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我活了?我人傻了!我好了!
第八天,黎落醒来了。
老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点子,一大早就出去采药去了。
煎熬了一个晚上的叶清欢在黎明前际将将贴着墙角昏睡过去。
黎落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望着这个有些光线不足的屋子,脑袋里一片混沌。
她愣愣地往身上上上下下看了看,就很普普通通地坐在被子里,唯一特别的一点就是她左腕上缠着一圈纱布,被包着的手腕一阵阵毛毛刺刺的痛感。
痛?
黎落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就肉眼可见地变得欣喜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活着?
也就是说,她解蛊成功了?!
黎落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左腕,谁知因为太激动没有控制住下手的力道,一戳下去立马疼得她龇牙咧嘴。
那滋味,啧,怎一个酸爽了得。
这下黎落总算信了,她没有做梦。
劫后余生的轻快毫无悬念地盖过了她几天没有下床的虚弱,黎落穿上鞋站在地上,只觉得浑身轻盈,不过,她刚刚开始运作的大脑好像还没理清自己的处境,以至于她心情明媚地推开门,就被眼前鬼片标配的诡异场景吓得浑身一激灵。
这一吓彻底吓醒了黎落还在休眠的记忆。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叶清欢跟老人不对盘的对话,老人莫名其妙的倒数,手上的鲜血淋漓等等……
那叶清欢呢?他去哪了?
再回忆起叶清欢和老人的针锋相对,黎落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抬腿跑去前面那片尸骨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直到确定那些肢体残骸中没有任何一个属于叶清欢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黎落暗自宽慰自己:“我和叶清欢是一伙儿的,那位前辈要是杀了叶清欢,没有理由再费劲儿把我救下,再说了,叶清欢堂堂阁主,没有我这个累赘拖累,凭他的武功自保肯定不在话下。”
这样想着,黎落更加放下心来。
现下她也不敢贸然单枪匹马地走到迷雾当中去,就打算先折回那个树屋,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雾里面踏踏作响的脚步声。
老人背着一大筐新鲜草药从雾里穿过来,瞧见杵在那儿的黎落也没有觉得意外,随口问道:“起来了?”
黎落摸不清他是个什么脾气,只得点点头道:“……嗯。”
待走到黎落旁边,老人一甩肩把背篓卸下,从里面掏出来一只个大肉肥的野鸡和两小把野菜。
他拿着它们草草地往黎落怀里一塞,吩咐起来一点儿也不客气:“拿着,会做饭吧?做个野菜粥,炒个菜,蒸几个馒头,待会儿这只鸡你也处理处理,慢火炖上,中午喝鸡汤。”
他抓着鸡塞给黎落的时候,那只野鸡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乱扑腾,黎落手忙脚乱地捉住鸡翅膀才堪堪控制住它,她另一手抱着那两把野菜,赶紧跟上老人的步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抓鸡翅膀抓得太用力了,黎落觉得自己的膀子感同身受似的,有点疼。
但这不重要。
黎落快走了两步,追到老人身边:“前辈。”
老人瞥她一眼,步履未停:“要是说些客气话就免了吧,老夫从不白帮人忙,而且侍子蛊这东西老夫本来也没把握,你能活下来全凭你运气好。”
黎落这下子梗住了。
他把她想说的话全给堵了。
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黎落望着老人一身寒气的露水,也不管他理不理会,还是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老人果然没理她。
走到门前的时候,他知会了黎落一声灶台在屋后,就打算推门进屋去。
黎落脑子里一直想着叶清欢,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问:“前辈,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虽然自己宽慰了自己,但黎落做不到真的说不管就不管了,再考虑到叶清欢那副呛人的样子,如今在老人的地盘上,他指不定得吃点儿什么苦头,她有点不放心。
老人一时没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这么问,反应了一下她的话之后他脸色大变,砰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彼时叶清欢还没有醒,哪怕是那门被老人撞得哐地一声响,他还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动也没动。
见叶清欢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老人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方才他还以为他的试药工具跑了呢。
把背篓放在桌子上,他过去踢了踢叶清欢蜷在一起的腿:“喂。”
黎落被老人突然大变的脸色唬了一下,也跟进屋来,一进屋就看见老人用脚在踢一团黑影子,她眨了下眼睛凑近仔细一看。
艹!
“叶清欢!”
黎落心猛地一紧,手里的鸡和野菜啪地掉在了地上,她慌忙跑了过去:“叶清欢你怎么了!”
叶清欢仿佛沉溺在梦中,对黎落的着急叫喊恍若未闻。
他紧闭着眼睛,眉头重重拧在一起,本来就偏白的脸色此刻更是透着一股子病态的惨白,像个死人一样。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黎落摇晃着他的肩,都觉得这个人的身体薄得瘦骨嶙峋。
“怎么可能呢,”黎落不敢相信,心跳慌得乱了节奏:“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下子变得这么消瘦,叶清欢,你究竟怎么了?”
