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人傻钱多好骗
杨慧听了时小艾的话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蹲下身子用手在那把交椅上戳了戳,然后抬头有点不解的问:“你怎么喜欢这玩意儿啊?这有什么好看的?”
时小艾没接她的话,只是又问了一句:“多少钱?”
杨慧蹲在那儿想了想,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道:“要不,你把这几天我请人花的钱给我拿出来吧?”
她怕时小艾不乐意,也不站起来,就那么蹲着往前挪了几步,一直挪到靠墙的一个大杂物堆儿跟前。
然后她在里面一通巴拉,将一堆破棉絮,烂布袋扒开,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小木箱。
她抱着木箱站起来,走到时小艾跟前朝她递了过去。
然后说:“不光那一件儿,我把这个也给你,两样!这个你别看它小,可精致了!这可是我妈祖上传下来的首饰箱子,据说传了好几代了!
我用这两样跟你换五天的工钱,怎么样?你保证不吃亏。”
时小艾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伸手示意她将箱子放在桌子上。
杨慧撇了撇嘴,老实地照做。
时小艾凑近看了看,然后眸光一亮。
她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这是一个明末清初的黄花梨插门式官皮箱。
官皮箱虽然称呼上有皮箱二字,但并不真是皮子所制,它其实是明清两朝比较流行的一种小型实用木器。
最早它多是用来盛放官员们的文书,信件以及印鉴之类的贵重用品。
后来广泛流行起来之后,也被人们用来放置贵重物品,珍贵细软之类的。
主要适用于巡视或者出游时在路途中使用。
再往后,这东西流传的越来越广,也被更多人接受。
它开始被高门大户的贵女们用来盛放首饰珠宝了,最后更是变成了首饰盒,成为了出嫁时不可或缺的嫁妆之一。
也正是因为此,所以官皮箱在后世流传较多。
但据时小艾所知,官皮箱虽然传世多,可黄花梨质地的却非常少见。
因为黄花梨的大板少,而做这样一个箱子,最好所有的板面都要用独板,这样才能显得精致气派。
即使用不了独板,也必须要找花纹色彩非常相近的来拼接才行。
这样制作下来又费工又费料,造价更是十分昂贵。
如果不是家里底蕴足,又愿意在这方面投入花销,一般家庭根本不会作此选择。
时小艾盯着那官皮箱看了看,又悄悄打量了一番杨慧,忍不住在心中去猜度她家祖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看她如此沉默,杨慧有点绷不住了。
她伸手在那箱子上抹了抹,擦掉浮灰然后说:“你看看,这锁片都是纯铜的。你别看它旧,擦干净了可好看了!”
时小艾抽了抽嘴角,斜眼睨她:“你还知道它旧啊?”
虽然说黄花梨是硬木,坚实无比,曾经还被人称之为“千年不朽”。
可它再怎么说也就是一木头。
经历了超过百年的时光,又没有被人好好的保护,磨损、人为破坏,都会使它变得残破。
这个官皮箱也是如此。
它的外表早已经看不出黄花梨木原本的木质光辉,看着很是脏旧暗淡。
箱子表面上全是污垢。
除了浮灰,甚至还有一层厚厚的皮壳。这皮壳可不是包浆,是真正的脏。
也不知道它之前暴露在肮脏的空气里多少年,也不知道被人怎样粗暴的对待过?
箱子的外表上划痕遍布,坑洼处处可见。
另外因为保护不佳,顶板和四边的裂缝十分明显,箱体处还能看到拼合不严的缝隙。
可以说如果不是懂得它本身的价值,这东西就是丢在路边都不一样有人会愿意弯腰去捡。
杨慧自然明白这箱子已经破到不行了。
听时小艾指出她也不恼,嘿嘿笑着说:“你不是喜欢吗?这木头和刚才那个椅子的木头是一样的啊,你愿意要那个这个怎么就不要呢?”
时小艾看了看她,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是不是写的有字?”
杨慧一愣,问:“啊?”
时小艾淡淡地继续问:“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六个字:人傻、钱多,好骗?”
杨慧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捂着自己肚子笑了好久,笑得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哎呦哎呦喊疼。
时小艾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时不时冲她翻个白眼儿。
而她这举动让杨慧更是笑到了不行。
时小艾虽然喜欢这两样东西,也知道它们在后世全都价格不菲。说白了留个几十年,就靠这俩她都能养老!
