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虚假之爱的真实

哈修泰尔侯爵似乎已掌握了辛斯赖夫谜题的答案,

但这必须以生命为赌注的谜题,

与被绑架的宓,以及停止的未来又有何关联?

辛柴船长与红海蛟号被迫前往东北航道调查神秘的失踪事件,

但他所要面对的,并不是拜索斯的军舰或神秘的海盗船,而是……

“你知道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吗?”

“为什么?”

“因为宓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宓等了一下,给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时间,然后继续往下说: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来,但是现在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宓的能力其实并没有消失。宓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看到过去……换一个方式说,这代表未来已经消失了。”

第五篇 虚假之爱的真实 005

第六篇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213

龙族名词解说275

第五篇 虚假之爱的真实

第一章

乔兰前方海上很少见的晨雾掩盖了整个海面。所以辛柴正在发火。当然他们的舵手闭着眼睛也能将船开出乔兰港,所以他并不担心。辛柴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出航日起的雾是种不吉的征兆。

辛柴船长非常清楚水手间流传的各种厄运凶兆,但其实他自己一点也不相信。但是他的那些部下对于扩展知识领域毫无兴趣,所以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些东西。甚至连伊西多都皱着一张脸回过头来看船长。也许是因为‘能不能延迟一天再出发’这句话哽在喉咙里,所以伊西多似乎连呼吸都开始不顺了起来。

海中扬起的雾轻触着船身,飘荡般地蠕动着。连经历过各种各样海风锻炼的船员们都耳语说,雾里好像有某些东西在动。

“去他的。白鲸号沉船的那时候,我爷爷看到恶魔从雾里面现身,在白鲸号的主桅杆上刻了一些咒语才走。”

“啊,没错。迪吉努斯也这样说过。据说他曾经听到主桅上面传来恶魔的笑声。”

“迪吉努斯还真是笨,就是这样才会淹死了。”

“但是听说这家伙不会说谎。”

船头甲板上船员们之间的耳语现在已经发展到危险的地步了。连有责任将这些流言平息下去的伊西多,也望着梦境般流动的雾,一言不发。辛柴朝这样的伊西多尖锐地说:

“伊西多,开始报告吧。”

“咦?啊,是的。船员搭载完毕。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出航的准备。可是,那个……”

辛柴无言地在伊西多面前跪倒,将额头靠在船舷上。伊西多叹了一口充满牢骚的气,然后用干燥的声音说:

“我代替至高无上的哈坦在此宣告,以今天的日出为起点,之后红海蛟号上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你辛柴.巴尔坦。”

杰彭的所有一切都是属于哈坦的。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航海中船只上的一切都是属于船长所有。因而从理论上来看就算是哈坦本人,只要上了船,也可能因着船长的命令而遭受刑罚。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上的步骤而已。但是辛柴站起来之后,暂时替哈坦代行权力的伊西多就又恢复到一等航海士的地位了。现在既然宣告仪式业已完毕,伊西多面对辛柴就无法进行任何形武的反驳或抗命了。

“出发吧。”

辛柴只抛下了这句话,就回到了船长室。伊西多再次叹了口混杂了牢骚的气,然后开始担负起甲板指挥官的职责。很理解伊西多处境的船员们并没有做无谓的斗争或反抗来折磨他,只是像他一样叹了口气,接着就按照他的命令展开有条不紊的行动。

“起锚!”

“起锚!”

沉在海底的锚被船员们孔武有力的手臂给拉了起来,听到甲板长高喊收锚完成的声音传来,伊西多马上指示将帆完全张开。红海蛟号的巨大身躯朝向辽阔的大海展开笨重的动作,船员们朝着乔兰大呼了几次万岁,然后就漫不经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经验老到的船员们对这类的事情不太在乎,但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为了直接亲眼看见随出航而渐远的港口,而出到了甲板上。无言的陆战队员们就像奇腾利的影子一样站在他的身后。奇腾利很清楚船员们对远去的港口丝毫不关心,但是他是个航海新手,所以看到渐渐远去的港口景象,就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自己内心中的愁绪。因为弥漫的雾蠕动着,奇腾利找不到他熟悉的乔兰城的各个胜景,这让奇腾利感到更加可惜。

“你是不是感到了怪异的心情,奇腾利?”

听到突然传来的这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奇腾利转过头去。原本正在激励转绞盘那些船员们的伊西多突然朝他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奇腾利点了点头。

“没错。我现在的心情实在很奇妙。”

“我来猜猜此刻你在想些什么:如果我们半途沉船的话,故乡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你的生死近况。我猜这是你脑中第一个出现的想法。常有人拿海上的船跟监狱相比,但其实船比监狱更可怕。至少死在监狱里面,还会有人帮你跟外面的人报个信。呵呵呵。”

伊西多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玩笑,在旁边不断笑个不停,但是奇腾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伊西多的推测是正确的。

奇腾利强烈地感觉到现在自己与长久以来一直交流着的世界完全隔绝了。之后他将遇见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海洋。那里没有道路,也没有可以前往探访的朋友家。奇腾利觉得自己在起鸡皮疙瘩。

伊西多貌似阴险地望着奇腾利这样的表情,然后不经意般地说:

“写好遗言了吗?”

“遗言?”

“如果这艘船完了,你也就完了。如果想留下什么话给别人,最好先写起来。”

“就算写了,又怎么能传出去呢?”

“船员们有很多爱用的方法。有些人会把遗言刻在椰子上,也有人会放在瓶子里。如果格林.欧西尼亚愿意帮你的话,你丢到海里面的遗言就会随着亲切的海流漂到最怀念你的人身边。”

奇腾利疑惑地回头。陆战队员之一稍微点了一下头。

“是有这样的习惯没错。但是尼林会亲自听取我的遗言,所以没关系的。”

伊西多微笑了一下,那是犹如在说‘等着瞧吧’的微笑。

三天之后,奇腾利还在烦恼遗言信里面要写上哪些句子。

在船上的每一个日子都无聊至极,无聊到不写遗言自己会受不了的地步。对于自己还没习惯的摇动翻腾下的睡眠(奇腾利其实根本不相信他会有习惯的一天)害得奇腾利整天都昏昏沉沉的,甚至无法确实区分出醒着与睡着的时间,这让奇腾利非常心慌。奇腾利在吃饭后直到下一次吃饭前完全无事可做,自然而然学会了将吃饭时间尽量拖长的技巧。这也是他在船上学会的唯一一件事。为了打发漫长的日常时间,他曾经抓住一个不善交际的船员,想向他学习船上的绳索通常都是用什么方式来绑,又缠着领航员叫他教自己六分仪的判读法。他想的是书中的主角们都会预备好当船沉没的时候,可能要绑一些板材,并利用判读六分仪来过着漂流生活。

杰彭流传着许多航海小说,奇腾利也读过不少。但是亲自经历的船上生活却跟那些小说完全不相像。只要一要求船员教自己如何绑绳索,船员就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说要学判读六分仪的方法也惹得领航员勃然大怒。打从那时起,奇腾利就完全放弃要将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他曾经想要专念于冥想与祷告,但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原本认为辽阔海面上的空间是离神最近的地方,此刻奇腾利却感到非常挫折。海跟沙漠或山岭是完全不同的。海就是海。在这里,神的声音似乎离自己最遥远。

奇腾利只能昏昏沉沉地想着要不要真把遗言写下来。‘如果我死了……’这几个字之后要写些什么,他连一句也想不出来。如果死了的话?如果真死了的话,自己对这世界的报答或贡献也就告一段落了。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世界跟他也就可说是没有任何关系了,那 再对这个已经跟自己无关的世界要求些什么,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所以奇腾利决定放弃继续写他的遗言,而是跑去找辛柴船长。

“请进。”

船航行到海上以后,辛柴船长好像就没有出过船长室了。也许只有在奇腾利不在的时候,辛柴才会来到甲板上,无论如何奇腾利就是没看过辛柴在船长室之外的地方出现。打开船长室之门的时候,奇腾利甚至感受到了想说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吗?’的冲动。

“什么事呢?”

辛柴船长将文件与航海图之类的东西往旁边一丢,然后就坐到这些东西中间。奇腾利一时间用困惑的表情看了一眼航海图,然后小心地找了块可以塞进屁股的地方坐下。朝向烦恼着要说些什么的奇腾利,辛柴船长很单调地说:

“陆战队员们现在在哪里?”

“啊,他们在自己的船舱里。我已经跟他们吩咐过,要他们别再跟着我。在这狭小的船上,不管身处何处,只要大喊一声,都可以马上找到人,这样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这不是很奸笑的一件事吗?”

辛柴点点头,再次拿起了一张航海图。奇腾利不想犯下妨碍别人专心做自己事情的无礼举动,但是静静坐在一边好像也很尴尬,他只好开口说:“那是什么?”

“航海图。因为我到东北航道的经验不多,所以必须先看一下。”

“是的。嗯……船长大人。身为熟练的航海者,要不要对刚上船的生手给予一些建议啊?”

辛柴用很有礼貌的态度放下了航海图,然后从搁在旁边的烟斗架子上拿起了一根烟斗。

“您抽这个吗?”

“不抽。”

“要不要暍点酒?”

“不用了。我有点晕船的样子。”

辛柴将烟斗填满烟草叼在嘴里,将自己的事情先放下,做出了准备听奇腾利说话的姿势。用打火石点着了火,辛柴先静静地吐出了口烟,才说:

“您需要我给您什么忠告吗?”

“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命令吧。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使唤我们做的?”

辛柴笑了出来,说:

“您可是自由的祭司啊。难道无法忍受自己的自由吗?”

“您是想要对尼林的特质进行讨论吗?船长大人。我们称袍为锁链与自由的尼林。自由并不是放纵,而是自己去规制自己。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一种自由。找到可以自己做的事情,才是自由。”

“啊,那么祭司是想要用自己的自由找些事来做吧。但是船上的世界是非常狭小的,小到没事情可做。您要下去打水泵吗?就算您想做,我也不能让您做。那是奴隶或见习船员的工作。连正武船员都不做的事情,如果让客人您做,船员会怎么说我呢?如果您愿意,我也可以为祭司您留出一些讲道的时间。但是,我虽然不想说些无礼的话,但是您有一个绝对斗不过的竞争者,所以讲道之类的事情您也不太可能做得很顺利。”

“竞争者?”

“就是大海。”

“喔……是的。既然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有神在,船员们对于人类祭司的讲道买帐多少,我自己也很怀疑。”

辛柴望着在船长天花板打转的缭绕烟雾,说:

“我听说您想学习航海结绳法以及六分仪的判读法。”

奇腾利的脸稍微红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只窝在这间房里的船长,似乎确实能掌握船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是的。因为我太无聊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是很无礼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从我看来,船员们似乎也很无聊。啊,当然我并不想忽视他们每天从事重劳动的事实。但是这类事情也并不是一天到晚发生。一般的情况下船员们,啊,不知道这样形容到底对不对……”

“都无所事事。”

辛柴没有一丝笑容地说。奇腾利点头。

“是的,没错。所以如果他们能教我些什么,对他们而言也是打发无聊的机会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什 要把我当作怪人来对待。”

“他们很不喜欢教别人东西。”

“为什么呢?”

“理由您要自己去找出来。我虽然也可以解释几句,但是一定没办法说服您的。”

“好的……”

“有没有其他不舒服不方便的地方?”

“不会。我认为这是一艘很好的船,这也是一趟很棒的航行。可是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进入东北航道?”

“要马上驶近东北航道是很难的。沿着大陆东岸,流动着一股欧西尼鸟斯湾流。这股由南往北的湾流,是帮忙我们的海流。为了要乘上这股海流,我们要先远离海岸才行。”

“啊,所以才会往东南方跑吧。我之前还一直在想,船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航行。”

“您懂得怎么看罗盘了吗?”

“已经懂了。我平常太无聊,也常会在罗盘旁边发呆一两个小时。我觉得好神奇。……您可以解释给我听为什么罗盘针总是向着北方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些人说是北极星吸引了罗盘针,但如果真是这样,船走到越北方,指针应该也会越朝向天空才对。可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有一位船长说,北海有一个吸引罗盘针的巨大磁石岛。他说只要船靠近那个岛,船的金属部分就会被吸过去,这艘船就再也回不来了。”

烟斗冒出的白烟在阴暗的船舱中弥漫着,辛柴船长将船员闾流传、神奇有趣的故事用几句话就带过。船随着波涛的摆动轻轻摇晃着,奇腾利仍然在朦胧的精神状态下听着乘风破浪的海豚、空中飘浮的岛屿、飞过天空穿破船帆的鱼、瞬间刺穿船身的独角鲸、诱惑船员的裸体海妖女、让船员被恶梦折磨的鲸鱼歌声等等的故事。在深深的海里,连阳光都变质的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声音蠕动着。奇腾利感觉到自己脚的下方有很多这样的东西来来去去,自己则像是在神秘的头顶上飘荡着。就在那伟大的航海家格林.欧西尼亚的额头上。

“这些就是让船员跟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好像可以讲给任何人听。”

夜晚海面上漂浮的夜光虫。暴风中将桅杆染成妖异蓝色的火花。海是一片黑暗,天空也是,月光照白了的航行轨迹既长又凄凉。飘摇的牛奶色水母。水面上燃起的黑色火焰,就是台风来临的征兆。海豹的白牙在极寒之地闪烁着冰凉的光芒。某个船员死去之时,不会有任何人前来吊丧,但却有为船员死亡穿上丧服横越天空的信天翁的白色翅膀。极地海面上层开着色彩超然的极光。伊莎的少女们虽然想要在全世界的天空中铺展她们美丽的布匹,但是伊莎从未答应。这是因为人类想要忘掉的东西太多,如果看到了遗忘的火焰,他们可能连自我都守不住了。

“想忘记的东西太多了。”

“人类会对过往的时间留下情感,然后用这种情感锁链将自己的腰绑住,很辛苦地走着。或者……”

“或者什么?”

“有些人会坐船离开。”

“您的情感是什么呢?”

“对于我早就丢弃的那些东西,我想不起来了。”

“您是说您把情感都丢了吗?”

“如果在海上过日子的人都把他在陆地上拖着走的情感之锚带到船上,那艘船应该会沉掉。”

伊西多再也无法忍受了。所以伊西多皱起一边眉头,用无赖的态度说:

“要不要直接来跟我打一场?”

老船员吐出了深深的叹息,其他船员的眼中则是开始发出光芒,一下子人就都围了上来。伊西多第五次大力挥了挥犹如他自己手臂延伸出去的木剑,然后把木剑搁在肩膀上。陆战队员无言地看了看四周,感受到了自己不太可能轻易脱身的气氛,就只好直接站起来面对伊西多。伊西多故意露出很惹人厌烦的表情,说:

“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样不是把人弄得很不爽?如果你脸上有表情的话,也许我可以更容易地搞懂你在想啥,不过你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所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觉得很无聊。”

“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战队员一开口,船员们就揶揄地吹起口啃、拍起手。

“原来这家伙的嘴巴也会说话啊!我之前还以为他的嘴只会用来吃吃喝喝呢。”

船员互相讲着类似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堵人墙,结果站成一排毫无表情地望着这副光景的另外其他三个陆战队员这时如果不把船员推开,就没办法接近被孤立的那个陆战队员。

面对伊西多的陆战队员也已经清楚感觉到自己身处这样的位置。他进行了一次胸部不太起伏的深呼吸,然后望向伊西多。但是伊西多侧身站着,一脸自大地说:

“哈,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船员把测水深的器具丢到海里的时候,你会在旁边拚命盯着看呢?喂,穆罕默德!你测水深的时候,这位老兄是不是一直盯着瞧?”

手上还拿着测深器的穆罕默德很有气势地接着伊西多的话说:

“喔,我知道那位朋友很爱我,伊西多先生。我有过这种可怕的经验……”

船员间刻意发出了恶意的笑声。陆战队员仍然板着一张脸,说:

“我只不过是觉得好像很有趣才看的。”

“好像很有趣!那我们来玩玩更有趣的东西吧。你应该不会不懂得使剑吧?”

“在剑这个领域里,我的程度早巳熟练到用起来并不会有任何不顺之处。”

这郑重的回答引来了粗野船员们的嘲笑。船员们个个都用夸张的声音重复着陆战队员所说的话。“在剑这个领域里,我的程度早巳熟练到用起来并不会有任何不顺之处,”“哈哈哈!话还说得真漂亮!”“礼数还真周到啊。我十几年前曾经遇过一个这样讲话的家伙。”“哇!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啊?”

伊西多在这种居心不良的支持之下耸了耸肩,说:

“那太好了。要不要让我见识一下陆战队的剑法?也许对我创造‘赛洛克水平线’会有帮助。”

令人意外的是,公平的船员们这次揶揄的是伊西多。“赛洛克水平线!真让人受不了!”“难道他还没放弃吗?在头发全白之前,他真能创出这种剑法吗?呜呜呜!”在这种支援下,凶恶的伊西多变得气势凌人。伊西多将扛着木剑的肩膀朝后一转,另一边的肩膀则是指着陆战队员的方向。他稍微低下头,沿着肩膀的方向望着陆战队员说:

“到底打还是不打?”

陆战队员叹了口气。他居然能忍耐到这个时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个头高大的陆战队员环顾周围,说:

“拿把木剑来给我吧。”

鼓掌与欢呼声猛然响起,船员们立刻拿起了木剑等待他接过去。陆战队员将背上背的剑解开,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拿着船员递过来的木剑挥了几下。呼呼!俐落的姿势划出了一条条优美的曲线,发出滑顺的声音将海风给劈开。船员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这时陆战队员突然又说:

“能不能再拿一把木剑来给我?”

船员们用充满讶异的眼神互相对看,伊西多看着陆战队员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满的表情。这家伙难道是使双剑的吗?但是双剑其实中看不中用。他是在故意表达看不起我吗?船员们一阵子之后用比之前更热切的态度拿了另一把木剑来。陆战队员马上双手抓起了木剑,掂量了一下各自的重量,然后将双臂朝左右直直伸出。水平地拿起两把木剑的陆战队员闭上了眼睛,开始慢慢地深呼吸。

“喝!”

齿缝中发出中气十足喊声的同时,陆战队员双手拿的木剑就像剪刀一样交叉在一起。啪嘎!其中一把木剑粉碎了,木块向四方飞溅,只剩下残破的半截滚落地上。看到这幕光景的船员们并没有发出欢呼或者惨叫。眼前的这一幕根本不合理。这种木剑如果两个人尽全力出招,是有可能粉碎的。但是光靠一个人双手拿木剑互击,要让这种坚实的木剑粉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伊西多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好像也不觉得自己此刻双腿发抖有什么好丢脸的。伊西多将眼睛睁得超大,好像想用眼睛说些什么话似地望着陆战队员。

陆战队员点点头,举起了没坏的那把木剑。

“我就用这把。好像很结实的样子。”

陆战队员将碎掉的木剑捡起来抛到一边,然后用剩下的那把木剑对准了前方。伊西多觉得自己犹如被一把真正的剑对准了,打了一个冷颤。陆战队员用剑指着伊西多,郑重地说:“祝你好运。”

伊西多突然感觉如果世界上充满了理解与关爱,每个人对待别人都能像对待自己一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同时他也在想,没事找人比划真是种引火上身的坏习惯。

“你可真是中了好多招。”

“不!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是谁呢?我可是红海蛟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啊。杰彭航海界当中如果还有人没听过我的名字,那他一定是个聋子。陆战队员挥的剑根本不算什么,比棉花卷成的棍子还不如啊。哇哈哈哈!”

瞄了伊西多一眼,辛柴也点点头。

“可见你真是被打得很惨。看你这么拚命辩解就知道了。”

伊西多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悲痛。满是伤口遮都遮不住的脸有很多表情都做不出来了。而且他心中的伤口也更痛了。伊西多无法再忍耐,走向了辛柴船长。伊西多突然动了起来,正在帮他进行治疗的奴隶吓了一大跳。伊西多双手撑着地面,激动地大喊:

“呜,船长大人!……”

“你在船员们面前被打得这么惨,觉得很丢脸吗?”

“是!是的……”

“你是不是不敢抬头挺胸走到前面甲板上?”

“是的。没错……”

“你想问我能不能把你的职务换成只在后甲板上工作?”

“是~~”

“不行。”

“我父亲说男子汉不能让人看见眼泪。”

“我非常赞成你父亲的高见。”

“可是我现在实在是很想哭!呜!”

辛柴无言地面朝旁边一坐,然后拿起了烟斗。望着坐在他面前接受奴隶治疗的伊西多,辛柴叹了口气。大概他觉得太丢脸了,所以进了船长室之后就一直静静地接受治疗,现在则是在严厉的船长大人舱房中放声大哭。辛柴并没有说:‘我看你还没被打够。陆战队员的木剑似乎的确是用棉花卷成的呀。’而是将身体埋在坐垫里很冷静地说:

“这是你自找的。为什么你会跑去跟那个穿了衣服的野兽玩刀弄剑呢?”

对于这种形容,伊西多很喜欢。穿了衣服的野兽?对,那家伙的确是野兽。

“因为那些家伙的行为我看不顺眼。如果是客人,就要按照客人的方式来行动,才能得到客人应得的待遇吧。可是这些家伙们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用恶毒的眼神在旁边瞪着船员做每件事。今天会打起来也是这个原因,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家伙害我落得如此地步。穆罕默德测水深的过程中,那家伙一直在旁边瞪着他。如果他真是好奇,也可以向我们问一声,或者有礼貌地请求在旁见习吧?可是他却摆出一副监视我们的样子。船上有很多带着这种眼神的家伙走来走去,要船员怎么安心做事?船员也都很不满。红海蛟是自由贸易船,可不是他们手下的军舰啊。”

辛柴用力地咬了一下烟斗,接下来放得松了一点。他的嘴角边一时间烟雾弥漫。辛柴再次将烟斗拿在手上,望着伊西多。

“你说监视?”

“咦?是的。他们好像把这艘船当成流放犯人的船,他们自己则是看守犯人的官兵一样。”

“做什么都不会先问我们。”

“是的。”

伊西多不知不觉闾开始模仿辛柴船长冷酷的说话方式。伊西多稍微压低了头,焦急地说:

“那些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们是不是想抢这条船……”

“在船上叛变?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叛变这个词,帮伊西多进行治疗的那些奴隶的手抖了一下。奴隶对于自己的疏失感到非常害怕,变得很紧张,但自己也陷入紧张状态的伊西多根本没发现,辛柴也没有责备奴隶。伊西多低声说:

“我有这样想过。也许东北航道上失踪的那些船都是被我们自己的海军给劫持了呢?海军搞不好在私下集合船舰来打造一支秘密舰队。也可能是组成私掠舰队。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奇袭认为杰彭海军只会待在杰彭海域内的伊斯或海格摩尼亚船只了吗?我们的船不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被绑走吗?”

“你的父亲叫你的时候最喜欢用的称呼是什么?”

伊西多咬住了嘴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这愚蠢的家伙’。辛柴从坐垫上起身,伸懒腰般挺直了腰,然后又伤害了伊西多一次。

“咳,你记不记得你的父亲最常用什么话来形容你的状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到底怎么搞的?’。伊西多嘟起了嘴唇看着辛柴的表情,辛柴则是露出了微笑。

“你的想像力总是让我很愉快,伊西多。”

“你认为那是胡扯吗?”

“而且还是非常愉快。”

“为什么呢?”

“只要有船就可以组成舰队了吗?那些贸易船要怎么配备武器,船员又要怎么训练成海军?说些合理点的话吧。”

伊西多开始用很谦虚的心情想,他爸爸说的全都是对的。辛柴将双手交叉放到膝盖上。

“船员们都在抱怨吗?以我的想法来说,因为你站出去向陆战队员挑战这件事,船员们应该都会接受那些陆战队员。”

“好笑的是,事情的确变成这样了。”

“那么他们应该会安静一阵子。你受的伤是很有价值的,伊西多。但是以后别再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了。你的身体顶不住的。”

伊西多咬牙切齿地说: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之前偷懒偷了好一阵子,现在起不会了。”

辛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家伙难道又要把那些话拿出来讲了?

“这次我一定要完成我的赛洛克水平线剑法!我要把那个陆战队的家伙当作祭品,来庆祝赛洛克水平线的大功告成。现在挑法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刺法与击法都已经完成了。这两套都各有十二招。”

“喔,是吗。”

“眼法与连结武必须靠实战来完成。整体的流动将会以表现出水平线雄浑阔大的方式来进行。第一势是……”

伊西多讲完这一大段话的时候,辛柴船长第三次装进烟斗的烟草也烧得差不多了。就辛柴所知,伊西多一般的情况下都不太会生气,也可以说他的性格非常爽直乐观。但是就只有对赛洛克水平线这件事他是一点也不懂得让步。辛柴也认同这是这个一等航海士性格中最根本的有趣要素。但也因为如此,所以辛柴偶尔也必须接受这样的折磨。

“你说的真是吸引人,伊西多。”

“如果您能亲眼看一下的话,会更吸引您的。请务必期待!如果我能完成这个剑法,我会先演示给船长大人看,请您给我一些意见。”

“我很期待。可是伊西多,我听了你的说明之后想到了一件事,”其实应该是假装-在听说明的时候想着其他东西时想到的事,“不只陆战队员,连奇腾利也都没事可做,无聊得要命啊。他们可不像你一样,拥有一个确实的目标啊。”

“是的。航海的菜鸟都是这样的。”

“给他们一些适合的事情做吧。”

“咦?”

“你是一等航海士啊。如果我是管船的,你就是管船上的人的。我也不希望我们这些客人因为无法忍受漫长与无聊,跑来把我手下的一等航海士打得晞哩哗啦,所以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懂了吗?”

“但是……您是要我将那些人当作船员来对待吗?这样不但船员会不高兴,连他们也不会很高兴的。”

辛柴盯着伊西多看了一会,短短地说: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叫他们做。”

从伊西多所知的来看,辛柴船长是平常不会生气,只会静静地等待,到了最后一旦爆发出来,就会用极可怕的方式对付对方的那种性格。而且何时会爆发伊西多根本猜不出来。

伊西多判断这是船长性格中最根本的要素。所以伊西多不再要求进一步说明,而是接受了船长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陆战队员听到了一等航海士的要求,感到非常讶异。

“你说什么,伊西多先生?”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船底下有老鼠。如果不将这些老鼠抓起来,船上可能会发生严重的疾病。请担负起指挥船员对付老鼠的任务。这艘船上真正的军事专家就只有你们。”

伊西多认为这是非常愉快的报复方武,实际上陆战队员们也感觉到自己被报复了。这家伙说什么?居然要我们担任除去船上啮齿类的负责人与指挥者吗?

“你在开玩笑吗?”

“你说我在开玩笑?怎么会这样说呢!我很怀疑如果你们真得了病之后,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这是船上一定必须进行的重要日常工作。杰彭船东协会发行的航海指南中,卫生与保健的那一章也把这件事列为极度重要的事项!”

伊西多用相当强硬的态度说,陆战队员却有些犹豫。

“居然找我们对付老鼠……这不是很好笑吗?”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好笑。但这是很短视的想法。请你们想想看吧。难道船上有人染上疫病,要去找医生吗?还是要怎么办?就算传染病只是散播开来一次,整艘船也就完了。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要进行隔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上了船,就要按照船上的规矩来。你们打算藐视这件事,自己招致死亡的结局吗?”

伊西多很诚恳地说。‘不接受我说的话就是世上少有的笨蛋’这种伊西多的话术,最后还是让陆战队员屈服了。陆战队员都强烈感到被当作笨蛋要的心情,但还是对伊西多的话表达了同意。之前不断拖延不愿答应的陆战队员都满脸悲惨地问道:

“该怎么办呢?”

“你问我怎么办?以老鼠为对像来进行演讲?还是教导老鼠卫生常识?也许陆战队会使用这些方法,但是我所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抓住老鼠,把它们全丢到海里去。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明。”

陆战队员都闭上了嘴。伊西多安排了几个船员帮他们忙之后,就吹着口哨走出了他们的房间。十分钟之后,伊西多就见到了奇腾利。

“陆战队员现在有些怪怪的,祭司大人。”

“咦?什么意思?”

“嗯……这该怎么解释呢?他们好像看到了很多幻象。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些陆战队员服用迷幻药的事情呢?”

“什、什么意思!”

奇腾利用觉得莫名其妙的语气强烈地抗议。但是伊西多连忙说:

“是的,我知道。祭司大人应该不太清楚,但是我是个水手,所以在海军里面也有很多朋友。我听说陆战队员为了压抑登陆作战时的恐怖感--啊,贺加涅斯啊,请牢记他们所犯的罪--他们会服用迷幻药。可是那些朋友一上了我们这艘原本根本找不到毒品的船上,好像立刻就产生了戒毒时的症状。”

“这是什么话,你有证据吗?”

“有。那些可怜的朋友似乎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声音。他们在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喔,天哪……他们在到处拚命找‘女人’。这铁定是幻听!”

伊西多对‘女人’这个词故意加力强调。当然连奇腾利听了也感到很惊讶。

“女、女、女人?”

伊西多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说:

“是的,祭司大人。这合理吗?居然说什么女人。这船上怎么可能有女人?这又不是伊斯或者海格摩尼亚的船,更不是载客的渡船,不会载女人的。要让女人上了船,船可是会沉的。说杰彭的船上有女人,这像话吗?可是那位朋友说他明明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只好随口叫他带几个船员直接去找,没想到他们真的去了。现在他们应该到船底的某个地方找女人去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应该是坚强的陆战队员才对……”

“他们肉体上是很坚强,只不过精神上很软弱,不得已之下只好借助迷幻药,这些兄弟也真是可怜。所以祭司大人,请您好好观察他们一下吧。啊,当然您绝对不可以显露出对他们起疑的样子。他们之所以会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狂乱,就是因为突然没有迷幻药可用的关系。您就从远处仔细地观察他们吧。我也会分头进行观察,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客观的观点。”

奇腾利好像禁不住痛心疾首地说:

“知道了。我会好好观察他们。”

看到奇腾利拚命点头,伊西多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自己这样瞬间发挥出的超凡想像力,到底是哪一位祖先赐予的礼物呢?无论如何,将船长命令完全用自己的方武进行处理的伊西多此刻的心情非常好。伊西多对于进入船长室的每一个船员,都像面对好几年没见面的好朋友一样(其实在狭窄的船上,这些都是常见到烦的脸孔)高兴地打招呼,船员们看到他这种样子,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一等航海士终于疯狂了。可是今天晚餐的菜单是什么呢?

“我已经对他们好好进行了处理!”

伊西多避免了复杂麻烦的说明,用一句话就完成了说明。如果说得太清楚,也许会把船长激怒,所以他刻意简单地说明。但辛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过来看看这个。”

伊西多走到了船长身边。船长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卷轴,朝着伊西多摊开。伊西多读了一些,然后望向船长。

“这是失踪船的纪录吗?”

“这是船东大人缠着船东协会的干事,好不容易才在我们出发前弄出来的。”

“啊……嗯。情况跟传闻中讲的差不多。”

“你觉得怎么样呢?”

“咦?什么意思?”

辛柴自己低头看了文件好一会,然后抛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在杰彭航海界是个有名的船员。”伊西多顿时一脸尴尬。“要得到货船船长的职位,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想到那些地方去吗?出航前我听说培洛尔商会的诺布雷塔号船长有职缺。你想去的话,我帮你写封推荐函吧。”

“天哪,船长大人!”

伊西多一显露出辛柴预料中的反应,辛柴就微笑了。

“是的。杰彭的航海界里面,货船受到跟渔船相同的待遇。商船、自由贸易船、探险船之类的地方,生活更刺激,也更容易出人头地。你大概也认为货船是那些被从贸易船或探险船上赶出来的废物才会去的地方吧?”

“这是刚上船的杂务小弟都知道的事情吧……为什么这么说?”

“但这是对货船的侮辱。实际上,上了贸易船或冒险船才有机会赚大钱,这是事实。但是这是大量贸易船或探险船都白跑了之后偶尔才会发生的事情。反过来说,货船赚得虽然比较少,但却可以持续稳稳当当地赚钱,况且杰彭的经济实际上也是由货船担当最大的重任。”

“现在您是在委婉地把我赶到货船上去吗?”

辛柴停止说话,直视着伊西多。伊西多连忙低下头。

“对不起。”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货船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已。”

“是……我懂了。”

“那就仔细看一下这份清单。”

伊西多用更认真的态度看着那份清单。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说:

“失踪的全部都是货船……”

“没错。你的秘密舰队理论再次被击溃了。货船的武装根本不像样,为了尽可能留空间多载货,也载不了多少船员。如果连你自己都陷入了杰彭航海界中四处蔓延的轻视货船的潮流,那么你应该懂得这是什么意义吧?”

伊西多噗哧一笑,用力点头,辛柴则是叹了口气。

“看起来你是不懂。”

“……呃,那个,嘻嘻。我不清楚。嗯,这现象是代表只有最容易被绑架的船消失吗?”

“这现象代表杰彭的经济正受到威胁。”

“经济?”

“对。冒险船或自由贸易船就算沉了,也许会成为众人的话题,但对餐桌上的面包与调味料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这类的沉没事件也许会让餐桌更加丰盛也说不定。恶意的玩笑我们就先不提了,然而货船就完全不同了。”

辛柴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为了给伊西多一点思考的时间,辛柴拿起了烟斗,将烟草填了进去。一阵子之后伊西多点点头。看到这一幕的辛柴平静地往下说:

“那你再看一下那些货船都是在哪条航道上失踪的。”

“咦?上面没有写啊。”

毫不思考就回答的伊西多看到了辛柴船长瞬间激怒的表情。糟了,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火山,原来就是在此刻爆发!

“你这混帐!居然还是一等航海士!看了出发地与目的地,再看看日期,不就知道必须要乘着哪个方向的风、哪一道海流了吗!你居然一点大脑都不用,就敢跟我这样回嘴!”

“对、对不起。啊,我看懂了。”

“那快说!这些船的航道都经过哪个地点!”

伊西多流了一身冷汗,开始在脑袋中画每艘船的航道。在放松的状态下其实他很快就能想出答案,但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每艘船的航道都交杂到一起。伊西多感到了要解开缠作一团的毛线的少女才会有的绝望感,好不容易才用发抖的声音回答说:

“是卢斐曼……海岸吗?”

抛出答案的伊西多已经做好接受晴天霹雳的心理准备。然而辛柴很冷静地点了一下头。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伊西多。那里就是我们的第一目标。去跟领航员讨论一下,计算出通往那里的航道。”

辛柴的声音中并没有丝毫先前的愤怒。不知何时起,他又恢复成那位不管听到什么谎言或者愚蠢的问题,都还是很温和地回答的伊西多原本那位好好船长大人。伊西多在精神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肉体上则是中气十足地回答:

“是的,船长大人!”

第二章

刚开始的时候,不想将对方当疯子对待的奇腾利不敢直接问陆战队员是不是在找女人,死要面子的陆战队员也觉得很丢脸,不敢回答自己在抓老鼠。他们对话中的受词被省略了,都用些很模糊的代名词处理了,结果变成了一场很怪异的对话。

“咦,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是的,我是在找。”

“嗯。那是不是很容易找到呢?”

“当然不容易。那家伙大概是害怕吧,一直躲着不出来。”

“船员们都很害怕吧。”

“是的。如果抓到的话,就必须丢到海里去。”

“非这样做不可吗?”

“是。不然也许船上会发生大的灾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只因为那个,那个,我们的船就会沉掉吗?”

