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5章
就如工藤理绪所说的一样,尾藤彰十年前是参与修建户山中学的工人之一,杀死栗屋久美子后,他把她的尸体藏进了正在修建的水泥墙里,随着户山中学一步步修建完善,这个秘密也永远沉默了下去。
墙外每天都有无数学生说笑着走过,但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看似普通的白墙内,有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小的女孩子,永久地被囚禁在了墙里,死后也得不到安宁。
多年来,栗屋久美子的尸骨就这样默默地支撑着这面墙,无人知晓,不见天日,连一丝一毫的气味都不会散发出来。如果尾藤彰的计划顺利,原本直到他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墙中的秘密,或许只有几十年、几百年后,等到户山中学终于因为建筑老化被拆除的那一天,他们才会惊讶地发现墙中的秘密,到了那个时候也许栗屋夫妇早已离世——杀害她的凶手已经老死了,苦苦寻找她一生的亲人也已经离开,栗屋久美子只能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成为流传在某个小报上或者新闻网站的角落里的一桩谜案,最终被世人遗忘。
警方的搜查人员拆开那面墙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墙里的栗屋久美子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她永远地停在了六岁那年,看起来矮矮小小的,那么安静。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十六岁。
清晨的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安静地照被破碎的白墙碎块围着的尸骨上。
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
尾藤彰绑架杀害栗屋姐妹,并试图谋杀警官,情节恶劣,证据确凿,他被关押在看守所内。检察方对他提起公诉前,栗屋先生通过目暮警部再三恳求,想要见工藤理绪一面。
“……栗屋先生想要见我?”
目暮警部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看她的目光里带着看晚辈的和蔼和慈爱:“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没关系。”工藤理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勉强。”
自从亲耳听过小女儿的死亡现场录音后,栗屋夫人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就很不好了,最近情况更是急转直下,没办法长时间离开旁人的看护和照顾,所以栗屋先生只能约工藤理绪在医院见面。
工藤理绪带了一枝白色雏菊。
她原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看见栗屋先生憔悴得仿佛短短几天就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您就是工藤警官吗?”
栗屋先生声音低沉而沙哑。
工藤理绪轻轻点了点头。
没能救下栗屋奈奈,她一直心怀歉疚,所以这次见面也做好了准备,无论栗屋先生是指责她还是辱骂她,她都不打算反驳。
“栗屋先生,奈奈的事,我很抱——”
话说到一半,工藤理绪看着眼前的场景,瞬间顿住了。
栗屋先生后退了一步,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
他弯着腰,保持着九十度的弧度,长久没有起身。
工藤理绪有一瞬间的失语和无措,连忙伸手想要扶起他:“栗屋先生,不要这样……”
栗屋先生没有直起身,他仍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声音里几乎快抑制不住哽咽:“不,是我们该感谢你……工藤警官,谢谢你,不止是抓到凶手,还有为了找到久美子和救奈奈所做的一切努力,真的谢谢你……”
他双手遮住脸,似乎想遮掩自己此刻的情绪,然而眼泪仍然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做错了,难道是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得罪了凶手吗……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为什么偏偏就是久美子和奈奈……都是我们的错,如果平时看护她们的时候能再小心一点,如果凶手打来电话的时候能再理智一点,会不会久美子和奈奈就不会、就不会——”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年近半百,经历过人生中大部分风浪的成熟男人,此刻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伤心到了极点,泣不成声。
看见栗屋先生,工藤理绪突然想起了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的尾藤彰。
听说几天前,他曾经询问前来做笔录的警察,自己会不会被判处死刑,得到“有这个可能”的答案后,他好像有点失望,随即又很快释然:“死刑就死刑吧,反正我人也杀了,赎金也拿了,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比起栗屋一家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就是有点可惜,那天怎么就没杀掉那个女警官呢,枪打在身上真的很痛啊……”
工藤理绪办过这么多起恶性凶杀案,她发现几乎所有案子中,都会出现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绝大多数凶手毫无悔意,他们从不为剥夺他人的生命感到愧疚和悔恨,而受害者的家属却长年累月地活在自责和痛苦中。
【如果我当时亲自去接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我不同意她去参加聚会,是不是她就不用死?】
【如果我报警的时间再早一点,是不是她还有机会?】
甚至就连社会也倾向于指责他们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够多。
可是谁能预料到凶案的发生?
