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七个是死人

犹如惊雷划过,郑秋水差点蹦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山羊胡来到背后,伸手按住肩膀:“老总,借个火。”

郑秋水一身冷汗,山羊胡转到身前:“老总,您先骂两句,火扔地上。”

郑秋水掏出一盒洋火撇到地上:“要啥有啥。”

山羊胡划着一根:“老总,您请。”

郑秋水脸一红,从口袋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他过去很少抽烟,现在为了工作不得不装样子。山羊胡恭恭敬敬给郑秋水点烟,蹲下自己点上一根,仰起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郑秋水说:“咱有这身狗皮护体。”

山羊胡说:“大意不得,会死人。”

郑秋水说:“我记下。”

山羊胡问:“另一个人呢?”

郑秋水摘下帽子摇晃两下,山羊胡眯起眼:“我过来找柴火,你们去挖坑铺第三个门,窗台有个笸箩,进去等我。”

这一刻,郑秋水真正意识到地下工作的严谨。本来应该直接去挖坑铺,山羊胡将下马石作为临时接头地点,有防止尾巴的意思。

挖坑铺离此不远,顺湖边拐弯就到,一片破败的房屋,空气里散发恶臭。第三家的窗台上竖着一个小笸箩,郑秋水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进,尾随的庄越迅速跟进随手关上门。

屋里阴暗潮湿,一个炉灶,一张床,地上堆满零乱的日常用品。郑秋水提枪站在门后,学生时期做过地下活动,送情报,撒传单,惊险中带着刺激而热情。此时不同往日,山羊胡给他上了一课,郑秋水感到惶恐。

庄越说:“坐下。”

郑秋水说:“我紧张。”

庄越说:“你站着我更紧张,适应环境,别动不动就想冲锋。”

郑秋水说:“这儿不如战场冲锋痛快。”

庄越说:“废话,坐下。”

山羊胡提着一捆柴火进屋:“人间不太平,到处是豺狼的眼睛。”

“我叫郑秋水。”郑秋水声音发干。

山羊胡说:“他是庄越,熟悉省城吗?”

郑秋水说:“我在省城读过书,变化太大,比想象的还坏,庞惠在哪儿?”

山羊胡说:“在花百楼出现过,

庄越急了:“确定?”

山羊胡说:“十有八九,我有照片,此人多变,庞惠是他其中一个化名,本名惠心彭。”

庄越热血沸腾:“他是我的,交给我。”

山羊胡说:“本来已经安排你们其中一个打入花百楼,等庞惠露面。情况有变,刚刚接到指示,这间房子是租的,主家在乡下,以后交给你们用,现在你们另有任务。”

两人同问:“为啥?”

山羊胡慢悠悠的说:“我在花百楼没有同伴,很久没和自己的同志一起战斗,铲除庞惠是我接到的第一个行动任务。你们到来我非常高兴,很想见你们,哪怕不说话,彼此看一眼,可惜呀。据我所知,前期我部分秘密组织遭到破坏,损失很大,你们是新生力量,担子重。我继续蹲守,只要他出现,希望再次见面。”

郑秋水说:“向上级反映,先把庞惠干掉。”

庄越说:“冷静。”

山羊胡翻出几个凉透的烤地瓜:“跟我说说咱们的队伍。”

三人边吃边谈,庄越简短讲述组建游击队的经历,独立团发展的形势,山羊胡始终洋溢无声的灿烂的笑容。

城东皇粮街,听名气派,实际是一片烂泥塘,位于鬼子封锁线的边缘。分布大小十几处水塘,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聚集于此。

一间破旧的草棚,里外聚集十多个贩,其中一个卖针头线脑的男人席地而坐,专心致志纳鞋底。

庄越来到跟前蹲下拿起一只鞋垫:“啥价钱?”

商贩依旧埋头干活:“小生意,看着给。”

庄越来回翻看,轻轻说:“要防水。”

商贩抬起头:“大旱天,那里有水。”

庄越楞住:“找双耐磨厚实的。”

商贩说:“一个时辰后,回来跟着我。”

这个商贩就是半厘巷无量殿的账房先生。一个时辰后,账房先生收摊,提着一包东西走到僻静的一处水洼,坐在半人高的杂草丛,庄越慢悠悠的来到旁边。

“好久不见。”

“托福。”

“我一直担心,上次······”

“叫我老文,说说你们的情况。”

庄越起身环顾四周,风清云淡,远离喧嚣,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他讲了这些日子的经历,听罢情况,老文说:“贸易行的地址不妥,伪军杂牌,招摇麻烦。”

庄越说:“离报馆近,方便。”