“船是不会沉,可是船员们觉得这是个问题。”

“船员?啊,原来如此。是的。船员啊。呜……在这么孤立的地方,还被这样地孤立着。”

“没错,祭司大人。它还真是会躲啊。”

“但是这样她吃些什么呢?厨房里从早到晚都有船员在啊。”

“咦?当然是在船底下的粮仓偷吃食物啊。”

“啊,应该是吧。是的。”

奇腾利满心郁闷地确认了伊西多的话。陆战队员们应该的确是相信这艘船上有女人。他还认为如果船上的女人被发现了,按照船员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就会被丢到海里面去。这应该是属于一种被害妄想吧。不想因女人带来的厄运而淹死在海里,陆战队员都赌上性命努力去找女人。然而不管怎么找,他们都没有发现女人。

可是如果没发现威胁自己的东西,那么正常人与得了被害妄想症的人想法就完全不同了。正常人只要判断事实上没有东西在威胁着自己,应该就会停止搜寻,但有被害妄想的人觉得自己现在马上就要完蛋了却无能为力,就会开始自暴自弃,或者更顽固地到处搜索着,结果创造出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象。他们甚至还会说出‘那、那里有个女人拿刀对着

我!快看啊!’之类的话。

所以虔诚的祭司奇腾利,姆斯开始全心全意地密切观察陆战队员们发狂的迹象。现在状况变得很微妙,奇腾利成了陆战队员的影子亦步亦趋,看到这副光景,伊西多捧腹大笑。辛柴非常好奇伊西多到底出了什么怪招把客人都弄成这种样子,但既然是‘一等航海士’处理的,他也不希望在一旁指指点点,所以也没提出任何问题。无论如何,这些客人现在完全不会无聊了。

“如果状况还不错,就没有必要计较原因了。”

辛柴这样说完,就拿起了放在棋盘旁边的酒杯。天色如红焰燃烧着海水,茫茫大海中迎接的黄昏时分,辛柴在上甲板摆了个酒桶当作放棋盘的桌子,前面又放了张甲板专用的凳子,坐在上面开始欣赏起黄昏的景色。也坐在酒桶旁边跟船长面对面的伊西多微微笑了,将自己的酒杯举起。那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水。船长跟一等航海士不能同时喝醉,这是伊西多决心运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带来的结果。

棋盘上那些棋子的阴影被拉得很长。随着船只慢慢上下摇晃,阴影也忽短忽长,让棋盘上产生了一种骚乱的气氛。但实际上不管是棋盘还是棋子都连一动也没动。这棋盘做得很特别,很有规则地在下棋子的位置上钻了一个个的洞,棋子下方还有可以插到洞中的突起。这套棋具原本就是设计成船上专用的,所以棋子们也都没有动摇。

桅杆与绳索在甲板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除了影子之外其余的部分都呈现温暖的红色。风渐渐平息了下来,船员们也都将身体靠在船舷边上望着夕阳,或坐在甲板的角落里悠闲地谈着天。这真是个宁静的船上黄昏。

辛柴注视着远方水平线上熊熊燃烧的红霞,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风几乎停了。”

“但是云动了。”

望向远方天空的辛柴点点头。

“是的。迟早会有舒爽的风吹过的。”

“没错。将军!”

辛柴慌忙放下酒杯,看着棋盘。

“等一下,你说云动了……?”

伊西多现在拿起来移动的棋子,就是‘云’。宽阔的棋盘天空中,遭到伊西多的‘风’与‘月亮’夹攻,辛柴的‘太阳’现在已经无处可逃了。伊西多露出了残酷的微笑,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

“呜!”

辛柴发出了呻吟,伊西多用揶揄的态度拿起了水杯,摆出了干杯的姿势。然而伊西多并没有一饮而尽,却连忙转过头。就在这时,他跟船长等待的风开始吹起。

“啊,来了!”

伊西多并没有等待辛柴开口 ,马上就奔离棋盘对舵手下达了命令,独自留在那边的辛柴则是一直瞪着棋盘,陷入了懊恼之中。这时应该移动‘星星’才对。不,应该牺牲掉‘月亮’,让‘龙’出马……辛柴噗哧一笑,喝干了酒杯。似乎是无法挽回了。无论如何,辛柴的太阳被宰了,那天的太阳此刻也已经沉到水平线底下了。

出航后的第四天,避开了陆风与局部海流的影响,总算来到远洋上的红海蛟号迎着期待已久的风,慢慢将航道变更为跟湾流一致。舵手吃力地转动着舵,红海蛟巨大的身躯悠然转向。红海蛟号现在开始往罗盘指出的北方开始航行。

艾赛韩德噗哧一笑,蹲坐在杰伦特的身边。然后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杰伦特的腰。

“死了吗?”

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的杰伦特好像被蛇咬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

“呜哇!艾赛韩德,不要戳我!”

“凭什么?”

“我的腰都快断了,呜呜。”

“这样说来,我不告诉你那个消息似乎比较好。”

“都开了头,就讲出来吧。什么消息呢?”

“我们要再翻过一座山峰。”

“那、那,艾赛韩德。很高兴这段时间能与你同行。那就在此告……”

杰伦特翻白眼开始装死。艾赛韩德用沉痛的表情说:

“不行啊,杰伦特!用斧头劈开坟墓,是种重劳动啊!我做不到,所以你不能死啊!”

米朱勒的美丽山峰之间,响起了德菲力祭司凄绝的呻吟声。亚夫奈德惊慌地转过头去看,但等他发现杰伦特跟艾赛韩德原来还在搞他们平常搞的那些事,就又将头转回来,继续做自己之前做的事情。他又开始一面绑绑腿,一面偷看伊露莉与艾佩萨斯。

两个非人类身上并没有出现攀登米朱勒山峰的艰辛痕迹。亚夫奈德抓起自己长满水泡的脚哇哇叫着,艾德琳则是一坐下就打起了瞌睡,相比之下艾佩萨斯与伊露莉看起来根本就像是出来野餐的少女,一点都没有疲劳的迹象。艾佩萨斯是耐力超强的龙也就罢了,但为什么伊露莉也总是能保持自己的从容优雅? 一行人为了吃东西与休息暂时停下来的过程中,伊露莉都坐在岩石上,梳着被山风吹乱的头发。

可是这景象却紧紧抓住了亚夫奈德的视线,还有他面前看得目瞪口呆的艾佩萨斯的视线,两人根本无法把目光移动到别的地方。

她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匆忙、无用的动作。亚夫奈德是这样判断的。虽然没有什么机会看女人梳头,亚夫奈德还是认为任何人类的女子都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厚厚的梳子是用木头做的,造型十分简单朴实,伊露莉的动作也无法给人任何特别的华丽感。但是她手部的动作太完美、太熟练,怎么看都不像人类所能做出来的,是很诡异的动作。用着迷的表

情看着这景象的艾佩萨斯突然伸出了手。

“那把梳子借我吧,露莉。”

将细腻地梳顺的头发用手帕一绑,伊露莉微微一笑,说:

“转过身去坐好。我帮你梳梳头吧,佩西。”

伊露莉的亲切找错了目标,亚夫奈德微笑了出来。艾佩萨斯应该一点都不想整理头发,她只是想体验一下梳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她现在的样子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原本的面目,就算再怎么用心整理,只要一变身,这一切都会消失。然而艾佩萨斯还是立刻转过身坐着。梳子碰到头发的瞬间,艾佩萨斯缩起了肩膀,伊露莉慢慢往下梳理着艾佩萨斯的那一头金发。很快艾佩萨斯的眼睛就自然地闭上了。看到她的嘴唇无意识间持续微微地一动一动,亚夫奈德差点爆笑了出来。

即使在帮别人梳头,伊露莉的手部动作还是很精确、敏捷、温柔。因为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总是被放着不管的艾佩萨斯那一头浓密头发第一次被整理得整整齐齐。

“时间停止是什么意思呢,露莉?”

艾佩萨斯闭着眼睛这么问。伊露莉听了身体并没有一震,也没有深呼吸。平静地顺着艾佩萨斯的头发往下梳,伊露莉回答说,

“你是说你的时间、我的时间,还是人类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你与我都拥有很多时间。如果跟半兽人或人类比的话。”

亚夫奈德打了一个寒噤,精神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虽然很难直观地感觉到,但现在展开在眼前的,是龙与精灵的一场对话。这些比人类优越伟大许多的种族正在讨论关于宇宙的深刻议题。亚夫奈德发现自己旁听的是一般人类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种对话。他就这样手抓着绑腿,一动也不动地专心听着这两者的对话内容。

“呜,什么时间很多很少,可以这样说吗?这不是很可笑吗,露莉?”

“咦?”

“一桶水对小鱼来说就很多了,但对鲸鱼而言却太少了。但其实那是一样的水。”

“你说得对。但就算是用绝对性的时间来计算,你还是拥有很多时间。到了这里的各位人类都年华老去,开始闲话当年之时,你应该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对吧?”

艾佩萨斯没有回答。她仍然闭着眼睛,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没办法看见她表情的伊露莉静静地接下去说:

“所以从这里的几位人类看来,你可以说是一个静止的存在。就算过了一天,过了一年、十年或一百年,你都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这又跟山、海或者丘陵的模样不变是不同的。你是活着的存在体。”

“什么叫活着的存在体?”

“意思就是对所有非生物都公平流动着的时间中,去拥有自己专属脉流的权利。这就是活着。就我所知,人类的情形是……”

伊露莉的话突然停顿,她朝周围看了看。杰伦特与艾赛韩德还在互相对骂,亚夫奈德则是在不断详细观察自己绑腿打的结。伊露莉继续往下说:

“他们非常想要加速赋予到自己身上的其他脉流。”

“加速?”

“你知道人类帮时间与岁月取的那些名字吧?”

“知道。昨天,今天,明天。小时,分钟,秒钟,月,年,世纪……”

“对于时机到了就会来访的时间之流取这么多名字,为的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因为人类很想把那些东西提前。如果你只是想走走而出门去散步,你有可能是没有目标的。但是如果你有了目标,就会产生前进的意志、力量与方法,不管是用走的、用跑的、何时到达。我猜人类之所以帮时间取名字,就带有这样的意义。下周之前就要完成这件事,今年

之内要达成某样目标……要是人类失去了帮时间取的这些名字,那么连表达这些意思都不可能了。”

伊露莉脸上突然浮现了微笑。

“我学人类的语言时,最吃力的部分就是关于时态。人类用来称呼时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会根据时间去改变行动的方式,甚至连行动的价值好像也跟着改变了。人类说的‘爱过’与‘爱着’比我们感觉到的差异还要大很多。还有‘将要爱’这句话也是。”

“那是很不一样的。我很清楚。”

“是这样吗?你与杰伦特还有亚夫奈德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你很可能比我更了解他们。爱过跟爱着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不觉间伊露莉已经停止了梳头的动作。但是艾佩萨斯仍然闭着眼睛说:

“这个呢,嗯……爱过的意思就是,以前爱但是现在不爱了。爱着就是说现在依然还爱。”

艾佩萨斯用很自豪的语气说出这单纯的解释。伊露莉淡淡地说:

“那么往日的爱已经消失了。”

“咦?”

“人类是会这样说话的。用‘爱过’这句短短的话,就好像把以往的价值全都一笔抹煞了。但是对他们而言,爱真的消灭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

伊露莉〈就像个老练的冒险家一样)将圈圈缠绕在剑鞘上的丝线给切下来一点,然后细心地将艾佩萨斯那头令人赏心悦目的头发绑起,说:

“人类很想忘却。只有人类会做出那么多纪录与历史,但你可别被这件事给骗了。极光与忘却的伊莎只允许她的少女们在极地,没有人类居住的极地去摊开极光之布,理由是什么昵?因为如果她们在所有地方的天空中都展开她们美丽的布匹,那么梦想着可以完全遗忘的人类就会放下一切,只知道一直望着天空。”

原本在听双方对话的亚夫奈德无意间将绑腿绑了第三次。没错。我很想忘记。杰伦特想忘记他的父母,我想忘怀我的过去。我原本的名字是……亚夫奈德霎时间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烦恼这个打了三次的结如果不用刀割开,要怎么样才能解开?

“就人类而言,时间只不过是忘却的触媒。对人类来说,所谓时间停止就是……”

“没办法再忘却?”

“应该是的。”

“所以过去重新回来,才会让他们这么害怕啊。嗯。但我还是没办法了解。露莉不是也说过了吗?人类是会留下纪录与历史的。想要遗忘的人类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死亡的证明书。”

伊露莉与艾佩萨斯同时转过了头。亚夫奈德还是抓着绑腿在说话。亚夫奈德低下头,只凝视着自己的绑腿说:

“证明到了这一刻,过去已经死了。对过去的纪录,就是这样的死亡证明书。死掉的怪物一点都不可怕,死掉的过去也是一样。人类只要看了这些纪录,就会安心了。对,这东西确实已经死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尽情地自由面对过去了。过去时态也是这个意思,伊露莉。所谓爱过这句话,就是宣布现在那份爱已经死了,对当时的情感也已不再感到心痛。就算回忆那时的爱,也不会有撕裂心肝般的痛楚了。这是因为确信那份爱不会再次复活过来折磨自己。”

伊露莉慢慢接受了亚夫奈德说的话。她不是像一张纸、一片布,而是像一棵树一样,完全吸收了亚夫奈德所讲的话。慢慢地,很细腻地。但是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亚夫奈德瞧。

“奈德,你失恋过吗?”

慌乱的亚夫奈德马上又开始将绑腿打上第四个结。结果用刀把绑腿割开的亚夫奈德绑着已经变得相当短的绑腿,感到十分麻烦。亚夫奈德陷入了困境,艾佩萨斯则是执着地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但亚夫奈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跑去催促打着瞌睡的艾德琳。

“艾德琳小姐,快起来!我们还要赶路!”

“啊,是。真是的,好困啊。嗯啊啊I嗯。”

亚夫奈德的计谋成功了,艾德琳打呵欠的样子让艾佩萨斯十分惊叹。同时艾佩萨斯满脸得意洋洋地想着:哼!我如果成年了,应该会有比她更漂亮许多的牙齿吧?呵呵。到了下午,我要不要现出原形来?然而艾佩萨斯摇了摇自己整理过的头发,立刻就改变了想法。既然发型变了,那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不错。

鲁森很想当场跌坐到地上去。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类居然多到这种地步!这可怕的人类气味让鲁森的头都快裂开了。鲁森绝望地抽吸了几下鼻子,紧靠到雷泽的身边喃喃说道:

“不行。我受不了了,雷泽。这太可怕了!”

“你这家伙!如果你现出原形,这里来往的人会比你还害怕啊。可是你看看,现在有谁在害怕的?谁都没发现你的真面目啊。”

“发,发现了!他们早就发现了!”

“啥?”

“那些该死的人类,老是在看我。我完蛋了!雷泽,我数到三就快对我施魔法,一,二--”

“停下来!快停,快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混蛋人类一个个都盯着我瞧啊!”

雷泽一脸讶异地环视四周。他发现了许多行人偷瞄着自己与鲁森的视线。咦?这怎么回事?然而雷泽瞬间就领悟到理由是什么,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犯了一个大错。”

雷泽的叹息声差点引起鲁森的心脏麻痹。鲁森决定马上把雷泽整个人塞到地里,掐住他的脖子,大声逼问他在帮自己变身的过程中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然而这时雷泽说:

“我把你变得太漂亮了。真是的。”

“你说啥?”

雷泽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嘻嘻笑了出来。

“呵呵,嘻,鲁森。因为你现在是个大美女,所以公的人类都被你吸引了。”

鲁森惊讶得合不拢嘴,在那里望着雷泽。你说啥?公的人类都被我……下一个瞬间,鲁森无法再忍受全身发出的鸡皮□瘩,用汹汹的气势开始挥动起大刀。看到雷泽躲过了差点变成一片片雷泽的危机,周围的路人都发出尖叫。然而盖住了所有这些惨叫,鲁森的声音非常响亮地,不,应该说是极度刺耳地传向四周。

“你这混帐!是你把我搞成这副德行的!”

行人们的尖叫无法顺利发出,就这样消失了。雷泽的怒气直冲头顶,他大喊说:

“喂!你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你之前还不是说这样很好吗!”

行人们现在都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比较注重礼貌的人这时都笑笑就离开了,但好奇心强的人现在停下脚步,厚着脸皮开始等着看事情的结果。鲁森现在毫不顾虑周围的眼光,开始挥动起大刀。

“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这王八蛋!”

“妈的,那你现在打算拿我怎么办!在这里生什么气啊!”

这时人潮中爆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

“怎么会有如此可恶的混蛋!”

鲁森吓得朝后返了几步。这时鲁森才发现所有路人的眼光全集于自己的一身,用一种楚楚可怜至极的神态开始拚命发抖。喘过气来的雷泽开始寻找这充满勇气的高喊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雷泽这时才发现一个矮小男人怒发冲冠地瞪着自己。男子背上背着巨大的竖琴,腰上还系着一把巨大的剑。那把剑长到让人怀疑那家伙的短手到底挥不挥得起来,所以一时间雷泽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望着那把剑。然而男子却毫不在乎雷泽的视线,只是朝向鲁森走了过去。

鲁森陷入了狂乱的状态,对逼近的男子举起了大刀。然而忙着单膝跪下的男子看都没看它一眼。男子马上用热情的声音说:

“请原谅!虽然没有收到仕女您的呼唤,但我这名为帕哈斯的小丑还是站了出来。我不敢斗胆询问这居心叵测之人如何让仕女的名誉蒙尘,但只要您应允,我将举起我这微弱的剑,惩戒这居心叵测之人,我以我微不足道的名誉在此向您约定!”

“你别靠过来!”

“啊啊,别因为一个男子招来的不幸怀疑起所有的男人,美丽的仕女啊!我这屈膝于仕女面前的愚蠢小丑,被那以美丽花朵为象征的神祇赋予了此脆弱之心无法容纳的巨大正义感。除此之外,人类所说或所不能说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无论您有什么要求,请直接对我下令!”

鲁森简直想当场哭出来。这个疯狂的人类家伙不知道在喃喃箱着些什么,鲁森根本一点也听不懂。看他这样跪着,应该是不会攻击自己,似乎可以安下心来,然而他乒兵乓乓的大嗓门却跟攻击一样恼人。鲁森开始想要不要趁这家伙还跪在地上的时候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然后赶快逃跑。完全没发现自己身处极度危险之中的帕哈斯关键性地抬起头看鲁

森,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大刀砍下去的鲁森大吃一惊,然后朝后面返了几步。这家伙的脸太可怕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个充满自负的男子汉会露出的表情而已。〉

“呜,呜哇……”

只有雷泽看出了帕哈斯的危机。看到激动的鲁森举起了大刀,雷泽感觉危险就要来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完蛋了。该死,这到底哪一种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啊?原本以绝望的的心情烦恼着要扑向鲁森还是扑向帕哈斯的雷泽突然发现眼前一阵红色的波浪飘过。还真是芳香啊!雷泽不自觉地嗅了嗅。定神一看,雷泽看到了手上拿着一把有三个枪头的奇怪武器、身材纤瘦的红发女子。突然出现的红发少女用枪杆敲了敲跪在地上的帕哈斯屁股几下。帕哈斯歌异地转过头,红发少女立刻就朗声说道:

“少管闲事,起来吧,帕哈斯。”

“咦?但这是不可能的,妮莉亚小姐!仕女的名誉扫地……”

妮莉亚叹了一口气,很不耐烦地说:

“你在旁边这样一闹,那个女人处境就更尴尬了,不是吗。快起来吧!不然呢?如果那个女的叫你宰了那个男的,你就真打算宰吗?”

帕哈斯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要歌颂妮莉亚几句。

“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称颂仕女妮莉亚万岁!您真是有智慧,思虑也很周到,妮莉亚小姐。是的。这种事情应该要冷静地处理才对。但最后我忍受不了胸中熊熊燃起的愤怒了。”

喔,贺加涅斯!喔,伟大的混乱秤锤的主人啊,愿荣耀归于祂放下秤锤的手!那个红头发女人,就是神准备好用来压住那个疯子的粹锤啊。雷泽猛然一面赞颂起贺加涅斯,一面笑着。但那时雷泽发现帕哈斯正在朝自己走来。

帕哈斯就站在雷泽的下巴底下,尽力抬起头瞪着雷泽。啥?雷泽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帕哈斯先对他咆哮说:

“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现在警告你。要尽到男人应尽的责任,这条路既漫长又孤单。我很清楚你担在肩膀上的名誉与自尊心,或者我所不知的你那些希望的重量到底有多么沉重。但就算如此,也不可以丢弃最珍贵的负担!你应该尽心尽力好好珍惜照顾这位仕女。知道了吗?”

帕哈斯一脸‘你应该要非常感动才对’的表情,结束了这一场演说。但不幸的是雷泽听到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这几个字之后,就完全没再往下听了。这还真是个高级的疯子啊!雷泽努力做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是,是。我知道您说什么,大哥。”

“我叫帕哈斯!”

“帕哈斯先生。”

“嗯。既然你听懂了,那我也该返下了。但是我的耳朵在听仕女要求帮助的声音之时,可是一点也不输矮人的耳朵,这一点你要记住了。”

“这是当然的,帕哈斯先生。”

帕哈斯明明表明了自己是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这个身份,但面前的男子却一点也不惊讶,这件事让帕哈斯的内心很不舒服。原来连这家伙也把我当作疯子。帕哈斯为了抛出更狠的话而在丹田运气。然而这时妮莉亚走了过去。

“快走吧,帕哈斯。我们已经落在一行人后面了。”

“啊,喔……你,一定要给我记住!”

“是,是。”

之后帕哈斯好像还想唠叨些什么,但妮莉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就有气无力地被拖走了。雷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面对着鲁森。

鲁森用无比凄凉的样子站在那里。紧握大刀的双手下垂,肩膀也塌着。它虽然很想走到雷泽的身边,但是直到刚刚雷泽都在跟帕哈斯讲话,所以没办法走过去,这一切都忠实地显露在它脸上的表情中。雷泽笑了笑,说:

“走吧,鲁森。”

鲁森无力地开始拖着脚走了起来。它很想说自己被吓到,害怕得不得了,很想马上逃跑。但是因为它懂的词汇实在太少,鲁森根本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所以鲁森问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

“咦?”

“没事讲这么一长串东西,谁听得懂啊。”

“啊啊,别在意。他不过是个神经病。”

在浑身已经软瘫的情况下听到这话,鲁森更惊讶了。差点往前摔倒的鲁森张大了嘴说:“那个人,是神经病?”

“嗯。他还以为自己是一百年前的大诗人帕哈斯昵。完全就是个疯子。”

“你这混蛋!你居然说那家伙疯了,怎么有这种事!你居然放我独自去面对一个疯子不管?”

“我还不是跟他说过话之后才知道他是疯子……!”

雷泽突然把话的结尾吞了回去。他因为惊夸一瞬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唰一下转过头,瞪着帕哈斯与妮莉亚消失的方向。

“连帕哈斯也……?”

“怎么了?你干嘛这样?”

雷泽握紧了拳头塞到嘴里。为了压抑似乎马上就要从喉咙爆发出来的惨叫,雷泽咬住了拳头。手上的疼痛让雷泽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冷静。

“等……等一下!连克顿山的巨人都……都复活了。那、那么难道连帕哈斯也?搞不好那是真的帕哈斯……跟我来!”

“咦,啥?雷泽?”

雷泽抛下一句高喊,就开始拚命狂奔。雷泽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路人们匆忙地向前,跑,路人的口中纷纷对他发出了咒骂。鲁森原本想把这些咒骂全都记下来,在未来适当的时机拿出来用,但为了不被独自丢在人类之间,也只能拚命追在雷泽后面跑。

“怎么、怎么回事!”

“跟过来就对了!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鲁森慌忙大喊,开始狂奔,差一点就撞上了雷泽。这是因为雷泽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鲁森口中开始拚命爆出之前从雷泽那边学的脏话,但看了看雷泽的表情之后,它也只好闭嘴。雷泽咬着牙齿环顾四周。分开才不过几分钟,帕哈斯与妮莉亚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完全看不到了。

“可恶!才不过这么一阵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雷泽嗤嗤地笑着。忽然转过头的雷泽发现鲁森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着他。唤,这家伙在恐怖至极的人类都市中,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雷泽叹了口气,说:

“慢慢找吧。刚才那些人并没有带背包或者其他行李,所以一定是住在这附近,要不然也会找个地方住下来。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所以我们先去吃晚餐吧,鲁森。而且我们也要去找自己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刚才那个人类,是你认识的人类吗?”

雷泽无力地笑了笑,说:

“他其实是我很熟悉的人。只不过年龄比我大了一百岁而已。”

“你说什么?”

第三章

雷泽找不到帕哈斯,正在焦虑的时候,帕哈斯与妮莉亚其实就在离他不到一百肘的地方。只不过他们之间有围墙以及树木挡着,所以雷泽才没办法发现他们。

他们进入的地方,是托比市政府中的庭院。一行人里面其余几个人,温柴、葩、亚达坦还有骞先到达了这里。葩望着走向她的帕哈斯说:

“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葩小姐。只不过是个麻木的男子将自己的尊严抛在地下罢了。此实为悲痛至极……”

帕哈斯想用郑重的语气进行说明,不过温柴连忙打断他的话插了进来。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我们不知道市政府工作时间到几点,所以要不要快点进去?”

帕哈斯气呼呼的,但温柴已经走进了黄昏光线下一片通红的市政府建筑。其余的一行人都跟在他后面走。

就像温柴预料的一样,大概因为已经下班了,所以市政府内一片寂静。长长的走道上除了从窗户倾泄进来的阳光之外,什么也没有。温柴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就打开他第一扇看见的门,走了进去。里面有几张桌子很有秩序地摆放着,但大部分桌子都是空的,只剩两三个市政府职员还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正写些什么,突然抬起头去看温柴。

“对不起。我想要询问关于辛斯赖夫问题的事情,请问该找哪一位?”

市政府职员当中坐得离他们最近的男人抬起头对温柴说:

“啊……你知道那是什么问题吗?现在外面流传着很多奇怪的传闻,常有些无所事事的人跑来问东问西。”

“如果成功解答出问题,就可以获得辛斯赖夫留下的财产,如果解答不出来就得丧命,对吧?”

市政府职员听到温柴冷冷的回答,眉头皱了一皱,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又环顾了他背后的其他几个人,才回答说,

“嗯,你说的都对。你是在很清楚解这个问题必须赌上性命的状况下还找上门来吗?”

“我可没说过我要去解这个问题。”

“咦?”

“我不是说我只是来询问的吗?”

“只是询问,是什么意思?你该知道的东西,你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对市政府进行正式申请,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明的了。”

温柴烦恼了一下,然后问道:

“如果我现在提出申请,马上就可以对这个问题进行挑战吗?”

“这个没办法。有人在你之前就提出申请了。”

温柴内心中直呼痛快,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

“有其他人先申请了?”

“对的。后天中午遗嘱将会在辛斯赖夫的家中得到执行。那个人已经选任了三个托比居民作为公证人制作好文件,正在接受市长大人与辛斯赖夫家族后代的审查。如果你也要挑战这个问题,那你也要做这些事情。”

后天中午?好。温柴会心地微微一笑。不过当然是在内心中。

“呜,万一那位朋友解开了问题,我就没机会了。是这样吗?”

“是的。”

“那……他们解题的时候,我们可以从旁参观吗?”

“当然可以。那一天我想会有很多托比居民聚集到辛斯赖夫的宅邸去。”

市政府职员笑着继续补充。

“作为个人的建议,我很想请你们一定要去看。”

“为什么呢?”

“只要你们看到珍贵的生命是如何轻易地被夺走,就会放弃虚无的梦想。很多人以为就算其他人都不知道正确答案,但自己也一定能解开问题。但是这种家伙只要亲眼看过一次别人只因为解不开谜题,就用如此悲惨的方式死去,一定会马上拔腿就跑。就像古话说的,除了出生时就拥有的东西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真正的财产。”

温柴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如此悲惨的方式?”

“啊,失败的挑战者将会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处死,也就是棒杀法。”

其他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个个面露讶异的表情,只有温柴与帕哈斯将身子蜷缩了起来。温柴一脸狐疑地问道:

“你是说杰彭式棒杀法吗?”

“咦?你知道吗?是的。就是用这种方式结束他们的性命。”

妮莉亚伸手戳了一下温柴的腰。很紧张的温柴急忙愤怒地回头,妮莉亚却一脸天真地问道:

“什么是棒杀法?”

“……用棒子打到死为止。”

“什么?”

温柴内心百感交集似地解释道:

“不会先打头部、腹部、心脏之类的地方,会从不影响生命的四肢开始打起。行刑者会拿钉头锤从手脚开始打。受刑人会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就像在厨房里把肉打碎那样,先持续不断地打手脚,慢慢才会打到身体上去。到最后人已经差不多要死了,才会一棒打在头上把他的性命解决掉。这可是连行刑的人都会被弄得非常辛苦头痛的一种死法啊。”

每个人的脸都变得铁青。市政府职员点了点头,说:

“就是这样。也许你听了不怎么害怕,但是大多数人可是都吓个半死。所以没有人会连小孩子都带去看。”

这时骞突然说:

“意思是只有解问题的人会被杀吗?”

“咦?这是当然的吧。”

“如果有些人在旁边帮忙解问题,那些人不需要被杀。对吧?”

“啊,是的,没错。举例来说,你们来辛斯赖夫宅邸之前,也可以向其他人问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帮忙出主意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如果各位要挑战这个问题,各位可以透过讨论找出答案。但是解问题的时候,你们各位当中只需要一个人出面,接受处罚的时候也只有那个人要被行刑。”

市政府职员环视他们一行人的眼光好像在说‘你们只要推一个人出来当祭品就行了,成本很小,要不要试试看啊?’然而只有唯一一个满心想挑战问题的人--妮莉亚--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其他人则是都面无表情。妮莉亚面露决心放弃的表情(虽然内心远不是如此)问道:

“那个,我再问一个问题。假定我回答了问题,答案对错到底是由谁来判断的?如果谁都不知道答案,那么对错也是谁都不知道喽?”

“当然喽,小姐。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但是根据遗嘱,讲出正确答案的时候会出现某种象征。象征不是别的,就是跟遗嘱一同留下的盒子。”

“盒子?”

“是的。那盒子是用魔法锁住的,只要讲出正确答案的时候就可以打开。据说那里面有辛斯赖夫的第一一份遗嘱。但是因为从来没有打开过,所以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样一来,温柴立刻皱着眉说: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开了吗?要是有魔法师假装要讲答案,其实却是在念解除魔法的咒语,那怎么办?”

市政府职员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不过这问题似乎还满有趣的,所以还是爽快地回答:

“啊,也有人试过几次。但是无论哪个魔法师都没有成功过。”

“都失败了?”

“是的。都失败了。”

温柴再一次进行确认。

“你刚刚说后天中午?”

“是的,没错。”

“也许那个人,就是比我先报名的那个人,如果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或是跟他见个面,我应该要怎么做才行呢?如果我想对那个人说请他让我们先试试。”

“这个嘛……他不是本地人,所以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喂,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坐在稍远处书桌后面的职员连头都没转过来,就说:

“魁海伦。”

“啊,没错。应该是叫魁海伦吧。”

魁海伦?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用的是本名。温柴原本想要多问一些公证人的事情,但还是决定算了。就算是公证人,应该也不清楚侯爵的位置所在吧。因为侯爵也不会告诉他们。温柴喃喃感谢了市政府职员几句,接着就立刻转过身。

有实体质感的黑暗满满渗入大气之中,笼罩四围。望着这模糊的黑暗,温柴的眼中发出锐利的光来。后天中午?到时该怎么做呢?这是很正式的活动,侯爵应该会现身吧。要刺杀他吗?但是侯爵身边还有宓这个人质。这还真是聪明。侯爵只要在公开场合现身,宓就能发挥人质的作用。这还真是一石二鸟。

其实也很难说侯爵一定会现身。如果是用魁海伦的名字申请的话,可能不是由侯爵而是由魁海伦出面也说不定。这样要刺杀侯爵就更困难了。

温柴稍微摇了摇头。骞映入了他的眼中。

骞脸上完全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可以用作了解他内心的线索。但是温柴能读出围绕他身边的气流,那是暗沉苦涩的气流。从市政府建筑出来的过程中一直鼓着腮帮子的妮莉亚噘起了嘴唇说:

“呿。不管是要打死还是怎样的,侯爵一定会答对问题的。因为宓在他们那里……”

提到宓的名字之后,妮莉亚自己吃了一惊,连忙偷偷看骞的脸色。原本毫无表情的骞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还紧咬着嘴唇。搞不好侯爵正在拷打一必呢。妮莉亚还在烦恼要怎么道歉的时候,帕哈斯为了转变气氛,连忙悲叹般地说:

“啊啊,这实在是太奇怪,太糟糕了!”

“你说的是指什么呢,帕哈斯?”

“妮莉亚小姐,我太痛苦了。我美丽的家乡居然产生了如此可怕的习惯!用钜额财产为诱饵把人骗去活活打死,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主意吗!那个叫辛斯赖夫的混蛋,我真怀疑他的精神构造到底是怎么样。”

温柴冷冷地插嘴说:

“这个嘛……比起其他人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更珍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可是所有人都这样说,就代表了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比其他人更特别、更贵重。哈!其实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的生命,应该就不那么珍贵了。”

“什么意思?”

“我已经活完了一辈子。现在我经营的这段人生,是跟我的意志无关,莫名其妙加给我的人生。”

温柴不以为然地问道:

“你好像经历过很不得了的事。”

“嗯。我死过一次。”

温柴暂时停下了脚步,望着帕哈斯。

“什么时候?”

“一百零八年前。”

“又开始胡扯了。你难道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了吗?”

“你又说我胡扯!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家伙。我干嘛吃饱没事要说这种谎话?看来你是把我当成个疯子了,那你说说看,到现在为止我们相处时间虽短,但是你看我像个疯子吗?”

“不像。”

“那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倒也不会。”

帕哈斯瞪着温柴,面类肌肉抽搐着。但是温柴正面迎向他的视线,说:

“一个人不太可能所有的层面都很健全,总是会在一两个部分出问题,才会有个性。你也是,除了年龄以外的部分,都相当正常。”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才会相信我是一百零八年以前的人昵!”

温柴轻轻转过头看着帕哈斯。

“如果我相信你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你就会幸福了吗?”

“啥?不是。我不是说过了?我三十六岁。我在一百零八年之前死了,不久之前又复活了……”

“那么我用对待三十六岁之人的方式对待你,你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可以吧?”

“你这混帐!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对这个时代搞不太清楚,所以常常会犯错。再加上我内心的疏离感……”

“不管你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将衬衫翻过来穿或者没绑鞋带到处走,我都会当作是你死了一百零八年之后才复活造成的后遗症。这样可以了吧?”

帕哈斯发怒之前,却先感觉这状况很有趣。

“你这家伙,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可以自称复活过了!”

“那些人也都会有自己的藉口 。他们可以说自己精神混乱,或者有健忘症。只不过你的藉口是死了一百零八年罢了。”

帕哈斯开始呵呵地笑着。精神混乱或者健忘症最不适合拿来当作严肃的藉口。这是因为没有人会把它们当一回事,会当作耳边风。所以温柴的意思是他不认真看待帕哈斯复活这件事。

这家伙跟布坎南伯爵差不多有趣啊。

“好吧,倔强得跟牛一样的家伙。我开始感觉不要试图去了解你,只要接受你提出的意见就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就算你不这样说,我本来就打算想怎样就怎样,混帐!温柴在内心中如此反弹之后,就走向了胡拉玛酒馆。妮莉亚将三叉戟夹在腋下慢吞吞地走着,葩、骞与亚达坦则是跟在最后面。

天空染上了浓烈的朱红色,葩看到骞脸部的轮廓变得更深了。染红的额头下,上眼皮变得十分阴暗。从上面垂下的刘海像是红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骞的头就像在高高的地方飘过一样。

走到骞的身边抬头望着他的脸,葩淡淡地说:

“别担心。姐姐不会有事的。”

骞暂时转过头望着葩。葩突然觉得他的脸看起来好小。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远吗?葩突然踮起脚来,想要跟骞的脸庞更接近一些。

骞开口了:

“你说的应该没错。我要相信才对。”

“咦?”

