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接头

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中段有口水井,因为这口井和许多不愿意走大街频频遭遇搜查的百姓经常穿过这条街道,水井四周成了临时歇息的栖息地。庄越靠墙蹲了一上午等人,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住处离水井不远,单薄瘦弱,舀水洗衣来了几次,庄越没有动作,像无家可归的难民消耗富裕的时光。午后,水井周围的人渐渐稀少,女人再次出现,拎着一个木桶。

庄越凑上前:“谷太太。”

女人平静的问:“有事?”

庄越说:“寒山有路,白水铺花。”

女人说:“帮我打桶水。”

庄越将水桶打满,跟在女人后面拐进家门。

雪寒本名谷成因,积郁成疾卧床不起,半躺床上脸色苍白。庄越站在床前,谷太太比划一个手势,谷成因的脸色陡然红润。

“请客人坐。”

庄越说:“不客气,咱们有话直讲。”

谷太太将门关上,望着两个沉默的男人,庄越目光渐渐凌厉,警觉的触角向外扩散,屋里出现令人窒息的平静。

谷成因先开口:“先生当过兵?”

庄越察觉自己绷的太紧,暗自舒缓气息:“咋看出来的,请教。”

谷成因说:“引而不发,跃如也。”

庄越听懂前面一句,感慨文化人确实厉害:“当过几天。”

谷成因来了精神:“当兵的分两种,上战场的和没上战场的。该来的总要来,我一直在等,等真正找我的人。

庄越说:“谁是真正找你的人?”

谷成因说:“我信白先生。”

庄越说:“没考虑后路?”

谷成因惨笑:“没资格考虑。”

庄越问道:“你在报上转发过一篇自首的文章。”

谷成因反问:“你是他什么人?”

庄越说:“亲戚。”

谷成因说:“啥样的亲戚?”

庄越说:“血浓于水。”

谷成因说:“扶我起来。”

谷成因起来坐到床边,讲述事情经过。他是南方人,职业记者,曾经奔赴抗日前线采访,充满爱国情怀。鬼子入侵,国土沦丧,携家眷辗转流浪,一家老小死于敌机轰炸,仅存夫妇两人来到省城,招聘入职记者。

一天,报馆来了两个人,一个来自日本特高课,一个年轻人陪同。给报馆一份稿件,一字不改原样转载,报馆负责人决定标注谷成因的笔名,雪寒。文章发表后,日伪控制的大报做了转载,仿佛这篇报道出自谷成因之手使得声名鹤起,报馆因此受惠,许多官样文章指明让他执笔。这件事成了他的阴影,白先生年长几岁,同样怀有爱国情怀,两人志趣相投无话不谈。有天那个年轻人找来,听谷成因描述的模样,庄越断定这人就是庞惠。

惠追问有没有陌生人询问稿件之事,何为陌生人,此意不言而喻,谷成因感到恐慌,白先生却受到启发。将来一定有人上门查问此事,他告诉谷成因,省城非久留之地,找机会过黄河投奔解放区。谷成因顾虑重重,白先生见识不凡,循循善诱终于将他说服。谷成因身体欠佳借故辞职,太太支撑起这个家,白先生制定应变方案并编篡了几套暗语,冒险一试,完全是地下工作的套路。如他所料遇见庄越。

庄越正琢磨谷成因的描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推门闯进。这货是保长,住斜对面时常过来串门,问东问西嘘寒问暖,谷成因十分感激,以为邻里之间的关怀而已。

庄越强烈嗅到危险的味道,保长的不怀好意溢于言表,毫不掩饰诡异的外表,劈头问道:“这位大哥哪儿来的?”

庄越说:“投亲。”

保长笑道:“我是谷先生的朋友,自己人,你贵姓,哪里发财?”

庄越说:“行过医,乞讨为生。”

保长说:“不像啊。”

庄越说:“怎的不像?”

“就你这德行。”保长转头就走。

庄越说:“你们危险,马上离开。”

夫妇俩惊愕不已,谷成因嗫嚅道:“保长人不错。”

庄越顾不得解释拔枪跟出去,此刻,保长站在路上眺望街口,迎面走来三个人,庞惠和两个伪警察。

日伪利用谷成因,过后不再理会,并非没有想到我方可能派人接触谷成因。不过,谷成因纯属工具不了解内情,派人监视费时费力。庞惠没有放弃,自从侥幸逃脱接替刁可成完成了所谓的檀香楼计划得到日本人的赞赏,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怎么办呢?找保长。偏巧保长住对面,于是亲自带人上门,谎称谷成因有贪污嫌疑,怕追究责任因此辞职,要求保长密切监视,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报告,能跟踪最好跟踪,保长接过庞惠递上的大洋满心欢喜,胸膛拍的山响,瞧我的。

保长看到庄越产生的第一个念头,领功请赏,管他是不是同伙,出门遇见庞惠:“哎,有好事向您报告。”

庞惠的日子过的惬意,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这不,刚喝了一顿花酒兴致未减,顺路来向保长打听消息。

“啥事?”

保长说:“有人找谷先生。”

庞惠打个激灵:“啥人?”

保长说:“逃难的。”

庞惠“嗷”的一嗓子转身窜逃,不跑不行,他看见了庄越,尽管庄越化过装,庞惠甚至没看清面孔,只看到一个杀神的影子。

庄越举枪喝道:“庞惠!”

