

马总共有五匹。有五个全副武装的人骑在马上,但是他们并没有穿什么制服之类的东西。旅行家与冒险家全副武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这五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旅行者。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粗犷的面容,健壮的身躯。出现在距离都市这么近的地方,应该不会是强盗集团吧。雷泽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冒险家,就直接走了过去。但是要让鲁森看到五个拿着刀的人类朝自己逼近,还泰然自若地继续走下去,恐怕是缘木求鱼。

很快两群人的距离就近到只剩二十肘左右了,互相可以看见对方的脸。雷泽并不想看那些骑士凶恶的脸庞,稍微偏过了头。但是当偏着头的他看到了第五个骑士之时,雷泽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第五个骑士单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抱着一个巨大捆包。可是捆包下方可以看见有人腿伸出来。仔细看着他们的雷泽发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用被单里住的女人,很辛苦地驾驭着他的马匹。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个病人吗?好奇心发作的雷泽将头转向对方带头的男子。

“那个,对不起。”

当雷泽突然对自己说话,原本打算无言地走过去的前面那个男子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下。但是他好像也不想停下来说话。难道他打算直接走过去?雷泽慌忙地往旁边避开。鲁森也连忙躲到雷泽的背后去。

“那个,请等一下。您后面的那个女子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雷泽的问题完全被忽视了。带头的男子紧闭着嘴唇,直接走过了雷泽的身边。其他男人也只是跟在他的后头走着。雷泽吃惊地看着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

男子直接往雷泽与鲁森来的那个方向远去。看来这些人可真是迟钝到了极点。他们竟然用这种方武带着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女人到别的地方去?这时鲁森打了雷泽的背一下,让雷泽吓了一大跳。

“什、什么?”

“真的耶!我刚刚没被发现。每个人都没发现!嘻!”

鲁森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看到它那副样子,雷泽大笑。

“你看看,我说得对吧。别再担心了,我们进城吧。好不好?”

“好。”

虽然心里还有些许不安,但是鲁森似乎比之前乐观很多地回答了雷泽的话。雷泽再一次看了看男子们消失的方向,就转身开始往托比走。鲁森也跟在他背后,但是兴奋感还未消散,没办法紧闭住嘴巴。

“真是厉害,你的魔法。连人类看到我,也都直接走过去,哈!我想哪一只半兽人都无法想像真有这种事。”

“嗯。等进了托比之后,再让你看一下镜子好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吧。”

“镜子?”

“人类想要看到自己时使用的工具。对了,你为什么不用大刀照一下自己呢?”

听到了雷泽的话,鲁森举起了自己的大刀,看了看刀刃。但是作工粗糙的大刀表面只能照出一个非常模糊的形象而已。

“如果用镜子照的话,会比这个还清楚喔。”

“喔,是吗?原来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那东西要怎么看?”

雷泽想了一下才转过身。瞪着地面的雷泽对鲁森说:

“鲁森,向后转,看看你的影子。”

鲁森转过身去。看到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它大吃一惊。看到个苗条的身体举着把大刀,它整个僵住了。

“喔喔!这不是人类的影子吗?”

雷泽微笑看着自己的影子。

“嗯。他旁边的是一个帅气赌徒的影子。镜子就是这样的东西。不一样的是,你不会看到这样黑黑的东西,而是可以看到清楚的影像。”

好像没听到雷泽开的玩笑似地,鲁森为了确认那个影子真是自己的,在那边抬抬手、动动脚。当然影子会完全跟随鲁森的行动。雷泽轻轻地拍了还在用痴迷表情看着自己影子的鲁森,说:

“来吧,快走吧。那个影子跟着我们也很辛苦,所以我们赶快走,赶快去休息吧。但是影子没办法自己走,所以我们也要努力点走。”

“咦?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是纳克顿告诉我的。”

鲁森一说出纳克顿的名字,雷泽就再次感到了隐隐约约的痛苦。居然连尸体都没带出来。纳克顿现在应该在坍塌的洞穴中孤独地腐烂着吧。但是忙着看自己影子的鲁森根本没去看雷泽的表情。

“嗯,对。纳克顿有说过一个谜题。影子不是会跟随人的行动而行动吗?如果人走影子也会跟着走,人停下来影子也会停下来。不是这样吗?”