“你看到了吧?”

“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跟帕哈斯一起回来的时候,你说错了一句话。你说怎么会有什么蒙面怪人跟着你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不只是我,连帕哈斯也没看过那些绑匪。可是你却知道他们是蒙面的。难道你是乱猜的吗?”

我好恨。我没有办法。骞居然在最后加了一句‘难道你是乱猜的吗?’,害我没办法再辩解下去。这坏蛋。葩低下了头。骞朝下看了看她的头顶,然后不在乎地说出:

“快回家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葩全身一震,同时抬起头。

“骞?”

“今晚回到史卡尼亚村去。路你很清楚吧?亚达坦……留在这里应该也有些帮助,但基本上它是不听我的话的,所以你还是带它走好了。”

葩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但是骞连半步也不停,继续走着。葩慌忙地跑过去,抓着骞的手臂用力地拉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骞!”

骞摇动的样子非常可观。这是因为他高大的身躯被小小的葩摇动着。骞站直身子,低头看着葩,然后轻轻地开口:

“一直到现在……”

骞将手伸进了袋子里。高高的松树迎风摇曳,看来有点像人站在那里。骞抬起头,望向葩脑袋后方的天空,说: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放着你不管。对我而言这一直是个问题。也许因为我是感情缺乏症患者吧。有一天基洛伊对我说过:人们采取各种行动的时候,理性当然也是一种重要的元素,但情感是更强烈的原动力。所以人们会唱加油歌或军歌,跟人打起来的时候也会骂些粗口 。可是打架的时候我就算开骂,也不会感到更有力

量。其他人却似乎是这样的。”

骞硬邦邦地说。不久之前自己给葩造成的冲击,看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葩可以看出骞实际上对这类事情完全不关心。这个家伙完全搞不懂别人的情绪。因为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搞不清楚。

“所以基洛伊也说过,我这个感情缺乏症患者不可能做出什么重要的行动。决定性的瞬间要把决定权交给我,他们会非常不安。我想他说得对。光看我把一直妨碍我的你一路带到这里来,也没人会觉得是因为我非常轻率地下判断吧。”

“妨碍……你说我……不是的,骞。那是误会……”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所以不用说了。”

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骞仍然望着她头的后方远处,葩没办法看到骞的眼神。

“对你的行动,我无法了解,也不想去了解。这难道是我能判断或解释的事情吗?这是别人的行动,而且还是因情感而生的行动。但至少我可以要求你。”

“要求……什么……”

“从我身边消失吧。”

葩抬头看骞的下巴,紧紧握着拳头。走在前面的那些人发现葩与骞落在后头,都停下脚步往这边张望。但是葩对此完全不在乎,只是盯着骞的下巴看。葩突然用力将肩膀朝后一拉。虽然没有看她,骞也很清楚葩的动作,所以他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啪!骞咬住了嘴唇强忍住腹部的疼痛。

“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照办,所以不要命令我!”

在远处看着的温柴、妮莉亚还有帕哈斯都吓了一跳。

对骞发出动摇整个上半身的强烈一击,葩高喊出声,然后就直接转身狂奔。

“咦,葩小姐?”

帕哈斯还没说出‘打了这个魔像般的家伙腹部一拳之后,葩小姐的手有没有怎么样’这类骞听了可能会讶异得连气都无法喘一口的话之前,葩就直接跑过了这群人身边。亚达坦搞不清状况,开始跟在她身后狂奔,一时间托比的行人脑中都浮现了可怕的想法:发狂的吉塔那猎犬正展开猎杀行动,准备将这个少女撕成碎片。

骞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前走。妮莉亚很怀疑骞有没有因为之前被打那一下而受伤,上下打量了骞一阵子,然后说:

“这是我可以问的事情吗?”

“不是。”

“那么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不会有点太过分了吗?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这句话我也有同感,但这种打法,内心里恐怕会产生疙瘩吧。你还好吗?”

骞没有回答,只是嗤嗤笑了出来。妮莉亚好像无法了解这样的骞似的,盯着他一阵子之后耸了耸肩,然后回头去看温柴。

“喂,温。”

“我叫温柴!”

“夫!温柴。如果美女正确地喊出你名字中的一个字,你这迟钝的呆瓜应该懂得感谢才对啊。等一下!你是不是想问这里哪边有美女?”

想要这么讲的温柴闭上了嘴。妮莉亚扬起眼角。

“呜。说起你的绰号,你还真是名不副实啊,这绰号真取错了。连眼前的美女都看不见,居然还得了这种绰号。”

妮莉亚故意重复讲了‘绰号’这个词三遍。温柴这时以警告的眼神瞪视着妮莉亚,不过已经晚了。帕哈斯的好奇心将他的整张脸都染上了色彩,他问妮莉亚:

“这位朋友有什么绰号吗?”

“别讲些多余的废话……”

“呵,眼珠怪。”

帕哈斯回到胡拉玛酒馆之后,对温柴讲了相当多的话。当然他并不是突然间从南方的战士身上感受到了深刻的友谊。他只不过是不断找机会说些‘喂,眼珠怪。原来如此啊’之类的话,来多叫几次温柴的绰号罢了。温柴很清楚地说出自己非常讨厌这个绰号,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帕哈斯却越说越来劲了。

不断嗤嗤笑着的帕哈斯好不容易才将呼吸调整过来,说:

“那个,你怎么会被人取了这么个绰号啊?眼珠怪?”

“……别这样叫我。”

“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眼珠怪?”

“我说不要这样叫我。”

“所以怎么样呢,眼珠怪?”

温柴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得了这么个绰号。当然用的是他自己的解释方式。温柴用充满杀气的眼睛瞪着帕哈斯,刹那间帕哈斯就搞懂了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绰号的理由。温柴用这种方式一议帕哈斯闭嘴之后,就将当天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格兰。听到后天的中午侯爵将会现身,格兰点了点头,窝在角落里听到这番话的托尔曼则是面露不安。

男人们交谈的时候,妮莉亚静静地溜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昨晚宓与她住过的房间,现在是葩住进去了。妮莉亚开了门。

葩坐在床边抚摸着宓的碗,旁边则是亚达坦将身子摊得长长地趴着,将头搁在葩的膝盖上。妮莉亚站在门槛上望着这幕光景好一阵子,但是葩从头到尾都只是盯着那个碗。妮莉亚想了一下要怎么让葩发现有人在门口 ,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走了进去。

妮莉亚将手上拿着的三叉戟倚靠床边的墙放着,然后一屁股坐到床上,脱下了鞋子。

这段期间葩还是只顾着看那个碗。将脱下的鞋子拿起来的妮莉亚很有耐性地将鞋子整齐地摆在床边。看了看那双鞋子,妮莉亚伸出手将右边的那只鞋子稍微拉近,然后又推远。一阵子之后,妮莉亚又把鞋子拉近。

结果葩总算开口了。

“你回来啦。”

“嗯!没错!我回来了。葩没看过吧?迁尸们在墓地开舞会,钓鱼的人则是从沟里钓了几个巨海妖上来。三十六个巨魔倒立着在城里街上大步走着,两脚站立的母牛吹着笛子前进。从西方天空飞来的龙发出呼!的一声,一切就都被烧光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是这样吗?”

妮莉亚觉得现在的气氛冷到就算连亚达坦的尖牙都被冻伤,也一点都不奇怪。干咳几下之后,妮莉亚很用力地说:

“啊,嗯。嗯!你没吃晚饭吧?要我带什么东西给你吗?”

葩连头都没抬起来,说:

“不需要。”

“是吗?嗯嗯。你会喝酒吗?要不要下去跟我一起喝点酒呢?”

“不要。”

“好,好。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跟骞吵架吗?”

“不可以。”

哎,真是的。盘腿坐在自己床上的妮莉亚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然后用死心般的声音说:“我们做好朋友吧。”

“咦?”

“我想跟你成为好朋友。”

我说出了愚蠢的话。这算什么,同情心吗?因为我知道她何时死、怎么死,就可怜她吗?妮莉亚内心中对自己说出口的话非常后悔。但是葩抬起了头。葩一望向远远的妮莉亚,妮莉亚脸上就浮现出腼腆的微笑。

“我这样有什么糟糕的?我不想装成知道一般人之间怎么结出友谊。这样我也才能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0我喜欢闪亮的东西,但是我讨厌闪电。我喜欢好吃的东西,但是我烹调的手艺很差。我没想过三、四十年后要当个漂亮的老祖母,没事给孙子们几个铜钱,或者骂他们几句。我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关心的都只是三、四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我不太可能成为什么有价值的朋友,这样你还要跟我当朋友吗?”

葩再次低下了头。她好像想要用手记住碗的形状似地,不断摸着那个碗。就在妮莉亚觉得自己被忽略的时候,葩低声地说:

“骞叫我走。”

“嗯。我刚刚听到了。你回答说就算怎样你也是不会走的吧?这话还真是漂亮。”

“我就是这样的人。长期一直看着我这样过来的朋友也受不了。凡事都是我行我素,性格让人觉得很可怕。亚达坦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天天拚命骂我。”

葩就像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似地,将靠在她膝盖上的亚达坦给推开。亚达坦掉到了床下面,呜呜叫了几声,然后就又趴了下去。妮莉亚看到这一幕虽然想笑,但却笑不出来。这是因为凶猛到吓死人的吉塔那猎犬因着主人的失踪而陷入灰心与绝望,之后就一直浑身无力地瘫着。然而葩对亚达坦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还是只盯着那个碗瞧。

“别把我当朋友。因为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倒大楣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

“咦?”

“你认为自己能影响别人倒楣或不倒楣吗?你能让别人高兴或痛苦吗?我办不到。我也不认为你办得到这件事。你的意思是你害朋友倒楣之后,自己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吗?”

葩再次抬起头来看妮莉亚。妮莉亚的脸上浮现出了意外的笑容。

“哈,哈,哈!真是可笑。事情不会是那样的。你似乎在过去曾经伤害了周围的人好几次。但难道这种事不会结束吗?你自己一点都没受伤吗?不会是这样的。你造成周围的人痛苦之时,你自己也一定是痛苦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自己知道!你伤害了别人、让别人痛苦,你自己根本都很清楚。真正深深伤害其他人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做了这些的。那些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伤害了其他的人。但你明明是知道的。每当这样的时候你都在痛苦,这就是证据。”

葩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妮莉亚做出了温暖的表情,说: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还是可以原谅你犯的错。这是因为你已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了代价。贺加涅斯的视野是宽大的,优比涅的秤台是长直的。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支付了足够的痛苦代价了。哈哈,我不像个祭司吧?”

葩持续睁开的眼睛终于开始流出透明的眼泪。突然低下头的葩手一松,碗就掉到了地上。当啷啷!落到地上的碗开始旋转。妮莉亚无意识间望了望旋转的碗。滴溜溜……!原本慢慢旋转的碗摇动得越来越快,到最后突然停下来之时,妮莉亚觉得自己的脖子就像被紧紧勒住了一样。妮莉亚再次抬起头,看到了双手蒙脸激动啜泣着的葩。

葩并没有放声大哭,但还是不在乎周围地哭着。妮莉亚走到葩的身边,想搂住她的肩膀,但还是忍住了。如果葩聪明到能够了解自己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放她自己一个人哭泣就会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这样想归这样想,妮莉亚还是很想紧抱到她不能呼吸,还想对她大喊:这根本不算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人们都为了生存而无法避免伤

害到周围的人,而且也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在意。

“但是我也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啜泣到一半,葩就说了这样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妮莉亚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用理解一切的表情点了点头。头埋在手掌里的葩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但妮莉亚还是拚命点头。

“我恨死了……我恨骞,恨宓,最恨的就是我自己……我恨死了!”

“不是这样的。骞喜欢你,宓也喜欢你,你自己也喜欢你自己。”

“妮莉亚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妮莉亚并没有再回答,只是做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她从床边起身走向葩,将手放到葩的肩膀上。葩动了一下,好像想甩开,但同时却又靠过来让她抱着。妮莉亚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不知何时起,妮莉亚的睫毛上也凝结出几滴泪珠。

第四章

宓做了一个梦。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梦,她却连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不断听到有人一直喊着骞的名字。过了好久宓才发觉那个人就是自己,接着她就醒了。

“那个药师还真蹩脚。才一天就醒过来了。”

突然传来的可怕声音让宓吓了一大跳。宓想着自己醒来原来还得先获得批准才行,然后小心地抬起自己的眼皮。

啪。劈啪。干枯的树枝发出了劈啪声,火堆传出的香喷喷气息掠过了宓的鼻子。宓抱着头站了起来。这时又传来了那个可怕的声音。

“你起来是没关系,不过别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你要帮一必呼吸吗?连呼吸都不行的话,宓会死的。”

宓如此回答之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个面带奇怪表情的中年男人盯着她瞧。以黑暗为背景,火堆的光线在树身上闪动着,宓看出了这里是森林的深处。为什么自己睡一觉起来,会跟奇怪的男人待在森林里面呢?男人歪头疑惑地说:

“你还真怪……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啊,对不起。要不要重来一次?天哪!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宓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对宓做什么坏事?不可以!救命啊!这样你满足了吗?”

男人的头更歪,疑惑更深了。男人就这样斜斜地瞪着她,然后用很压抑的声音说:

“这感觉还真奇怪。”

“什么呢?”

“如果是其他人对我做出这种事,我早就把他从头顶到下巴剖成两半了。而且就算是女人,我也不会给予特别的待遇。可是你明明是在耍我,我却没有一点被耍的感觉。这还真是奇怪。”

“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也一样。虽然讲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但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在生气的样子。难道是I必看错了吗?”

“生气是生气,不过不是针对你。”

“啊,原来是对药师生气啊,不知名的先生。”

“……我是哈修泰尔侯爵,不过叫我侯爵就可以了。”

“哈修泰尔侯爵?”

宓吓了一跳。侯爵露齿而笑。

“听过吗?”

“听过。拜索斯的叛国者?”

“没错。”

“是你把宓绑架过来的吗?其他人怎么了?”

“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偷运出来的。其他家伙被我们甩掉了。”

“为什么要将宓……宓跟你没什么关系啊。追侯爵大人的是那些人吧?”

“以后有几件事需要你。”

“咦?”

“我有几样要问的东西。”

“连小孩是怎么冒出来的,你也可以问一下。”

侯爵再次抬起头望着宓。但是这次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为什么呢?这个女巫讲话的方式很可以触怒人,但是为什么自己却就是不生气昵?更重要的是,侯爵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冷笑或者苦笑不算,上次他因为内心高兴而笑,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哈哈哈……”

已经回到火堆边的魁海伦吓了一跳。魁海伦突然停了下来,肩膀上扛着一头庞大的鹿走来的尼克差点就撞了上去。手上抱着一大堆准备当柴火的树枝回来的沙姆尔与盖博也在原地停住,然后用莫名其妙的表情望着远处树林间的火光。

尼克将鹿向上挪了挪,说:

“侯爵您笑了?”

魁海伦面带讶异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奇怪。有点搞不清状况的尼克看到主人笑了,自己也高兴地嘻嘻笑着走向火堆边,盖博、沙姆尔与魁海伦则是疑惑地跟在他后面。

一看到部下们都回来了,侯爵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但尼克咧嘴傻笑着将鹿放下,然后用诉说着世界真美妙般的笑容面对侯爵笑着。侯爵朝他做出了冷冷的表情。

“你牙齿发烫吗?”

“咦?”

“干嘛要这样把牙齿露出来?”

“喔,侯爵大人。我们打到了一头鹿。这是很不错的晚餐吧?火堆也漂亮,春天的夜晚也很舒服。这是森林中的一场盛宴啊。哈哈哈!请再稍等一下。马上您就会闻到香喷喷的肉味了。”

侯爵转过头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些饭桶!沦落成被人追杀的罪犯,只能栖身在外国的森林里面过夜,还因为有鹿肉可吃就高兴得不得了的饭桶!然而就只有这些饭桶到此刻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愤怒引发的思考过程中,侯爵想起了一个被包含在自己最终结论里的人物。

他转过头去看魁海伦。大概因为受伤的手臂太痛,满脸苍白的魁海伦很吃力地坐着。尼克与盖博嘻嘻哈哈地将鹿大卸八块,沙姆尔则是为了烤肉而拚命将火弄旺,但魁海伦却是一脸忧郁,什么也不做。侯爵看了感到很满意。至少魁海伦此刻并未因即将吃到好吃的鹿肉,就忘了自己的绝望处境以及明天的痛苦。

魁海伦在这种高尚的绝望中抬起头看宓。他皱了一下眉头,说:

“我不知道你已经起来了。”

“那位药师应该犯了一些错。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错。”

魁海伦一模一样地重复了十分钟前侯爵的表情。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宓就微微点头说:

“宓.V.格拉喜艾儿。你也是叛逆者吗?”

“‘叛逆者魁海伦’听起来不是很浪漫吗?”

“是的,魁海伦先生。如果要拜托释放宓的话,要找哪一位?”

“虽然对方不会答应,但是你要拜托的话,就得找侯爵大人。”

宓瞬间转过头去看侯爵,侯爵则是面带苦涩地准备好说出:‘不行’这两个字。

“您会给宓东西吃吧?”

“不……咦?”

“咦,连饭都不给宓吃啊?还真是残忍。”

宓双眼圆睁看着侯爵,侯爵则是脑中同时闪过了多个想法,头开始痛了起来。但其中最具压倒性的,就是希望魁海伦不要用现在的那种表情看着自己。结果侯爵生气了。

“你可还真是勇敢啊,难道你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吗!”

可惜的是,侯爵此刻表现出的并不是那种大逆不道叛徒的愤怒,却是一个青年面对残酷少女的愤怒。看起来他这时更像该说出‘我的太阳啊,为什么不把眼光投向我身上!’之类的话来。魁海伦为了不笑出来,必须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才行。

宓歪头疑惑说:

“这个嘛……宓并不怎么勇敢。如果有六条腿的东西坐到宓的后颈上,宓就会昏过去的。呜!光用说的宓都会起鸡皮疙瘩。如果侯爵大人喜欢以下这两种东西的其中一种,宓认为就是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可是侯爵大人您难道不怕蜈蚣或者蜘蛛之类的东西吗?”

侯爵突然觉得很害怕,猛然握住自己前额的头发。看到这光景,魁海伦同时感到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难堪,以及一种奇妙的愉快。将火势煽得猛烈到快烧到自己鼻子的沙姆尔,以及过度专心于将鹿的各部位肢解的尼克与盖博都没有留心这个北方的女巫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对侯爵感到同情的人,就只有魁海伦而已。

判断再让侯爵尴尬下去没有好处的魁海伦决定自己抓回对话的主导权。

“宓.V.格拉喜艾儿小姐。”

“叫宓就可以了。”

“宓。我们并不期待尽情享受绑架犯的低劣快乐,所以你不表现出一个俘虏或人质该表现的样子,也不会是件坏事。”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会使心眼折磨我,所以我也用不着害怕,对吗?”

宓充分发挥了她素来帮格兰进行翻译的实力,将魁海伦说的话精简整理得很好。魁海伦点点头说:

“是的。你看起来像是用不着吩咐你做事你就会去做的人,如果想要继续维持乐观,那也无妨。但是照办我们要求的事,对你继续维持乐观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很会扫地跟洗衣服。做菜也很不错。”

魁海伦一时间慌乱地看着自己,然后噗哧笑了出来。她是在开玩笑的同时将了我一军啊。她的脑袋似乎不错。

“……一群男人,而且还是被人追着跑的男人长时间在荒野、丘陵与森林中颠沛流离,对于衣服或清洁之类的事情不会在意的。这让你很不高兴吗?”

“宓才不会因为这样就不高兴。在冬天很难找到水源的时候,带着羊群到处跑的宓恐怕比现在的魁海伦先生还要脏得多。”

魁海伦突然听到从某处传来哈哈笑声,立刻就转过头。他看到沙姆尔将自己的鼻子藏在袖口后面。沙姆尔一感受到魁海伦的视线,就连忙放下手臂,开始瞪着火堆。魁海伦再次回头看宓,说:

“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做家事的奴隶。如果需要的只是这种人的话,我们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抓来了。看到我的手臂了吗?这就是你的狗送给我的礼物。”

“怎么可能?”

“是真的。”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被亚达坦咬到的话,手臂应该早就断了。宓才不相信。”

“……我戴了保护带。”

“啊,那有可能是真的。”

魁海伦发现自己居然想要为自己没说清楚的话道歉,突然觉得哭笑不得。天哪,我居然这样被她拖着走?

侯爵用更夸张的方式将魁海伦刚才对他露出的表情还给魁海伦,然后感到了一种很单纯的快乐。魁海伦稍微摇了几下头,然后叹了口气,说:

“无论如何,我们忍受了这么多艰辛痛苦,也要把你弄到手,就是因为你很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

“因为辛斯赖夫的问题。”

宓将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魁海伦。魁海伦很难读懂这个表情。

“你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吗?”

“我听过。可是又为什么……?”

“你就是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宓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魁海伦。魁海伦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必要进行说明。他瞄了侯爵一眼,然后开口说:

“那个问题是这样的。找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是的……这个宓也很清楚。”

“侯爵大人对这个问题已经从多方面的角度考虑过了。得到的结论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就是指从未来朝我们逼近的时间,朝向未来的脉流,则是这个世界。连接未来时间与此刻世界的交叉点,就是你--未来漫步者。”

“活在现在,却看着未来……?”

“没错。”

“那么你是说,宓就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吗?”

“侯爵大人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打算把你带到解辛斯赖夫问题的现场去。当然你也可以当成人质,确保暗杀者不会直接对我们下手。因为那是个公开的场合。”

“暗杀者……拜索斯的?”

“是的。”

“那么等问题解开之后,宓就自由了吗?”

魁海伦犹疑了一会。但是最后他心中还是下了一个结论,就是说谎毫无用处。

“这个没办法。你必须长期当我们的人质才行。但至少我可以答应你,在能做到的情况下我们会尽早放你自由。”

“万一宓不是正确的答案呢?”

“咦?”

宓转过头去看侯爵。侯爵皱起了眉毛与她对看,低声说:

“我不这么认为。”

“但是侯爵大人的想法有可能是错的啊。如果与宓无关那还好,但如果你认为宓就是正确答案,宓想要知道侯爵大人的想法是对是错,如果错了的话一必又会如何,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侯爵犹豫了一下。但是他完全不觉得有说谎的必要。

“那么我们就得找出其他的正确答案了。”

“那宓昵?”

“你不是说过你很会打扫、洗衣服、做菜?”

“咦?是的。”

“带着你走,我们也会方便许多。”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身边只剩下三流的人可用的状况下,能看见未来的人才对侯爵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结果魁海伦所说的全成了谎言。侯爵完全没想过要放宓走。侯爵甚至想过如果有必要的话要跟她结婚。宓盯着侯爵一阵子,就相当正确地猜出了侯爵的心情,这让侯爵十分惊讶。

“你为了东山再起,想要利用宓看见未来的能力吗?”

“……这真是种很有吸引力的能力。”

“原来连你也想错了。”

“什么意思?”

宓摇摇头,说:

“如果宓看到你明天死去,你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

“宓可以看见未来。可是宓看到了侯爵大人死去的样子。宓可以将那个时间与地点报告给你。这样的话,侯爵大人打算怎么办?”

“我会躲开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那是办不到的。侯爵大人一定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按照宓所看到的方式死去。”

侯爵的眼睛皱了起来。他没发现自己的呼吸突然加快,还是很尖锐地问:

“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未来已经固定了吗?”

“是的。”

魁海伦似乎忘记要呼吸,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宓瞧,侯爵则是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个北方女巫。侯爵突然将手伸向腰间。宓打了个寒噤,朝后返了一点点,但侯爵已经将剑拔了出来。在惊讶的魁海伦开口说话之前,侯爵已经将剑指向宓,说:

“想要看见未来需要什么呢?”

“侯爵大人,把剑收起来吧。”

魁海伦不得不惊讶。宓看到了剑尖,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那种样子看起来就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但魁海伦却很难把一必想像成这样的战士 。侯爵凶狠地叫道:

“快给我说,想看见未来需要什么?”

“需要碗与宓的面具。”

“碗与面具。原来需要这些东西啊。那些东西我们都没拿过来。好,快给我回答。要是你看见了一小时之后的未来,假定你看见自己到那时还活着。可是在你一看完未来的时候,我就刺你一刀,那你会怎么样?”

“宓会活着。”

“……好。那假定你看到自己被我的刀给杀死了,可是我看着我的刀不让它去杀你,事情又会怎么样?”

“那宓还是会死。”

“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会突然发疯吗?还是我的手会不听使唤自己移动去杀你呢!我的自由意志又怎么了!”

宓用可惜的表情望着侯爵说:

“如果侯爵不相信宓能看见未来,想否认宓所看到的未来,那为什么还要绑架宓呢?”

“你说什么?”

“侯爵大人现在是想用右手握住右手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想用自己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这是海格摩尼亚用来形容矛盾的一句俗语。侯爵大人认为宓连接了未来与现在,所以才绑架了宓。可是现在你却又想完全否定宓所看见的未来。”

侯爵的剑尖不知不觉地向下垂。侯爵满脸惊讶地望着宓,看到他那表情,宓苦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是这样。”

那是很颓废的语气。魁海伦不自觉地缩起了肩膀望向宓。仔细观察之后,魁海伦看见了一必长长的睫毛在轻微地抖动着。

“每个人就算想知道未来,却又不想放弃自由。希望走宽阔平坦的大道,但是又想随心所欲地去走。想要知道未来的事情,同时又想要自由。宓逃不了吧?宓过去看看鹿处理得怎么样好了。剥兽皮之类的事宓也很在行,或许能帮上忙。”

宓并没有等候爵回答,马上就往尼克与盖博的方向走去。侯爵用茫然的视线看了看身后,忽然发现自己到这时都还握着长剑。侯爵将剑插回了剑鞘,用斗篷将上半身裹起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侯爵低头看宓沉睡着的脸庞。在旁边将根小树枝咬得上下动来动去的魁海伦说: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

“你的手臂怎么样?”

“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盖博说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好像你不怎么痛嘛。”

“您知道盖博这么想念自己的家人吗,侯爵大人?我猜都猜不到。那家伙以前谈到自己家人的时候,好像都是一脸厌恶的样子。”

“你干脆抽点烟吧。那根树枝在那边抖来抖去,我快看不下去了。”

魁海伦微微一笑,然后将藏在衣服里的小袋子拿了出来。那里面有一个烟斗跟一点烟草。魁海伦将袋子举到眼前,说:

“这是最后剩下的一点伊帕西烟草。就算是从拜索斯逃出来的时候,我也不能丢下这东西不拿。就像我之前说的,日子到了我才会拿这东西出来抽。”

侯爵苦笑了一下。魁海伦所说的日子,还没有明确地定下来。他们有着大致的行动路线,但到底行动计划中的哪一个部分才是魁海伦所说的‘日子’,这个连侯爵也猜不到。

辛斯赖夫的巨大财产将成为他的第一个跳板。

侯爵身为亡命者,虽然想打入海格摩尼亚的核心,但他没有财源、武力,也没有人脉。连在拜索斯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其他权力。他是龙魂使家族之长,既然有了这么强大的权力来源,侯爵对于稳固其他的权力基础也就不怎么关心了。他掌握的是龙的力量,所以要完成自己的想法,他并不需要不动产、金银财宝或者武力之类的东西。就因

为疏于打造其他的权力基础,结果就是过着凄惨的逃亡生涯,最后甚至必须承受起只剩四个部下跟着自己的羞辱。

海格摩尼亚与拜索斯既然不是敌国,政治上的亡命者也很难得到收容。他现在剩下的只有侯爵的地位,然而光靠这个却不可能让海格摩尼亚接受他而跟拜索斯反目。所以如果要逃,拜索斯的敌国杰彭比起海格摩尼亚对侯爵来说更适合得多,但因着与杰彭间的战争,拜索斯的精锐部队全部集中在那一带的国境,侯爵并没有顺利穿越的自信心,所以他只能来到海格摩尼亚。

结果来到海格摩尼亚之后,他非但没能打入核心,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公开,所以辛斯赖夫的莫大财产才对侯爵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如果能获得这笔财富,就算对自己打入海格摩尼亚的核心不会有巨大的帮助,但在其他各方面都会有相当的助益。要雇用杀手,这笔钱也能发挥巨大的帮助。

大概需要再花十年左右吧。

侯爵茫然地想着。他感觉自己还算健康,十年之后应该还能维持可以打仗的体力。他的目的就是率领海格摩尼亚的军队攻进拜索斯。侯爵非常清楚,在拜索斯与杰彭打这场漫长惨烈的战争过程中,海格摩尼亚却完全没有动手。如果连海格摩尼亚也动手了,那么拜索斯就会陷入被南北夹攻的危险境地。

但是海格摩尼亚却严守中立到夸张的程度。这可以说是拜索斯的外交胜利,但是也跟海格摩尼亚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虽然现在已经褪色了许多,但海格摩尼亚人举止庄重、重视名誉的名声尚在。牧羊人查奈尔的后代子孙们还保有他的气质,不愿从背后袭击战争中的国家。何况海格摩尼亚更想将拜索斯当作杰彭攻击自己的缓冲国。比起连起源都

搞不清楚的国家,三百年前起就缔结关系的友邦在旁边可以让他们安心许多。海格摩尼亚的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最优秀的战士与拜索斯的开国君王间结下的友谊。

所以很难认为海格摩尼亚会与拜索斯发生战争。

但是侯爵认为这样更好。如果海格摩尼亚的内部充满主战派,那么侯爵就只不过是众多主战派之一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海格摩尼亚就算决心与拜索斯一战,身为外国人、亡命之徒的侯爵也很难获得机会。但是如果情形像现在这样,海格摩尼亚几乎没有什么鹰派,那么侯爵就成了一枝独秀的存在。相对于身为唯一的主战派带来的困难,侯爵更看中

的是他可以从中获得的一切机会。

魁海伦也很喜欢这一点。危险的负担越大,成就也会越大,从他们两人都是这种简单推论的追随者就知道,这两人不知怎地有与少年相似的一面。他们的做法与实际感受到岁月重量的年长者们会在风险与成就间寻求妥协的做法完全不同。但这也不能说是一种少年的野心。那是已经落入无底深渊者最后的踏脚石,也是尝过极度绝望滋味后不再害怕绝望

的男人面貌。

然而侯爵不得不回头去看宓。

我不害怕绝望。但是我能像这个女巫一样泰然处之吗?侯爵跟许多战士交过手,但对自己的剑在眼前挥动,能像她一样毫无惧怕的人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一个人,就是现在追逐着自己的温柴。但是那个男子是在杰彭的土壤上才可能诞生的一个完完全全的怪物,又经历过成为间谍的残酷训练。拿来跟宓进行单纯的比较,对那个男子似乎应该感到很强的

歉意。

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侯爵在内心中如此肯定。虽然很容易被她奇怪的讲话方式与看似温顺的态度所欺骗,但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因为她是女巫所以才会这样。”

侯爵最少忘记呼吸三次。侯爵将头转向魁海伦那边,发出了好像在看一个精通读心术之人的视线。魁海伦笑了。

“您在瞪宓吧。我虽然认为您是无意识间这么做的,但您却紧紧握着刀柄。我刚才也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人敢直视拿着剑的侯爵大人,更何况还是个女人,这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要装作一副能读出人心的样子。我最讨厌人这样。”

“未来也是一样的。”

“怎么样?”

“心是自己的心,未来也是自己的未来。如果有人帮自己定下未来,我想所有人都会很讨厌的。这是宓说的。”

“……身为女巫还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有害怕未来的必要吗?她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一清二楚。就算侯爵大人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时候死的。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侯爵的眼中喷出了火花。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种活法,根本就不算是活着。”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说?”

“无论是谁,都很会演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像侯爵大人这样的人……会更难懂。但是我能理解。身为持续演戏演了三百年的教团末代的继承人,我都能理解。”

侯爵望着这个事奉‘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世上公认早已完全灭绝的教团最后的继承人。

侯爵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久。在他们除了彻底的绝望之外什么都没带,赤手空拳地来到海格摩尼亚之时,魁海伦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对侯爵提起了辛斯赖夫问题的事情。侯爵原本就知道猫与梦的克利的事情,也知道这是早已灭亡的古代宗教。

但是听到事情不是发生在三百年前,直到六十六年之前克利的祭司还在私下活动,侯爵还是很难相信魁海伦的话。魁海伦很坦白地说:

“它一直还存在着。现在已经不是公开的宗教团体,更像是秘密结社,但那些神祇是不会随便让自己的杖灭绝的。身为他们继承人的我非常憎恨索罗奇,还憎恶索罗奇的师父亨德列克,以及拜索斯。我之所以甘心当侯爵大人的心腹,也就是这个缘故。我没有其他选择。”

“居然说什么没有其他选择。”

“侯爵大人出身的哈修泰尔家,是在拜索斯的北方征伐之时才归属于他们的,可以说是拜索斯当中唯一的外邦名门。所以我才会投靠侯爵大人。”

“我突然好想宰了你。”

魁海伦苦笑了一下。

“我想也是。我自己也常因为自己而震惊。我怎么能这么彻底持久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呢?”

侯爵瞪着魁海伦好一阵子。

“……好。你说的那个问题强烈地引发了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你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也要去听从那个疯狂老人的请托呢?”

“首先我要说的是,海格摩尼亚对克利的教团憎恶并不严重。将克利的教团一概视为叛徒并加以灭绝的是拜索斯。当然我们还是不能公然地打着克利的旗号进行传教活动,但是在海格摩尼亚,只是对克利的祭司活动有限制,并没有达到试图完全灭绝的地步。如果是在拜索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们从那个老人身上能收到什么谢礼?”

“我不清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属于拜索斯内部组织的人。在拜索斯的内部,我们的活动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制约。拜索斯的人非常敬爱耶里涅大王立下的丰功伟绩,也很痛恨跟他作对的我们,直到现在还是如此!所以我并不清楚海格摩尼亚的组织之所以这么做背后的详细经过。”

侯爵并没有问他:‘你不也是到现在都还憎恨拜索斯的克利教派残存者吗?’而是抛出了一个更为重要得多的疑问。

“这么说来,你对那个问题……”

魁海伦点了点头。

“是的。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那就没用了。不管是多大的一笔财产,如果弄不到手,那跟一堆碎石头根本没两样。”

“很值得挑战一下。”

“值得?有多值得?”

“细节我并不清楚。传到拜索斯给我们听到的传言一定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从我听到的内容来说,辛斯赖夫的财产如果用拜索斯货币来计算,那么恐怕相当于四百五十万赛尔之多。”

侯爵一时之间惊讶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虽然不同的产地价格会有不同,但是优良的骏马大概一百赛尔左右就可以买到了。四百五十万赛尔的财产,就代表可以买到四万五千匹骏马。比起来人就更便宜多多了。所以光靠这笔钱,就可以雇用两万名具有完整重型武装的骑兵队了。两万名骑兵,对于野心家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颠倒国运的数字。如果雇的是步兵队,数字就更为可观了。当然如果考

虑到训练与维持部队的费用还有时间,真正能雇用的人会大幅降低,但总之这是一个无法忽略的数字。对被逼到绝境的逃亡者而言更是如此!

侯爵用闪耀着冰冷热情的眼睛看着魁海伦。

“能够跟你们在海格摩尼亚的组织同伙进行接触吗?”