但她也不可能冲动地胡乱花钱把它们买下。
现在是八零年,国家的古玩市场还没有正式开放,除了文物商店和典当行人们根本没有出售的渠道。
加上刚刚经历了运动,现在的人根本不把这些东西当回事儿,想要捡漏处处是宝。
这两样东西她看见了,喜欢,自然想拿下。但是拿不了也只能说缘分没到,她也不至于多患得患失。
至少不能让人明着敲竹杠。
杨慧之前就说了,她请人一人一天是给两块钱的,她一共请了十个人,那一天就是二十。
三天就是六十块。
这两样东西在后世值多少钱不说,但在这时候并不会有人花六十块钱去买。
如果她真给了这个钱,杨慧根本不会领情,只会把她当傻子。
杨慧乐了半天,总算是自己慢慢收住了笑。
看时小艾站在那儿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自己,她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啧了一声,扬了扬下巴,说:“逗你玩呢,你还当真啊?我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她用手将那箱子往时小艾那边推了推,又用脚尖点了点不远处的交椅,说:“都送你了。什么钱不钱的,这么点破玩意还跟你要钱,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时小艾这才跟着笑了起来。
她笑了两声,从背着的包里数了六十块钱递了过去,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也不会跟我胡乱要钱。你就是觉得这钱出得冤得慌,什么时候想起来,因为那些人花了这个钱就觉得肉疼。
认识一场,我还觉得咱俩挺投缘,为了不让你继续肉疼,这钱我出了吧。”
杨慧显然没想到时小艾竟然跟她来这一出,盯着那钱挑了挑眉,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问:“你这是干嘛?都说了送你了,送你了,你非得这么打我的脸啊?”
时小艾切了一声:“我得多闲啊,用钱打你的脸?我说真的,这个钱我出。这几天你确实辛苦了,而且也确实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咱俩明人不说暗话,这房子我是真的想要,主要是我拿到了立刻就能用。
我那棚子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有了这个院子我再也不用担心重新找地点的问题了。”
听她说得实在,杨慧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她将钱接过来,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确实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为了那几个破人让我花钱就心里难受。不过我也不白要你的钱……”
她用手在屋子里划拉了一下:“这屋里的东西我基本上都不要了,我今天就过来收拾一些我爸妈留下来的小物件儿。这些桌子板凳的都给你留下。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你留着至少将来可以少买一点儿。毕竟这院子这么大呢,东西有多少都能放得下。”
时小艾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发现果然如杨慧所说,这里面各种零碎家具还真不少。
当然基本上都是些杂木所制,而且也很旧了,根本不值多少钱,但确实是收拾收拾立刻就能用。
这些东西卖出去大概卖不了六十块,但反过来说,她真花六十块钱一时半会儿的可能也买不了这么些。
总体来说,留下这些家具,将钱给了杨慧,她们两个人算是都皆大欢喜,谁也不吃亏。
时小艾知道这是杨慧表达的善意,于是也没有再拒绝,而是帮着她一起收拾了起来。
杨慧拿走的东西不太多,有几件女式的羊绒大衣,毛呢衣裤,还有一些成块的布料。
时小艾对于这些东西没有研究,可也看得出那些都是老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爸爸妈妈留下来的。
这些东西看着不多,可装起来也装了一个大樟木箱子,她们俩和程林一起三个人使劲儿才搬上了三轮车。
程林送杨慧回去,时小艾继续留在院子里。
她这才有功夫将整个院子前前后后全都看了一个遍。
这一看才真是越看越满意。
这院子靠着东边那一整排房子其实背对着的就是医院门口的马路,也正是他们茶水摊现在的位置。
这排房子肯定得推倒重建,但是重建后的大门自然要换个方向,将门朝着马路那一面开。
除了这排房子,时小艾准备把其他的那些大小不一,零零碎碎的房子也全都拆了,把院子里各种人工做出来的隔段也都给平了。
这又不是京城的那种老式四合院,还讲究个一进两进的。这根本就是个直通通的大杂院,基地形也算是方方正正的长方形。
这么好的位置,她可舍不得浪费一点儿,除了西面与邻居相邻的那一面会盖成普通的住房,将来充当仓库,厨房,以及备用房子。
其余三面临街的位置她都会盖成前后相通的大开间,用来做门面。
而房子中间空出来的大场地她也不会闲置,做个水泥地坪,四周装饰上花草,到时候想办法拉点彩灯,摆上些桌椅就是个露天大餐厅!
时小艾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只觉得自己这一千二百六十块花得真值!
看完房子,时小艾锁上门去了办事处。
然后找于主任说了她和杨慧做的这笔交易。
她之所以最先来办事处,是因为她准备将茶水摊放在一号院去开,而且又要扩大经营,还要招工……
这么大的事儿,作为他们的上级单位,必须得先征得办事处的同意。
于主任听时小艾说了半天,硬是没吭声。
她一来是太震惊了,震惊于时小艾的气魄。
虽然时小艾没有说她这房子买下来具体花了多少钱,但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很大的一个数字。
是她这辈子都拿不出来的数字。
想到这儿,于主任的心里忍不住就有点酸酸的。
可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她这会儿有点生气。
为了茶水摊和一号院之间的纠葛,这些日子于主任可没少跟着操心还有生气。
特别是这几天因为那俩传染病号的事儿,她怕闹大真的是愁的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觉,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她昨天晚上的时候还想着要再去找杨慧好好的谈谈,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她把那俩亲戚从院子里迁出去。
结果今天早上忽然发现那里竟然人去楼空,一堆人昨天半夜就搬走了!
