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48章

就算风大也不能装作听不到。

方泞如此思考着。

后面的几个阿姨听到动静,还回头看了封允辙一眼,眼神里夹杂着几分好奇。

方泞沉默地拍拍封允辙的肩膀表示自己明白了。

此时他觉得有些尴尬,又不想打击封允辙。

谁还没有个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呢。

封允辙有些莫名感动。

阳光刺眼,他的眼眶湿润了,一把抱住方泞。

忽然的拥抱让方泞猝不及防,不知是太阳的余温,还是封允辙的体温,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让方泞感觉自己仿佛被烫到。

封允辙的体温正在通过热汗渗透过来。

方泞余光瞥了一眼石碑,看着眼花,只辨认出了最

‘纪念吾之亡妻。’

总算明白为什么封允辙突然激动地大声表白又抱过来。

第一,我没有离开。

第二,我没有死。

第三,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方泞很想这样说,感觉解释起来又幼稚又麻烦。

看到封允辙的蓝眼睛水汪汪的像小狗狗,充满了孩子气。

可爱归可爱,但方泞并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与孩子相处。

他微微蹙眉。

对孩子的认知只有儿科实习的时候,一看到白色工作服就闭嘴的儿童,还有他那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异母弟弟。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方泞又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儿时的情景,他小时候喜欢哭,母亲就拿糖哄他,外公会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小脸蛋。

父亲则板着脸,在一边看着。

这样想想自己不擅长应付孩子,可能就是遗传自方父。

方泞轻轻捏了捏那线条硬朗有些湿润的脸蛋。

被方泞捏起来也不怎么痛。

封允辙瞪圆了狗狗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方泞,心里盘算着再撒撒娇,如一个孩子一样渴望能得到更多安慰。

方泞撇过头,他不擅长和孩子相处,哄人什么的更加不会。

捏捏脸已经是极限。

本来想伪装得更友好亲切一点的,还是忍不住会想立刻逃离。

封允辙心里有些失落,马上冷静下来。

他感觉到了方泞的小情绪,身体依然很诚实地抱住方泞不肯撒手。

方泞也察觉到了一丝尴尬,先一步移开视线。

不远处阿姨们正在集合,她们准备下山了。

方泞干咳了一声,小声道:“天色不早了。”

封允辙点点头,身体却没动,方泞体温低抱起来很舒服。

阿姨们看上去和中学生一样是这里爬山的常客。

不熟悉路,能跟着阿姨们下去是最好的,可以节约时间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泥巴路,远路。

方泞迅速在封允辙嘴角亲了一下,轻轻挣脱火热的怀抱,压低棒球帽。

那边阿姨阿姨们已经往另外一个角走去,一群人说说笑笑。

方泞连忙拉着封允辙跟在后面,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他不想原路返回,直觉告诉他跟着阿姨们肯定有一条下山的捷径。

下山比想象中的困难。

方泞终于体会到‘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的含义。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

让封允辙走在前面,主要是挡住前面让他胆战心惊的陡峭台阶,还有就是防止自己一脚踩空。

从这里滚台阶摔下去,怕不是要半残。

阿姨们熟门熟路走得很快,方泞尽量加快速度跟在后面,手死死抓着石栏杆,还用时不时拽着封允辙的衣服。

果然方泞的猜测是对的,跟着阿姨不消三十分钟就到了山脚下。

他们进来的位置,浮云山入口牌坊底下,工程车还在来来往往,尘土飞扬。

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

停车场的薄荷绿MINI不过是在停车场放了几个小时,此时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黄色灰尘。

小清新瞬间变成了咸鸭蛋。

透过前档玻璃看外面就如同在沙尘暴里一样模糊。

方泞坐上驾驶室,车喷了点水,雨刷刮下一层厚泥水,简直比山上下过雨的泥泞地还要脏。

随后他打开空调马上退出来。

虽然在树荫下,但车内的温度有四十度以上。

皮座滚烫,坐上去感觉马上能熟。

方泞站在树荫下等着车降温,此时封允辙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

“等一下你开车吧。”方泞拧开瓶盖,因为是冰的,只敢喝了一小口,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凉爽了。

“好。”封允辙应了句,看了一眼方泞的小腿,上面深深浅浅还有几个红色指印。

方泞的皮肤又白又薄,刚刚按摩的痕迹还没有褪去。

降温了十来分钟。

封允辙一头钻进车里,熟悉了一下,对着方泞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红绿灯处。

“下个路口,直接左转,我要去一趟疗养院。”方泞说着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四点了,快到医院开餐的时间。

封允辙也记得去疗养院的路,虽然只来过一次,还是坐他哥封启明的车来的。

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方泞便指着马路旁边的公共停车位:“你停这里等我吧。”

他明显就没有带封允辙进去的意思。

又怕封允辙多想,柔声道:“病人情绪不太稳定,你在这里等着我,大概半个小时就回来。”

封允辙乖巧点头,其实他也不太想进疗养院,主要怕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认出来,毕竟上次是和封启明一起受到了医院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

下午时分医院内非常的安静。

医院晚餐四点半开始,能动的去食堂,其他又护理人员统一配送。

方泞从侧边楼梯步行上去,正好电梯门开了。

一辆餐车伴着‘隆隆’声被推出来,送餐员看到方泞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今天什么菜?”