魁海伦听到组织同伙这几个字,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回答说:

“不清楚。一直以来,我们互相之间都努力不去保有任何的联系。”

“所以没办法直接从出题者那里把正确答案挤出来吗?”

“是的。但是我在最后的一瞬间有办法请求到提示。侯爵大人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脑袋还会留在肩膀上吧?”

“是的。”

所以他们毫不害怕地决定挑战这个问题。他们并不认为生命的威胁对他们而言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跟无法实际感受到死亡重量的少年十分相似。虽然背后的原因完全不同。

所以侯爵得知尾随他而来的那些暗杀者身边居然有个女巫之时,他整个背脊都感到了冲击般的冰凉。看得见未来的女巫?当判断出她就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之时,侯爵如果信教,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就是神为他所准备的礼物。但是侯爵并不信教,所以会认为这是优比涅放在秤台另一边的秤锤。他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东西利用到淋漓尽致。

可是那个女巫将侯爵的整个精神构造都撼动了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安详地睡着大觉。在五个凶恶的绑匪之间,居然还能这么泰然处之?

第五章

仕女凯特,戴索罗非常惊慌。虽然没有这样试过,但凯特,戴索罗小姐还是从床上起身,静静地披上了睡袍,然后出到起居室。小心地开门出来的凯特小姐看到夜晚黑暗的起居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想起了白天看到的景象,于是她望向通过起居室巨大窗户传来声响将她吵醒的方向。

那里可以看到肯顿城墙的赫赫威容,以及上面忙着来来往往的火把。死亡骑士恐怖的歌声将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气质高尚的凯特小姐很少走出门外,也没有什么崇拜身材健壮、拿着枪的那些警备队员的经验。所以凯特小姐对于死亡骑士进攻这座城市的消息,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但光是模糊的概念,就够让她陷入恐惧

了。虽然如此,但把她吓得半死的却不是那可怕的歌声。

这时一个女仆来到起居室,看到了凯特小姐。

“小姐?您还没睡……大概是太吵了,所以没办法睡着吧。”

“那是什么声音,黛安?”

女仆黛安害怕地说:

“不要听!那是可怕魔鬼的歌声啊,小姐。如果专心听那个歌声,灵魂会被魔鬼偷走的。绝对不可以听。”

凯特摇了摇头。她用一副‘我很清楚,不要骗我’的表情凛然地说:

“我听到的不是死亡骑士的歌,是别的歌。那不是赞美神的颂歌吗?”

“咦?啊,你是说那首歌吗?”

黛安不自觉地微笑了出来。凯特看到这微笑,稍微噘起了嘴唇。

“听那首歌应该没问题吧。就像小姐说的,那是首颂歌啊。”

“颂歌为什么要唱成这种样子?”

凯特故意对‘这种样子’这个词给予了很有魅力的强调,来让自己的问题更加清楚。所以女仆黛安对于要怎么说明现在的事态烦恼了好一阵子。烦恼了一阵子的黛安忽然仔细看了看凯特的样子,然后爆笑了出来。晚上通常乖乖睡觉的凯特小姐平常不会做出身穿睡袍到处跑的无礼行为,所以她身穿睡袍的样子看起来就特别奇怪。但是现在其实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凯特又将睡袍的衣角拖在后面地上,前面绑着腰带,打完结多出来的带子长长地垂了下来。无论如何,她还只有八岁,她的监护人朱力奥巿长对于八岁小淑女晚上穿什么衣服并不太在乎。所以凯特小姐就拖着朱力奥市长大人已经出嫁的女儿留下的巨大睡袍出现了。黛安跪在凯特面前,帮她把腰带整理好,同时说:

“嗯……小姐。如果要问我,我也只能回答说,大魔法师索罗奇怪癖的程度,跟他的名声差不了多少。”

“什么意思,黛安?”

“意思就是说……”

“我已经讲到烦了,可是我再讲一遍。我讨厌你们这些家伙!”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我更讨厌那首莫名其妙的怪歌!”

葛雷高喊道。索罗奇虽然完全赞成葛雷的意见,但老实说现在葛雷在旁高喊的声音更令他反胃。再加上葛雷身上完全没有穿盔甲,只穿着跟睡衣简直没什么两样的衬衫与裤子,就爬上了夜间的城墙在那里高喊,看葛雷那副德行,伊斯骑士团英雄传说的崇高名声就算用胶黏住再用绳索紧紧缠住,也还是会像自由落体一样往下坠落。

“葛雷,你这样喊叫它们又听不见,不要再折磨周围的人了,好不好?难道你不累吗?”

葛雷转过头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瞪了索罗奇一眼,害得索罗奇干咳了一下。

“我也很累啊。白天这样飞来飞去,所以我很想在露米娜丝的月光底下好好睡一觉。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床的颜色或被子的缝纫方式,我也不在乎。睡着之后,对这些就都没感觉了。我所想要的就只是一张可以躺下的床,还有安静的环境。但是听一下那些吵得要命,难听得要死的歌声吧!穆史塔巴!如果四周不安静,我就睡不着,这个你知道吧?我们出去转个一圈吧。如果不让那些家伙闭嘴,我今晚绝对睡不着!”

穆史塔巴面露沉郁的表情。但这时丁赖特开口了:

“我想问一下,这是命令吗?”

“嗯?”

“如果不是命令的话,我不打算接受。因为我认为在这深夜时分,试图在死亡骑士的枪尖上面飞行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关于跑到城墙上面来之前是从睡得正香的床铺上被吵醒这一点,丁赖特与另外两个骑士似乎是一样的,但是他全身都穿了整套的甲胄,上面披着斗篷,手上戴了手套,腰上还挂了把剑才出现,使得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个骑士难道是这样全副武装地睡觉?’丁赖特的四周可以说是环绕着一种不必要的严肃气氛。但是葛雷很聪明地说:

“你说什么?谁要你一起去了?我是跟穆史塔巴说的。”

严肃的气氛瞬间瓦解,现在肯顿的城墙上响起了如雷的笑声。可怜的丁赖特咬牙切齿,很有礼貌地转过头去不看这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回头看着索罗奇说:

“大魔法师大人。您打算怎么办?要试着攻击吗?”

“叫我索罗奇吧。攻击嘛……看了罗塔斯警备队长的脸色,我是很不想赞成。”

索罗奇随口这么说。朱力奥市长随着索罗奇的视线看了看爬上阶梯的罗塔斯警备队长,却说不出攻击这两个字。在这黑暗的夜晚,罗塔斯警备队长脸上发出的光惨白到可以拿来当路灯了。

罗塔斯警备队长很想说,这太过分了。就算将监视网扩大三倍,还是无法掌握死亡骑士的行动,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个笨蛋。它们不是‘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吗?恐怖与绝望都可以暂且不管,但是要监视在黑暗中行动犹如白日的死亡骑士 ,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那些家伙是待在箭的射程距离外面不远处唱歌,对于这件事我怎么有办

法负责?跑上城墙廊道的罗塔斯警备队长站在朱力奥市长面前堂堂地说道:

“杀了我吧!”

好像只有丁赖特觉得感动,其他人都露出冷冷的表情。朱力奥市长也摇了摇头,说:

“别讲些没用的话了,警备队员们准备得如何?”

“准备完毕。但是他们……”

“在离城墙这么近的地方布阵,让城里的人害怕得半死吧?”

“是的。但是……现在警备队员间流传着一些很可怕的话,怎么冒出来的我不清楚,现在要领导这些队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什么可怕的话?”

“说来确实非常可怕。他们说如果那些死亡骑士的歌唱完了,城墙就会倒了!这样死亡骑士就可以冲进肯顿城里面。”

朱力奥市长的脸都白了,望着索罗奇。索罗奇动了一下粗大的眉毛,说:

“这还真有趣。离得那么近,如果发动突击,也可能打上城墙来。呜……也许不需要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如果那些家伙同时瞬间移动到城里……”

“咦?这是有可能办到的吗?”

朱力奥市长的反问几乎跟惨叫没两样。但是索罗奇很平静地说:

“白天也许不能用这种方法,但现在是晚上。它们并不需要黑雾,就可以任意地移动。但是不用担心。死亡骑士并不知道城里面的地形。它们是不可能瞬间移动到自己不清楚的地方的。”

朱力奥市长叹了一口非常长的气。索罗奇搔搔头,说:

“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它们想要奇袭的话,还唱起歌来就非常不合理,如果要马上直接攻击,也没有理由要停留在现在的地方,如果它们想要唱摇篮曲,就不会唱得这么怪声怪调让我们恨不得叫停。为什么它们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唱歌昵?”

严肃的丁赖特(朱力奥市长决定在内心里这么称呼他)很严肃地说:

“我认为它们的行动原理与人类不同。”

“嗯?什么意思,丁赖特?”

“如果是人类,把对方杀掉、消灭掉应该是出击的主要目的,但它们更想要的似乎是带给人们纯粹的恐怖,难道不是吗?它们与扩大领土或者扩张势力之类的事情是毫无关系的。所以它们恐怕也不想赶快攻陷这座城。虽然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听说死亡骑士占据寇罗内溪谷以后,就不断对肯顿与伊帕西进行攻击。”

“没错。所以呢?”

“所谓不断攻击,就代表这两座都市都持续存在。死亡骑士并没有一下子就扫平两座都市。它们难道没有这样的力量吗?我并不这么想。我推测它们并没有这样的意志。无论如何,它们是黑暗的势力,与意志或希望之类的东西毫无关系。如果说不死怪物拥有热情或目标意识,那不是很可笑吗?”

索罗奇用稍微讶异的眼光看着丁赖特。

“这似乎很合理?好像是这样,丁赖特。你怎么会想到?对了,你可是伊斯骑士团的团员啊。呜……我暂时忘记了你是也可以称为祭司的骑士 。”

因为你们那个完全不像圣骑士的老大就站在旁边。索罗奇想到这里,微笑了一下。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圣骑士的骑士将下巴拉得长长的“注意倾听丁赖特的话。

“喝!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努力奋战扫平掉这里的计划吗?意思是它们只是想要享受折磨我们的过程吗?那么我可以下去睡觉了吗?”

丁赖特还没回答葛雷的话,死亡骑士的高喊声就再次传来。“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葛雷的脸整个皱成了一团。

“去他的。谁听了那首歌还能睡得着呀?烦都烦死了。”

丁赖特一直到了这时,才得到了回答葛雷的机会。

“它们会希望把这里扫平掉。只不过不像人类一样那么着急而已。”

“咦?”

丁赖特转过头,对死亡骑士露出了凶狠的视线说:

“它们的行动方式是一面毁灭这座城跟其中的居民,一面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对人类而言战争是种悲剧,一定会想要尽早地结束,也会努力想要赶快忘掉。但这却是那些混蛋的唯一目的。就像人类努力想持久地享受愉快,那些家伙也希望最大地享受攻击折磨这座城的过程。无论如何,它们是从贺加涅斯的协调与优比涅的混乱世界而来……”

丁赖特的话断了,城墙上的空气也冰冷到扎人的程度。春天夜晚的痕迹一下全都消失,排在城墙上的弓箭手陷入了沉默中,手差点将抓着的箭都给折断了。朱力奥市长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索罗奇说:

“它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那是犹如市场商贩叫卖的粗俗语气。索罗奇将左手抓着的手杖拍在右手掌上发出了啪啪声,说:

“我的师父曾经说过,既然身为魔法师,就必须拥有骗过优比涅秤上刻度的自信。按照他的话不断修炼精进的我成了贺加涅斯的枰锤,没有骗不过的理由!既然我在这里,让外面那些朋友感到愉快的事应该就可以大幅减少!更何况天空三骑士也在这里。”

穆史塔巴微笑了。原来这个老人想要改变城墙上的气氛。而且这也发挥了实际的作用。比起亨德列克的名字,觉得索罗奇的名字更加亲切熟悉的肯顿警备队员都眼带敬畏望着索罗奇。

索罗奇强力地转过身,望着丁赖特命令式地说:

“我虽然能了解玛那的运作,但是对军队的运作不太清楚。大陆北方征伐之时,赫兹里最害怕的对手就是我了。不管他在战略会议上说了多么伟大的计划,我好像都完全听不懂耶?”

结果朱力奥市长笑了出来。路坦尼欧大王的八星之一,写了大部头的战略书籍,到现在还是那些希望成为战略家的学徒偶像赫兹里说的话,就只有索罗奇一个人听不懂的轶事足以把其他人的笑声都挤出来。城墙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索罗奇也微笑着说:

“那就请说明一下现在的事态。那些家伙之所以唱着那首乱七八糟的歌,就是因为它们有很大的欲望要妨碍我们的睡眠,同时逼得我们神经过敏,我的想法对吗?”

“我同意。就像之前说过的,我们感受到的恐怖就像我们的血一样,是最能刺激它们兴奋的东西。”

“那么就让它们唱到喉眬都哑掉为止吧。不,这让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那个市长大人。我们马上拜托雷提的修道院吧。还有,把警备队员当中有歌唱经验的弟兄们全集合起来。”

“咦?”

一小时之后,雷提那些神圣兄弟们不管这是半夜突如其来的邀请,还是人人带着一副心平气和的表情在城墙上出现了。将警备队员们当作自己一样关爱的警备队长罗塔斯凭藉正确眼光选出二十几个唱起歌来像打仗、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他们与雷提的祭司完全相反,个个带着凶狠的不满表情蜂拥而来。朱力奥市长的指示一下,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虽

然毫无例外地变得暴躁,但是在索罗奇恶狠狠的眼光之下,却也不敢随便抱怨。雷提的那些‘神圣’兄弟们也都带着喜悦的心情接受了市长的指示。雷提的祭司虽然运气不好,碰到的是恶劣的环境与糟糕的学生,但还是尽心尽力地进行指导,索罗奇咧嘴露出了邪恶的微笑,丁赖特搔头困惑的过程中,肯顿的美丽夜晚就成了死亡骑士与个性暴躁的肯顿警备

队员之间的歌唱对决。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创造啊!你里面蕴含着约定好的毁灭!万物回归于合一虚无!

恐恐恐恐怖怖怖怖,绝绝绝绝望望望望,黑黑黑黑暗暗暗暗的的的的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

“雷提的剑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毁灭的雷提啊!”

实现了让充满杀伐之气,让人很难联想到宗教圣歌的雷提赞歌与死亡骑士之歌对决这个荒唐至极的计划,索罗奇露出了骇人的微笑。“这些混蛋,难道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们会唱歌?”然而死亡骑士听了却完全笑不出来。当他们开口箱起神的名字,唱起颂歌,而且那还是在夜晚城墙上唱歌的奇怪命令,害他们都激动得马上就要爆发,‘个性暴躁’的

警备队员们凶狠的声音逼得死亡骑士的阵列中爆出了咆哮与惨叫,歌声也开始散乱了。穆史塔巴怎么样也无法忍受这段话。

“呜。我们好像很难在人面前说它们是‘邪恶的’死亡骑士了。”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我的性格里面有反伦理的一面,这主要是因为我师父的性格所造成的。”

“……也许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无礼,但是我认为你的师父没有复活过来是件好事。”

“老实说,我自己也有这样想过。”

原本用力揪着头发断断续续流着眼泪的丁赖特发现葛雷不见了。丁赖特开始寻找葛雷的身影,但先找到葛雷的并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耳朵。葛雷站在警备队员的最前面,挥动着拳头,扯开嗓子大声呼号着刚学会的歌。看到了这幕光景,丁赖特一点也不想严格地责备他说:‘献身给蔷薇与正义的欧雷姆的骑士怎么可以唱其他教团的颂歌。’

就算是由粗暴的警备队员唱起,颂歌也还是颂歌。其中人类虽然只能有断片式、枝节式的理解,无论如何里面还是包含了神的真理。而神的‘名字’本身就象征着神的权能。恐怖、绝望、黑暗的邪恶权能与伟大破坏神的权能以歌声的型态互相冲突,其结果打从一开始就是不言自明的。

原本计划以歌声让肯顿居民都陷入恐慌的死亡骑士,反而遭到了歌声的驱逐。死亡骑士的阵形散开,返回原本的位置去。

但是现在陶醉于自己歌声的那些暴躁的警备队员并没有停止对返却的死亡骑士后脑勺放声高唱。朱力奥市长与其他官吏、城墙上的弓箭队与教导他们这首颂歌的雷提神圣弟兄们现在都用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们,但肯顿警备合唱团一点都没有要停止歌唱的意思,所以罗塔斯警备队长决定让这些家伙彻夜一直唱下去。然而自告奋勇站出来充当警备合唱团

领头的天空骑士葛雷却让警备队长罗塔斯感觉自己受到了折磨。

就算身处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当中,天空骑士葛雷还是非常出众,用不停息的热情以及折磨人的嗓音拚命唱着歌,雷提祭司们对于他们教团美丽的(?)赞颂歌被唱成这副德行,所有人都很想要当场咬舌自尽。

鸣哇哇!雷提!用祂~的刀来~施行毁!灭!

“他们打算用歌声来战斗吗?”

“是的,凯特小姐。”

“呜哇! 一起出去看看吧,黛安!”

黛安害怕得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话!绝对不行,小姐。我不是说过了吗?善良的淑女绝对不可以让夜路沾湿了脚。”

这句话如果对已经长成的女孩子讲,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但听在凯特的耳里,就像黛安所期望的一样,她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只不过是要女孩子不要夜间出去游荡。所以凯特根本不想听从这些话。凯特的下嘴唇整个往前伸出,然后发出了撒娇的声音。

“哎呀~一次就好嘛。嗯?我们只出去一次。拜托啦!”

黛安吓了一跳。仕女凯特平常几乎完全不会讲‘拜托’之类的话。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亲,受到市长监护的凯特拥有不屈的性格。虽然具有市长养女的崇高身份,平常一点也没有架子,甚至让所有女仆都称赞她‘怎么这么乖’的凯特其实还是拥有很强的自尊心。想想她的处境,也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就算如此,黛安也还是没办法爽快地点头。

黛安面带顽固的表情将凯特拉回床上躺下。如果凯特没有与她的年纪不相配的超高自尊心,恐怕会马上跌坐到地板上耍赖了,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没有格调的行为。凯特就这样被黛安拖回床上躺好。凯特最后用充满抱怨的眼神瞪着黛安,黛安灿烂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就帮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凯特紧闭着嘴唇,双眼直瞪着寝室的门。她完全睡不着了。

崇高的自尊心让她早熟,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凯特开始想,如果睡着之后就这样死去那该有多好。

如果就这样死去,黛安就非得感受到罪恶感不可。她一定会陷入大大的痛苦中。她会后悔没有带我出去。市长大人一定会在我的坟前大大责骂黛安一顿!

在这段期间凯特对于不能到外面去看看天空骑士大叔、彩虹魔法师、可怕的魔鬼以及警备合唱团开始越来越感到委屈。哼!有好玩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玩,也不让我加入。‘乖小孩要早点睡才行。’‘到那边墙角站好!’‘要知道羞耻!’‘那样是不行的。’哼哼哼!我要很晚才睡。我不要把食物吃完。我要踢桌子的脚。我要将盘子放到叉子,不,不对。我要把叉子放到盘子上乱摇。我要在走道上蹦蹦跳跳乱跑!

凯特在进行这些可怕至极的严重犯罪模拟之时,感到了刺激的战栗感。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想这些坏事搞不好会马上死掉的可怕心情。所以远处传来巨大吵杂声之时,凯特吓得连心脏都差点停住了,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的头整个盖住。面对自己噗通的心跳声不知如何是好的凯特将小小的身体藏在被子里拚命发抖。

‘他们要来抓我了!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我只是想想而已啊。我不是认真的!呜呜!’

然而一阵子之后,凯特觉得似乎有些怪怪的。那个渐渐逼近的声音里面明明混着一些笑声。凯特将头慢慢伸到被子之外。每当笑声与吵杂的高喊声传来,都让她全身颤抖着,但凯特却无法从心中抹去‘我的安危没什么好担心的’的想法。她旺盛的好奇心再次开始活动了。

她从床上溜了下来。

再次穿上了睡袍(黛安说过:就算夜晚独自一人,也要保持淑女的品味!)凯特很小心地盯着门口瞧。然而凯特以为只要穿上睡袍就可以保持品味了。所以凯特将裙角卷起绑在腰上,露出了双腿,连袖子也卷到了肩膀上。这是因为现在她所计划的冒险需要比较便于活动的服装。从结果上来说,她的样子变得非常可笑,然而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失

朱力奥市长照顾下孩子的格调。凯特用‘很有格调’的姿态吃力地将书桌前面的椅子拉到了窗户底下。

爬到椅子上的凯特打开了窗户。

微寒的夜风吹来,但凯特并不在乎。黛安告诉她的规则里面没有不要从窗户进出这一条,所以凯特一点都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就她的身高而言,窗户有些太高了,但凯特还是成功地跳到窗户底下的院子里。啪喳。然而夜晚的黑暗中凯特踩到草地,立刻就滑了一跤。睡袍整个卷起,露出的下半身一下子撞到地面上,凯特的两眼差点喷出火星来。哎哟!凯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看有没有开花,然后呜咽着站了起来。

市长官邸辽阔的庭院中,各种树木花草正在演奏着夜晚的音乐。但是兴奋的凯特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东西。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到哪里才可以把城墙看得最清楚昵?原本凯特计划的‘伟大冒险’,就只是爬到窗外看一看城墙罢了。但是从凯特的立场看来,这违反了黛安快点上床睡觉的指示,同时又违反了晚上不可以在外面游荡的规则,她尝到了相当刺激的滋味。

烦恼了一阵的凯特想起了庭院中的一棵柳树。夏天的话可以在底下乘凉、看书或者小睡,所以也是她非常喜欢的地方。凯特猜想如果爬上去,那应该连城墙也看得到了。

‘等一下。黛安是不是说过不要爬到树上?还是没说过?’

慌张烦恼的凯特放弃了继续去想。她应该没说过吧。下了这个优雅决定的凯特横越了自己并不熟悉的夜间庭园,走向柳树所在的地方。

一阵子之后,就在凯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头之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柳树。凯特用满足的表情摸了摸树皮,然后开始爬。

‘好奇怪。柳树突然长高了吗?’

对于凯特的问题,脑袋成长完全的大人应该都能够回答出正确的答案。晚上根本看不清楚东西,所以会觉得东西好像变远了。然而凯特没办法推导出这样的答案,所以在烦恼了好久之后,好不容易爬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忘掉了先前的一切烦恼。

‘哇!我爬上来了。’

凯特摸了摸被树皮摩擦的手脚皮肤,因着满心的喜悦,连肩膀也抖动了起来。光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了这么高的地方(实际上也不过是成年男性头部的高度)是一件值得骄傲到疯狂的事情。激动平静下来之后,凯特就开始找城墙了。

然而凯特马上就气馁了。

就算柳树茂盛的枝叶不挡,黑暗也大幅缩限了她的视野。每当树枝被风吹响起了沙沙声,城墙方向猛然出现的火光就将她弄得更生气了。给我闪开!凯特无声地对着树枝呐喊,树枝却更让她生气地摆动着。

再加上她从窗户钻出来,横越庭院之后爬到树上,进行这场伟大无比的冒险之时,她根本没注意到死亡骑士与警备队员们粗哑的歌声已经停止了。此刻能听到的就只有风摇动树枝的沙沙声。凯特愤怒到眼前变成一片白色。

‘咿咿……好坏!黛安好坏!柳树好坏!可怕的魔鬼也坏,魔法师更坏!’

“谁在那里?,”

虽然差点掉到树底下,但凯特还是抱住了树枝,好不容易才没掉下去。凯特用充满恐惧的表情望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她就更害怕了。

月光下现身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男人的手握着被月光映照而闪烁出森冷光芒的东西,凯特看出那是把长剑,差点昏了过去。男人披着的斗篷在夜风中飘扬着,他的剪影看起来也更大、更可怕了。

男人再次用 吓人的声音说:

“树上的家伙,讲话啊。你是谁?如果不说话,我马上砍了你。”

“呜,我,我是凯特……”

男人没想到会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感到很惊讶。‘深夜坐在树枝之间用啜泣的少女声音说话的可疑灰白色东西’把男人弄得更加紧张了。所以男人并没有把剑插回剑鞘,而是更警戒地朝树走了过去。凯特认为只要那个男人手上拿着剑走过来,自己就死定了,所以她拚着命挤出了声音:

“我、我、我是凯特.戴索罗。朱力奥市长大人是我、我的监护人,我从戴、黛安的针线盒里面偷了蓝色的线,是、是我不对。我知道羞耻了!〈她其实根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常常听到。〉我、我没有偷很多。连、连一肘都、都不到!还、还有,墨、墨水倒到书上的事情……”

“您说您是朱力奥市长大人监护下的凯特,戴索罗……小姐吗?”

男人用只有他能做到的既郑重又严格的态度说。凯特用力点了点头,才发现这个男人被遮住,根本看不清自己。

“是的!是的!我就是,我就是!”

男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再次将长剑插回剑鞘中。喀哒。听到长剑放回剑鞘里的声音,凯特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男人抓住了被风扬起的斗篷朝后面一提,很郑重地说:“我是伊斯的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如果您愿意称呼我丁赖特大人,我会很感谢的。不知我可不可以询问一下,仕女凯特,戴索罗在这样的深夜,在这种很难理解的地方做些

什么?”

“我、我想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丁赖特叔叔。”

听到这个称号之后,虽然盔甲底下的肚皮都开始抖了起来,但是丁赖特脸上连笑都没有笑。丁赖特反而做了自己所能做出最好的事情。

“如果您答应的话,我希望让您从树上下来。”

“咦?那个……”

在凯特明确回答之前,丁赖特就抓住了凯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凯特觉得自己在半空中飘,一下子头都晕了。因为腿软了,她差一点跌了下去,凯特伸手扶住树干,好不容易才没跌到地上。而从踩在坚实土地上的那一秒钟起,她的自尊心也复活了。

所以凯特先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好像抱歉似地用袖口轻拍着自己的嘴角,说:

“我在想事情,所以没能跟您好好打招呼。如同您刚听到的,我名叫凯特,戴索罗。您是丁赖特大人吗?”

丁赖特低头看了看凯特,然后稍微摇了摇头。接着他单膝跪地。

“是的。伊斯骑士丁赖特,伊士菲尔德谨在此向仕女凯特,戴索罗致上问候。”

“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丁赖特。”

“万分感谢,仕女凯特。”

丁赖特与凯特都完全不觉得尴尬,但是如果其他人看到现在的光景,可能会惊讶到想马上跑去跟不共戴天的仇人说。月色皎洁,夜风舒爽,庭园中的树木演奏出的夜间音乐也让人心旷神怡,威风凛凛的骑士对着一个将睡袍层层卷在身上的少女按照严格的骑士礼仪打了招呼。

扮演仕女的凯特很滑头地说:

“你说你是伊斯的骑士?那我是不是可以问一下,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宅邸,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丁赖特很体贴地不让仕女抬头曲颈望着他。换句话说,他的膝盖仍然跪在地上。

“当然啦,仕女凯特。我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来到这座城市,现在正为了与进逼这座城的死亡骑士对战,而献出我的绵薄之力。我之所以经过这里,是因为这是走向马厩的捷径。”

“为何事要去马厩昵?”

“我的飞马赫斯伦正在那里休息。不久之前死亡骑士已经散开阵形返后了,但在与我的伙伴商议之后,我决定监视它们的动向……”

“是飞马!”

凯特忘记了自己好不容易守住的格调,开始上下蹦蹦跳着。丁赖特微笑了。

“是的,仕女凯特。”

“丁赖特大人平常骑飞马吗?真的吗?”

“是的,仕女凯特。”

凯特双手遮住嘴巴,用闪亮亮的眼睛望着丁赖特。丁赖特严肃地直接望向凯特,决定现在该起身了。丁赖特打算说要送她回自己的房间去。这时凯特突然大喊:

“我是很纯洁的!”

丁赖特听了,必须咬住舌头来暂时忍耐痛苦。正确地演出骑士充满苦恼表情的丁赖特小心地问道:

“……什么意思?”

“我是纯洁的少女,所以飞马不会讨厌我的。”

“……那个,您说的是独角兽吧?”

“咦?啊,是独角兽吗?那么飞马会喜欢不纯洁的女人吗?”

“……也不是这样的。”

丁赖特一直到了这时,才猜到这位小仕女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所讲的‘纯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猜到了小仕女这么问的理由。凯特雀跃地说:

“那不就没关系吗!你说你要到马厩去?你要飞?飞上天空?骑着飞马?现在吗?”

凯特的问题虽然支离破碎,丁赖特还是听懂了。

“是的,没错。仕女凯特。可是……也许……”

“也让我骑一下嘛!”

“不行,仕女凯特。”

“为什么呢!我今天晚上也有洗澡啊。我是很纯洁的。”

的确。丁赖特在内心中点了点头。原来这个幼小的仕女认为纯洁是这个意思啊。

“我想问个失礼的问题,仕女您的……母亲是哪一位呢?那位黛安就是仕女您的母亲吗?”

丁赖特差点就说出了‘奶妈’这两个字,但看到凯特高抬的下巴,他连忙换了个词。凯特对于第一次有人看懂自己这样的姿态,觉得又感动又佩服。

“是的。可是为什么要问起我妈妈?”

丁赖特用温和的表情说:

“当然要先得到您母亲的允许啊!不是吗?”

丁赖特相信不管那个黛安是亲生母亲还是女佣,都绝对不可能答应这种事的。所以他说要先问母亲,意思明显就是要找有权拒绝凯特要求、打凯特屁股的人,让她来对现在的情况下决定。

然而对丁赖特而言很不幸,凯特并不是会因为天空骑士不够水准的语言游戏而惊讶的少女。虽然没有明白的理由与合理的解释,但凯特马上就知道黛安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所以凯特故作强硬地说:

“我看起来像是幼稚到连自己的行动都没办法决定吗?”

丁赖特对于耍赖、耍心机、流眼泪或强迫等方法都稍微有想过,但就是没想到从这个小小的仕女口中也会冒出这种高层次的抗议来。如果是葛雷,惠德伦在这里,应该就会说:‘那么难道你是已经有能力决定自己行动的成人了吗?’之类的话,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却说不出这种话。要是丁赖特知道凯特说的这句话是她偷偷溜进朱力奥市长的书房时从书里面偷看来的,丁赖特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心情了。但是现实并不是这样的。所以丁赖特才犯下了想与八岁仕女进行合理对话的愚蠢行为。

“当然不是。(这时那个雄辩滔滔的丁赖特已经完全认输了。〉我完全没有想对仕女实现意志的权利提出反驳的意思。(如果是狠一点的教师,对于向学生丁赖特进行体罚绝对不会犹豫。〉但是一般来说,归属于某个共同体的个人都有与其权利相应的义务要去服从全体的规定。(任何口才培训的课程对于开除学生丁赖特应该都丝毫不会犹豫。)”

仕女凯特并没有犯下天空骑士所犯的愚蠢错误。她用甚至让人感到轻快的单刀直入态度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志。

“载我嘛!拜托啦!”

丁赖特虽然不清楚凯特所说的‘拜托啦’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但还是被她刺耳的喊叫声给打败了。

“哈哈,虽然外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但其实穆史塔巴这个人最乱来了。”

葛雷抓起酒杯嘻嘻哈哈地说。为了慰劳城墙上面辛苦的警备队员、弓箭手,以及雷提的祭司们,朱力奥市长下了极大的决心摆下的酒宴,让城门里面的广场灯火通明。警备队员处处燃起了火堆,豪迈地烤起了全牛。不久之前凯特在寝室中听到的声音,就是前来取食材的警备队员间发出的吵闹声。

这场宴席主要是慰劳这几天与死亡骑士辛苦激战的肯顿警备队员们,就算是没有亲临前线督战经验的朱力奥市长也很清楚这有多重要。当然因为还在战时,无法让所有兵员全都参加宴会,所以被选出来继续守备的警备队员都只能吞下眼泪,在城墙边上摆出待机的态势。

葛雷喝干了几杯酒,一脸不快地说:

“那真是太神奇了,呜。虽然已经是当年的事情了,但是寄给伊斯骑士团的信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给穆史塔巴的情书。有些人夸张地说,那个像木头的家伙只要一参加游行或舞会,第二天伊斯的邮政系统就会完全陷入瘫痪。对了,也有人开过这样的玩笑。如果伊斯骑士团陷入了危机,只要出动穆史塔巴的情人部队,军力马上就可以增加到两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伊斯骑士团才能连战皆捷啊。”

穆史塔巴很能理解现在的场合很需要这样的玩笑,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就随葛雷去信口胡说了。听着这些历史秘闻的朱力奥市长与肯顿居民显露了极大的好奇心,一致点了

点头。肯顿人缠着穆史塔巴询问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事实,穆史塔巴却只是报以笑容,从头到尾只给出模糊的回答。葛雷感叹地说: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骑着黑色怪物的另一头黑色怪物为什么会这么大受欢迎呢?看看金克莱吧。它是多么优雅!”

朱力奥市长大笑着说:

“啊,如果要谈优雅的话,就绝对不可以漏掉飞马。丁赖特大人的女性经历又是如何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葛雷与穆史塔巴同时开始捧腹大笑。索罗奇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葛雷用快要断气的声音说:

“你、你说那个家伙?叫他来喝酒,居然自己跑去监视死亡骑士的那个家伙?当然,他是个好家伙。大概他脑袋里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我们这些人在此饮酒作乐,他自己一个人就必须负责去监视。这种脑筋转不过来的家伙家伙追得到什么女人啊?那家伙遇到女人的时候,会先报上正式的官职与姓名,要求欧雷姆的祝福,之后装出一副很有品味的样

子,说:‘我们可不可以之后再见面?现在我很忙。’”

葛雷模仿丁赖特严肃的口气,让周围的肯顿居民个个捧腹大笑。葛雷自己也笑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说:

“他可是连自己飞马的名字都取成赫斯伦来阻止女人靠近的家伙啊。”

“咦?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仰慕赫斯伦公主吗?”

“他就是希望别人这么想。但是我们太清楚了,这位朋友脑筋非常好。如果帮自己的飞马取了个拜索斯公主的名字,没自信跟邻国的公主大人竞争的女人就会自动返出了。他好像根本就不喜欢女人。难道他喜欢的是小孩子?”

这次肯顿居民也都笑了出来。这是因为严肃的骑士丁赖特与爱护未成年者的大人这两种形象实在差太多了,让大家都开怀大笑。也在旁边一面微笑着一面拿起酒杯的穆史塔巴仰头喝干了酒之后,却依然没有低下头。

葛雷与朱力奥市长发现穆史塔巴用奇怪的姿势坐着。穆史塔巴喝干了酒杯之后还是维持着最后的姿势瞪着天空,一动也不动。一阵子之后,酒杯放下来了,穆史塔巴的脸却还是瞪着天空。他突然说:

“葛雷。”

“咦?”

“你刚刚讲的是开玩笑的吧?我是不知道啦,真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丁赖特真喜欢小孩子吗?”

葛雷似乎一脸迷糊,然而他又开了一次玩笑。

“喂!你不知道吗?那家伙根本是个变态。所以他对成熟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没发现他有时候会用怪怪的眼神看我吗?搞不好他是对男人有兴趣……”

“……天哪,欧雷姆啊!”

葛雷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穆史塔巴并不是盯着夜空瞧,而是在看着天上飘浮着的某种东西。葛雷将上半身往后倾开始看天空,结果直接朝后面倒了下去。匡当!

这时夜空开始传来飞马拍动翅膀的声音。人们纷纷抬起头,看着飞越肯顿夜空的丁赖特。朱力奥市长与其他肯顿居民看到横越黑色天空的白色翅膀,纷纷发出了惊叹。但是就算不像天空三骑士那样拥有极佳视力的(要当天空骑士,视力得非常非常好才行)肯顿人们,也能看出丁赖特的飞马上面不只他一个人。

朱力奥市长疑惑地说:

“咦,他前面怎么放着个像是包袱的东西……咦?是人吗?好像除他之外还载了另一个人。那人是谁呢?”

