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双雄

郑秋水牺牲,蔡兴祖遭到拘留审查,老文命令暂停行动。

上级指示小丑应主动配合日伪调查,营救蔡兴祖,与此同时,独立团袭击公路运输,寻机与护路大队正面交火,让小丑露个脸。

小丑偷偷派人同通知谢发容,查访马脸。

老文暗查唐九里,是不是真的欠债,假如敌人盯上同乡会,庄越的处境非常危险。考虑再三,老文认为庄越没有暴露,但是不宜撤离,一旦撤离引起敌人怀疑可能牵连到唐昆。同时调人入城,庄越推荐了老臭虫。

挖坑铺,庄越见到老臭虫差点没认出来。老臭虫焕然一新,小分头,铁青的下巴,一袭蓝布长衫。

想到郑秋水,庄越心中黯然,老臭虫说:“别难过,天天战斗,天天有牺牲,没啥大不了的。我本姓程,程继开,中国共产党党员,奉命前来报到。以后叫我老程,程继开,继开,老臭虫过去了。”

庄越张大嘴巴,尽管他早预感老臭虫绝非普通人,没想到是一位老党员。

“没想到。”

程继开说:“说来话长,我与组织失去联系断线多年。”

庄越以前遇见过这种情况,战火动荡导致许多同志与组织失去联系。其实老臭虫与老文见面时,双方的惊诧程度远超庄越。

门口忽暗,一个人站在门口,庄越看不清对方面孔,程继开眼尖纵身前扑。啪啪,啪啪,两人四手连环相击,庄越眼前一花,程继开退回原地。

“工夫还在。”

那人说:“不如你,有进步。”

“多亏你送我的字号,进步,进步。”程继开上前拥抱:“大头,除了头大,谁还配我出手,不逊当年啊。”

这人瘦高个,眼窝凹陷,额头突出,程继开说:“介绍一下,我的入党介绍人,潘见洪,绰号大头。”

潘见洪说:“我的头不大,那里来的大头,老文这个鬼东西,硬给老子起绰号。”

老文,潘见洪,程继开同为南方特委特别行动小组成员。一次重大行动后遭到敌人追杀,三人各奔一方。老文很快与组织取得联系,因身份特殊,潘,程二人一直无法重返组织。程继开游戏江湖暗中寻找上级,加入苏槐明游击队也没有透露身份。

潘见洪与老文邂逅王家湖,经过一段时间审查方才归队,不到万不得已老文舍不得打出这张牌。

庄越将近期的工作做了陈述,潘、程两人从老文那里已经了解过,庄越介绍的更为详尽。

潘见洪认为郑秋水的牺牲令人意外,甚至蹊跷,或者说根本没必要。敌人完全可以当场抓人,为什么追到城外没有当场决断?在医院实施的暗杀显然不合理。

潘见洪分析,除非敌人意识到原来的策划有漏洞,这个漏洞在小刘身上,与郑秋水无关。郑秋水受小刘的牵连无辜受害,事出反常必有妖,敌人有更为隐蔽的阴谋。程继开觉得不必在小刘身上浪费时间,小刘肯定叛变,尤其那句,你们,自己人决不能出现如此荒谬的口误。庄越倾向这种判断,但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下结论,况且还有一份资料下落不明。

潘见洪说:“小刘就是个幌子,招摇过市,导致我们误判,让我们跟着他们的思路走。小刘预料到组织上找他,明棋暗下,这次过后,小刘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庄越问:“我们从哪里入手?”

潘见洪说:“继续找他,留下是个祸害。”

程继开说:“我琢磨,也许那个马脸想趁火打劫,按道理来讲,秋水构不成威胁,留下对他们有利。”

潘见洪说:“敌人通常采取放长线钓大鱼,我们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小刘成了破风筝,走了一步臭棋,敌人干脆掐断线索。”

程继开说:“这样一来没棋可下。“

庄越说:“我暂时不能走动,同乡会的事情没处理完,你二位辛苦,千万小心。”

程继开说:“有大头在,没问题,他干这行的时候,老文还跑交通,我甘拜下风。”

同乡会门前早晚聚集一群讨债人,唐九里照样装死狗,庄越掏空口袋尽量安抚。债主联合起来提出条件,限期三天,拿不出一百个大洋后果自负。

庄越问欠债的原由,唐九里懒的解释,庄越活活愁死,直到唐昆出现。

日伪派特务人员去护路大队调查郑秋水,赶上小丑与独立团开战,小丑大获全胜。有了资本,小丑安然无恙,本来嘛,千把人的队伍,出几个共产党很正常。有的伪军队伍整体倒戈你们怎么不调查,这点小丑拿捏的很准,顺便将蔡兴祖保释。

唐昆带一批烟土进城,终于将唐九里解脱。原来,唐九里的钱被日本抽干,这事无法公开,手头拮据四处借债,每一笔数目不大加起来就是一笔巨款。这种债没有利息或者利息很低,全凭交情人脉。不知何人传出风声,唐九里惹怒日本人即将破产,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债主闻风而至,有的不好意思出面,请专业人士上门索债。至于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无法查清,唐九里心里有数不便透露,他的朋友多,仇人不少,经常闹妖蛾子。

庄越纳闷,烟馆走现金,用得着借债维持?唐昆说江湖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唐昆登记一份债主名单,大概十几个,得把这些人的嘴堵住,以免今后带来麻烦。烟土数目有限,大半还得交给日本人,可支配的不多,不能一次性还清。唐昆出面一个个走访,说明同乡会与唐九里的关系,所欠债务先拿烟土抵消一部分,今后逐步偿还,同乡会负责担保,如急需钱用,可直接去乡下催还。同乡会无权无势但算正式机构,得到日伪认可,所以债主都给面子。

唐昆办完一系列债务纠纷便离开了,事情得到解决,好消息随之而来,大头找到小刘。

听说小刘租住的地址,庄越的下巴几乎掉下,小刘住在同乡会背面大街的巷子里。

庄越问:“咋找到的?”