手指分明触碰着他,黎落却几乎感受不到叶清欢身上那微弱的生命体征。
她颤抖地将手指横放到叶清欢鼻下,若有若无的鼻息好像下一刻这个人就会就此没了呼吸。
这个认知让黎落恐惧到了极点,她蓦地缩回手,跌坐在地上,甚至不敢再触碰他微凉的肌肤。
虽然曾经叶清欢对她那般不好,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叶清欢会死,而且,而且……
她心底不停盘旋着一个她不肯相信的想法,这个想法逼得她忍不住退缩: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我?
若真的是因为她,她岂不是害死叶清欢的罪魁祸首?
黎落不敢继续想,她竭力扼住那个拼命冒头的想法,慌慌张张地扭头搜寻老人的身影:“前辈!您救救他!”
老人正跟那只扑腾着翅膀蹦来蹦去的野鸡纠缠。
他一把将逃跑的野鸡按在了地上,一边不以为意道:“他每日替老夫试药,身体有点虚弱很正常,放心吧。”
抓着野鸡的两个翅膀合在一起提着,老人抬手拍了拍荡在身上的灰和鸡毛。
幸好他提前把这小东西的两个腿给绑上了,黎落那一扔才没让它逃掉。
可黎落拧紧的心哪里放得下来,她急道:“可是他呼吸这么微弱!前辈!”
脑子一片混乱间,黎落突然捕捉到两个不同寻常的字眼,她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了脑袋:“等一下!什么试药?你让他吃了什么药?他不可能愿意乖乖替你试药!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老人抓着鸡翅膀朝她走过去,表情十分不满,她不仅问的问题多,还好像他逼迫了叶清欢什么似的:“他自己答应的,老夫替你解蛊,他留下来替老夫试药,测试一下老夫研制的新药功效如何。”
他抓住黎落的胳膊把黎落拉开,然后提溜着野鸡的翅膀交到她手里,往外赶她:“放心,谁吃亏他都不会让自己吃亏,赶紧煮饭去吧。”
说完他在叶清欢旁边蹲下,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的确是很微弱,但还活着。
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死呢,他身子骨比以前试药的那些人强太多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经老人这一句那一句,黎落连贯起来串了一下,彻底懂了。
老人这是把开发出来的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药物直接用在了人身上,这不就是赤裸裸的人体实验吗?
就为了他捣鼓的那些所谓的新药。
黎落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可怕,不是因为他的丧心病狂,而是因为他的理所当然,他怎么可以用着满不在乎的语气和态度,一点点剥夺别人唯一的生命?
黎落全都懂了,怪不得门外扔了那么多具尸体,没有人会认得这些尸体中到底谁是谁,也没有人会为了他们遭受的痛苦而呐喊鸣哀,他们死就死了,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彻底变成了尘埃。
是不是不久以后,叶清欢的下场也会是如此,同他们一起,整个人生都被抹成空白……
黎落胸口像被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明明气得浑身直抖,却连骂他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她指着他,话在打颤:“你简直,简直是个疯子,你竟然拿那么多条人命来满足你的创作欲,你,你简直疯了……”
这话太没有攻击力了,老人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冲黎落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那你就是圣人吗?给你解蛊的时候用的药就沾着他们的鲜血呢。”
“不止是他们的,”老人睨了一眼脚边的叶清欢,眼里仍是沉沉的笑,徐徐问道:“还有他的,怎么样?他们的血,你喝起来,好喝吗?”
一席话砸得黎落脑袋嗡嗡轰鸣,她脑海里甚至莫名出现了她喝下人血的画面,那浓稠的红艳艳的液体,浓烈的铁锈味令人作呕,被她和着药丸一齐吞咽了下去……
一股强烈的恶心忽然从胃里向上翻涌,黎落拼命地捂着嘴,压制住反胃的冲动。
地上的叶清欢轻微地动了动身子,想要把自己撑起来:“胡说八道……”他声音细弱到没有存在感:“做这些事的人是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两条麻痹无力的胳膊实在没有力气,叶清欢只好半撑在地上,虚弱地朝黎落招了招手:“过来……”
可黎落的两条腿像灌了铅,沉重地抬不起来,她望着脆弱得像纸片一样的叶清欢,千万愧疚海浪一般直打心头,逼得她根本没有丝毫勇气到他身边去。
她甚至怕了,怕她只要一过去,就又会给他带来不幸。
叶清欢看见黎落眼里克制的泪光和胆怯的退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匀匀地喘了口气,说:“他骗你的,过来,到我这边来,我有点累……”
单臂撑着身子真的很消耗体力,叶清欢不得不收回朝黎落招着的手,撑在地上分担一半身子的重量。
黎落望着叶清欢浅浅起伏的胸膛和疲惫地阖上又缓缓睁开的眼睛,紧握的手指微微松掉了些力道。
手里那只野鸡趁机从她手中逃脱了出去,拍打着翅膀躲到了桌子底下。
对上叶清欢带着几分期待和柔和的目光,黎落鼻子一酸,却是破涕为笑,朝他跑了过去:“你怎么跟招狗一样。”
叶清欢禁不住扬起了嘴角,轻笑了一声。
黎落膝盖跪在他旁边扶着他坐起来,身体尽量挨着他,让他能把身子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叶清欢这样靠着舒服多了,他微仰着头,朝老人勾出一抹笑容,尽管虚弱,却一点儿也不居于弱势:“她已经醒过来了,你说的我也做了,你是不是该把下在她体内的毒解了?”