索罗奇的视力并不怎么好。由于在黑暗的魔法研究室中日夜念书、煮一些怪东西,吸进了不少有毒气体,魔法师视力不好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职业病。所以索罗奇回头用失神般的眼睛看着穆史塔巴说:

“咦?他不是一个人吗?载着谁吗?”

“……是有个人,……他从哪里找来的?无论如何他载着一个妖精大,不,幼小精灵那么大的小小少女……”

“什么?少女?”

“一定要把她救下来才行!”

喝醉的葛雷维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直接朝天空大喊,然后突然起身。他坐起来之后直接骑到了正在饮酒的穆史塔巴肩膀上,大喊:

“出发,金克莱!我们去救少女吧!”

穆史塔巴咆哮着将葛雷摔下来,葛雷落到地上时大叫:

“这是背叛!”

葛雷与穆史塔巴正在如此计较两人间友谊的时候,索罗奇再次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开始喃喃自语一些什么。一阵子之后,索罗奇又低头望向朱力奥市长。大魔法师脸上浮现的困惑让市长吓了一跳。

“市长大人。这真是奇怪的偶然。您是一位名叫凯特的少女的监护人吗?”

“咦?是、是的。她是我家臣的女儿,父母双亡之后,就由我来照顾她……咦?这么说来,在上面的是凯蒂,戴西吗!”

“凯蒂.戴西?”

“不,是凯特.戴索罗吗?”

在上空的丁赖特接收到索罗奇传来的讯息之后,对坐在自己胸前的少女询问道:

“仕女凯特。是不是有人叫您凯蒂?”

正在享受夜空情趣的凯特头也不回,就喃喃自语般地回答说:

“你是说凯蒂,戴西?我讨厌那个名字。听起来跟只在跑的小猫一样。”

“对不起。”

丁赖特再次回答了索罗奇的疑问。是的。我现在是跟凯特.戴索罗,昵称叫凯蒂.戴西的少女一起飞行。就像您所说的,她的监护人是市长大人。您也很清楚有多危险,所以我绝对不会靠近死亡骑士。咦?对不起,我听不懂您说的,爱护未成年者的大人是什么意思?

然而索罗奇还没回答丁赖特的问题,就先一脸讶异地对朱力奥市长说:

“她叫凯特……戴索罗?”

“哈,哈哈。是的,那就是‘索罗奇的凯特’的意思。这不是很棒的名字吗?自从大魔法师大人的时代之后,我们这座城中就出现了几个这样的姓氏。在这座城里面,只要有父母生了女儿,凯特这个名字就是最优先考虑的对象。我那已经出嫁的女儿,名字也叫凯特。如果大魔法师您大喊一声‘凯特!’,可能路边马上有七、八个凯特会跑过来吧。”

朱力奥市长这样说完,让索罗奇笑了出来,接着就抬头望天空,好像能看见凯特似地点了点头。

“啊,那么丁赖特大人应该是在去牵飞马赫斯伦的路上遇见了凯特。凯特一定是不断缠着他,要他载自己飞上天空。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骑到摔倒的葛雷的身体上,勒住对方脖子的穆史塔巴说:

“嗯。可是载着一个小孩子在危险的天空上面飞,不知道丁赖特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

“放过他吧。这样会害你们的头头再死一次的。对于在天上飞这件事,还有比天空骑士更优秀的监护人吗?”

索罗奇这样说完之后就抬起头,望着横越天空那匹飞马的白翅膀,说:

“呜,这个少女成就了三百年前任何一位仕女都无法达成的事情。肯顿的凯特,可以说绝对是一个魔法的名字。”

一个也因着肯顿的凯特才与死亡骑士开始战斗的老魔法师,就他的自言自语来说,这番话可说是很中肯了。朱力奥市长再次无意间笑了起来。

第六章

“你不冷吗?”

“不冷。我觉得很凉爽。呼……”

实际上凯特看起来完全不冷,而且也并没有不安。丁赖特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紧抱她小小的身体。凯特将双臂放在丁赖特粗大的臂膀上,而且还把下巴伸得长长地环顾着四周。

“地在哪里呢?我看不到地。”

“月光把夜空照得更明亮了。所以只要找到突然变暗的地方,那里就是地平线了。这样你就可以分辨出大地的轮廓了。”

除此之外,丁赖特还跟她说了很多夜间飞行的事情。地面是一片黑暗,黑色天空也是一片黑暗,很难看出地平线,就算降低高度也看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下方有敌对势力存在,危险更是加倍啊。死亡骑士的箭不会因为夜晚就变得不准。不,应该说黑暗的势力在夜晚的帐幕掩护下更能……

“我找到了!”

凯特发出了感叹声。丁赖特困惑了一阵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搞懂她说的是找到地平线的意思。结果他把自己之前想讲的话都给忘记了。凯特的话里面包含着太多丁赖特无法一次看出来的情绪。岁月从他身上带走的东西,在这个少女身上还留有许多,丁赖特却不得不被这纯粹的感叹声给迷住。这是没有任何目的、任何算计的单纯感叹声。

飞马长长的翅膀在左右如同波浪般挥动着。丁赖特背后那纯白色的斗篷像捕风的网一般飘扬了起来。凯特完全没有感受到丁赖特认为她一定会感受到的惧怕。大概因为是晚上才会这样吧。虽然在非常高的高度飞行着,凯特所能看到的却只有巨大的黑暗,以及散布其间的几点星光。而露米娜丝的光芒在天空中似乎忽远忽近地闪烁着。

但是这并不是一般的黑暗。那是完全包围身体四周,还一直延伸到视野极限处去的黑暗。如果是一般的人,在大平原上迎接夜晚之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但是那也跟现在包围凯特四周的黑暗是属于跟本不同的层次。就算身处大平原上,也大致可以看得见脚下。然而凯特的脚下却只有无限的黑暗。完全与周围隔离的断绝感和孤立感对八岁少女而言并

不恐怖。因为她抓着的强有力手臂、她靠着的宽阔胸膛、左右舞动的飞马那雪白的翅膀,似乎正在对她说着悄悄话。安心吧!因为我在这里。

“妈妈在哪里?”

突然冒出来的疑问让丁赖特慌了。凯特将头朝后一靠,靠到了丁赖特的胸膛上。

“虽然已经飞上了天空,但是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到妈妈。她在哪里呢?”

“啊,您想、想坐飞马,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咦?”

“所以您是因为想要见妈妈才飞到天空中的吗?”

丁赖特的语调中混杂的恐惧让凯特十分不安。小孩子从大人的话里面感受到的通常并不是词汇的内容,而是语气。这其中虽然也是因为有很多词汇都听不懂的关系,但更多是因为小孩子特有的敏感。所以凯特用有些不安的词汇说:

“对。黛安说过……妈妈在天上……”

丁赖特内心同时产生了无数个想法。其中最具压倒性的就是葛雷会不会看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骑着金克莱飞上来救自己的荒唐希望。但是这个希望的主角现在正被穆史塔巴巨大的躯体压倒,喊着:“你是希望等我死了以后把金克莱拿去做烤肉吧?”之类的话,就算他清楚知道丁赖特的处境,恐怕也很难飞上来。

“妈妈应该在更高的地方。”

丁赖特无意识中非常佩服于自己的回答。原来我口才这么好啊!然而凯特的回答却让他绝望了。

“那就再往上飞吧。”

“她在那、那么高的地方。连赫斯伦都上不去的地方。”

“……你说谎!”

凯特尖锐地说,将头朝后一撞,撞上了丁赖特的胸膛。从丁赖特的立场来看,感觉等于是被钉头锤打了一锤。

“别说谎了。我知道你在说谎。快飞上去!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凯特这样说了,而且还在不断用后脑勺撞着丁赖特。丁赖特如果穿着胸甲,恐怕马上就会受伤,还好他穿的是硬皮甲。

“这不是谎话。您这样头会扭到的。别这样!仕女凯特。”

“我才不要!只要你不飞上去,我就一直撞你喔,往上飞!快点往上飞!”

凯特一面这样说,还是不断将头朝后面撞。丁赖特不得已放下了缰绳,抓住了凯特。

“仕女凯特!听我的话……”

然而这是错误的动作。丁赖特一放开缰绳,凯特就像等了好久似地,从丁赖特的手臂中溜了出来。凯特一把抓住了赫斯伦的缰绳。她具有的一切骑术知识,就只有远远地看过朱力奥市长或其他警备队员骑在马上的样子,但是凯特却毫 不犹豫地抓住疆绳一拉。

“快往上面飞!”

然而就只是这样而已。赫斯伦只不过是将头朝后仰了一下,但高度却没有提升。想要操纵马,光靠缰绳是不可能的。在三次元空间中,光靠拉缰绳,飞马也不会往上飞。凯特满面疑惑地望着赫斯伦,再次大喊:

“往上飞!快往上飞!笨蛋呀,往上飞啊!”

凯特放下缰绳,改抓赫斯伦的鬃毛,然后用她小小的手用力一拉。然而觉得很烦的赫斯伦却把头一甩,差点就害凯特失去了重心。如果丁赖特没抓住凯特,她应该早就直接朝地面坠落下去了。

然而凯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危险,还是只知道拚命拉赫斯伦的鬃毛,甚至连脚都开始踢了起来,丁赖特必须紧紧搂住凯特的腰。

“仕女凯特.凯特!不要动!”

“往上飞,往上飞呀!快往上飞呀!快去找妈妈!可恶的飞马,你是笨蛋吗!”

凯特用尖锐的声音大喊。因为必须要抓住缰绳,只能空出一只手的丁赖特用空的那只手抱住了凯特,他必须用下巴压住凯特的头。

“凯特!”

“呜哇哇哇!”

凯特的哭声直接爆发了出来。听到少女叫喊出的哭声,丁赖特闭上了嘴。被丁赖特深深抱在怀中的凯特哭到都快开始干呕了。

“凯特……仕女凯特。拜托,我拜托您别哭,凯特。”

“呜,呜!呜哇……可恶的飞、飞、飞马!你坏、坏死了!往上飞,快往上飞呀,不然我怎么能、能见到,妈妈,呜哇!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呜哇哇!”

“嘘~……别哭了,仕女凯特。你不可以哭。不然你妈妈会很难过的。”

因为先用下巴压住了凯特的头,所以丁赖特的话听起来含糊不清。但是这些话很直接地传给了凯特。凯特并没有因此停止哭泣,还是用不断流泪的眼睛看着丁赖特。

“你不可以哭。这里是高高的天空上。仕女凯特就算是在地上,妈妈也会听着你发出的一切声音的。何况在离妈妈这么近的地方,凯特如果哭的话,妈妈更是一定会听到的。这样妈妈会多难过啊?”

“快飞上去,如果能遇见妈妈,我就不会哭了。快飞上去嘛。”

“这是不行的。仕女凯特……你知道乌鸦为什么会变黑吗?”

虽然还在忙着哭泣,但是凯特敏锐的心灵还是展现出了好奇心。凯特用啜泣般的声音说:“乌鸦?”

丁赖特内心中长长叹了口气,说:

“从前乌鸦并不像现在这样黑。不要说黑了,它们还拥有最美丽的羽毛。”

“骗~人。”

“这是真的。乌鸦原本拥有只要看过一次,一辈子就都无法忘怀的美丽羽毛。”

丁赖特说话的同时将手伸向后面抓起了自己的斗篷,帮凯特擦了擦脸。丁赖特巨大的手将凯特的脸全都盖住了,凯特有点喘不过气。丁赖特用平静的语气刺激着凯特的专注力,说:

“可是有一天乌鸦想,自己明明就是世上羽毛最美丽的鸟,但鸟中之王却是秃鹰,这是非常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然而直接打起来,乌鸦却又不是秃鹰的对手。所以乌鸦决心要成群结队。在那之前,乌鸦也跟秃鹰一样是独来独往,并不喜欢结伴出没。但是从乌鸦决定将秃鹰当对手的那一刻起,乌鸦就开始成群飞来飞去了。”

凯特的啜泣渐渐停了。丁赖特用带着微笑的表情继续说:

“因为乌鸦这样大群地飞来飞去,所有其他鸟类都吓得逃走了。在鸟中速度最快,被称为鹰王右臂的游隼觉得不能再放任乌鸦这样横行霸道,所以飞去找独自住在高耸峭壁上的鹰王。就算是游隼,要飞到鹰王的居所,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最后精疲力尽的游隼连挥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爬上岩壁,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达了鹰王的宫殿。因为在岩壁上爬,游隼的爪子被磨得很尖,喙也变得臀曲了。从这时起,隼就拥有了尖锐的爪子跟弯曲的鸟喙了。

“鹰王听到隼告的状,但是并没有即刻出发去处罚乌鸦。鹰王先让太疲累的隼去休息,然后将自己的大臣戴胜鸟给叫过去。鹰王要戴胜鸟去传达它的命令说,乌鸦成群结队没有关系,但是不可以对其他鸟类造成伤害。戴胜鸟为了将鹰王的命令传出去,从高高的峭壁上面飞下来寻找乌鸦。但是戴胜鸟身体小,胆子也小。一看到无数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的乌鸦,它吓得连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平常戴胜鸟头上的毛都平躺着,但只要稍微吓到,那些毛就都会竖起来。戴胜鸟对传达鹰王的命令连想都不敢想,就这样竖着头毛逃走了。

“看到它这样狼狈逃跑的样子,乌鸦们大声地嘲笑着。它们聚集了更多同类,横行天下。乌鸦抓住了鹤,把鹤的脖子跟腿都给折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得半死的猫头鹰赶紧躲到树洞里,之后就只有晚上才敢出来。勇猛的鹄子迎战乌鸦,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瘀青。鸡也被吓得从此不敢在天空中飞,只敢在地上跑来跑去。

“在高高的峭壁上望见这景象的鹰王再也无法忍耐了。所以鹰王派出了它身边的魔法师,也就是雷鸟,想用风暴来将乌鸦们全部都一次扫光。这时荣光的亚色斯告诉了鹰王一个不杀掉乌鸦也能让它们乖乖听话的计策。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乌鸦百姓灭亡的鹰王接受了亚色斯的计策。”

“什么计策呢?”

“这个我们等一下再慢慢说。无论如何,鹰王打算再次派一个信使去找乌鸦。但是其他鸟都知道戴胜鸟的下场,所以不敢担负起这个任务。虽然想派勇猛的游隼去,但是爬到峭壁上之后,游隼就生病了,到这时都还趴着在休养。这时火鸟站了出来。火鸟接受了鹰王的命令,前去寻找乌鸦。火鸟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羽毛无比美丽的乌鸦啊!鹰王这

么说:够资格的鸟才能够当鸟中之王,所以给我看看你们的资格吧。我们来比赛一场。我跟你们乌鸦同时出发,先到达天空尽头荣光的亚色斯那里的,就是鸟中之王。’

“乌鸦接受了这个提议。所以在一切鸟类的注视下,鹰王与乌鸦开始了比赛。鹰王慢慢从高耸的峭壁上飞起,而乌鸦因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鸟中之王的自信,急急忙忙地开始飞。因为鹰王的起点是高高的峭壁,所以乌鸦就更急了。乌鸦赶在鹰王之前就冲上了高高的天空。

“但是一阵子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鹰王不但不着急,反而还故意慢慢地飞,在天空中盘旋绕圈圈。飞在前头的乌鸦根本没看见这件事,它们一心只想着快点到达亚色斯那里。结果乌鸦就飞到了太阳的附近。太阳可怕的强烈光线将乌鸦们的翅膀跟身体都烧焦了。因为阳光太过炽热,乌鸦们发出了惨叫,将嗓子都叫哑了。结果乌鸦放弃继续飞行,只好降到地面上来。但是它们美丽的羽毛都被烧黑了,其他鸟也都开始嘲笑乌鸦。乌鸦不再美丽,再也没有当鸟中之王的本钱了。

“但是鸟类中的法律学者猫头鹰却指出,连鹰王也没有飞到亚色斯那里去,其实鹰王只是在原地盘旋而已,所以这场比赛根本就没有胜利者。但是鹰王却满足于让乌鸦们再也无法靠美丽的羽毛自夸。然而因为比赛的胜负不清不楚,有几种鸟也不再承认秃鹰鸟中之王的地位。其中火鸟感受到的挫折最大。因为它穿梭其中促成的比赛其实只是一场骗局,

而它成了被利用来欺骗乌鸦的工具。火鸟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投身于火焰之中。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看到火鸟这么富于正义感的行动,大大地感动了,将祂的秤台折断,将秤锤抛弃。因此火鸟才能在火焰中复活。之后火鸟就可以透过燃烧自己永远持续地复活过来。所以它虽然也是鸟,却不受鸟类之王秃鹰的管辖,而是直接受到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支配。”

“喔喔。”

凯特的眼泪不知何时起已经停了。听到她的感叹声,丁赖特觉得心里一紧。

“懂了吗,仕女凯特?如果在天空中飞得太高,就会像那些乌鸦一样喔。灵魂飞上去是没关系啦,可是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会被阳光烧焦的。”

居然说什么‘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丁赖特的眼中带着苦笑。虽然凯特确实活着,但我自己是真正活着的吗?一瞬间丁赖特感到了无法忍受的孤独感与侮辱感。在无法自己说明的情绪风暴中,丁赖特咬紧了自己的牙齿。

然而沉浸在自己想像中的凯特并没有发现丁赖特的情绪已经急遽地变化了。凯特用不屈服的表情说:

“可是现在不是晚上吗?”

听到凯特这句话的瞬间,丁赖特好不容易寻回了理性。现实感。丁赖特将自己拚命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然而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拚命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与现实的连接点。与他有连接的时代三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他是个时间的孤儿。

但是现在被抱在他胸前这个难缠的幼小少女让他与现实连结了起来。如果是葛雷与穆史塔巴,认为只要与死亡骑士战斗,自己就已经成功地与这个时代连结了。但凡事严格的骑士丁赖特却在无意识间抗拒靠着憎恶与暴力来归属于这个时代。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跟这个时代连结了。靠的是一个难缠的瘦小少女。

丁赖特笑着说:

“我们飞着飞着,太阳就出来了。飞得那么高就会那样。”

凯特没办法再抗辩了。再加上刚听完一个很长的故事,要马上再哭一次好像也很不自然。小孩子并不像大人有那么多的执念。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叫他来吃好吃的饭,他也可以马上就把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小孩。如果再长大一点,也许就会怎么讲也不听,还是继续玩他的,最后被妈妈拧着耳朵拉上饭桌去,但很小的小孩子是不会这样的。

所以凯特回过头去看赫斯伦的鬃毛,然后用放弃的语调很痛苦地说:

“那么我看不到妈妈了吗?”

“是的。虽然很可惜,但是您的母亲……”

丁赖特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丁赖特没办法接下去说,只是低头看着凯特的后脑。发现回答讲到一半就断了,凯特觉得非常奇怪,转过头来看丁赖特。

“为什么不说了,丁赖特大人?”

“啊,那个……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丁赖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万一,我是说万一……何况这个万一根本不是‘万一’,其实这件事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发生。

连原本生活在三百年前的我也都复活了。这么说来,凯特的妈妈没有复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所以,你对她说了吗?”

“不,我什么也没说。”

“干得好。”

丁赖特回到举办酒宴的空地之时,朱力奥市长与穆史塔巴互相拥抱滚到了地上,葛雷到这时还躺在地面上唱着伊斯骑士团的团歌,警备队长罗塔斯则是为歌声献出了热烈的掌声。索罗奇将背靠到酒桶边上坐着,也是唯一还维持精神正常的人。

丁赖特拿起了还剩下半瓶酒的瓶子,找了一下酒杯然后又放弃了,他将整个瓶子拿起来喝了一口,说:

“为什么说我干得好呢?”

“咦?居然问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她的妈妈什么时候会复活,不想太早就给她希望,所以才一直闭着嘴巴。但是从魔法师大人、我跟我朋友的情形来看,她妈妈复活的机率难道不高吗?”

索罗奇皱起眉头看着丁赖特,然后将靠在酒桶上的背坐直,端正了自己的姿势。他直视着丁赖特,说:

“机率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不应该发生。”

“咦?啊……!”

“从首都来的那位名叫杉森的青年说过,他会为了终结这个事态而尽一切努力。我也赞成他这样的说法。不只应该把那些死亡骑士送回原本的时间当中去,我跟你们也应该要回去。还有那个名叫凯特的少女的妈妈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一时之间忘记了。”

丁赖特用很沉痛的语气说。索罗奇对于这沉痛很惊讶,说:

“呜。你好像也跟葛雷与穆史塔巴一样,对这个时代渐渐产生了感情。所以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

“没关系。我已经懂了,所以您也没必要再说了。”

“是吗?好。请不要忘记,我们是应该要消失的人。”

老人的智慧是很难忽视的……丁赖特看着索罗奇这么想。虽然一直维持着与葛雷相似的愉快程度,但索罗奇毕竟跟葛雷是不同的。就像葛雷毫无任何想法地享受着自己的复活生涯,索罗奇也接受自己复活的事实,并且也享受着,但是他跟葛雷不一样,他从没忘记过自己必须要再次消灭这件事。

这还真是令人难过。丁赖特苦涩地微笑了一下。不久之前他的心才接受了这个时代,但才刚接受就又听到自己必须与这个时代切断关系。

丁赖特再次拿起酒瓶,看了看亮红的东方天空。他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整理自己的心晴。

空虚的夜正在渐渐流逝着。

“凯蒂.戴西。”

“你再这样叫我,我就叫你阿朱市长大人喔。”

“那就惨了。好吧,凯特.戴索罗。为什么晚上从寝室里溜出来昵?你把黛安弄得担心得不得了,甚至昏了过去啊。”

对于这一点,凯特无话可说。实际上丁赖特与她再次回到大地之时,市长官邸因为黛安昏倒的事情,混乱得跟被捅过的蜂窝一样。黛安一定是觉得她被死亡骑士的歌声吸引住,自己不知不觉间跑出卧室的窗户所以才昏倒的,对市长官邸那些惊慌失措的人而言,这种说法也发挥了相当大的说服力。

“你说丁赖特拥有飞马。所以……”

她并没有说‘我想要飞到天上找妈妈’。但是已经从丁赖特那里听说过事情始末的朱力奥巿长轻轻点了一下头。凯特很吃力地将自己想说的话接了下去。

“巿长大人,你可不可以跟丁赖特大人买那匹飞马?”

“买飞马?你叫我买?”

将肯顿的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部变卖成现金,那也许可以买得起吧。朱力奥市长看着凯特的脸满是不知所措。但是凯特却面带一副‘自己想到的是非常好的主意’这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回望着朱力奥市长。

“是的。市长大人如果能够骑飞马,那就太棒了。去打猎的时候骑飞马就更加安全,出差的时候坐飞马也可以更快来回啊。那不是太好了吗?”

“……然后偶尔也可以让你骑一下,对吗?”

“嘿嘿嘿。”

“凯蒂.戴西,飞马是很贵的。”

“有多贵?”

朱力奥市长烦恼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说:“一千赛尔。”

这话还真是可笑。连好一点的骏马也值一百赛尔,飞马怎么可能只卖一千赛尔。(如果只用十匹马的价钱就能买到一匹飞马,那人们应该会疯狂购买吧。〉但是朱力奥市长却认为,只要给她五十分赛尔的钱就能够出卖良心的八岁少女所能搞懂的最大数字,就只是一千赛尔而已。实际上凯特也的确是不发一语地看着朱力奥市长。看着那个表情,朱力奥市长爆笑了出来。

“早上该看的书看完的话,找个时间跟黛安一起到城墙上面去。”

“咦?”

“天空三骑士中的穆史塔巴与葛雷说很想见你。其实应该邀请他们到家里来才对,但是他们防守城墙,无法抽身,所以也只好这样了。记得打扮得干净整齐点,不要失礼了……”

“黛安!戴--安--!我要到城墙上了--!黛--安--!”

凯特在朱力奥市长还没把话说完之前,就冲出房门开始大喊。砰!凯特跑出去的时候踹门发出的冲击声逼得朱力奥市长紧紧闭上了眼睛。

凯特那天早上显现出的浮躁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凯特挥动着双臂跑过走道,将洗衣篮撞翻,还在阶梯上踏空,然后摔了一跤。打开门的时候发出的噪音让人觉得似乎门差点就被打破了,穿过门之后又没有把门关好,读书的时间她差点把书柜撞坏,然后整个人趴在书上面不断说着‘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她使出的这类转移焦点的战术连黛安都

快被逼疯了。

到最后整个人都快累瘫了的黛安制止了凯特把袜子穿在鞋子外面,接着好不容易才成功帮她穿上了外出服。

“小姐,小姐,您的行动一定要优雅才行。在伟大的大魔法师大人与各位高贵的骑士大人面前绝对不可以做出失礼的行动。”

“我知道啦,我知道。走吧!”

黛安用放弃的心情为凯特的外出进行准备。但是从凯特看来,不,应该说从其他所有人看来,黛安的外出准备花了太久的时间。在心中早已是远方日出之国的骑士在来来去去忙碌着,这一点黛安与凯特也是一样的。

结果兴奋的凯特与跟她一样兴奋但是隐藏在内心里的黛安正式走出官邸大门,是在下午茶时间快开始之前。

春天的肯顿空气十分干燥。这一带全都是如此,这是因为越过褐色山脉吹来的北风在南部林地的黄土上吐出干燥的气息。所以将遮挡阳光的巨大帽子压低戴着的黛安努力按住帽子,不让它被风吹走。但凯特完全不在乎春天的阳光,还是很活泼地走在肯顿的大道上。看到她们的样子,居民都没办法隐藏住自己的微笑。黛安一手按住帽子,另一只手抓着蹦蹦跳跳的凯特,用尽方法要她保持气质。一到达城墙边,黛安感觉似乎连空气都不一样了。感觉头晕目眩的黛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哪!’

短时间设置起的露天熔矿炉那里,发出了敲打刀刃的巨大铁锤声。为了制作木寨而从市政府仓库中载着木材、麻绳、铁丝、铁钉等接连出发的车,以及将面粉与副食品运到兵

营去的车沿路发出嘎吱声,连拉车的牛马也都发出了很大的咆叫声。一旁的警备队员都整好队伍,接受着小队长级的长官给予的战术指示,另一边则是雷提祭司们让负伤者躺在空地上加以照顾,空地上一片吵杂。乍看之下,破坏神的祭司们去照顾受伤者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黛安根本没心思去想他们那副样子到底是好笑还是不好笑。

很有格调地走过这骚乱之处,对黛安而言是无法办到的事情。在快失了魂的混乱中,黛安拚了命地紧握凯特的手,开始从中进行强行突破。凯特就这样被拖着走,但是什么抗议都办不到。恶狠狠地环视周围走着的黛安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眼熟的人。手臂上绑着丝巾,在这一片混乱中悠然地走着的男人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

“史、史官大--人!史官大人!”

“咦?这不是黛安吗?还有凯特小姐?”

希顿波利史官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两个人走过去。黛安面带着露斯修雷因战役中,雷伯嘉.修雷因将军看到凯纳,卡须勒出现时那种高兴的表情,走向希顿波利史官。

“差点就碰不上了。很高兴看到你们。可是到底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

希顿波利史官用‘野战司令部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战斗,你居然把小孩子带过来碍事,是不是脑筋有问题’的表情看着黛安。但是遇到希顿波利史官之后太高兴的黛安却没看懂这个眼神,气喘吁吁地说:

“啊,市、市长大人要我们过来。他、他说要把凯特小姐介绍给天空骑士们……”

“你说什么?不,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居然把你们叫到前线来?”

“是,是!当然市长大人想邀请他们到家里去,然而天空骑士们说不想离开城墙边。”

“喔,是这样吗?啊啊,凯特小姐,听到我不太同意你们过来,你的嘴唇马上肿了三倍啊。你嘴巴嘟成这样,看起来跟半兽人差不多了,要不要把嘴收进去?”

“希顿波利史官大人!”

希顿波利史官呵呵笑着,护送着两人。跟在史官的后面走,黛安找回了能够用更平稳表情环视四周的余裕,但也因而皱起了眉头。

就算在平时,警备队员手上拿的武器也会放出可怕的寒光。作为以杀戮为目的的工具,武器的周围都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近的可怕气息,但同时却也是种吸引人的气息。更何况因着与死亡骑士们的战斗,所有的武器都直接展露在春日的阳光之下。肯顿城墙下一时间被吓人的杀气围绕着。武器反射出的光十分耀眼,同时也让人感到某种血腥味。黛安必须屏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黛安能办到,她会想遮住凯特的双眼之后跑回去找市长大人。凯特双眼大睁,看着那些呻吟的伤兵以及熔矿炉中喷出的火星。露天熔矿炉喷出的热气让人视野模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热气将黛安逼得全身都缩了起来,但是凯特并不介意。对于洗澡或换衣服这类奢侈要求连想都没想过就直接坐在泥地上休息,浑身肮脏不堪的警备队员看到了黛安与

凯特,对她们露出了微笑,黛安从那微笑中感到了牙齿打颤的恐怖。但是凯特却很温和地还以问候。看到那彬彬有礼的样子,黛安每次都没办法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很有耐性地等待凯特把招呼打完。

“她看起来完全不怕。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没错。丁赖特之所以会乖乖地让她骑上赫斯伦,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小鬼胆子太大了。您认为呢,魔法师大人?”

“嗯……我并没有养育小孩子的经验,所以不清楚小孩子的胆子怎么样。小孩子的胆子难道可以打败天空骑士吗?”

从城墙上低头看着下方的黛安与凯特,葛雷、穆史塔巴与索罗奇互相开着这样的玩笑。三个人故意用丁赖特能听到的音量说,但是丁赖特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一个劲望着城外的原野。老实说,丁赖特觉得如果现在死亡骑士冲进来就好了。当然不久之后他也会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进行深深的反省。

“哎呀,是史官大人啊,欢迎您大驾光临,我好高兴。再加上有两位美女相伴,乐趣可是加倍啊。”

葛雷对爬到城墙上的希顿波利打了个油腔滑调的招呼。希顿波利则是很温文地行了个注目礼。

“四位的活跃使得整个肯顿骚然,大家都没法好好躺在床上睡觉了。这里的这位少女是市长大人的莫逆之交,汤玛斯,戴索罗的女儿凯特,戴索罗小姐。这位小姐是市长大人所聘请的黛安。”

凯特以惊叹的表情看着天空骑士 。她还不具备鉴别成熟男人的眼光,但却能在从天空骑士葛雷与穆史塔巴身上感受到相当大威压感的同时,也能感受到魅力。当然已经懂得看男人的黛安就更不用说了。天空骑士的身上同时存在成熟与活力,愉快与严属。

葛雷微笑着说:

“你好吗,小姐?我叫葛雷,惠德伦。我的个性喜欢好人,但是更喜欢坏人。因为我可以折磨那些坏人。”

凯特轻别膝盖行了个礼。

“很荣幸能认识您。您是骑狮鹫兽的骑士吧?那个,狮鹫兽能够飞多高?”

葛雷并没有从丁赖特那里听到之前发生的事,所以照实说:

“飞多高?连天国都上得了啊。”

虽然葛雷的‘照实’就只是个玩笑,但是凯特眼睛眨了几下,说:

“那个,不会被太阳烤焦吗?”

“啊!原来你很清楚嘛。这个一直都是问题。有时候不小心飞得太高,头发都会被烧焦的。”

葛雷这样说完之后,对自己开的玩笑笑了出来。穆史塔巴摇摇头,说:

“别开些不好笑的玩笑。凯特,戴索罗小姐,我是穆史塔巴,哈宾斯。”

“是的。您是翼龙的骑士吧?可是翼龙在哪里呢?”

“你是说艾拉吗?我叫它去吃东西了。它应该在附近森林猎食。”

“是的……翼龙能够飞多高?”

“其实飞得也不是那么高。艾拉有惧高症,不喜欢飞到太高的地方。”

黛安与希顿波利必须努力压抑才不会爆笑出来,但凯特却露出‘是这样吗’的疑惑神情。嗤嗤笑着的葛雷臀下腰,窥视着凯特的神情说:

“可是凯特小姐为什么想要飞到高高的地方?飞到天上去,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啊,结果就只能看看地上。所以飞到高高的地方其实并不怎么有趣的。”

“我想见妈妈。”

葛雷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消失。但是那笑容跟之前甚至有点轻浮的笑并不相同。葛雷就这样用手撑在膝盖上,和蔼地说:

“妈妈在天上吗?”

“嗯,没错。我本来还以为她在坟墓里,可是黛安说不是这样。她说妈妈到天上去了。所以我现在都不去坟墓找她了。”

葛雷疑惑着,黛安的眼中则是噙着眼泪。她之前常发现小少女凯特突然人影就不见了,原来她是到妈妈的墓前哭泣,然后就在那里睡着了。疯狂寻找凯特的黛安有一次在墓前紧抱住凯特,跟她说妈妈已经到天上去了,不要再到坟墓来找妈妈了。从那次以后,凯特就不再突然消失了。

葛雷点点头。

“对的。妈妈会待在天上。嗯……凯特小姐。小姐现在住在市长大人的宅邸里面吧?那么你可以自由进出市长大人的书房或办公室吗?”

“咦?跑进去的话,我会被骂得很惨的。”

“对的。不管是凯特小姐还是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无法随意在那上面出入的。那上面〈葛雷伸出手指,有些滑稽地指着天空。〉不只凯特小姐的妈妈在那里,众神也都在那里。人类随意进出诸神的地方,会把神搞得不安宁的。知道了吗?”

凯特觉得这样的说明很合她的胃口 。如果有祭司听到葛雷这番把人类的办公室与诸神的空间混为一谈的说明,也许会大摇其头,但是这让凯特一下子就懂了。然而搞懂了这番说明之后,凯特却又把葛雷弄得不知所措。

“那偷偷上去不就行了吗?”

“……你有偷偷进过市长大人的书房吗?”

“您怎么会说这种话!这是非常失礼的。您把我看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凯特真的摆出一副名誉遭受侵害的仕女样子,抬起了下巴用尖锐的声音说,所以葛雷一面嘻嘻笑着一面前后点着头。

“喔喔,对于这个误会,我在此道歉。无论如何,想要避开众神的眼光偷偷上去是不可能的。因为祂们毕竟是神啊。懂了吗?”

凯特脸上出现了丧气的表情。丁赖特与葛雷虽然说明的方式不同,但给的却是相同的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到那边角落里去站着!凯特用死心的声音说:

“我知道羞耻了。”

葛雷听了这个答案犹如失了魂似的,在远处装作没听到的丁赖特则是不小心发出了嗤嗤声。索罗奇简单地说出了对凯特的感想。

“真是位可爱的小姐。”

凯特刻意朝着索罗奇光彩夺目地一笑。葛雷马上也跟着微笑了,接着对站在远处的丁赖特背后高喊:

“喂,丁赖特!只要再等个十年就可以了。等到这位小姐满十八岁的时候怎么样?”

“不要拚命讲一些根本没有听的价值的废话。”

丁赖特不只用言语,还用行动让葛雷的话变得完全没有听的价值。他连身体都没转过来,就这样讲了出来。葛雷呵呵笑着转过身,跨坐在城墙上说:

“丁赖特真是幸福。因为他复活得特别有价值。能与这么可爱的小姐同骑一匹马。哈哈哈!”

“我不是叫你别说了?”

丁赖特用压抑的声音这么说,葛雷还是毫不顾忌地继续对索罗奇说:

“呜呜。时隔三百年复活之后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战斗,这也是个问题啊,索罗奇。”

索罗奇稍微皱眉,说:

“所以呢?”