“没错。”

“就像你说的,影子不会独自走了起来。”

“嗯。所以呢?”

“可是还是有办法让影子独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动,但是影子却在动。那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雷泽并不认为纳克顿会用魔法。它给出的应该是一个半兽人式的,也就是不那么复杂的单纯答案才对。

“不清楚。那个方法是什么?”

“很简单呀。是背后拿火把的人在动。让火把从左边往右边动,影子就会从右边往左边动。而且自己是静止不动的。对吧?”

“哈哈,没错。”

雷泽傻笑了出来。雷泽一笑,鲁森也用力地点头。当然她(?)的影子也就跟着拚命地点头。雷泽笑着转过身。

“但是现在并没有人会为了移动我们的影子,而去移动太阳。所以我们必须要努力地走。快,我们快走吧。”

“嗯。”

鲁森面带可惜的表情转过头去。因为半兽人主要都是在一仅晚进行活动,要看到影子的机会恐怕不是很多。当然雷泽也并没有很多看着自己影子的记忆。一面走着,雷泽一面开始想纳克顿的事情。

纳克顿。真可笑,哈哈。他居然说自己不动、让火把动,影子就会动?

雷泽将脑中浮现的想法全部抹除掉,开始朝向托比努力地走着。

龙族名词解说

回廊Galleryw:建筑物中的走道空间。这里是指城墙上方巡视用的走道。

魔法次元门Gate∶能打开通往异次元之门的魔法。大部分是为了移动到别处而使用的。但是跟空间弯曲传送术不同,因为它是个门,所以甚至能让整支部队一排排地进入。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上要开一个这么大的门,且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

狮鹫兽Griffon∶它是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有狮子的身体、老鹰的头与翅膀。结合了陆地上的百兽之王狮子与天空中的百鸟之王老鹰的力量,代表着太阳及其力量、毫不松懈地警戒、复仇等的意思。也有些母的是以狮子跟鳄鱼合体的形象出现。在中近东与希腊等地常被用为神殿或坟墓的装饰,可说是种很神圣的生物;而依照希腊神话,它从诞生起就拥有侦测黄金位置的能力,会用黄金搭巢,并且努力守护不让黄金猎人或者独眼族夺去。所谓毫不松懈地警戒就是来源于此,到了中世纪之后时常被用在代表身分的徽饰上,其权威广受承认。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纪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电影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解体术Disintegrate∶这是非常可怕的魔法,除非碰上了非常危险或者不可避免的状况,否则都会很自制地不去使用这种法术。施法之后,魔法师锁定的物体就会瓦解消失。

消除魔力术Dispell magic∶让魔法无效的法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敌方魔法的损害,魔法师可以利用消除魔力术让敌人的魔法失效。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骑士枪Lance:中世纪最强的战斗兵种,就是枪骑兵,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沉重的骑士枪。这种武器几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骑兵在马上使用,所以制作的时候完全不考虑重量,重得离谱。枪有巨大的护手,有时骑士的甲胄上还附有挂这种长枪的环。(这是因为它太过巨大,为了防止在冲锋结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这样的环。)

陨石群落术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陨石般从空中坠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范围的区域成为焦土。

马甲Barding∶马穿的盔甲,如果不是战马,穿起这种盔甲来会很辛苦。从阅兵时的华丽马甲一直到战斗时的简单防具,种类非常多样。

楔形阵Vanguard∶前端尖后端宽的阵形。穿透能力强,但弱点是侧翼害怕受到攻击。

喷吐攻击Breath∶龙以及一部分怪物使用的特殊攻击方法。一般来说,最有名的是红龙会吐火,白龙会吐冰气,蓝龙吐电,黑龙吐酸,绿龙吐毒气。据说像中东神话中提尔梅特之类的七头龙,可以同时使用各种的喷吐攻击(还真可怕……)。