潘见洪说:“黄包车。我已经住进去了。”

啊,庄越真的对大头刮目相看。

谢发容也打听到马脸。马脸不是本地人,日军占领后来的,招募伪警察的时候报名没有录取,现属郊区伪警外围协同人员,马脸据说回乡探亲。

庄越提着铺盖卷和一块木牌走进小巷,木牌上有四个字,修缮房屋。他的脸色黑中透黄仿佛老了十岁,这是药水的作用。潘见洪给他一瓶药水,涂抹面孔,皮肤见风收缩瞬间改变容貌。

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高墙,似乎走进深邃的战壕,压迫感强烈。他喜欢乡村田野广阔的山峦河流,能够迅速找到有利的作战地形。现在只能进,或退。

迎面一座小楼,左右伸出两排草房,中间形成一个空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娘手里忙做针线。

“找人?”

庄越说:“我找潘先生。”

“潘处长啊,人在班上,你先歇着。”

老大娘非常热情,取过一个板凳:“干啥营生?”

庄越道谢坐下:“茅草匠,修房补屋。”

老大娘说:“这生意不赖,潘先生是你啥人?“

庄越说:“表兄,人家有出息,吃公粮。咱乡下人,没读过书,凭手艺吃饭。这不,钱财被人偷光,实在没辙找过去求收留,表兄满口答应。”

老大娘说:“一招鲜,吃遍天,你这门手艺饿不死。”

庄越说:“早几个月赚了不少,最近行情差,捐的不够赚的。”

老大娘叹息:“唉,啥世道啊,穷人难活。”

庄越说:“这里挺清静。”

老大娘说:“巷子小,一般人不进来。”

潘见洪回来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腋下夹一个黑色公文包,趾高气扬。此时他的公开身份为督察公署办事员,货真价实。督察公署招人,他用伪造的身份履历前往应聘,顺利被录用,然后私自刻章,冒充处长以便接近小刘。冒充长官不新鲜,出门大三级的人可谓比比皆是,即使翻车也能说的过去,无非自抬身价捞取好处。

小刘戒心颇重,住进来后没踏出小巷,不与人交往,没事睡觉看书,老大娘负责一日三餐。

这块地皮属于汪伪和平军某旅长,老大娘是他的保姆。庄越听过这个名字,土匪出身,抗战中投靠日伪。这个地方较为偏僻,租赁价格高,普通人租不起,官员看不上,适合公职人员居住。老大娘热情好客,有时候潘见洪也让老大娘下厨,喝几杯小酒,一来二去与小刘熟络。不谈时局只论风花雪夜,得知小刘喜欢象棋,潘见洪也好此道,两人经常手谈。

潘见洪一生堪称传奇,与魔鬼打交道的人,对付小刘犹如牛刀杀鸡。

庄越起身迎上去,潘见洪嫌弃道:“真来啦!”

庄越显得手足无措:“你说······”

潘见洪不耐烦道:“我的房间住不起两个人,这边有空房,你找一间,我出钱。”

潘见洪的语气神态完全一付送客的姿态,老大娘说:“甭介意,都不容易,我给你找间房,凑合一晚。”

老大娘把庄越领进一间空房,潘见洪喊道:“小刘,下来,杀一盘。”

自庄越进来,小刘一直隔窗观察没发现破绽,假如他真是潘处长的亲戚。潘见洪认下表弟,小刘放下戒备,听到喊声下楼。潘见洪住楼下,两人边下棋边吃潘见洪带回的卤菜。

傍晚,住户陆续入睡,小刘告辞回屋,潘见洪吹灯上床,之所以这么谨慎,防止特务也假装租客混进来当暗桩。

午夜,小刘听见有人敲门,抽出枕下的手枪:“谁!”

潘见洪说:“我,公署送来一份文件,你帮我抄一份。”

小刘闲的无聊,潘见洪知他一手好字,让他帮忙抄写文件赚点外快,减轻自己的负担。潘见洪给他写过几个字,除了签名像模像样,其它的字犹如狗刨。

小刘开门,庄越闯入,双手如钳制住小刘,手枪落地,潘见洪从外将门关上。

小刘说:“轻点,我打不过,有话好说。”

“点灯。”庄越拾起手枪。

窗帘厚实,屋里油灯的光亮透不出去,闻听此言,小刘心肝颤动。

豆大的光亮足以敞开视线,庄越面容枯黄煞气外露,这是战场临敌的气质。

“小刘,你好。”

小刘说:“你不是手艺人。”

庄越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