老文说:“新开业的买卖扎眼,盯的人多,鬼子很狡猾,怀疑所有新面孔。即便过了这一关,各路汉奸会盯上,小鬼难缠,一旦纠缠住,进去就出不来了。

小丑表达过同样的意思,小麻烦能酿成大麻烦,要求快刀斩乱麻。庄越说:“怪我,有人提示过,没往深处考虑。”

老文说:“敲诈勒索,为虎作伥,鬼子对这些货色根本不管,甚至鼓励,越乱越坏越高兴。护路大队在别人眼里小菜一碟,三个人太多,抽出一个,另外雇几个,这样更利于掩护,过渡时期照章办事,暂时不要再派人进去。另外,非特殊原因,不许聚集,分散活动,分而不散。”

庄越说:“是,庞惠······”

老文说:“忘掉庞惠,满大街汉奸狗子,总有一天跟他们清算。取消行动实在迫不得已,有新任务。”

庄越不甘心:“如果庞惠露面?”

老文说:“我有三个同志,一个通过封锁线牺牲,一个死于鬼子机枪扫射,他们拿我们中国人取乐,一个外出执行任务,只能启用你们。你的几员大将个个能独当一面,老军去花百楼,还要调几个人,重新布置一条线。”

庄越表态:“坚决服从。”

老文说:“原来的任务不变,增加一个,任务同时进行,报馆那边可以延缓。”

庄越这次入城还与常丰有关。

常丰被捕后,一家报纸登出一则自白书,一张照片,注明转载。我方根据情报,常丰没有叛变但下落不明,怀疑敌人在施展离间计,派庄越寻找转载文章的记者了解真相。

老文说:“找一个人,确定他的立场,取一份资料,问一句话。”

庄越静静听着,老文却没了下文,打开包袱整理零碎,庄越转身拉开距离,背对背。

老文说:“我们一个秘密交通站暴露,四名同志被捕,先后牺牲,跑了一个小刘,大名刘禅深。交通站有一份资料,小刘可能知道,过去他在便衣队,现在是银行职员。”

庄越说:“他没找组织联系?”

老文说:“上线转移,他找不到,我问过同样的话,自己想办法。”

庄越说:“敌人没有取得这份资料?”

老文说:“现在看,是这样,他跟一个日本人跑业务,很少坐班。”

庄越说:“必须确定立场。”

老文说:“麻烦就在这里,小刘善于反跟踪,跟踪是一门技术,学问。他的鼻尖偏左有颗痦子,绿豆大小,随机应变。不留联络地址,不提组织,看他的态度决定取舍。”

庄越说:“我没这方面的经验。”

老文说:“经验不是天生的,你在门口摆个小摊,观察每个人的举止行为,身体和心是一致的。”

庄越问:“那句话?”

老文说:“第七个是死人。”

庄越一头雾水:“啥意思?”

老文说:“牺牲的同志留下的,敌人严刑拷打,我们的同志非常坚强,给敌人留下这句话。敌人绞尽脑汁分析这句话,一无所得,故意将这句话透露出来,如果搞不清楚含义就是一句废话。”

庄越说:“为啥其它四个同志知道?”

老文说:“一个,或者四个,这个无从考证。”

庄越说:“小刘不可能知道。”

老文说:“说说你的看法。”

庄越说:“有个前提,他没有叛变。”

老文说:“这个前提通用,假如没有叛变,他不应该出现在城里,我做过各种分析,只能找本人当面询问。”

如老文所料,小丑的商行遇到敲诈勒索,护路大队的牌子不管用。蔡兴祖马上换地方,这个容易。郑秋水一天办妥,跟庄越同一条街。老军打入花百楼蹲守庞惠,蔡兴祖临时雇了两个人看门,自己去刘禅深所在的银行开户,打听下来,小刘是业务员,跟一个银行高级顾问跑业务。

庄越在一家日本商会门前看到了小刘,二十多岁,干干净净,透露一股书卷气,鼻子有颗突出的痦子。走路很轻,轻的像女人,始终跟在一个小矮子身后。日本商会打着贸易的幌子跟战场的烧杀抢掠没区别,刺探情报掠夺物资做无本万利的买卖。

庄越发现这活不好干,小刘总是不经意回头张望,举动非常自然。毕竟第一次跟踪,目的达到,庄越回到同乡会,门前摆出茶水摊。

郑秋水找来,依旧一付兵痞模样,大大咧咧,满嘴跑火车。庄越觉得好笑:“回部队吧,万一真的变坏。”

郑秋水训斥:“怎么跟老总说话。反啦。”

庄越说:“上脸。”

郑秋水说:“信不信老子一脚踢飞你这个破摊。”

庄越轻轻说:“我信,老总,慢喝,别噎死。”

两人一本正经开玩笑,心情久违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