虽然知道老年餐无非就是一些清淡的素菜,方泞其实不过是礼貌性的打招呼式随口问问。

护理员回答:“今天菜还不错,从海外进了一批巴沙鱼,厨师做成了鱼糜炒豆芽。”

说完推到了第一间病房,停好打开餐车的保温盖,准备给病人送进去。

方泞看了一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餐盒,医院会根据病人要求配餐。

不过像方泞的外公这种类型的,就由营养师配制食谱,说得很高级,其实也不过是些清淡素菜。

比如豆芽南瓜芋头,一般是这里的标配。

“我外公的给我吧,”方泞礼貌说道,“我带过去。”

“那谢谢你了。”护理员那一份最里面那一个印着房间号的白色餐盒拿出来,这样他也可以少送一份。

方泞看着手中的餐盒,盖的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食物。

巴沙鱼雪白的鱼肉已经全部打成了浆,盖在饭上白花花的米饭融成了一体。

旁边是一圈豆芽菜和南瓜一看就让人没有什么胃口。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

就听到外公的洪亮声音,似乎在和什么人说着话。

方泞有些担心,因为阿尔茨海默病,外公不一定是在和‘人’说话。

发病时,除了不认得人,还经常大声地自言自语。

方泞在门上的小窗口看了一眼。

有个白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病床前。

方泞心里一惊,有人到病房探病,护士竟然没有通知我。

他连忙推门而入。

“萱萱,你来啦。”外公异常兴奋,笑得合不拢嘴,“快和你陈伯打个招呼。”

头发花白老人转过身,方泞礼貌打了个招呼。他认识这位老人,是外公的老邻居,具体姓什么忘了,但是肯定见过。

“萱萱啊,你还记得你陈伯不,小时候还抱过你的。”外公又说道,“就是住在隔壁的那个陈伯。”

“我记得的。”方泞笑着把餐盒送到外公手上,又给外公戴好隔巾,床上铺好中单。

“吃饭了,今天有鱼肉。”

陈伯眉头一皱,眼神有些闪烁,方泞使了个眼神,轻轻摇摇头。

外公接过餐盒,乐呵呵道:“还是萱萱记得我最喜欢吃鱼了。”

旁边陈伯附和道:“吃鱼好啊,吃鱼健康,我们岛城的海鱼最新鲜了。”

方玲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岛城这边渔业早十年就不行了,为了保护生态彻底没了渔业。

这巴沙鱼是从越南那边运过来的,现在岛城的海鲜全靠进口。

外公兴致很高,大口大口吃着饭。

饭一大半进了嘴里,一小半掉得到处都是,胡子上、桌上、床上,方泞笑眯眯地看着外公吃饭。

陈伯看着有些表情有些微妙。

吃完饭,方泞收好餐盒,给外公用湿巾擦了擦嘴,又收拾了四处掉落的饭菜。

外公心情很好,大声道:“萱萱啊,你陈伯说过明天就七十大寿了,你带我去参加寿宴。”

方泞柔声道:“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

外公有些生气:“那可不行,听说陈伯说他孙子都娶上媳妇儿了。”

忽然外公开始混乱起来,有些语无伦次:“萱萱,他们怎么都结婚了?陈伯家小儿子不是一直都想做我家女婿吗?”

方林连忙道:“是您记错了。”

又转头对陈伯说道:“是不是?陈伯?”

“是……”陈伯敷衍道。

外公哈哈一笑道:“姑娘家的心思难猜。”

又转头对陈伯说道:“改天叫小陈出来,年轻人就该多接触接触。”

老年人的精神有限,外公很快就觉得乏了,医师护士进来查了一次房。

陈伯也准备离开了。

方泞起身相送。

出了门,陈伯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公,心里五味杂陈。

方泞无奈:“外公他已经不太认得我了,只记得妈妈。”

陈伯:“这些年,我每年都来看看老朋友,唉,刚刚聊天说起过去的事情,你外公他还的很清楚,我还以为他已经好多了。”

方泞沉默了几秒:“可能外公他只记得过去的事情。”

陈伯说道:“这些年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了,只剩些老人,我办个七十大寿,儿女一个一个也没空,就想和老朋友聚聚,热闹热闹。”

说完便下了楼梯,摇摇手让方泞别送了。

方泞知道陈伯说的村子便是浮云山脚下的那个村子,如今拆迁已经拆得七七八八。剩一些拆不掉的地方,住着些七老八十搬不动的老人还守着祖屋。

那里还有外公的祖屋。

发病前,外公一直住在那里。

母亲陈紫萱在世的时候,父亲回云城她便会带年幼的方泞去外公家小住。

自母亲去世后,他就去过一次而已,里面剩了一个老佣人平时打扫打扫,帮忙守着祖屋。

平时隔一段时间汇报一次情况。

是该回去看看了。

方泞想了想,追上了陈伯落寞的身影。

“如果您不介意,”方泞微笑着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我明天可以代替外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