就算受害人和他们的家属再怎么小心、再怎么谨慎,也无法抵抗一个凶狠残暴、处心积虑想要夺取她们生命的人。
受害者的家属们常年累月地生活在痛苦中,无数次自虐般地去回想当时的一幕幕,幻想着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如果自己当初做得再好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无论这种自责般的拷问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还是否定的答案,他们都会深陷对自我的指责中,难以自拔。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不是你们的错,栗屋先生。”工藤理绪的声音很轻,她扶起栗屋先生,“不要去相信‘受害者有罪’的那套理论,不要责怪自己,被人伤害绝对不是因为你们做错了什么。真正有错的是凶手,不是受害人,他还没有反思,为什么要把他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临走前,工藤理绪隔着病房房门的小窗户,看见了栗屋夫人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面容苍白,目光呆滞。
工藤理绪放下白色雏菊,转身离开,医院的风穿堂而过。
道理谁都明白,但要真正治愈这道伤痕,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慢的话,也许一辈子。
快的话,也许一辈子。
离开医院的途中,她遇见了诸伏景光,俊秀的黑发警官拿着一束白色雏菊,看见她后微微怔了怔,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工藤警官。”
工藤理绪冲他微微点头示意:“诸伏警官是来看望栗屋夫妇的吗?”
警视厅所有警官中,诸伏景光是最会站在受害者家属的立场考虑的一位。或许是他年幼时曾经经历过父母被人杀害的惨剧,那些痛苦、悲伤、绝望、愤恨,他都体会过,所以面对这些受害者的家属,总会比其他警官更多一份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是。”他垂下眼睫,“明天检察方就会对尾藤彰提起公诉,我认识的一位检察官朋友告诉我,尾藤彰绑架杀害幼童证据确凿,同时打电话折磨挑衅受害者家属、谋杀警官未遂,情节极端恶劣,他们有很大的把握,顺利的话,应该能争取到‘死刑’的判决。”
听到这个消息,工藤理绪却并没有觉得开心:“诸伏警官,你觉得对栗屋夫妇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诸伏景光沉默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伏法那天,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好像松了口气。
但是开心吗?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
似乎没有。
因为即使凶手被判处死刑,即使他死去一百遍……也改变不了父母被杀害的这个事实。
整件事最悲哀的地方就在这里,无论凶手会不会被判处死刑,栗屋夫妇一家的悲剧,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栗屋奈奈绑架案”的凶手终于被抓获,连续在警视厅加班了好几个晚上,工藤理绪今天总算能按时下班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工藤理绪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然而一打开家门,看见坐在门口沙发上的小少年时,工藤理绪才突然记起她忘了什么。
男孩长相随父亲,有一张相当俊俏帅气的小脸,此刻他正拉着脸盯着她看:“怎么今天知道回来了,警视厅不是你的家吗?姐、姐?”
最后一个称呼重读,怨念简直要化成实质了。
正是她好几天没见的弟弟,工藤新一。
工藤理绪才不心虚,她走上前,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理直气壮道:“我要查案子嘛,时间这么紧当然是睡在警视厅比较方便啦。新一一个人在家这么不开心啊?是想姐姐了吗?”
“谁想你了啊。”工藤新一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拍开她的手,起身跳下沙发,“我是怕你熬夜太多猝死。”
可是嫌弃的表情还没能维持个三秒钟,他突然瞥见了什么,脸色骤变,死死盯着她的脖颈:“……你脖子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啊,糟糕。】工藤理绪心道不好,【都忘了家里还有人了,也没来得及遮掩一下……】
“啊这个……没什么。”她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一下,“有个案子,出了点意外情况,不过伤势并不严重。”
他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了:“都这样了还叫不严重?”
“真的没事……”
“凶手抓住了吗?”
“嗯,抓住了。”
得知凶手已经被抓住,工藤理绪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工藤新一就不再说话了。
但他好像还是很不开心,一直到吃完晚饭都臭着脸不理人。
工藤理绪只好主动找他和好:“好啦,受伤是我不对,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不要生气啦。”
过了一会儿,背对着她的工藤新一闷闷地说:“我不是生你的气……而且你都受伤了,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啊。”
“我知道。”工藤理绪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新一是担心我。”
他转过身,突然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像是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认真道:“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很厉害很厉害的,一定会成为比你还厉害的警界救世主,我一定能解决笑脸魔案件,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为了救别人而受伤,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工藤新一蓦地睁大了眼,怔住了。
因为工藤理绪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带着气管受伤后的轻微沙哑,但却清浅又温柔:“可是我不希望新一成为什么救世主、大英雄,那样太辛苦。姐姐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