“还说所以呢?这不是没有任何价值吗?”

“为了寻找到价值,你打算做什么,葛雷?请别忘记,我们原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如果拿那些死亡骑士当对象,我们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我们绝对不该帮忙,也不该害他们。这是因为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存在在这里。”

葛雷转过头,望着索罗奇。索罗奇从他的眼中感到了不安。那双眼睛不是他所知的葛雷的眼睛。虽然脸上仍带着微笑,但索罗奇觉得似乎从微笑背后捕捉到了某种东西,而且那某种东西是非常可怕的。

“喔,对的,索罗奇大人。但是对于我们消耗一些这个时代的酒,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真是的!其实昨天晚上已经消耗了不少了。哈哈哈。”

看到葛雷的笑容,索罗奇稍微丧失了对自己感觉的信心。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不是看错了?葛雷直接转过身,以凯特为对像开始喋喋不休,同时开始折磨着穆史塔巴。

“仕女凯特,要不要我跟你说说勇猛的穆史塔巴第一次得胜的故事?那是他十五岁时的事情。感觉秋天的落叶落在他心中的某一天,穆史塔巴迷上了大公妃子的一个女仆,完全就像失了魂似地……”

“葛雷.惠德伦!”

葛雷充分发挥了身为天空骑士首领的权限,让穆史塔巴的抗议沦落得比狗叫还不如。他诉说着的冒险故事中,将穆史塔巴说成就像一个趁着黑夜出动的刺客,然而口中叼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朵玫瑰,侵入了大公妃子的寝宫。葛雷坚持说完这个有趣的故事,结果把黛安弄得笑了起来,不断拍打着希顿波利史官的手臂。“呜哇哇,我的手!”希顿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没昏过去,不过却露出一张简直跟尸体没两样的脸。看着这一切所有的状况,索罗奇没办法再怀疑了。

‘好,那就等着看吧。这背后一定有些什么,不过现在还不太确定。’

第七章

宓小心地起身。她对草发出的窸窣声也十分小心,动作都是静悄悄的。

火堆已经熄灭,只是还冒着烟,周围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侯爵一行人都已经入睡,负责守夜的尼克也不断打瞌睡,来强调自己与其他人的一体感。装成睡着超过三十分钟以上不断偷看尼克的宓现在已经很确定了,所以就起身。尼克并没有醒来。

从睡觉的地方站起来的宓看着周围的男人好一会。

流浪者、逃亡者、叛乱者、被悬赏的男人们。如果用比较浪漫的方式去看,没有人比他们更像男子汉了,这些男人在远离安逸的野外用累到虚脱的姿态沉睡着。宓忽然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可是她又说不出这些人为什么可怜。无论如何,他们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宓搞不清楚。不过再见了。宓要走了。’

宓小心地从躺着的魁海伦与盖博之间走了出来。如果走对面,也就是经过哈修泰尔侯爵的身边,虽然更容易避开尼克的视野,但宓总是觉得经过侯爵的身边似乎不太好。所以宓连呼吸声都憋着,走向尼克。

‘心脏啊,宓的心脏啊,拜托你一定要安静。别打扰他的睡眠。’

宓按着自己的左胸,走到尼克的身边。她踮着脚尖,用小心翼翼的脚步远离尼克,屏住了呼吸。从露营的空地溜出来的宓终于成功绕到一棵大树的背后。宓将背靠到树干上,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由于原本对自由就毫不在意,所以宓最终也没有那种寻回自由的解放感,有的只是完成一件困难事情之后的安心感。宓背靠着坚硬的树,调整自己的呼吸。宓开始在森林中走着。

黑暗夜晚的森林中是一片寂静,一切的事物都在喃喃说着梦话。宓在其中用散步般的脚步慢慢地走着。雪琳娜已经入睡,露米娜丝还没到达天顶中央的时刻,夜陶醉于本身的静谧,静静地辗转反侧着。

宓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哪个方向才是肯顿昵?’

宓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噗哧笑了出来。这样子她还能算是聪明的逃亡者吗?宓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爬到树上去观察四周。宓选了一棵够高的树。一棵比其他树高出一大截的树映入了宓的眼帘。如果能爬到那上面去,应该可以看见肯顿的火光才对。

宓以那棵树为目标走了过去。

一阵子之后,宓到达了树下。摸索树干表面的宓觉得可能会很辛苦。她的手能够摸到的地方全都没有树枝。她沿着树往上爬了一点,然后才好像第一次抓到了树枝。还好因为树皮够粗糙,她才没摔到地上,但要爬这棵树显然是很吃力的事情。

宓蹲着,开始用手去沾地上的土。

经过夜晚森林的任何旅行者如果看到她这样蹲在树下用手摸着泥地,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当作精灵。但是这里并没有这样的旅行者,所以宓将双手沾上泥土之后,将手伸向树干表面。

“你打算做什么?”

宓慢慢转过了头。她的背后距离十肘的地方,有一个男人的黑影杵在那里。宓用丧气的声音说:

“我想要……爬到树上,侯爵大人。”

隐藏在树影里面,侯爵的样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隐约开始升起的露米娜丝之光直接照到侯爵的脚尖。投射在侯爵与宓之间的地面上的月光,就像一条铺在地上的青蓝色地毯,闪闪生光。

“你真是个很难搞懂的人啊。”

“是这样吗?”

侯爵将手指插到腰带上,侧身望着宓。被月光照射的剑环从侯爵的腰上发出锐利的光来。

“你逃出来,到此为止我还搞得懂。被人绑架了,当然会想逃出来。因为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行动,身为绑架者的我虽然不同意,但这是无可非议的合理行动。换句话说,如果是我自己被抓,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我就以愉快的心情开始跟在你后面了。”

“这样吗?”

“是的。可是成功跑出来之后,你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让我非常生气。你靠着树呆站在原地。为什么呢?”

“因为我忍住不呼吸跑到这里……”

“这样好像也很合理。但是其他人为了能逃到更远的地方,并不会忍住呼吸。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用走的?”

“咦?什么为什么用走的?”

“其他人在这样的时候一定拚命跑。不管会被树枝刮到手,还是会被石头绊倒擦伤膝盖,他们都不会在意。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用在月光下散步的那种步调慢慢走过来。但你的确是用走的,而不是用跑的。”

“是……”

“还有,你为什么要爬到树上?”

“我想看看肯顿到底在哪里。”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一般的逃亡者不会爬到一棵很容易被孤立的树上。如果树底下被追过来的人围住,就插翅也难飞了,还怎么逃呢?无论如何,逃出来以后你所做的全都是我绝对不会做的行动。”

“说得对。宓真是个不及格的逃亡者。”

宓点点头,侯爵只是静静地瞪着这样的她。对自己反省了一阵之后,宓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侯爵大人为什么要静静地跟在宓后面?你要放宓走吗?”

“不是。”

“还是想要从旁欣赏宓有多么愚蠢?”

“也不是。”

“如果不想放宓逃走,也不想观察宓的行动,那为什么不打从一开始就抓住宓呢?侯爵大人也做了让人很难理解的行动啊。”

“我是有理由的。而且你也能懂。”

“理由是什么?”

侯爵突然从树影中往前走了出来。宓看到月光下侯爵的身影从腿开始慢慢一点一点地出现。侯爵用比月光还青蓝的眼睛盯住宓,然后开了口 。

“因为我必须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与你做一件事。”

“跟宓……做什么?”

侯爵并没有停下脚步。宓发现侯爵逼近到已经不是一般人说话的距离了。现在他们近到伸出手就可以抓住对方,不,应该说侯爵已经抓住了宓的腰往他那边拉。

啪地一声,宓撞上了侯爵的胸膛,她发出了低声的惨叫。“呀啊!”宓用双手努力推侯爵的胸膛,环抱住她腰部的侯爵手臂却坚定地一动也不动。宓马上感受到两个人的力量差异,只能无力地抬头看侯爵。

“侯爵大人?为什么要这样?”

侯爵低头看了看一必的脸庞。那张脸上并没有出现侯爵所期待的表情。朝向侯爵的小小脸上只充满了疑问。

“怀抱野心的时候,人能选择的工具是各种各样的。有些人选择金钱,有些人选择地位,有些人选择武力。但是我选的是人。只要有人,他们为了得到金钱或权势,都会为我而战。这是非常合理的。人类世界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配合人类被打造出来的,就是人类世界。到头来人类世界中最有用的工具,就是人类本身了。所

以我要的是人。”

宓并没有进行任何回答,只是抬头望着侯爵。侯爵的脸离宓越来越近。

“我要你。”

侯爵的手臂上渐渐加力,宓在窒息的痛苦中抵抗着侯爵的体温。宓因为压迫感和热度气喘吁吁地说:

“要宓?”

“因为你能看见未来。这跟那些江湖术士算命师完全是不同层次的。”

“侯爵大人,宓说过了。宓看见的未来是……”

“已经固定的吧。但是我不吃这一套。难道未来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吗?”

宓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痛苦的目光抬头看着侯爵。侯爵好像想从她巨大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抬起头说:

“你不讲啊。可是你明明知道。就是为了要搞清楚那某样东西,所以我才把你弄来这里。不,搞不清楚也没关系。如果有某个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看穿了我所有的未来,我绝不能放着他不管。就算我不能利用这个人,至少也不能放任别人利用他来攻击我。所以我会把那个人放在我身边,把他变成我的。懂了吗?”

宓低下了头。然而侯爵的另一只手臂连忙绕到宓的背后抓住了她的头发,逼得她把下巴抬了起来。被强制抬起头的宓看着侯爵的脸逼近了她的鼻尖。因流浪生活而消瘦的脸上长满了刺人的胡须。凹陷的面颊上方,深深凹进的眼睛放射出吓人的光芒,直瞪着宓。

侯爵干裂的嘴唇靠近了她。宓闭上了眼睛,呻吟般地说:

“哈修泰尔侯……”

宓的话语结尾消失在侯爵的口中。宓紧闭的眼皮内侧浮着无数的光点在跑来跑去。蹂躏着宓微张的嘴唇,侯爵的口与舌喷出了火热的气息。侯爵缓慢而执着地探索着宓的嘴唇,就像想要让宓嘴唇的形状在他的口舌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一样。

结束了顽固的长吻,哈修泰尔侯爵抬头看宓,立刻皱起了眉头。宓闭上的双眼流下了眼泪。用紧闭的嘴唇对抗侯爵狂暴的亲吻,她嘴巴的周围整个都扭曲了。

侯爵一下子把一必朝地上推。

闭着眼睛的宓没办法抵抗,就这样跌到了地上。弯下腰盖住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的宓的身体,侯爵左手将宓挥动着的双臂往她头的上方按住,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宓闭着眼睛,想将头转向相反的方向。但是侯爵手上加力,逼着I必的脸正对着自己。

“睁开眼睛。”

宓的眼中噙着泪水,朝上看着侯爵。

“你有情人吗?”

“有。”

“你爱他吗?”

“爱。”

侯爵噗哧笑了。

“居然说你爱他。你别笑死人了。”

“我很爱很爱他。比宓自己的生命还……”

“你会跟他结婚吗?”

宓慌乱地望着侯爵。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快说!你会跟他结婚吗?”

“会。而且四年后宓就会失去他。失去他之后,等到生下孩子,宓也会死。你现在满足了吗?”

“满足了。你说你爱那个家伙,这全都是谎言。”

“不是的。宓对骞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事情都已经这样定下了吧。”

“咦?”

侯爵原本抓着宓下巴的手开始朝旁边移动。侯爵的手沿着宓脸颇与耳朵的轮廓线慢慢抚摸着,说:

“你只不过是在演戏。女主角是宓,男主角是骞。剧本上这些情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女主角宓爱上了男主角骞。所以你按照写好的剧本去爱骞。这就是你人生中的爱吗?”

宓饱含无限惊讶的双眼直盯着哈修泰尔侯爵。侯爵歪着嘴唇说:

“说吧。你在爱他之前,就已经看过自己爱他的样子了。我说得对不对?”

宓并没有回答。但是侯爵说的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侯爵的嘴唇又歪了。

“也许你在认识那个家伙之前,就已经爱上那个家伙了。也许你是为了忠实于剧本,才会认识他的。”

宓再次发出了无言的肯定。在第一次遇到骞的几天之前,十三岁的宓就知道自己的一只羊会不见,在寻找羊的途中会遇到自己一生的最爱。因为她是个未来漫步者。

“这算是爱吗?这算是人生吗?”

侯爵的嘴现在歪到没办法再歪的程度。他的右手粗暴地摸索着宓的身体。看着触摸自己的身体、以扭曲的面容笑着的侯爵,宓似乎也没冒出任何想法。

这就是我的爱,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并不是感受到爱就能去爱,并不是想要结合就能结合,也不能为了拥有像自己的生命就生下孩子。她看到了一切,也很清楚事情就是会变成那样。那里面并没有任何怀疑存在的空间。她所看见的未来,就跟现实一样清清楚楚。就像一般人没办法否认现实一样,她也无法否认未来。

这与她有很强的连结,不,这就是她本身。

“走开!”

宓猛烈地挣扎着,试着推开侯爵。就算最凶猛的半兽人被刀砍中,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狂暴的动作。侯爵稍微后返,马上举起了手。

“你!”

宓并没有闭上眼睛。她并没有抬头看侯爵的手掌,而是直视着侯爵的脸。她的眼中充满了一种透明,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侯爵举起的手突然变得很难打下。

凝视着宓的眼睛,虽然只让他停止了一次呼吸,但要马上打她一耳光似乎也很尴尬。侯爵无奈,只好侧身不再压迫宓,宓连忙坐起身整理衣角。看到这样的宓,侯爵发出了怒吼。

“我只是想要把你变回人类,你这愚蠢的家伙!”

宓看着侯爵的脸,面露讶异的表情。侯爵瞪了讶异的宓一眼,突然抓住了宓的双肩,一把拉了过去。宓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撕裂了,被拖到了侯爵的胸前。侯爵直视宓的双眼,说:

“你想像个笨蛋一样活着,然后像个笨蛋一样死去吗!我是在赋予你人生的意义、人生的价值!”

宓慌乱地望着侯爵,重复了他的话。

“意义?价值?”

“现在你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凡事都按照已经定下来的方式行动,那你根本就只是个杰彭的奴隶,不,只是个魔像而已。这还算是人生吗!然而要是你属于我,你就不会跟那个情人结婚,也跟四年后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要带一些不确定性到你身上。我要让你的人生有些混沌存在!这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我要你把人生的骰子抓在你手里!”

侯爵无法忍受愤怒。如果不去谈善恶,侯爵是个用自己的意志去开拓自己道路的人。叛国是最热情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一般人都会选择忍受不满,侯爵信赖的却是自己的意志,想要自己开拓出未来。

对于这样的侯爵而言,拥有能看见未来的惊人能力,却还要按照定下的命运来活,宓的这种生活方式让他愤怒得完全无法忍受。那比他最看不起的人中之虫还要更让他厌恶。这些虫子放任自己被巨大的命运席卷而去,但至少在一些小事上还保留了自己决定的权利。对于决定自己一生的爱,就算是处境最悲惨的人,也还是希望用自己的意志去爱。这份爱能不能有结果,在此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是宓却连这些都抛弃了。

“自己不去寻找爱,不去选择活着的方式跟死去的方式,那到底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你就要这样跟随着某种跟你无关的东西定下的计划来走吗!”

“没错,我就是这样!”

宓不甘示弱地跟他针锋相对地高喊。侯爵看着I必然起火焰的双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宓直瞪侯爵的双眼,说:

“你说什么?你在谈命运。侯爵大人连面对命运也想要反叛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这次换成侯爵学宓说话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

“请勿陷入自我矛盾。如果宓不能知道真正的未来,那对侯爵大人就没有用了。”

哈修泰尔侯爵打了个寒噤。宓指着自己对侯爵用很冒犯的语气说:

“侯爵大人就是因为宓能看见未来,所以才想要拥有宓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I必看到未来一必是属于骞的,不是属于侯爵大人的!所以侯爵大人是不可能得到宓的。”

“怎么可能不行?我现在马上对你下手,难道会不行吗!”

宓抬起下巴,好像要再次高喊回嘴。但是她并没有开口。侯爵可以看到宓的眼中一时间旋绕着不安与疑惑。当宓开口的时候,侯爵看到宓瞬间转变的态度,大吃一惊。

“这也是有可能的。”

宓低下头,似乎已经放弃般地说。侯爵不得已,只好将声音压低。

“什么意思?”

宓仍然低着头。侯爵很想抓起她的脸直接瞪着她的双眼,但还是忍住内心的焦躁等待着。最后宓终于说了:

“你知道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吗?”

“为什么?”

“因为宓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宓等了一下,给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时间,然后继续往下说: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来,但是现在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宓的能力其实并没有消失。宓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看到过去。但是未来却看不到了。换一个方式说,这代表未来已经消失了。”

“你说未来……消失了吗?”

“是的。所以宓为了掌握发生的情况,才会出来旅行的。因为未来照理来说是不可能消失的。”

“你所说的未来……就是跟你不爱的情人结婚,然后生下孤儿的未来吗?”

侯爵的话非常辛辣。但是宓静静地点了头。

“这是宓的不幸。”

“你居然这么认命,甘愿接受落在你自己身上的不幸!这不是伪善者才会说的话……”

宓突然抬起了头。

“侯爵大人自己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我?”

“侯爵大人又怎么样呢?不久之前宓说过未来正在消失,这也包括侯爵大人的未来。侯爵大人将会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也就是亡命者的状态。”

就是这个!宓在内心中小声地说。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侯爵大人。宓是非常邪恶的。哈修泰尔侯爵的脸就像雕像一样僵住了。他反问的声音比微风还要轻。

“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升到高高轨道上的露米娜丝发出的月光,让宓可以清楚地欣赏到侯爵脸上的表情。因为两人发出的交谈声,原本幽静的森林里面开始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宓直视侯爵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侯爵大人是朝未来射箭的人。”

“什么意思……”

“侯爵大人并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逃亡的吧?如果是的话,就应该躲到深山里去,而不会跑到这样开放的都市中,去进行一场匪夷所思的挑战了。侯爵大人有梦想的未来吧?这是为了复仇、为了野心,还是为了打造一个新世界,这个宓无法得知。但是我猜想侯爵大人拥有非常强烈的期望。看到侯爵大人对不带期望生活的宓发这么大的火,就可以知道这件事了。”

抬头直视宓的眼睛,侯爵一直到了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的眼睛,自己都会感到不安。那是一双随随便便就可以看见自己所看不到的事物的眼睛。

“但是如果侯爵大人要射的靶子本身都不见了,那不管侯爵大人的箭术再怎么神准,也都没有用了。如果未来本身不见了,侯爵大人能够活着的地方就只剩永远的此刻。侯爵大人将会永远都是个逃亡者。你应该不会被抓。被抓的逃亡者就不再是逃亡者了。但也不会变成其他的什么。”

“你说未来消失了……这是有可能的吗?”

侯爵的话中包含的巨大疑惑并没有对I必造成任何影响。宓低声地接下去说:

“人类已经拥有很多表达这些现象的词汇。漫长,无聊,单调,这些是用来形容局部时间停止的词汇。时间是很多道脉流。就算是合唱团,也不是在同一道的时间脉流中唱着歌。只不过在各自的时间中唱着各自的歌,听起来好像彼此配合罢了。如果这个时间差异扩大,那就根本没办法构成合唱了。音乐家会说,那只是没有成功合音罢了。但是未来漫

步者宓会说,他们彼此的时间并没有配合。”

“这根本不合理。时间只有一个!不然我们怎么能互相约定呢?”

“您连一次都没有打破过约定吗?”

“什么?”

“侯爵大人一定也有打破过约定。这就是因为侯爵大人与对方的时间无法配合。”

“这是什么诡辩!之所以打破约定,只不过是因为发生了无法避免的事件!”

“事件就是时间……侯爵大人。没有发生什么事件的空间,就是没有时间的空间。每个人都知道时间停止这回事。如果不是有意识地知道,就是本能上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人会无法忍受无聊呢?”

侯爵陷入了慌张。

“无聊?”

“人碰到快乐的事情就会快乐,碰到痛苦的事情就会痛苦。但是碰到无聊的事情,却什么也没办法做。人最讨厌的,就是什么事也没有。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种情况让人无法表达愤怒、无法高兴,也无法痛苦。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管是聪明人还是愚笨的人,都会去打一些无聊的招呼呢?招呼的背后其实就是在问:你这段期间是怎么过的,

是在确认你的时间是不是正常地流过。”

宓站了起来。侯爵看到她起身,但是并没有制止。宓背靠着树桩,低头看着侯爵说:

“无论谁都知道,侯爵大人。小孩子长大会变成成人,时间过去之后成人会变成老人。一般人都这样相信,实际上也就变成这样。但是那是自然而然就能达成的,相信没有人会对此有负债的愧疚感。”

能描述侯爵此刻心情的都是些令他哭笑不得的话。所以侯爵也没办法生气。

“你的意思是对于自己会老这件事,应该要感谢才行。对于自己亲密的人、亲朋好友一一死去,最后连自己也会消失,也是值得感谢的。”

“对,应该要感谢。这也是侯爵大人所说活下去的理由。人会老,也会死。侯爵大人会说不知道未来的模糊性是一种人生的祝福,但宓会说走向未来本身就是一种祝福。”

宓突然将肩膀缩了起来,就像她突然感觉很冷一样。宓的手突然动起来,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侯爵发现她正在忍着不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宓的肩膀抖了好一阵子,又继续用湿润的声音说:

“是的。宓将会爱上自己无从选择的恋人,会生下将成为孤儿的孩子,然后死去。就像按照命令行动的魔像一样,我会按照既定的路程生活。对此我仍然很感谢。那并不是其他人的人生,而是宓的人生。所以宓一定会变成那样的。”

说话的时候,宓的声音再次开始带着几分湿润。侯爵为了听懂宓啜泣声中的话语,必须发挥巨大的专注力。

“不管知道或不知道都没关系。侯爵大人对于自己能看清事物的眼光会觉得生气吗?因为有这样的眼光能看清痛苦,所以就生气吗?应该不会的。所以宓对自己看得见未来的眼睛也并不生气。因为这也是宓的一部分。侯爵大人对于自己没办法选择的父母会生气吗?应该不会的。宓对自己并没有选择的未来并不会生气。因为那是属于宓的……呜!”

“骞?你在想什么?”

骞转过身。

“是妮莉亚吗?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跑出来?”

妮莉亚故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给他看,说:

“还不是因为躺在床上,窗户外面传来身躯犹如魔像那么巨大的男人的脚步声。从脚步声来推测,那个人一定是个连脸也跟魔像一样僵硬的人。所以正确答案就是骞了,不是吗?”

骞噗哧笑了出来。

“我并不总是这样的。不过最近是比较少笑了。”

“对呀,对。看着你的眼睛,就觉得不像是会做出这种表情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月夜里还在后院中走来走去?”

“因为睡不着。”

妮莉亚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微微笑了笑说:

“嘻……我从窗户往下一看,吃了一惊。”

“吃惊?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这里徘徊着。”

骞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四周。但是再怎么看,那里也只不过是旅馆的后院。骞看着妮莉亚,追根究底似地问:

“你埋了什么吗?”

“咦?”

“你不是在这附近埋了什么东西的话,看到有人徘徊又何必惊讶呢?”

“呵呵呵!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几天之前,我在这里看过另一个人。那时也是像现在一样黑暗的深夜。”

骞突然感觉心里被揪了一下。

“宓在这里做了什么,漫步未来吗?”

“这么快就猜出来,对于对话的顺利进行是很好,但对于对话的有趣程度来说是非常不好。你说对了。她说有很多人在旅馆里面做梦,所以只好出来这里。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啦。”

“原来如此。”

骞的这句原来如此让妮莉亚很难再往下接口 。但即使如此,妮莉亚也没办法放着这男人不管。

骞徘徊在宓曾经坐过的地方,这让妮莉亚很惊讶。但妮莉亚并不是为了这件事下来的。一直在妮莉亚的口腔中打转的,都是些很可怕的话。你会在四年后死去。我也很清楚,你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会比较幸福。可是,就算你们会说我残酷,要我把这些东西一直藏在心中,我也实在受不了。我快憋爆了!

“你跟宓认识多久了?”

“十二年了。”

“啊,嗯。”

夜风吹起,呼~

“当商团的护卫武士有趣吗?”

“还算可以。”

“啊,嗯。”

夜风再次吹起,呼~

“月色很美吧?”

“是啊。这个季节进行夜晚旅行都无妨的。天气不冷,月光又美。”

“啊?嗯。”

夜风不停地吹,呼呼~妮莉亚想,风好像已经疯了。

因为说不出口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妮莉亚简直快要跳了起来。根本没能力感觉到其他人这种心境的骞只是冷冷地应付妮莉亚,根本没办法做到让双方之间的气氛比较舒服。

“你爱着宓,想跟她结婚吗?”

“是的,不是。”

妮莉亚意外地中意这种回答方式。但是她并不喜欢这里面包含的内容。妮莉亚面露讶异的表情来要求骞对这个答案进行说明。而这种表情连骞都看得懂。

“我喜欢宓……如果说我会爱上某人,在这广大的世界上,能够成为这某人的,就只宓。是的。我很爱她。但是我不会属于她。”

“为什么昵?”

“宓这样问的时候,我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把她弄得笑了出来。妮莉亚对这个答案怎么想呢?”

“还真可笑。”

“这至少证明我并不是个怪异的家伙。这个答案无论到哪里都能获得相同的反应。”

妮莉亚摇了摇头。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如果按照宓所说的来实现,宓今年就应该跟骞结婚才对。妮莉亚开始想:难道宓会对骞来硬的?然后就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开始脸红。还好月光掩饰了她通红的脸颊。

“真是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你的意思是你爱她,但是却不想跟她在一起?你难道不想没事抱抱她,无聊的时候亲亲她吗?”

“你的形容还真猥亵。”

“人原本就会想这样啊。事情原本就是这样。”

其实我脑袋里头都是些更猥亵的想法,嘻嘻嘻。妮莉亚内心中乐呵呵地等待着骞的回答。骞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举起了手,开始搔自己的头。这个体格健壮的汉子一副尴尬的样子,把妮莉亚弄得十分愉快。

“这个嘛……我不知道这样回答你接不接受,宓是我最珍惜的人。因为我爱她,所以当然也珍惜她。因为我珍惜她,所以也会爱她。不过希望你不要问我这两种里面哪一种比较接近事实。”

“这两种里面哪一种比较接近事实?”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个先哪个后。无论如何,我并不希望将我所珍惜、所爱的她绑在我身边。我是把宓当作她本身来爱。我从来没想过要用把宓当作‘属于骞的宓’的这种方式来爱她。”

妮莉亚皱起了眉头。她偏过头疑惑说:

“所以怎么样?你的意思是像爱风景或月色的那种爱吗?风景没办法专属于某个人,月色也……”

“其实也很难这样说。风景或月色并不会来爱我。那只是单方向的爱。但是宓爱我,所以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妮莉亚瞬间变得一副快哭的样子。

“乍听之下还有些合理,但越说就越不合理了。这算什么!这样计较来计较去的,算是真实的爱吗?真是让人头疼!我来整理一下,你听了就照我的问题回答。骞爱着宓。宓爱着骞。而且骞知道宓爱着骞,宓也知道骞爱着宓。对吧?”

“对的。”

“虽然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世上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发生这样的事情吧!这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很正常的爱。没错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么到底有什么问题?去跟她结婚啊。说到结婚,就好像非得有个正式的仪式不可,所以要我说,我会说更简单、更有真实意义的‘结合’这个词。”

“那就说啊。”

“……结合。骞你现在是在拿我当笨蛋耍吗?”

“不是这样的。”

骞微微一笑。妮莉亚看到他的笑容,感到了一些焦躁。

“好吧,如果我说‘你叫我说,我也说了,所以快回答吧!’那我就更像个笨蛋了。我就当个笨蛋吧。快回答!”

“我并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我跟她并不适合。”

“你是在自虐吗?”

“自虐是……很勤劳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我不是那种勤劳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居然说自虐是勤劳的人做的事?”

“如果想要自虐,就要先沉溺在自己的内心中,只关心自己内在的一切。然后要不断想有关自己的事情,对自己进行分析。这是只有勤劳的人才能办到的。一般人都会觉得,与其去想我是谁之类的东西,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哇!果然把我弄成了笨蛋。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海格摩尼亚出身的护卫武士个个都像你这样吗?”

“那是我个人的特质。”

“但我不同意你的话。就算是一般人,也常会想‘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不就是自虐吗?”

“那并不是自虐。自虐是指残忍地下手虐待自己。但是一般人说‘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这个‘我’说的常常不是自己,而是我身边的一些环境或条件。因为赌博将财产挥霍光的商人有可能会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这是指讨厌自己喜欢赌博的那一部分,并不是指讨厌整个自己。”

“整个自己?”

“是的。这一类的习惯是可以丢弃的。可以丢弃的东西就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呼。没办法戒赌的人恐怕更多吧。”

“这样说也对。但是这是丢弃简单或困难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可能丢弃的问题。妮莉亚可以抛弃自己女性的那个部分吗?有可能成为男人吗?不行吧。这并不是丢弃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跟这个比起来,抛弃赌博的习惯只是困难而已,却不是不可能的。”

妮莉亚就这样张着嘟得圆圆的嘴望着骞。

“你真是想太多了。大概护卫武士的生活太漫长太无聊了吧。骞是女人碰上都会逃走的那种类型。”

“是这样吗?”

“好!那么我们假定骞并没有自虐。我虽然搞不懂,但是看我们讲的话变得越来越难,我就先相信你好了。那为什么你会说出自己不适合宓这种很没自信的话呢?”

“就因为我爱她。”

“啊啊啊---知道吗,我们现在就像两只感情很好的蝙蝠拚命地追着对方屁股绕圈圈。如果真的爱宓,为什么不跟她结合呢?”

骞瞪了妮莉亚好一会。但是妮莉亚还是用不屈服的表情回瞪骞。骞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死角,所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骞发出的声音中包含着深深的疲劳感。

“宓是个未来漫步者。”

“呜哇哇!原来是这样啊。”

“不要讽刺我。要我讲出这些话是很难的。我希望能更舒坦地说出这些话。”

妮莉亚马上道歉:“对不起。”

骞烦恼了一下要讲什么,然后就直接坐到了地上。妮莉亚也跟着他坐了下去,将腰挺直,做出了等待骞讲话的姿势。骞用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再次搔了播头,然后很吃力地吐出以下这些话:

“就像我说过的,宓是个未来漫步者。她很清楚未来。她自己父母的死,她都早就看过了。虽然她母亲不是,但她的父亲是意外过世的。然而她……”

“我听说过了。她没有试图阻止。”

“是的,没错。宓没有阻止自己爸爸的死亡。这好像就是未来漫步者做事的方式。我们也许会觉得这很怪异,但这只不过是看不见未来的人本身很局限的想法。”

骞烦恼了一下,然后弹了一下手指,说:

“我们假定世上的人全都是聋子,可是其中有唯一的一个人听得到声音。如果那唯一的一个人弹起了竖琴,聋子们就会想:那个笨蛋家伙,如果要把线弄断,就应该拿把剪刀来剪,这样弹来弹去的有可能把弦弄断吗?”

妮莉亚满脸笑容。骞很感谢这个表情,说:

“这其实是个很差的例子。无论如何,从我看不到未来的立场来说,跟那些聋子也没两样吧。所以要找出能正确表达出宓的状况的实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说的是,宓不会出手去干涉自己看见的未来。”

“是的。”

没错。只维持了四年的婚姻,还有生下连名字也没机会叫的孩子,她都不会去拒绝。妮莉亚突然感觉泪水在自己的眼眶中打转。然而因为不想让骞看到自己的眼泪,妮莉亚很小心地将眼睛别了过去。骞继续往下说:

“这样说来,宓也看过她自己爱我的样子。”

妮莉亚慌忙将整个头转过去,差点连脖子都折了。

“咦?你说什么?”

“我再说一遍吧。宓在爱上我的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她会爱我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推测,不是吗?”

妮莉亚感觉喉咙哽住,无话可说。所以她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看着骞。骞的眼光从妮莉亚这样的脸上移开,落到地面的草上。

“我的猜想是很合理的。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对我的爱有点像是遵守某种规则产生的。不,应该说是按照既定程序走的一种仪式。基本程序是这样的:宓认识了骞。在长期的交往中,宓渐渐地感到心中产生了一种爱意,所以宓爱上了骞。爱成了一种按照既定的规则去进行的东西。不,应该说这些例子都不切合实际状况。因为是发生在未来漫步者身

上的事,所以要在一般人身上找到相似的例子,是十分困难的。”

“那、那么宓装出一副爱你的样子……事情变成这样……”

“说是装出来的,这有点太……无论如何,那是她所看到的未来的事实。”

“然而那还是虚假的呀!从头到尾都是莫名其妙!这跟美人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计划里面要爱就去照做,那并不是爱啊!”

“计划里面……是的。这话是对的。但是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是她所看到的未来的事实。”

“那个我不懂!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并不是爱!”

骞抬起头来看妮莉亚。他的眼中居然带有些许的愤怒,这让妮莉亚吓了一大跳。骞用很压抑的声音说:

“因为她是未来漫步者,所以她身上才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如果她不是未来漫步者,宓爱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她是个未来漫步者,感觉爱意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会爱了,所以这份爱就变得好像假的一样。你是这样感觉的,她自己也是一样的。不能同情她吗?”

“咦?”

“我问你能不能同情她。你不觉得她能看见未来,是件很可怜的事情吗?就算她是真正地爱我,但其他人只因为她事前已经知道了,所以就认为她只是按照计划去实行,所以这份爱就是假的。现在连你也这样说了宓这不可怜吗?”

在强烈的慌乱与激动中,妮莉亚很难搞懂骞所说的话。就像去执行计划表一样实现的爱这句话,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冲击。况且妮莉亚也很清楚这场爱情的结局。在这样的状况下,妮莉亚之所以没有将四年后的未来全都一口气说出来,并不是因为她的自制力很强,而是因为她感觉喉咙被卡住了,根本讲不出话来。到底他们这对男女有多荒唐啊!

“人们都说我是情感缺乏症患者。”

骞低声说。妮莉亚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倾听骞说的话。

“我认为这是很适当的评语。我活到如今的一生中,实际上跟激烈的爱、强烈的恨都是无缘的。虽然身为商团的护卫武士,但是我不爱钱,也不爱冒险。然而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可以说,我是无色无味的。但我还是爱着宓。连我自己也觉得很神奇。”

“那些都是假的!”

妮莉亚突发地大喊。骞用很郁闷的视线望着妮莉亚,说:

“你说是假的……就算那只是按照计划实现的爱,我就满足了。我所爱的人在命运这位监督者的指示下有计划性地给我爱,我就很感谢了。只要有这个我就满足了。我也不期望超出这以外的东西。”

“为……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所以我也只能猜想。宓可以跟我结婚,也可以不这么做。”

那就结婚啊!这句话已经冲到了嘴边,但妮莉亚还是等着骞继续往下说。

“但是宓应该很清楚。偶尔我也会想问她,但实际上却没有问。这是因为不管她怎么回答,我都没办法满意。要是她说我们会结婚,那我就会有一种被强迫一定要结婚的心情。要是她回答我们不会结婚,我又会觉得我这么爱她,但却又不得已不能跟她结婚。对吧?”