当初为了确保自己乖乖试药,这老头给黎落解完蛊后又在她体内下了他特制的毒,着实狡猾。
老人闻言退到桌子旁,一把拉过长条凳坐下,语气掺有一丝嘲讽:“老夫若是给她解了毒,你能让老夫活到明天吗?”
他闻得到叶清欢身上睚眦必报的气息,这种人,今日你敢欺他一尺,明日他必定会还你一丈,他今日若是给黎落解了毒,他日没了顾虑叶清欢肯定会对他赶尽杀绝,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黎落身上的毒他决计不会解。
叶清欢却是垂眸低笑:“你以为你不解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说话间,一粒石子箭一般从叶清欢指间飞射而出,一举击中老人的穴道。
这一动作快得老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点了穴。
老人身体动不了,只能怒视着叶清欢:“你想干什么!”
叶清欢这下彻底耗尽了他保存的内力和体力,身体完全瘫倒在黎落身上,他闭目缓着气:“你去……用药……”
看过不少套路的黎落大概清楚叶清欢是什么意思了,拿老人的药喂他自己,一颗颗乱七八糟的药喂下去,总有他松口的时候。
黎落把叶清欢放躺下:“你先躺着不要说话了。”然后她缓步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的药葫芦就挂在他腰间,黎落没有去摘,此刻她已经冷静了许多,所以依旧对他很恭敬:“前辈,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感激,但您也伤我们至此,不如这样,往事大家既往不咎,现在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也不是黎落真大方,她怕的是,还没有问出解药在哪儿,老人自己先被毒死了,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死定了。
“什么交易?”老人问。
药葫芦里的药是他的命根子,就算他不信他跟黎落之间能有什么交易,但为了保全他的心血,他倒愿意听听黎落拿什么跟他换解药。
黎落从桌子上抽出来一张老人用来写药方的空白纸,晃了晃:“看得出来您痴迷于医术,我这里有一个药方,保证您感兴趣,不过,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人嗤笑了一声:“解药?”
“把他治好,”黎落手指夹着纸张,指了指身后的叶清欢:“好到他的身体和来这里之前一模一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叶清欢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忽闪地注视着伫立在老人身旁指间转着纸玩儿的黎落。
她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老人有些诧异:“治他?你不要解药了?”
他这句也问出了叶清欢想问的话。
黎落当然想要解药,如果可以,她第一个要求就是立马给她解毒,可她也知道,于情,这是她欠叶清欢的,于理,她想要活着出去就不能没有叶清欢。
她身无长物,若没有叶清欢加持,她绝对出不了这片有毒的雾林。
黎落说:“只有我身上的毒不解,您才能放心地给他治疗不是吗?而且,为了我的小命儿,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给您一个假方子,所以这样对你对我都是一个保证,您说是不是?”
老人沉默思考了一会儿。
黎落这个交易可以说没有赚他半分,于他没有半点害处,前提是她的方子他真的感兴趣:“什么方子?”
“麻沸散。”
他既然问出口,黎落就知道有门儿,她解释:“一经麻醉,病人就会失去感觉,任人砍划不知痛痒,就拿您为我解蛊来说,麻醉之后,我就不会有任何痛感,便不用生生挨着刀痛得死去活来了。”
就这里的医学水平而言,麻沸散这东西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珍贵药品,像老人这么痴迷于医术的人,不可能不动心。
需要动刀的病人有多少是被活活疼死的,老人再清楚不过,果不其然,他一口应下:“成交!”
老人医术精湛,没有药物的摧残,叶清欢的身子调理得飞速,等他完全恢复的时候,黎落依约写了方子给老人。
能写这方子多亏了她上学时候旺盛的好奇心,学到华佗首创麻沸散的时候,为了搞懂麻沸散是个什么东西,她没少查资料。
“你的毒怎么办?”叶清欢自从身子养好之后,有时候会带黎落到树上玩一玩。
他们俩一人躺一枝树杈,一条腿随意地耷拉着晃悠,好不闲适。
柔和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走了空气中的寒冷,黎落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懒懒地回应道:“放心,我还有一个他感兴趣的东西。”
这片雾把这树屋周围圈起来了,只留下屋子方圆百步屁大点儿的地方,这屁大点儿的地方唯一让黎落觉得算得上赏心悦目的就是这树上了。
干净,温暖,看得见天空,伸手摸得到阳光。
叶清欢支起头看她,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微白的光映得她的皮肤白的发亮,她脸上尽是惬意满足的神情,嘴角微微翘着,似享受极了这片刻的安宁。
他情不自禁地学着她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初到这里时的狂躁好像被柔柔的光线融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在他体内缓缓流淌,流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很舒适。
叶清欢睫毛轻颤,轻轻呓语了一声:“今天,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