于主任简直高兴到不行,一个上午都觉得喜气洋洋的。
可这还没高兴多久呢,时小艾忽然过来跟她说,她把那套房子从杨慧手里买过来了。
两个人手续都已经办妥,她也想好了,要用那个院子开小吃铺!
于主任:!!!
她要是再不明白之前那些事都是这两个小妮子合着伙搞出来的,目的就是撵杨大民他们走,她这些年可就白活了!
这一刻要说于主任心里不气愤,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她静静地打量了一番时小艾,看着她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甚至还有些瘦弱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姑娘竟然能不声不响干出如此一番大事!
——不让我用电,行。
那我就把房子买回来,把你们都撵出去!
究竟得多有底气,她才能有如此气魄?
虽然时小艾这会儿还在慢条斯理地,用最谦和的语气说着她和杨慧之间的交易,话里话外总不过就是“巧合”两个字。
可于主任已经是一百个不相信了。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凑巧的事儿。
时大喜惹时小艾不痛快,然后就进了局子;
杨大民他们给时小艾使绊子,然后就被从房子里撵了出去……
合着,只要让她不高兴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呗?
于主任越看时小艾,从心底对她的忌惮就更多了几分。
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可能给时小艾设什么关卡。
即使心里很不痛快,对于她提出的扩大茶水摊营业面积以及增加人手的要求也答应的很干脆。
她挤出一个笑脸,说:“你提出来的这些要求我们这边没意见,你看着办就行。
至于招人嘛,这个你不用问我,区里的文件你也看了,那上面说的很清楚,你们有自主招工的资格,想招就招吧。”
说到这儿,于主任还是没有忍住感叹了一声:“小艾啊,姨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干。以后啊,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我这里其实就是挂个名儿,管不了你什么,再有什么事自己做决定就可以了。”
这话里的不满真是隔着墙都能感受到了。
时小艾又不是傻子,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她还真不是故意隐瞒办事处,更不是不把于主任放在眼里。
老太太对她的关心她能够感受得到。
主要是……
那房子的事儿没办成之前,真没法大张旗鼓的跟人说啊!
但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解释也没有意义。
她只能装作听不懂,露出不解的神情望向于主任:“于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这是要不管我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点紧张地说:“于姨,我要是办错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肯定改。但你可不能不管我。
我之所以敢买下一号院,敢提出要扩大生意,还不是因为这院子是在咱家门口嘛!守着咱办事处,守着你还有另外几个姨姨,我就是把它买下来心里也不慌。我总觉得咱是一体的,有你们给我撑腰呢,有你们在遇到什么事儿我也不怕。”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声音都低落了几分。
“姨,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把这钱拿出来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我自己又没什么钱,这钱全是程杨的津贴和立功后得到的奖金。
是真真正正的血汗钱。
姨,我说句话你可别觉得我觉悟不高,其实这摊子我之前真准备不干了。
程杨有工资,就算是他现在去上学了,可每个月的津贴养我们一家子也绰绰有余。
将来他毕业了分到哪儿还不一定,没准儿就不在咱云城了呢?
我好好的在家里带孩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出来受这份苦遭这份罪,还被人欺负?
我又不缺钱用。
那天他们欺负我,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当时就说不干了,不受这份气了!
最后是程杨批评了我,他说我不负责任。
他说当初这事儿是我提议的,您和咱办事处的人因为信任我,才替我在区里打了包票。
连欧区长都知道咱开茶水摊的事儿,还给了咱那么大的支持。
现在不过是这么一点小事我就撂挑子不干,这不是让咱办事处被打脸嘛!
到时候咱办事处的脸面怎么办?
程杨说钱财不重要,但是不能让咱办事处,让您还有帮助过我们的姨姨们寒心。
所以宁可咬着牙,用我们家的所有积蓄去承担风险,也得把这个摊子给撑下去。
这摊子不是我自己的,它背后有这么多人,是咱所有人的体面。
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就是听了程杨的话,然后正碰上杨慧找我说要卖这院子,我才答应买的。
我就想着,反正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有办事处,还有你们。你们就跟我的亲姨一样,总不会看着我受人欺负。有你们做后台,我干什么也不害怕!”
时小艾说到这儿,探身抓住了于主任的手:“于姨,你们不会真不管我吧?”
于主任此时的心哟,被时小艾说得那是波涛翻滚,眼眶都有点发湿。
她知道这丫头的话不能全信,而且听话还得听音。
她虽然说得可怜巴巴的,可也没少暗示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齐心协力,谁也不能撂摊子,不然对谁都不好。
可即便是听出来了,于主任这会儿也没法再对她心生抱怨。
实在是她太会说话了!
这一番话听得于主任心里发酸,只觉得看着时小艾就像是看着自家闺女一样,可以跟她生气,但没办法不对她掏心掏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