“是、是、是这样啊……”

“所以我也只有两种状况可以考虑。如果跟她结了婚,我一辈子都会用疑惑的眼光看她。我会想‘宓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感觉整个婚姻生活都好像是受到某人指示强制达成的,那么要幸福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如果我没跟她结婚,就算宓知道会变成那样,也跟我无关。我就没必要对自己最珍惜的她发出疑惑的眼光了。”

骞突然感受到汹涌澎湃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我也拥有能感受到这种心情的情感吗?骞望着天空,用哽咽的声音说:

“那就是……爱上未来漫步者的我所能做的事情。”

妮莉亚茫然地望着骞。

第六篇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第一章

“您难道不知道海格摩尼亚人个个都有精神问题吗?”

帕哈斯放下了酒杯,笑了出来。妮莉亚看着批评海格摩尼亚人的这个海格摩尼亚人,一时之间十分疑惑。看到这样的妮莉亚之后,帕哈斯爆笑了出来。一旁是叼着烟斗的温柴拿小刀削着指甲,等待着帕哈斯的回应。

帕哈斯摸了摸下巴,说:

“哈哈……这是海格摩尼亚人说的话,所以你最好相信。嗯,该怎么说呢?没错,我们的年轻护卫武士可是陷入了相当头痛的状况啊。关于未来漫步者,我们能够断定的事情可以说连一件也没有。”

“到底未来漫步者是什么呢?”

“行走于未来的人。”

帕哈斯用没有办法更干净俐落的方式说,妮莉亚的眼角往天空一扬。

“我爱你,帕哈斯。不管我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以后我都不用自责了。”

“咦?”

“因为我现在知道世界上有比我还笨的家伙。”

“天哪,你这番话还真是毒辣,我的美丽仕女!呜,呜。妮莉亚小姐要先知道一件事才行。海格摩尼亚人善于将非常复杂的观念浓缩在短短的词语里。这真是个适合当骗子的民族。哈哈哈!”

“什么意思呢?”

“好。再次将我们充满朝气的护卫武士公子放到台上来解剖好了。那个家伙不是被人叫做情感缺乏症患者吗?”

“是的。还真可笑。”

帕哈斯又噗哧一笑,将身体倚靠到椅子的靠背上,双手放到肚子上,用很放松的姿势说:“这没什么好笑的吧。情感缺乏症这个词,就充分表露了海格摩尼亚人是如何思考的。如果是拜索斯人听了这个词,很容易觉得那样的人应该就像木石一样毫无情感。但事实不是这样!海格摩尼亚所说的情感缺乏,就只是缺乏某些情感而已。情感缺乏症与毫无情感是完全,完全,绝对不一样的。”

妮莉亚眨了眨眼说:

“念起来是完全不同的。”

“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你要不要跟我说明一下?”

“仕女的命令当然得照办。好吧……毫无情感是指完全没有情感方面的运作。但是情感缺乏症,则只是有缺陷的情感仅在几个有限的领域中爆发。呜。拜索斯语里面好像没有适合形容这种状况的话。如果一定要说,也许只能用狂热者来形容吧?不是有些人只执着于其他人毫不在乎的领域吗?”

“啊!我懂了!”

妮莉亚开朗地笑着说,帕哈斯则是苦洒地摇了摇头。

“仕女妮莉亚,我这小丑小小的心胸好像被撕裂了,我想您也只能说完全搞不懂。这是只有在海格摩尼亚的天空下出生,走在海格摩尼亚平原上,喝着海格摩尼亚水长大的人才能懂得的观念啊。”

“嘿嘿……是这样吗?”

“是,是的。但是……就像我们用扭曲的方式试着去理解拜索斯的骑士道一样,仕女妮莉亚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去试着理解海格摩尼亚人所谓的情感缺乏症。能够对我这无知小丑期待的也只有这个。我会试着去解释,但如果您无法理解,也不要太责怪这可怜的小丑啊。”

帕哈斯双臂抱胸,开始瞪着酒杯。不久之后,他用犹如歌唱般上下起伏的语气开始说话。

“我先从狂热者与情感缺乏症的差异开始说。狂热者就算在他们执着的部分,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要一般人执着于某种东西,就成了狂热者了。小刀狂热者在一般的时候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只要看到漂亮的小刀,立刻就会开始流口水。古书狂热者平常也跟其他人一样,是遵守社会规范的人,可是只要看到那些发霉的古书,就好像大小便

失禁也都没关系了。”

“呵呵呵!是的。所以呢?”

“可是情感缺乏症患者是除了他自己有兴趣的部分之外,所有一切都跟一般人不一样。骞唯一有兴趣的东西,就是名叫宓的美丽仕女。但是除了这个部分之外,我们这位勇敢的年轻人在所有年轻人的层面上都是不及格的。他没有热情,没有冒险心,可能连胆子都没有!但同时他没有危机感,也没有对人生的恐惧,从思考不够深入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他特别勇敢。”

“喔……就像僵尸不怕死一样?”

“仕女妮莉亚,您太厉害了!”

帕哈斯拍手表达出他的敬意,妮莉亚也点了点头表达感谢。帕哈斯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

“是的。这类型的男人一般来说并不容易看到。但是……如果在赛德兰大平原或者迪多斯附近留心观察,其实这种男人意外地多。如果某个人个子高大,拥有孤独的眼神,不喜欢坐在桌子前而喜欢坐在吧台上,那他十之八九就是这种情感缺乏症患者。这些人不喜欢正面看其他人。如果坐在长椅子或吧台,那就可以不用去看旁边的人,偶尔淡淡地交谈

一两句话就行了 。所以长期跟情感缺乏症患者交往的人如果试着去回想老朋友正面的样子,常常会想不出来。啊,仕女妮莉亚,请别去费神思考骞正面的样子。您会想到皱眉头的。”

妮莉亚害羞似地将舌头快速一伸一缩。帕哈斯装作没看到,继续说:

“这就是海格摩尼亚人所说的情感缺乏症。这些人只在特殊的几个部分表现出情感,在其他的领域中则是几乎没有什么情感。对于我们的骞这位朋友而言,他的特殊部分,就只有宓.V.格拉喜艾儿小姐而已。”

“呃……对不起。你说明得这么努力,可是我却似懂非懂。那让我来整理一下好了。首先,毫无情感,就是根本没有任何情感的意思。没有关心、没有感动,不在乎。第二,情感缺乏症,有这种症状的人只对少数几样东西发挥出自己的情感,对其他东西没什么情感。第三,狂热者,这类人大体上来说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对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却集中发挥出更多的情感。对吧?”

帕哈斯戏剧性地突然举起手说:

“啊,仕女妮莉亚。很少有人会去深究对自己有巨大意义的那些事物吧。应该没有任何怪胎会仔细考察妈妈为什么爱自己的吧。情感缺乏症这个词是海格摩尼亚语的词汇,而仕女妮莉亚分析得太清楚了,这样就不够浪漫了。总之大致就跟您说的差不多。”

“嗯嗯。那么让我头痛无比的那对男女当中的男人,就是得了这种可怜的病,但那个女人又怎么样呢?未来漫步者又是什么呢?”

“这也要用海格摩尼亚的方式来想。这个词语虽短,但是里面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意义。我刚刚不是说过未来漫步者吗?按字面解释就对了 。未来漫步者并不是观看未来的人,也不是知道未来的人。未来漫步者就是行走于未来的人。”

“用两只脚走,还是用四只脚走?”

帕哈斯吃惊地张着嘴凝视妮莉亚,看到了帕哈斯的表情之后,温柴苦笑了。帕哈斯摇了摇头,说:

“呜……也许是我这无知的小丑无法理解拜索斯深刻的思考方式吧。不管核心、实质或要点之类的东西,认真起来就很难掌握了 。拜索斯人好像拥有将某样东西翻过来讲得非常贴近的能力。海格摩尼亚人是用另一种方式思考的。”

“未来漫步者是?”

“是的……仕女妮莉亚。这样说好了,仕女在走路的时候,是为了路而走的吗?”

“嗯?什么意思?”

“仕女妮莉亚是为了踩在路上才走路的吗?”

“不是吧。是为了到达目的地才走的。”

“没错!在某个地方走着,实际上并不是为了那个地方而采取的行动,而只是经过那里到目的地去!那么您就应该可以了解了。所谓漫步未来,未来本身并不是目的。如果说看未来、知道未来,那么未来本身就是目的了。但是漫步未来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妮莉亚眨眼贬了好一会。因为她脸上没有听不懂的狼狈、也没有听懂的得意,把帕哈斯弄得有些不安。所以帕哈斯想要进行明确的说明。但是此时妮莉亚又说了:

“那么未来漫步者在未来漫步,会到达哪里呢?”

“咦?这就不知道了 。”

“哈?”

“请原谅我,我美丽的仕女。我这个疯子并不是未来漫步者。就算看到一个人走在繁华街道上,也只能知道他走在繁华街道上,怎么能知道他要去哪里呢?就像这样,不是未来漫步者的我虽然知道未来漫步者在未来漫步着的事情,但他们要去哪里,我根本无法得知。”

“喔……是这样啊。”

这时格兰走进了门里面。格兰一直盯着原来坐在大厅里的三个人,简单地说:

“走吧。”

妮莉亚直接起身,上到二楼去带骞与葩,温柴则是将剪到桌子上的指甲一挥手全扫到地上。帕哈斯很有活力地起身,拿起了放在桌边自己的那把剑与竖琴,大喊:

“好,走吧!”

托比的居民们露出了稍微讶异的表情。托比居民并没有迟钝到六个骑马的人走在大道的正中央都毫不关心。更何况他们骑的马怎么看都不像工作马,而且那些骑乘者还全副武装,打扮完全不像一般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骑着‘复仇者’的格兰,哈斯勒与骑着‘移动监狱’的温柴,他们的表情就像两头盘踞着等待猎物的野兽。后面则是身躯高大、一脸沉着的骞与个子矮小充满活力的帕哈斯分别骑着‘金钱猎人’与‘乌鸦’。再后面是骑着‘黑夜鹰’这匹高大黑马的妮莉亚,以及骑着‘白足’的葩。走在一行人最后头的,是姿势充满魄力的吉塔那猎犬,更为这充满威势的一行人增添了恐怖与混乱的气息。

但即使如此,小孩看了他们并没有放声大哭,人们没有对他们发出充满警戒心的眼光,警备队员也没有蜂拥而至,理由十分地单纯。因为这个地方早已充满了人,甚至马与马车都络绎不绝。所以这一行人虽然模样古怪,被吞没在人潮中之后也就不怎么显眼了 。温柴环顾了一下周围,说:

“好像托比的居民全都蜂拥聚了过来。”

帕哈斯也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回答温柴的话:

“不,不只是托比居民,连近郊的农民跟远处都市的人都跑来了。不,搞不好所有海格摩尼亚的人全都挤在这里。这真是一个超大的庆典啊!”

街道上充满了马鸣声,所有人拥挤得十分混乱。手拿装了冷饮、零食与三明治的篮子叫卖的人、在建筑物外墙边摆摊卖着一些根本猜不出用途的东西的人、占据阶梯之后拉开嗓子大喊某人姓名的女人〈一定是跟之前牵手走来的孩子失散了)……各种各样的人同时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格兰皱起眉头环顾了四周,说:

“普通事的极限以上。将逮捕侯爵因为混乱帮助困难中解决策略对我们要求。”

温柴狠狠地瞪了格兰,哈斯勒一眼,喷了一下鼻息。从后面跟上来的帕哈斯解释了格兰说的话之后,温柴好不容易才放松了脸部的肌肉。

“哇哈哈哈!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下要抓侯爵是非常辛苦的。一定要想个办法才是。你是这个意思吧?哈哈哈!”

“是这个意思。”

温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格兰点点头。

“没错。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什么蜂拥而来?”

帕哈斯嘻嘻笑着。

“这些人都是农场的农夫以及工坊的工人、店铺的商人,换句话说,都不是冒险家。对这些善良的平民来说,这类事件非常能刺激他们的好奇心。如果来到六十六年间不可思议的谜团被解开的现场,那可是一辈子当中可以不断拿出来说嘴的事情啊。”

温柴面带怀疑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就感觉到帕哈斯说的话是正确的。之所以不能理解这种平凡人生活中的小小趣味,就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过剌激了。妮莉亚也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得意洋洋地说:

“并不能说他们全都是好人。我现在马上可以抓出两个扒手跟五个把风的人给你们看。”

“这真是太惊人了,仕女妮莉亚!您的眼光太锐利了 。是哪些家伙?我的竖琴,是我爱情的延长,我的剑,则是我正义的延长。让他们吃我一剑!”

“算了吧。从我眼里看来,他们都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而已。”妮莉亚一只眼睛眨了贬。“我并不希望看到帕哈斯高贵的剑沾上腥红的鲜血。”

帕哈斯一时间感动到连眼泪都快要从眼眶中溢了出来,所以等待骞、葩甚至亚达坦都走到他前头之后,好不容易才想起不要跟一行人走失了。温柴再度观望四周,点了点头。

“大量人潮也是有优点的。我们可以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隐藏着来监视侯爵。”

“赞不赞成监看方法不管,逮捕不易的也知道。”

“……我懂了 。就算监视很简单,要抓人却很难,是这意思吗?人怎么这么多?”

“是这意思没错。”

“只要拔出刀来高喊几声,所有人都会四处逃散。”

“呜。”

一行人被汹涌的人潮裹胁着走向辛斯赖夫宅邸。然而与走在前面的人那种轻松气氛不同,一行人的后面流泄着一种安静但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氛。

妮莉亚难过地转头朝旁边看。即使她努力想将气氛搞好,但骞与葩还是又将气氛弄僵。葩仍然装作低着头,但不时眼珠会往上飘起喵着骞的背影,这个就算不是眼光锐利的夜鹰,也一样能看得出来。骞只给后面的人看他的背影,但他宽阔的肩膀却比几十句话更确切地道出了他的心思。

现在的状态是骞还没有收回他叫葩离开的那些话,而葩似乎也完全不把骞的话当作一回事。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就是葩一路看着骞的脸色,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葩并没有故意采取这样的态度,骞也是一样,但骞并没有对葩开口说任何话,葩也觉得在这样的状况下很难主动对骞说话,这些妮莉亚都看在眼里。妮莉亚看到这两个人的这种样子,虽然觉

得有趣,但同时也感到很闷。妮莉亚努力地想出话题来。

“喂,骞!你是护卫武士,当然很会使剑吧?”

如果战士听到刀剑的话题不兴奋,那要听到什么才会兴奋?妮莉亚认为自己做出了很聪明的行动。但是骞却只是硬邦邦地回答:

“越不用刀,才越是优秀的护卫武士 。将必须守护的商团卷入战斗中,就一个护卫武士而言是一种失败。”

“哇,话说得还真漂亮。但你是故意谦虚吧?那个,葩,骞的剑法怎么样?”

“我没看过,所以不清楚。”

“那我也来说些漂亮的话好了 。我现在感觉很想要被多国籍剑士团护卫。举个例子好了,难道不会有人因为被我的美貌迷惑而非礼侵犯我吗?(连帕哈斯也稍微偏转头,做出了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摆出这种脸,难道你们早上都吃错了东西吗?好吧!就算没发生这种事,我们现在不是要去找侯爵喝茶吗?危险,真危险啊。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能同时出动杰彭的剑法、拜索斯的剑法跟海格摩尼亚的剑法,那不是很酷吗?哈,我很好奇。到底这里面哪一种剑法最强?”

帕哈斯连忙气势汹汹地说:

“当然是海格摩尼亚的剑法啊。查奈尔的后代所用的剑法,其他国家的剑法怎么比得上?”

格兰决心不作声地待着,但结果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 。

“忽视大王剑讲查奈尔剑总算没有意义。”

帕哈斯假装听不懂格兰说的话,但是妮莉亚嘻嘻哈哈地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如果想谈查奈尔的剑法,还不如先谈谈路坦尼欧大王的剑法吧?嗯,这是很棒的回答。来吧,现在轮到你了,温柴。”

温柴连头都没转,没好气地说:

“啥?”

“轮到你来夸杰彭的剑法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咦咦!难道你承认杰彭的剑法是三国里面最差的吗?”

温柴伸了 一下舌头,然后冷冷地回答说:

“如果能用杀气贯穿敌人,手上握的无论是剑还是弓都没关系。”

“可是价格差很多耶?”

“……三流剑士才会靠剑法来打败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输了,也只是输给剑法,而不是输给自己。真正的剑士不是靠剑法,而是靠本身来击败对方。去比较剑法的好坏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干~嘛说得这么难~!”

妮莉亚嘟囔着,被几句话打成三流剑士的格兰与帕哈斯也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但是温柴根本没有回头看这些人,只是一个劲地望着前面不断地走着。只有骞听到温柴的话微微笑了,这个笑容妮莉亚的眼睛并没有漏掉。

“咦?骞,你笑了?你是对温柴的话有同感吗?”

“我不知道什么杀气,但是对于比较剑法的优秀性这件事毫无意义的想法,我是很有同感的。不管剑法有多厉害,只要从远处射枝箭过来,这人就一动也无法动了。就算是完全不懂剑法的魔法师,只要有几十个人,一样可以将剑士给活埋。不只是剑法,连魔法都不懂的商人,只要有一枝墨水笔跟一个算盘,就可以将一整个军团逼入破产的状态。”

“呿!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上,如果商人遇上了剑士 ,难道会拿出墨水笔与算盘跟对方一拚吗?我不知道。也许可以将墨水泼到对方眼睛里面,或将算盘丢到对方脚底下,

害对方跌倒……”

妮莉亚故意天花乱坠地胡扯,一行中的其他人也知道妮莉亚在胡扯,所以都噗哧笑了出来。但是葩并没有笑,骞也只是微笑一下,神情完全都没有软化。妮莉亚叹了口气。唉,真是闷透了。‘海格摩尼亚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这句话好像是事实。

就在这时,一行中拥有最尖利牙齿的成员开始帮大家一吐心中的郁闷。

“呜汪。”

妮莉亚吓了一大跳(难道连海格摩尼亚的狗也是疯的吗?),葩也用惶急的表情看着亚达坦。

“亚达坦?怎么了?”

“嗯啊……那个!”

妮莉亚最先看出亚达坦愤怒的原因。看了看妮莉亚手指的地方,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苍白。

仍然混杂的人潮间不断吆喝着招徕顾客的商贩引发了亚达坦的敌意。这个小贩的不幸是源自于除了各种杂货之外,他还卖一种会发出猫叫声的笛子。在这骚乱的大道上,好像在打仗一样燃烧着商人魂拚命叫卖的小贩又一次长长地吹着笛子。

“要赞扬猫与克利的奇迹,这笛子是必不可少的配备!喵呜~!”

这个喊声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亚达坦毫不感觉奇怪地判断对方是长得很像人的一只猫。喜欢堂堂正正对决的亚达坦发出了短促而粗暴的吠叫声,告知一众自己要开始攻击了,然后就对商贩发起了突击。

“汪!”

从再乐观的人看起来,亚达坦似乎都不太可能对这个笛子有兴趣。不只这一行人,连小贩也是一样。小贩看到亚达坦对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瞬间吓个半死。

“呜,呜哇!有怪物!”

“亚达坦!不可以!”

葩发出尖叫的同时也打算策马向前追,但因为道路上挤满群众,马也不可能突然开始奔驰。人们听到亚达坦的吠叫声,立刻就往左右分开,亚达坦毫无阻碍地狂奔而去。

“汪!”

急迫的瞬间,骞将手往旁边一伸。右手拿起挂在马鞍边上的水壶同时,骞也用大拇指用力地敲打壶嘴。唰!壶盖开始旋转,骞左手抓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二话不说就将水壶掷了出去。

亚达坦扑到男人身上之前一瞬间,像飞刀一样快速飞过来的水壶已经撞上了亚达坦的身体。啪!“汪?”亚达坦不害怕冲撞,但是很害怕被水泼到。看到原地跳起三肘的亚达坦,骞并没有丧失任何一点沉着。妮莉亚看到突然靠近眼前的缰绳,慌了一下,但同时传来了一个声音“快抓住!”她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抓住了缰绳。将左手抓着的金钱猎人的缰绳交给妮莉亚之后,骞已经从马上下来奔向亚达坦。

“别误会了。我并不爱你。”

骞低声喃喃道,然后用全力抱住了亚达坦。换一个方法说,他被亚达坦拖着走。他在一瞬间进行相当多重的思考、做完相当多的动作,所以身边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看见了骞的所有动作。在任何人都无法掌握的短暂时间中,用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式将事情处理掉。这是‘不用玛那的魔法师’这个称号发出光彩来的瞬间。

“哈!”

帕哈斯这短短的一声,是对骞动作的赞佩。温柴对骞展现出的一连串动作十分佩服,但是他并没发出叹服声,而是采取了更有建设性的行动。

“把笛子丢了 ,快跑!”

那个小贩毫不反抗地听从了温柴的话。小贩丢出的笛子朝着亚达坦的头飞去,虽然受到骞的妨碍,亚达坦还是跃起咬住了笛子。啪啦!笛子轻轻松松被咬个粉碎,小贩则是搂着自己差点跟笛子一样下场的身体,拚了命地飞奔而去。

“呜,汪!呜汪!汪!”

“这跟格兰说的话很像。要搞懂虽然不容易,但基本的意思还是能知道的。‘看着吧,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家伙!’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仍然顽强地抱着亚达坦的脖子,骞发出了不太高兴的声音,在两腿上加力。但是随着亚达坦的挣扎,骞的双腿也没办法不被甩开。嘎叽!结果骞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这时才从马上下来奔向亚达坦的葩将自己右腿朝后举起。骞必须紧闭住双眼。喔,天哪!

划着优美的弧线,葩的右脚踢中了亚达坦的大腿。因而落在地上的骞跟亚达坦猛烈地相撞。亚达坦用比实际更痛的表情〈总之是在装模作样)发出了惨叫。

“嗷呜!嗷!”

“这个可恶家伙!大白天的发什么疯?大马路上耍什么狠!”

葩将散乱的刘海往上一拨,如此高喊着。温柴与格兰、帕哈斯还有妮莉亚各按照自己的性格发出了不同的赞叹,原本气势汹汹的亚达坦也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到这时为止骞都没放开亚达坦粗壮的脖子,那姿势非常不舒服。葩看了看这样的骞,低声说:

“现在可以放开了……骞。”

“啊,谢谢了。”

葩满脸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骞,然后伸出了手。但是在她烦恼的过程中,骞已经从原地起身,拍了几下裤子。对于葩将伸出的手很自然地收回的辛苦动作,妮莉亚看得非常清楚,但还在拍裤子的骞却没有看到。葩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转过身再次向白足走了过去。这时骞朝向葩的背后说:

“亚达坦好像的确很怕你。就像我一样。”

葩的脑中一片空白。前面的话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像我一样?葩迟疑地转过头,看了看面带平静表情望着自己的骞。葩非常吃力地说出: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我不会这么说。这会让你有罪恶感。”

“可是我……不知道呀?”

葩虽然用很诚恳的表情望着骞,但是骞并没有回答。骞笑了出来,朝妮莉亚牵着的金钱猎人走了过去,亚达坦则是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走着。巨大的男人与巨大的狗走着相似步伐的背影在葩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葩完全看不见周围汹涌的人潮。她突然开了口:“……骞!”

停下脚步的骞慢慢转过头。自己无意识间喊了骞,但是葩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说的话,只是用狼狈的表情与骞对望着。因为拳头握得太紧,手指都快戳到手掌里面了,葩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简单说几句应该就可以了。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妨碍了骞,害骞没办法遇上宓。可是骞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向我道歉。这合理吗?然而这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葩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在她张得无比大的眼中,连骞巨大的身躯都变小了。葩的嘴开始稍微张开。葩很想说:之前你叫我走,那就再说一次吧。只要再说一次,我就会带着亚达坦乖乖回到史卡尼亚村去。之前对话的时候我拒绝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再说一次吧。

“骞……”

“走吧,葩。迟了。”

骞微微笑着说,葩对这段话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回答。

“嗯。”

拜索斯出身的夜鹰望了望天空,辛苦地压抑着自己不放开喉咙大喊。帕哈斯虽然用这样的话来表达,我却说不出这样的话。去原谅吧。骞、葩,这两个不懂事的家伙!

第二章

“喔……原来是海盗。”

“可是……”

“那个旗子应该好好重画一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骷髅跟骨头,简直就像是碗跟汤匙。褪色褪得太厉害了。”

“没错。可是不用再修改了,应该重新做一面才好。”

奇腾利再也无法忍受了。被祭司的面子压抑着,而无法一把抓起伊西多领口拚命摇的奇腾利对伊西多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伊西多?”

跟其他船员一样将手肘撑在船舷上,看着海盗船不断逼近红海蛟号的伊西多转过头来望着奇腾利。这一瞬间伊西多的脸色变了。

“祭司大人?您想吐吗?那快到船舷边上……”

“……我没有晕船。但是现在的状况倒是让我有点晕。现在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伊西多听到奇腾利的问题,吓了一大跳,低头看着自己。

“咦?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打算做啊。”

“我就是说这件事啊。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做?”

伊西多用非常疑惑的表情看着奇腾利。

“……那要做什么?”

“居然还问我!你看不到吗!为什么还呆呆地站在这里!对面那东西啊!”

奇腾利非常激动,连话都讲不清楚了。所以站在他身边的陆战队员得帮他一把。

“伊西多,你现在不是应该下命令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向船长大人报告,然后打开武器库的舱门吗?”

“为什么呢?”

“海盗不是来了吗?”

“哈?你是要我因为那些家伙就这么做吗?”

陆战队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伊西多。之前拜托陆战队员去抓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老鼠来耍他们(伊西多浅薄的计谋已经暴露无遗,但看到辛柴船长痛骂一等航海士,甚至气得要把伊西多丢到海里面去,陆战队员们与奇腾利连气也没办法生,只能出面来拦阻辛柴船长。当然辛柴船长是故意这么做的,这一点陆战队员与奇腾利也都猜得到,但是好像又不能说破?)现在他们怀疑这位一等航海士又在耍自己了。所以陆战队员决心尽可能依照常识来说话。

“是的。不需要戒备海盗吗?”

“没有必要戒备。哈哈!就算鲨鱼再凶残,骆驼也没有必要害怕鲨鱼吧?”

“哈?”

伊西多微微一笑,烦恼了一下该如何解释。依照现场的情况,有时候搞不好连自由贸易船本身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海盗船。海洋是无法无天的地方。然而这里说的无法无天却又跟陆地上不太一样。在这茫茫大海中,讲究人类社会那些微不足道的法律与礼节,似乎是很可笑的事情。无论如何,伊西多本人从事的也是类似于海盗的职业。不,他们从事的东

西根本脱离了世俗的职业这种概念,我们可以说那些海盗跟伊西多都是海上的男儿。不管是什么样的船员,就算不见得会去警戒海盗,但至少不会轻视这件事。然而伊西多并没有用自由贸易船一等航海士应有的程度去戒备海盗。

“海盗都是些胆小鬼。那些家伙就算是整天测水平线长度测到全都疯了,也不会对我们这种自由贸易船下手。拿我们这种船开刀,打到死一堆人,也抢不到啥东西。如果对船员没那么多,武器配备也不那么好的货物船或旅客船下手,,那么情况会好很多。所谓骆驼没有必要害怕鲨鱼,也就是这个意思。”

奇腾利觉得好像有些理解了。不过仅限于心情上。

“嗯……你是说那些海盗没有必要赌博吧。”

“应该说他们没有胆子去赌博。无论如何,他们可是海盗啊。”

“你的意思是,海盗都是胆小鬼?”

伊西多嘴角稍微扭曲,皱起了一边眼睛。看到他表情的奇腾利不得不感叹。这家伙,我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毫无能力只知道耍人的混混,没想到他还是有跟自己船长很相像的部分。难道一个好船长能让船员也都变得很有魅力吗?

“要正直地活着,不是需要非常巨大的勇气吗?”

自由的祭司从这番话当中受到很大的感动。

“我真想把这番话拿去讲给我们教团里面那些连自由与精进的意义都搞不清楚的愚蠢的修炼士听啊。”

“哈哈!我返休之后去找您,您会收我吗?我可是浑身罪孽的船员啊。”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自由的意义,”现在恢复安心的奇腾利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那我将修士的清规报告给伊西多先生听吧。清晨起床,默想,奉读经典……啊,禁酒与禁食也都是最基本的规定。”

“天哪!我放弃。”

被伊西多的开朗态度传染的奇腾利现在放心地望着逼近的海盗船。但是陆战队员的疑心还没有解除。对身为战士的他们而言,时时怀有疑心是一种必要的德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艘海盗船为什么会把我们的船当成目标,一直往这边开?如果不想攻击我们,他们可以直接离开啊。”

伊西多发出嗤嗤笑声,说:

“你实在太不了解人这种东西了。”

“咦?”

“在这辽阔的茫茫大海中,就算是仇人的船经过,也要跟对方打个照面才高兴。在比监狱还糟糕的船上生活当中,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欲望吧?”

“但是,如果他们拿这个当藉口掩护,等到贴近了之后才发动奇袭,那怎么办呢?而且他们还打着海盗的旗帜啊。海盗旗的意思不是跟军旗一样吗?你说我不了解人,但是从对于军事礼仪稍有所知的我看起来,扬起那面旗子,就是表达他们有意攻击我们。”

“对吧?其实就是这样没错。那旗子就是只要他们不高兴,马上会进行攻击的意思。”

原本已经安心的奇腾利更惊夸了。奇腾利盯着伊西多的双眼充满了不信任与疑惑。但是伊西多只是笑了笑。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海盗只不过是些胆小鬼。他们扬起海盗旗,只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逞逞威风而已。他们故作要攻击的声势,但声势就只是声势。如果他们真要攻击的话,是不会把旗子升上去的。想攻击像我们这种自由贸易船的话,是不会让我们产生警戒心的。实际上我们只要拔出刀来摆出警戒态势,那些家伙就会降下旗子逃之夭夭了。”

“你这不是自信过剩吗?”

“事实就是这样。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跟你打架的人是拚命喊打喊杀可怕,还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走近你可怕?”

“应该是后者吧。我懂了。”

然而奇腾利搞懂了,陆战队员们却都没有返下。觉得跟伊西多讲不通的陆战队员们决心仰赖更大的权威。

“如果一等航海士不打算下达船员进入警戒态势的命令,就请向船长大人报告。船长大人也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吧。”

“好的。”

“没有这种必要。我已经在看着了。”

从后面甲板的舰桥上传来了辛柴的声音。回过头的船员的眼中出现了挺立在舰桥上望着海盗船逼近的船长身影。辛柴摸了几下海风扬起的下巴胡须,说:

“孤独海鸥号……原来是芭芭拉啊。”

伊西多慌忙地再次转过头,去观察不断靠近的海盗船。那艘是孤独海鸥号吗?好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看出了那艘船的特征,也就是船首像。红海蛟号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用海蛟当作船首像,孤独海鸥号的船首像则是只展翅的海鸥。

伊西多再次转头望着船长,说:

“该怎么办,船长大人?”

伊西多很清楚船长会说出什么回答。但是他想让身边的陆战队员亲耳听到船长的命令。辛柴果然说出伊西多预想的答案。

“让船员们整队排好,准备迎接对方的船员前来访问吧。”

“是的。”

奇腾利慌了。他很懂礼貌,知道不能在船员眼前大喊,但是对辛柴船长问出的问题依然充满了疑惑。

“船长大人?您说访问,是什么意思?”

但是辛柴把这个问题都变得好像非常无礼。他用带着些怒气的眼神望了一下奇腾利,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眼神。

“访问就是访问。就算是在陆地上旅行相遇的旅行者,也会停下脚步来互相问候说说话。何况是没有道路、没有里程表的海上,更需要互相聊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是他们不是海盗吗?”

辛柴船长的表情又变了,这次的表情也是相当有计划性的表情。陆战队员认为辛柴船长正用老兵看不懂事新兵的眼光看着尼林的祭司。

“没什么好害怕的,奇腾利祭司。我面对海盗的经验可是比你多多了。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建议。”

奇腾利慌了。一直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与辛柴船长之间的主导权之争中败下阵来。而且还是在自己尚未发现已经开始争夺主导权的状况下。船员现在都用看初次航海吓得半死的圣职人员那种眼光看着自己,甚至很多船员还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奇腾利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望着船长。现在才要展现出你的本性吗?亲切的谈话与尊重的待遇到此

为止了吗?

其实奇腾利.姆斯的抗议是很合理的。虽然对方想要到这艘船上来,但对海盗船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礼仪。然而辛柴却故意用了‘访问’这个词,奇腾利一口就呑下了这个饵。因着辛柴船长巧妙的话术,奇腾利沦为无礼的胆小鬼,想要拿下这艘船的主导权变得极为困难。就算此时拿出船东伊戈尔,比坎特的同意书,也毫无作用了。因为船员不是看文件,而是看眼前发生的现象来确定主导权到底在谁身上。

无论如何,伊西多已经开始执行船长的命令。这个节骨眼上不想再跳出来被愚弄的奇腾利决心往后返一步。伊西多要船员在船舷上整队,并准备好小艇以及划桨手。

看到逼近的海盗船‘孤独海鸥号’的船上也发生了类似的行动,陆战队员们比较安心了。孤独海鸥号的船舷边上有一些很清楚就是海盗,但看起来也跟一般船员没什么两样的人磨蹭着‘努力’想要排好队。

就算不是从陆战队员而是从门外汉的眼光看,红海蛟号与孤独海鸥号之间的船员水准差异也是一目了然的。红海蛟号船员只要听一次甲板长的命令就够了。在他们还没眨完眼之间,就在船舷上排成整齐的一列列,准备好对海盗船表达敬意。反过来说,不断逼近的海盗船上,有一个应该是甲板长的男人不断在船员间忙着来来去去,努力让他们的船员排

好。但是那些海盗却拖拖拉拉,还转过头去跟旁边的人聊天,或者跑来跑去,所以队伍怎么也排不整齐。

不知不觉间双方的船越靠越近。双方的舵手就像在比谁驾船的技术比较好,用绝妙的角度行驶着船只,然后在适当的瞬间突然将帆都收了起来。现在红海蛟号与孤独海鸥号船头各自朝向相反的方向,互相平行地停住了。

船一静止下来,两边的船员就用欢呼来对彼此致意。对方船上为了让海盗排队弄得一身大汗的男子将身体从船舷伸出,然后高喊:

“红海蛟号!红海蛟号!我们船长大人打算过去你们那边!”

“还船长大人哩,不过是个海盗头子。”

伊西多小声地嘀咕完,就用轻盈的动作走向小艇。伊西多之所以这样嘀咕,就是因为那边的船长如果要过来,则这边的一等航海士就必须要过去。这是一种礼貌,某种意义上也是把人押给对方当人质,但是对方的船长都已经直接过来了,那就应该不用担心自己身为人质会发生什么状况。然而一想到自己要进入海盗的巢穴,心情还是马上就变得很糟。

无论如何,不只自己船的船员,连对方的船员都在注视着访问过程,所以伊西多很想好好处理。将木剑递给甲板长之后,伊西多摆出一副极有威严的姿势大喊:

“把小艇放下!”

滑车开始动作,绳索滑下,小艇开始下降。伊西多跳上了小艇,船员们将小艇放下海的过程中,伊西多都挺直着身子站在小艇中央承受着双方船员射来的视线。身处这种可怜的地位,如果伊西多有什么安慰,那就是对方海盗船的小艇重重地落海,溅起了极大的水花。孤独海鸥号的海盗们脸都红了,红海蛟号的船员之间则是传出了低声的窃笑。伊西多

用尴尬的心情望着对方小艇上的船长芭芭拉。

力大的操桨手(双方派出的都是选过又选的强壮船员)划着的小艇顷刻间就靠得非常近了。一进入了正常说话可以听得见的距离,伊西多就开始想要不要主动对芭芭拉船长说话。当然在严肃的正式访问过程中随意交谈是不合礼仪的,但伊西多的自制力却不够强。所以伊西多用充满敬意的声音说:

“啊,芭芭拉船长,你越来越漂亮了。”

伊西多的小艇上爆出了笑声。芭芭拉皎着牙回答说:

“伊西多,你找死吗?”