巨镰Scythe∶用双手握的大镰刀。也常被用来隐喻死神。

嚎叫术Shout∶魔法师透过这种魔法,可以发出仅次于龙啸的巨大嚎叫声。巨大的声响会将玻璃等会破碎的东西都震碎,并对影响范围内有耳朵的生物都造成极大的伤害。

成群召唤Summon swarm:召唤一群小动物。可以召唤鼠群、蝙蝠群、昆虫群等,但是想要召唤龙群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被召唤的动物会听巫师的命令做简单的事。

反魔法罩Anti-magic shell:在一定区域当中使玛那完全固定的魔法。因为不会发生玛那的重新配置,所以一切魔法都会变得无效。

弓箭队Archery:因为弓箭是必须两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时用盾牌,所以弓箭队阵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后方。在攻击的特性上,因为不能进行扫荡战,所以通常是全队负责最初的攻击。先由弓箭队使敌人动弹不得,然后由骑兵突击使其混乱,最后再由步兵队跟长枪队进行扫荡战,这是最基本的部队运用。

翼龙Wyvem∶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冰墙术Wall of ice:在需要的时候,可用来作为横隔在敌人和自己中间的障碍物,或者可以从天空掉落下来攻击敌人。

时间停止术Time stop:除了巫师以外,所有世界的时间都会停止。当然,此时只有巫师会变老。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徽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飞马Pegasus:起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长着翅膀的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发女妖梅杜莎的头之后飞上了天,而飞马佩加苏斯就是从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诞生的,它的故事主要是发生在与英雄贝勒洛彭之间。飞马拥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贝勒洛彭从女神雅典娜那里获得了黄金缰绳,才将佩加苏斯驯服。他骑着飞马,击退了在吕基亚肆虐坚合体兽。它是由马隐喻的低劣兽性和翅膀隐喻的高洁品行结合而成,飞到天上代表往一高处爬的精神。

力场术Force field:终极性的防护罩魔法。对魔法师进行的魔法或非魔法攻击,碰上了力场都会变得软弱无力。

斩矛Fauchard:枪的起源是战斗时将短剑附在长柄上来使用,之后又出现了两种发展的方向,一种是长距离攻击武器的标枪系统(投掷用),另一种则是强化步兵近战战斗力的手持枪系统(刺击或挥砍用的枪)。论到近战时的机动性,手持枪系统的枪由于其长长的型态,使得机动性大幅减弱,此种枪的发达原则上是连贯到阵形或战术的发达,所以才能够作为近战时被使用到的武器。由于战术跟甲胄的发达,逼使得枪身也跟着大型化。经过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枪身的大型化发展到令人讶异的程度,出现了戟、斩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斩矛在八尺长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枪头,不适合刺击而适合挥砍,因着挥动的半径大,所以可产生惊人的破坏力。

凉棚Pergola∶由几根柱子跟简单的屋顶构成,放在庭院中让人躲避阳光的小建筑物。

变形他人术Polymorph other∶让施法者以外之人的外型改变。类似于对自己使用的变身术,但因为是对他人使用,所以更危险。魔法师可以使用这个法术帮伙伴改换形貌。

链锤Flail:类似铁链枷或铁锤的武器。链锤的打击部位是带刺的铁球或棍棒所构成。在握柄和打击部位中间,是用铁链连结在一起的。所以它可以用旋转挥击的方武来进行攻击。虽然它有使用离心力的无限攻击可能性,但在技术上其实不是那么容易。

硬皮甲Hard le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后,将鞣皮处理后的皮革贴上去,再涂上油,即可固定。因为材料具有柔软的特性,所以能够穿在衣服里面,但防御力不怎么强。通常硬皮甲会强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较重的。

加速术Haste∶让魔法师的所有行动都增快为两倍。如果原本一百公尺要跑十五秒,施法之后跑七秒半就行了。当然老化的速度也会变成周遭事物的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