因为愤怒,芭芭拉船长下巴的胡须好像一下子全竖起来了,让人觉得像白熊一样肥大的身躯也整个发红了。拥有女人名字的海盗头目烦恼着要对杰彭航海界知名的一等航海士说些什么话来反击。但是伊西多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是很诚恳地给予忠告。我们船上有很多孤单的男子,请务必小心。”

“这样吗,那真是感谢了。我们等着瞧,看你上了我的船之后舌头是否还能这么自由地动。”

这段期间辛柴船长都斜倚着主桅,在一旁静静看着双方的互访按照次序进行着。忽然望向奇腾利与陆战队员的辛柴轻轻动了动下巴,说:

“请过来这边。我将各位介绍给对方的船长。”

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非常不安地走到辛柴船长的身边。这时芭芭拉船长的小艇已经靠向红海蛟号的船身。芭芭拉船长用老练船员应有的迅速动作上了船。

接受着红海蛟号船员们充满好奇心的视线,芭芭拉船长走向辛柴。走向辛柴的芭芭拉看到了奇腾利与陆战队员,就打了个冷颤。但是辛柴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就先用郑重的动作伸出双臂,抱住了芭芭拉船长说:

“好久不见。下次再见到你们,可能是在绞刑台上了。”

芭芭拉船长嘴稍微歪了。

“也许不如你,但我在海上也是相当幸运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大人。这几位是杰彭陆战队的战士。”

芭芭拉船长犹豫了。再怎么凶狠的海盗,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迷信起来也是陆地上的人完全不能比的。对这类东西不太相信的辛柴在海上反而是个怪胎。

“啊,那个,祭司大人,您好。嗯,我叫芭芭拉。很对不起,但是请别为我进行祝福仪式。也不要碰到我的手……”

奇腾利觉得像白熊一样巨大的芭芭拉船长慌乱的样子非常有趣,问道:

“为什么呢,芭芭拉船长大人?”

“我,那个,有点那个。”

“如果您觉得不方便,那就这样吧。”

芭芭拉原本是很开朗地微笑着。但是他的微笑在看到陆战队员的瞬间就消失了。他用很不舒服的表情对辛柴船长说:

“可是,红海蛟号上为什么会载这么多陆战队员?”

“就算我的船上载着不懂游泳而溺死的恶魔,也是我的自由。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芭芭拉船长。”

听到恶魔这几个字,芭芭拉船长吃了一惊。露出‘身为对船全权负责的船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这种非难表情的芭芭拉船长慌忙挥手,做出了一个除厄的动作。接着马上换成看到这种邪教动作的奇腾利整张脸皱了起来,念送了几句短短的祈祷文。陆战队员与辛柴都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欣赏着这一幕。

“可是你又在这海域做什么呢,芭芭拉船长?难道你打算对渔船下手?”

芭芭拉船长用带着一些不快的声音说:

“呃……这附近还没进入鱼的产卵期,渔船根本不会来。再加上关于这条航道近来有很多诡异的传闻,现在根本连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条。平常这个季节每两天总会碰到一艘船,但最近连续十天却连半艘也没看到。”

辛柴与奇腾利的眼神都尖锐了起来。芭芭拉船长既然能当上海盗船的船长,就绝对不是个平庸的人物。

“自由贸易船红海蛟号根本没必要在这种被走烂了的航道出没。不是吗,辛柴船长?你是不是接受了什么密令前来调查?对吧?而且船上还搭了那么多陆战队员……”

“随便你怎么想像。但是最好不要太常开你的嘴。船长的嘴就跟酒仓的门一样,如果太常开开关关的,船一定会沉掉。”

“喔,好。但是对于你来调查的东西,我可是有很具价值的情报。”

咦?这个人是想交易吧。看出现在状况的奇腾利回头去看辛柴船长。辛柴默默地看着芭芭拉船长,说:

“你想要什么,船长?”

芭芭拉的脸上绽放了微笑。他很诚挚地说:

“啊,那个,辛柴船长。我最近快疯了!”

说出这种爆炸性的话,辛柴船长很快就掌握了状况。

“你想要烟吧……”

期待会发生某些秘密交涉或危险交易的奇腾利与陆战队员感觉到肩膀上的紧张感一下子就全塌了下来。但是芭芭拉船长用好像马上要扑上去抱住辛柴的表情说:

“没错呀,没错!因为一直没有船经过,所以我弄不到烟草啊。出航的时候带上来的烟草两星期前就抽光了。两星期啊!这两星期我是怎么过的,恐怕只有格林,欧西尼亚知道。真是难受啊!”

辛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稍微偏过头。一阵子之后,主升降口就有个手上拿着小小盒子的奴隶少年出现了。芭芭拉船长放下了架子,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奴隶手上拿的那个盒子。但是辛柴船长没再说任何话,也没再采取任何行动,奴隶也都完全不敢动。奴隶只是捧着盒子等在一旁。芭芭拉船长一脸讶异地望着辛柴,辛柴立刻低声说:

“说说看吧。”

“嗯……等我抽完烟再谈行不行?”

“我可没有这么闲,芭芭拉船长。再加上看到你刚才这种慢呑呑的样子,更让我怀疑你要讲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我不像你那样可以用违法的方式弄到东西,所以烟草对我而言更需要珍惜。如果你说的东西没什么价值……”

“有价值。绝对有价值!”

“那就说说看吧。”

芭芭拉船长满脸遗憾地瞄着奴隶少年手上拿的盒子,吸了吸口水,说:

“呜。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结束调查然后掉头回去。就算是曾经解决掉伊伽利斯海峡海蛟的你,这次的对手也是你承受不起的。”

“什么意思?”

“该从哪说起呢……这样说来是四天之前的事情。那是太阳下山的时节,在桅杆上了望的家伙发现了一具漂浮在海上的尸体。船员害怕那搞不好是染了疫病被丢到海里的尸体,但如果是正式进行水葬的尸体,应该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漂浮了吧?我也认为那绝对不是水葬的尸体,而是从遭海难的船上冲下来的。所以我命令他们把尸体拉上来。可是划着小艇过去看尸体的人全都吓了个半死。因为我们原本认为是尸体的东西竟然还活着!”

芭芭拉船长的说话方式让人很想接着听下去。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呑了一口口水,等待着芭芭拉船长接下来的话。

“我刚刚不是说他是尸体吗?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活着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用那种方式躺在水面上漂流。可是那个聪明的家伙却是躺在个空箱子上面。他好像把中空的木头箱子当成了救生艇。为了睡梦中也不掉下海去,他用绳索将自己紧紧绑在箱子上。如果想要喝到雨水,也只能这样仰天躺着。无论如何,船员们一得知那家伙还活着,就很快将他拖到

了船上。看他面对急难时的应变方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但是从他身上的高级衣物看来,他一定是个相当高阶的船员。”

辛柴知道有些话芭芭拉船长在祭司与陆战队员面前没办法讲出来。这些海盗之所以没把那个遇难者丢下,就是因为他是高阶的船员,也许能拿去跟人要赎金。

“但是捞上来之后,我们发现他看起来完全跟尸体没两样。不知他到底漂流了多久,身体里面已经连一点脂肪都不剩了。他甚至没有力气移动四肢,如果不帮他把嘴唇拨开一次灌一点水进去,他根本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从他沦落到这地步还不去喝海水,就可以知道他的精神力有多强了。搞不好他是因为知道自己意志力不够,有可能会喝海水,才

用那种姿势把自己绑起来的。无论如何,那人就是光靠喝雨水撑到上了我们的船为止。”

辛柴点点头,说:

“撑到上你们的船为止……他已经死了吧?”

“是的。捞起来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把他又丢回海里面去了。结果他坚持了这么久,就只得到个死在船上的结果。船员们一直熬夜守在他身边,但是他到最后也没能醒来。但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临终前留下了三句话。当时我也在场,所以都听到了。”

“什么话?”

“复仇,永远……”

芭芭拉在讲出最后一个词之前缩起了他巨大的肩膀望着辛柴,但是与芭芭拉对看的辛柴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奇腾利先沉不住气了,面带着急的表情问道: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芭芭拉将声音压得很低。这位海盗船长似乎也具有说书人的素质。

“蓝龙。”

“你说蓝龙?”

伊西多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孤独海鶸号年轻甲板长自我介绍说他名叫薇塔,让伊西多笑了出来。(芭芭拉再加上薇塔,这群孤独的海鸥好像很难忍受孤独,个个的兴趣都是取女人的名字?〉但是薇塔甲板长所说的却是让伊西多笑不出来的内容。

“是的。试着发挥一下想像力吧。复仇,永远,蓝龙。我们船长老大认为那家伙的船遭到了蓝龙的攻击,吵着要人为他报仇。你怎么想呢,伊西多先生?”

“嗯……乍听起来很合理,兄弟。但是同时这里面也有非常不合理的地方。你想一下,薇塔先生。蓝龙并不是海洋性的龙吧?”

薇塔一脸佩服地看着伊西多。从旁听到这番话的其他海盗也是这样。薇塔用稍微疑惑的语气说:

“是这……样吗?”

“咦?啊,没错。兄弟。蓝龙是陆地型的龙。如果不是哪头发了疯的蓝龙在这气候温和的春天跑来避暑,那就很难想像会有蓝龙跟海鸥们混在一起飞来飞去。”

“是的。我也认为这很奇怪。”

还真混啊,这些三流的海盗家伙。伊西多在内心中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该怎么说呢……还在大陆上活动的蓝龙……现在只剩下基果雷德一头。基果雷德的配偶生下了幼龙之后,就进入了睡眠期,还没有醒过来。基果雷德的幼龙……幼龙应该不可能把船破坏到这种程度吧。”

“那个,咦,那是基果雷德吗?”

“谁知道昵。搞不好蓝龙这两个字,指的不是真正的龙。”

“什么意思?”

伊西多想着要不要吓吓这家伙。

“我是说这是不可能的,薇塔。假定我们的船去攻击你们的船,船沉没之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薇塔的脸一下子僵了。但是跟表情变得凶恶的其他海盗不同,身为甲板长的薇塔能理解伊西多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说如果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说我被红海蛟攻击之后不久就死去的情形吧?”

“没错。那么听到你说话的人,很可能就认为你们的船是被真正的海蛟击沉的。”

“但是没有一艘船叫蓝龙这个名字。不只杰彭,连伊斯与海格摩尼亚都没有船叫这个名字。”

“这个,搞不好有最近的新船叫这个名字吧。”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这种船名没什么人会用。伊西多,如果你是船东的话,你会帮船娶个‘伟大的矮人号’之类的名字吗?”

伊西多差点咕噜噜滚下船去。这家伙,似乎跟我是同类?

“说起来是没错啦。嘻嘻嘻!这在我听过的事情当中,可笑的程度仅次于‘盗伐森林的精灵’。”

这次换薇塔甲板长开始嘻嘻地笑了。

“听了这番话,我突然想到……”

薇塔又抛出了其他的话题。既然自己不是船长,一等航海士当然也就不拘于形式,开始在孤独海鸥号上旁若无人地随口胡说了起来。(当然他对此也没有什么责任感。〉

访问结束之后,伊西多与芭芭拉船长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芭芭拉船长已经忍不住,开始叼起了烟斗,津津有味地吸着辛柴船长送给他的烟草了。沉浸在幸福中的芭芭拉,看到上了自己的船之后,就不断与自己手下的船员嘻嘻哈哈,现在甚至受到海盗们欢送的伊西多,整张脸都歪了。伊西多现在正忙着朝孤独海鸥号挥手,一一喊着刚混熟的海盗们的名字,向他们道别。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转过头,发现芭芭拉船长的视线正瞪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小艇已经相当接近了。

“啊,芭芭拉船长大人。刚才的会面愉快吗?”

“愉快得不得了啊。你怎么样?”

“啊,是的。刚刚非常有趣。”

芭芭拉船长瞪着伊西多好一阵子,又貌似不经意地说:

“可是,你打算这样下去到几时?你不想短而浓烈地活着吗?”

“哈哈,我宁愿长而平淡地活着。”

“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来找我。”

芭芭拉船长抛出了这最后一句话,就与伊西多各奔东西了。伊西多转过头去看芭芭拉船长的小艇,噗哧笑了出来。我这样能当海盗吗?还真好笑。伊西多对于芭芭拉船长的提议毫不在乎。不,应该说有点在乎。伊西多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自己搭上了孤独海鸥号,是不是也该取个女人名字?他嗤嗤地笑了。伊西多嘻笑着上船,所以当他看到辛柴船长与奇腾利,姆斯都板着一张脸的时候,不觉有些慌乱。

“不,不是。您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当海盗,船长大人!”

“咦?什么意思?”

“咦?啊……”

辛柴一时间用疑惑的表情望了望伊西多,说:

“你在那里也听到了吧?蓝龙的事情。”

“啊,哈哈。是这件事啊?”

伊西多尴尬地搔了搔后脑。我的想像速度实在太快了,这还真是糟糕。

“是的。我大致都听过了。芭芭拉船长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是的。祭司奇腾利?”

听到提起了蓝龙,吓得失魂落魄的奇腾利在辛柴船长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才转过头。

“嗯?”

“我们进去谈一谈吧。伊西多,这边的事后清理就拜托你了。”

“是的。”

辛柴直接转身从主升降口下去。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跟在他后面走,伊西多则是留守甲板。

进入船长室的辛柴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他随便往地上一坐,掏出烟斗开始慢慢地填烟草进去。无法忍受内心的焦虑,奇腾利先开了口:

“您是怎么想的,船长大人?”

“这应该是事实。芭芭拉船长不是会编这种故事的人。”

“咦?啊,这当然是事实。我的问题并不是在问这番话是不是事实。我是问是否真有蓝龙在东北航道出没?”

“说起来……其实这个可能性很大。”

“咦?”

辛柴叼着烟斗,注视地面好一阵子。这段期间奇腾利都必须忍住咬手指的冲动不断等待着。辛柴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不是望着奇腾利而是望着陆战队员说:

“此刻还在活动中的蓝龙,就只有基果雷德一头而已。它还在战线上吗?”

“不在。去年它就消失了。”

“应该有更确切的情报才对。”

陆战队员一时面面相觑。其中看起来像是领队的人开口了。

“……如果用人来比喻,它可以说是已经返伍了。您知道基果雷德有了幼龙吗?”

“知道。”

“基果雷德好像因为幼龙的养育问题,向自己的龙魂使要求从战线返下去。当时基果雷德的龙魂使托尔曼.哈修泰尔答应了。”

“是吗?这还真奇怪啊。有了幼龙的龙应该会停止一切行动,专注于养育下一代才对。况且基果雷德是陆地型的龙,应该不会想要将海边纳入自己的领域才对。”

这时奇腾利开口了。

“那只幼龙……已经死了。”

辛柴的眼中射出光来。陆战队员也用惊讶的表情望着奇腾利。

“据我所知,那头幼龙已经被拜索斯首脑部的某人给杀害了。基果雷德之所以返出战线也是为了那只幼龙,如果幼龙死了,那基果雷德不就可以再次为拜索斯而战了吗?”

“有证据吗?就算拜索斯再需要基果雷德的力量,我想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个我们也无法断定。”

“是这样吗?无论如何,那只幼龙已经死了,是确实的事情吗?”

“是的。”

辛柴用惊异的表情说:

“那么,基果雷德此刻也有可能帮拜索斯做事。这真是令人惊讶。没有海军的拜索斯居然会利用龙来进行海上封锁。”

“但是我们也不能轻率地下定论。我没听说过托尔曼.哈修泰尔与基果雷德的契约取消之后,基果雷德曾经与其他的龙魂使缔结契约。没有龙魂使的龙应该没有理由为人类做出任何行动吧?”

辛柴静静地望着奇腾利。

“您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咦?”

“尼林的教团为何要插手?就像您刚才说的,诸位对基果雷德的事似乎知道得很清楚。那么,你们应该早就开始怀疑东北航道的怪异事件是基果雷德搞的鬼。”

奇腾利点点头。他判断在这样的时间点继续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的。尼林之翼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要我们参加的。这些陆战队员的目的虽然与我不同……”

“调查实际通向玫瑰花圃的道路,就是这几位的目的。”

不只是奇腾利,连陆战队员都用慌乱的表情看着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

陆战队员们都没说话,辛柴对此可以理解。他们身为军人,既然不是有权命令他们的人,要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就是不可能的。陆战队员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为了帮助辛柴而选择不作回答。

“各位用不着回答。因为我很清楚。”

辛柴叹了口气。现在情况整理得差不多了。陆战队员的目的是对入侵伊斯进行实地考察,而尼林祭司的目的则是确认东北航道的变故以及基果雷德的动向。

从这个时间点起,辛柴就开始烦恼了。身为对整艘船负责的船长,真要将船开往很可能有蓝龙在等待的地方吗?

辛柴觉得有些欲求不满。他还没解决掉他的烦恼,但是基果雷德却不愿意等他。

长而巨大的云朵毫无阻碍地涌上了水平线。红海蛟号就像抛在深蓝海洋上的一个小小的闪烁白点。这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破坏船的稳定。像蜘蛛丝一样密密麻麻延伸的绳索之间,技术精湛的船员跑上跑下的样子,看起来也并不惊慌。然而龙出现的瞬间却将所有的稳定感一笔抹煞,所有简单的价值刹那崩溃。

伊西多将木剑当作指挥棒一样地挥动,就像北海的海狗一样疯狂喊叫着。

“将锚全部放下来!水深昵?天哪!快把武器库打开!十字弓配置到船头来!拿火来点!啥?你这家伙,射火箭呀,火箭!拿长矛的,到船的左舷去!快动啊,你们这些死人!甲板长,甲板长!把卷轴里面……不管了,整盒拿过来!那些还在发呆的家伙,混蛋!怎么会这样!至少死的时候要维持尊严啊。要像条汉子!找个不受妨碍的地方跪下向格林.欧西尼亚祷告吧!咦?混帐,居然问我为什么说到死字!谁说过了!帆张不开吗?”

伊西多的状态充分展现出了红海蛟船员全体的状态。船员互相绊到对方的脚,撞到彼此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左奔右突。在旁看着这事态的陆战队员完全无法相信这些人就是昨天在海盗船面前威风凛凛的同一批船员。但即使是陆战队员们本身,在看到天空高远处以一个小点的样貌出现,却仍然给人无限压迫感的巨龙瞬间,一样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吼--”

渺远的高处传来了龙的咆哮。而且就像在追逐自己的咆哮一样,它以非常猛烈的速度逼近着。折起翅膀从高远的天空俯冲而下的蓝龙,快要掠过水平线的时候,它迅速张开了左右两边的翅膀。翅膀一完全伸展,蓝龙的体积好像顿时大了五倍一样。看到视野犹如整个被遮住了一般,奇腾利呑了一口空气,天哪,明明还那么远?

将所有速力对准红海蛟号而来的蓝龙贴着水面逼近。龙巨大的身躯下方,高高扬起的波涛撞上了它的翅膀而四溅,反射出了阳光。蓝龙的背后卷起了两道长长的白色巨浪,看起来龙就像是从波浪之谷中飞出来的一样。龙挥动起翅膀,逼得空间凄惨地在它面前伏地拜倒。让人无法置信的高速让红海蛟号与蓝龙的距离瞬息之间缩短。

“左满舵!将船头转往龙的方向!”

这是辛柴的高喊声。这是蓝龙出现之后就挺立在舰桥上一言不发的辛柴所下的第一个命令。舵手被惊讶席卷,开始看着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按照船长的命令行动着。

将所有帆都张开的红海蛟靠着速度很快调转了船头。伊西多的命令乍听之下既粗暴又没道理,但是张开所有船帆,的确是名闻整个杰彭航海界之人应有的判断。一般的海战中将帆全部收起可以说是惯例,所以伊西多的命令似乎很有问题。但是伊西多一瞬间就看出这场战斗并不是在比战斗力,而是在比机动性。可是就连这么做的伊西多听到了辛柴船长

的命令,还是只能惊釾。为什么要将船头调转往龙的方向呢?然而看到蓝龙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变得极为巨大,还有它身后那两道高到恐怖的巨浪,伊西多就完全搞懂了辛柴船长的命令。但是,难道他打算那样做?

“吼--”

“抓牢身边的东西,准备接受冲击!”

蓝龙的咆哮与辛柴船长的命令接连响起。所有船员与陆战队员们都连忙紧抓住任何身边可以用来抓牢的东西。然而陷于惊慌中的奇腾利没能听懂船长的命令,反而采取了自己最熟悉的行动。奇腾利祭司跪在甲板上开始祈祷。

“可恶,他妈的!”

伊西多口吐秽言,飞身而起。这一瞬间,龙遮盖住了红海蛟号整只船体的上方。

船上的人都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蓝龙的巨大身体将巨大的阴影投在红海蛟号上,阳光比天气最阴沉的日子还要少,整个视野都被遮蔽了。龙身后掀起的暴风让红海蛟号剧烈地摇动,人们身上的衣服裂开,好像连身体也要被打得粉碎了。因为船帆全都张开,船可以说是正面受风。遮蔽眼前的黑暗与暴风眼看就要将奇腾利整个人卷走。

然而这一瞬间,有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他的肩膀。

“失礼了,祭司大人!”

那是伊西多。伊西多与奇腾利立刻滚作一团,对甲板了如指掌的伊西多连忙伸出手抓住了甲板舱口的一角。伊西多的口中发出了犹如金属的摩擦声,在手臂上加力。“呜呃呃!”

龙的身躯遮住阳光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但对被黑暗与狂风折磨的人而言,却是惊人地漫长。然而龙飞过之后清醒过来的船员,看到的却是巨大的波浪朝他们卷来。船员们沉着地再次紧抓住自己握着的东西,看到巨浪从正面而来,陆战队员个个吓得半死。波浪直接整个卷起了红海蛟号。

“天哪!”

这一瞬间,很久以前负责设计红海蛟的船舰设计师实在应该感到非常自豪。按照辛柴船长的命令行动,因而免于从侧面被波浪击中的红海蛟现在整个船头掀起,穿过了波浪,不,应该说是乘在波浪上。

红海蛟号就像一头跃过障碍物的鹿一样,骑在波浪的头顶上。以船头正面对抗巨浪的红海蛟号毫无问题地钻进了左右分开的波浪中间。虽然坐在船上的人觉得顷刻间被弹上弹下,恶心头晕又目眩,但是红海蛟号的船身并无受到任何重大冲击力就越过了这道波浪。朝下坠落的船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啪啦啦!在那之后,就只看到蓝龙刚飞过造成的白色

扇形波纹的水面。

冰凉的海水打在船员身上,却无法浇熄他们的欢呼声。他们无法按捺住心中对这艘船的自豪。然而辛柴看到了在后方天空中再次划出巨大半圆的蓝龙侧影。蓝龙以红海蛟号为中心,在辽阔的天空中沿着圆形轨道盘旋飞行着。而且那个圆形开始越缩越小。

浑身冰凉湿透的奇腾利一直到了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发现伊西多的手臂正紧抓着自己的腰。

“谢、谢了。伊西多。”

伊西多也因为龙飞过之后再次投下的阳光而清醒过来。坐起身来的伊西多抱着自己的头,将脸埋到膝盖间发出了呻吟。

“呜……”

“伊西多先生?”

奇腾利开始担心一等航海士的头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奇腾利小心地扶住伊西多的肩膀。他的手碰到对方的瞬间,伊西多瞬间站起,开始滔滔不绝大声说道:

“我很不想再说!有点钱,有点东西吃,就要懂得感谢了!呜,我还真以为我死定了。你们这些混蛋,我不是叫你们准备好十字弓了吗!魔法卷轴怎么样了?龙很巨大吧?你们这些混蛋,龙大到随便射都会中啊!就算白痴也不会射不中。我们还没打就已经赢了,哇哈哈哈!”

看着伊西多的背影,奇腾利伸出了舌头。伊西多就像同时对所有人说话一样嚣张地说着。这时辛柴船长用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

“伊西多.赛洛克。”

“啊?是!船长大人!”

“船员整队,各就各位,准备致敬。”

伊西多还没回答,陆战队员之一的口中就简直要喷出火来。

“辛柴船长!”

然而辛柴听到这话,只是回以相当可怕的眼神。高喊的陆战队员再次咬牙切齿地大喊:

“我从来没有不战而降过!就算敌人是龙,我也没必要接受你的命令……”

“你想找死吗!”

陆战队员好像想要直接伸手到肩膀上去拔剑。然而当手碰到剑柄的瞬间,陆战队员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疑惑。陆战队员直接慢慢放下手,看着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望着陆战队员,说:

“你看不出它没进行任何攻击,就这样飞了过去吗?”

没进行任何攻击?这样说来也没错。虽然强风扬起的巨大波浪让船激烈地上下晃动,但那并不是蓝龙刻意这么做的,只不过是它飞过时不经意握起的。陆战队员再次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着辛柴,转过头看见了开始从天空另一边朝向这里飞来的蓝龙。

“那么……?”

“请等一下。你的勇气与荣誉感都值得尊敬,但现在不是发挥这些特质的时候。跟这些比起来……打开心门是更必要的。”

“咦?”

“为了进行符合礼仪的对话,一定要把心门打开,不是吗?”

辛柴这样说完,就直接转身朝向蓝龙。陆战队员搞不清状况而面面相觑,但是伊西多连忙命令船员:

“那个,听到船长大人说的话了吗?所有人到船舷上整队。”

“等一下,这难道不是叫食物自己排得整整齐齐方便取食吗,伊西多先生?”

其中一个船员用不安的语气说。伊西多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是他的精神不容许自己表现出这样的疑惑。伊西多用带点怒气的声音说: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一百个聪明船员指挥的船跟一个疯狂船长指挥的船之间,你会选择搭哪一条?”

这是伊西多所能做到的最大反抗,辛柴也故意装作没听到‘疯狂船长’这几个字。当然,答案是一个疯狂船长指挥的船搭起来要安全许多。知道正确答案的船员们都嘻嘻笑了,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他们虽然看到龙急速逼近,还是一个个脸上带着自尊朝向两边的船舷走去。

奇腾利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幕至死难忘的光景。

以海面上无限延伸的白云为背景,蓝色的点渐渐扩大。比清晨天空更蓝的蓝龙用惊人的速度逼近。蓝龙张开的双翼比船的主桅还要长得多,它飞行的样子比任何活动的生物都更像是巨大的自然灾害。然而船员们都还是用遵照可敬船长命令之人才会展现的充满自尊的表情走向船舷,整齐地列队。一两个人的动作一下就在整条船上传开,船员已经在船舷

上排得整整齐齐。轻柔的海风抚动着他们前额下垂的发丝,绑在头上的头巾轻轻飘扬,他们一个个都用坚毅的脸庞傲然地望着龙。他们毫无不安地等待着。

奇腾利发现自己与陆战队员在这场会面当中被排挤了。他们很怀疑,很犹豫,没办法坦然面对这头龙。那些船员都是辛柴船长的部下,所以可以那样做。但是他自己跟陆战队员却做不到。

‘尼林啊!’

奇腾利很想发出这样的呻吟。身为神职工作者,却比为人类船长工作的船员们更无法相信自己,这件事极度折磨着他。但是他仍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在主桅附近呆呆地用充满疑惧的眼光望着逼近的龙。

蓝龙的身影变得最大的瞬间,它却消失了。

船员全都慌了,其中最慌的是伊西多。刚刚飞过来好像就要撞上红海蛟号的蓝龙巨大身躯就像谎一般,霎时消失不见。伊西多专心望了望四周,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喂,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怪怪的。”

站在他身旁的老船员点点头,回答说:

“大概我的眼睛也跟你一样怪吧,伊西多。”

“那东西消失了吗?”

“是的。”

船员都陷入了惊慌,所以准备开始鼓噪。他们甚至感到了愤怒。他们用超越人类所能感受最大恐怖的勇气站在这里,但是龙却在最后一刻悄然地消失了。所有船员都很想破口大骂。

“您是基果雷德吗?”

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舰桥。他们的船长正用他们熟悉的姿势站在舰桥上。然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完全没看过的陌生人。

那是一个脸部轮廓有棱有角的年轻人。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朴素的蓝袍就足以显现出优雅的气质,在凡事只考虑简单实用的船上,他可以说是很异质的一道风景。不知为什么,从伊西多看来,年轻人的容貌与气质让人觉得他此刻更应该站在卡雷翰塔顶上对自己说:‘您好,伊西多先生。我是遵照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命令来帮助您完成赛洛克水平线剑法的’才对。

年轻人点点头,伊西多就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没错,原来是神的使者啊。然而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想清楚,原来这个年轻人点头是在回答辛柴的问题。

他说他是基果雷德?

伊西多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全身正在打冷颤。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同时,辛柴硬邦邦地说: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辛柴.巴尔坦。我很想以船长的身分指责您未经许可就登船。”

基果雷德用冷冷的表情回答:

“你说你是船长?”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是船长,开口的时候就应该要为船的安危着想才对。”

辛柴一时间直视着基果雷德。然而基果雷德炯炯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辛柴在其中找不到一点愤怒。那里面有的只是蓝龙纯粹的狂暴本性而已。

“欢迎您上我们的船。”

“谢谢了。”

龙族名词解说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Dragon:历史最久远、结合两种原型而产生的最强大怪物。这两种原型是鸟跟蛇。鸟极度自由,甚至可以飞向众神,带有向天的性质;蛇藏在地底,行动敏捷,带有向地的性质。结合了这两种特性的龙不管在古今中外,都是最有名的怪物。例如伊斯兰神话的巴哈姆特,中东地区的提尔梅特,北欧神话的米德加尔德蛇,亚瑟王传说中出现的凯尔特红龙与白龙,《尼布龙根之歌》中出现的吉克夫里特之龙,犹太神话中(最后也进入了基督教)出现的古蛇(撒旦),中国的龙……它们是宝物的看守者以及掠夺者,拥有强大的力量、无限的知识,是处女的掠夺者(跟独角兽屈服于纯洁成相反,龙则会抓纯洁的少女来吃。这是很值得详细考察的差异点),又同时是英雄的试炼与救援。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袍子Robe:宽松的连身长衣。中世纪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钉头锤Mace:在大概有两三尺长的棍棒上安装一个木头或金属做的锤,可以说是一种提高棍棒的破坏力之武器。韩国的独角鬼所用的大头锤,也是钉头锤的一种。钉头锤有各式各样的型态,有的在棍棒的尾端是包上铁皮,有的是圆形的锤,有的则是带刺的锤,甚至也有棍棒的棒身镶有不等长度钉子的型态。它有多样装饰的可能性,在中世纪的欧洲,钉头锤的饰物也可反映出其持有人的地位。许多骑士把钉头锤当作是骑士的优良副武器,将它置放于马鞍上随行。(当然这是在钉头锤被制成可单手举起挥舞的情况下。)

主栀Mainmast:船中央的桅杆。

蓝龙Blue dragon:虽然不是属于粗暴凶猛的龙,但常被形容为个性邪恶的龙,主要栖息地在沙漠等干燥地带,会喷吐出闪电气息。

海妖女Siren: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与人鱼一样是有名的海中怪物,据说上半身是女子,下半身是鸟的形状。特长是用极其美妙的歌声将船员诱惑到海中溺死,在攻击阿尔戈那提乌斯(寻找金羊毛的阿尔戈号远征队)之时,幸亏有传奇演奏家奥菲士在旁演奏,将海妖女的声音盖住,所以船上的人才都没有陷入诱惑。奥德赛的主角奥德修斯也是靠着事先将所有船员的耳朵塞住才逃过一劫。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 ,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样。

雷鸟Thunderbird:起源于印第安神话中的神圣之鸟。从它拥有打雷的力量,就可以一窥它的神圣性(打雷在许多神话当中,都是最高神祇才拥有的能力),而在印第安神话中,它拥有着超自然的权威。同时拥有象征自然力的雷以及超自然权威的雷鸟形象非常引人注目,而在齐努克印第安人的神话中,它就是所有印第安人(当时的观念是所有人类)的祖先。

卷轴Scroll:含有魔法力量的魔法书。就算不是巫师也可以使用。因为必须影响时常改变的玛那分布,所以要制作卷轴是非常困难的。

弓箭队Archery :因为弓箭是必须两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时用盾牌,所以弓箭队阵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后方。在攻击的特性上,因为不能进行扫荡战,所以通常是全队负责最初的攻击。先由弓箭队使敌人动弹不得,然后由骑兵突击使其混乱,最后再由步兵队跟长枪队进行扫荡战,这是最基本的部队运用。

不死怪物Undead:不是存活状态的怪物的总称。死后还在活动的所有怪物都属于不死怪物,所以幽灵也是不死怪物。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 。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鼸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独角兽Unicorn:一般都被画成白马的样子,以额头中间有一根角而为人所知。那根角上附有强大的魔法,也能当作珍贵的药材。英国王室的家徽上面就画了狮子跟独角兽,据说这两种动物是宿敌。(从这一点上看来,独角兽应该是产于非洲,很清楚是犀牛的形象以讹传讹传到欧洲的结果。)它们拥有如疾风般奔跑的能力,那根角强大到可以撞狮子来互相战斗,但弱点是会屈服于纯洁的东西,所以让一个少女坐到有独角兽存在的树林中,独角兽就会自己前来,将自己的自由奉献给少女。因此独角兽代表了对处女地的渴求,也是逐梦之心的象征。

彊尸Zombi:这是起源于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经活着的,变成了尸体之后还活动着的都称为迁尸。由于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来让尸体活动,所以要是断了和操控者间的连结,彊尸就会回复为原来的尸体。彊尸只能了解操控者的简单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么其他的智能,而且因为是已经死掉的身躯,所以没有痛苦和担忧之类的情绪。

巨海妖Kraken:是一种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会冒出巨海妖的脚。也就是说,巨海妖可能同时会在波罗的海附近和马达加斯加近海伸出它的脚。因而无法确切得知其身躯大小与型态。

空间传送术Teleport:施法者可以瞬间移动到想去的地方。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征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飞马Pegasus:起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长着翅膀的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发女妖梅杜莎的头之后飞上天,而飞马佩加苏斯就是从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诞生的,它的故事主要是发生在与英雄贝勒洛彭之间。飞马拥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贝勒洛彭从女神雅典娜那里获得了黄金缰绳,才将佩加苏斯驯服。他骑着飞马,击返了在吕基亚肆虐的合体兽。它是由马隐喻的低劣兽性和翅膀隐喻的高洁品行结合而成,飞到天上代表往高处爬的精神。

妖精Fairy:他们的个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香菇附近盘旋飞舞,因为喜欢开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类很困窘。他们不是跟事物有直接关连的妖精,而是身为单独客体的存在物。在《龙族》当中的设定是,由于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东西,也不隶属于任何次元,对于神与人的差异,也不太感到困惑,对他人的区别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类优越的高等存在物。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许可,能够行使神的能力的圣职者(修炼士是无法行使的)。

火鸟Phoenix:以不死鸟而闻名。被认为是众鸟之王,样子是鸟中最美丽的。(也有人说它的肉是所有鸟类中最好吃的。)拥有数千年的寿命,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火鸟会用木柴堆出祭坛,自己投身火中,最终从灰烬中复活。因为这样的神话,火鸟给人转世、重生、复活与永生的印象。

硬皮甲Hard lea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后,将鞣皮处理后的皮革贴上去,再涂上油,即可固定。因为材料具有柔软的特性,所以能够穿在衣服里面,但防御力不怎么强。通常硬皮甲会强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较重的。

幼龙Hatchling:龙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