眨眼工夫庞惠窜出街道,两个伪警察不明所以跟着撒丫子跑开,保长楞在原地。

庄越返回谷家:“有人认出了我,你们马上走,从旁边院子出去,快,去挖坑铺等我。”

庄越已将地形摸熟,相邻的院子有后门通向背街。外面的动静谷成因夫妇听的真切,幸亏早有离家的准备,谷成因强打精神,夫妻俩出门左拐进到相邻的院子。

保长狐疑的盯住三人,站在原地没有回过味,他以为庞惠遇见仇人,这个救人就是庄越,本想训斥几句提庞惠出头,庄越的眼神将他逼成哑巴。眼见夫妇俩走邻院,保长尴尬的讪笑,除了恐慌倒也没怎么害怕。

街口出现一群伪军,庄越横枪扫射,伪军哗的卧倒还击,庄越退进有后门的院子。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保长中弹倒下。

唐大游用调查所的名义开了一家洋货店,由于货源充足,生意兴隆,眼看财源滚滚,唐大游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将庄越三人打发回同乡会。虽然同乡会并入调查所,租赁的房子还在,唐大游态度诚恳,你们还是调查所的人,暂时用不上,等用人的时候再来,薪水照发。

山形英太得知后心里恼怒但并未表露,

日本人搜集情报的手段堪称无所不用其极,任何渠道都不放弃,唐大游出于自身利益无意间切断山形英太布置的触角,为自己埋下祸端,山形英太不动声色将一帮窜进省城的土豪劣绅破落地主安排进调查所。

敌变我变,原本放弃的同乡会继续使用,谷成因夫妇暂时隐蔽在挖坑铺。

火车站西边有座西梁桥,桥下席棚搭建的露天茶水。庄越蹲在水边,经营席棚的老人端来一碗淡淡的茶水和一张厚实的野菜豆饼。庄越慢吞吞的细细咀嚼,眼光不断扫描对面桥头。

“看啥?”潘见洪不知什么时候蹲在身边。

庄越说:“看你。”

潘见洪说:“你看不到我,看人看动作,动作是有目的的,见动作看人。”

庄越说:“抽空给我上几天课。”

潘见洪说:“道理简单,因人而异,多长几只眼,手和脚都是眼睛。”

老人端来一碗水和一包纸烟,潘见洪点起一根,将未燃尽的火柴丢进河水,火柴团瞬间熄灭。

庄越嚼着坚硬的菜煎饼:“庞惠。”

潘见洪吐着浓烟:“他在花百楼,有人盯着,暂时没机会下手。干好手头的活,一心不能二用。”

庄越说:“我去,一定有机会。”

潘见洪说:“你来省城,担负的不仅仅是一项或者几项任务,而是使命,抗日使命。”

庄越说:“我申请回部队。”

潘见洪说:“老文预料你有这种情绪,委托我转告,有敌人的地方就是战场,转移阵地需要上级命令,你,我,老文,都是战士。”

看似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两根烟抽完,茶碗见底,潘见洪拍屁股走人。

庄越依旧慢吞吞的吃饼,回味潘见洪的话,有两位同志困在省城,护送一位离开。

杨林大车店位于火车站前,占地极广,左右两个院子,一个停放车马,一个为火车站人员存储物件。经营者有日伪背景加之地理优势,因搜查松懈客商不断,生意顺风顺水。午前,庄越走进大车店报了房间号,伙计将他引领到后院一间单人客房。大车店渐渐起了喧嚣,客人纷至沓来,大都为附近的日伪职员。

庄越坐屋里抽烟,外面传来脚步,有人停在门口说话。稍倾,一人挑帘进来。年过三十,脸色泛黄,细胳膊细腿,右腮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手拎一个布包。两人对视片刻,庄越说:“谭起胜谭先生,我来看货。”

谭起胜说:“每天都有看货的。”

庄越说:“我要的货普通,不违规。”

谭起胜说:“今天手头紧,只有药材。”

庄越说:“我买当归。”

谭起胜放下布包:“你验货,我出去跟朋友招呼招呼。”

庄越打开布包,里面包裹着四束当归。

谭起胜回来时身后跟着大车店的伙计,手端托盘,四个大窝头,一盘凉菜,一壶烧酒。打发走伙计,谭起胜将门帘卷起:“来,先填肚子,慢慢谈。”

白永根来自南方,奉命北上奔赴我根据地,长途跋涉途径省城痨病复发,住进私立医院。时逢日军破城,谭起胜外出被抓,私立医院被鬼子抢劫,焚毁,两人失去联系。谭起胜自幼习武身手不弱但外表柔弱,不像习武之人,给鬼子做苦役历尽磨难,他有机会离开省城但是没走。在一张告示上看到白永根张贴的纸条,得知一切安好,两人没见面,采取张贴纸条的联系方式。前两天,白永根让他在大车店接头。至于白永根怎么与上级取得联系,谭起胜并不清楚也不能过问。

庄越这次前来了解情况,传达上级指示,谭起胜立即启程前往根据地。

谭起胜摇头:“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争取一起走。”

庄越说:“你先走。”

谭起胜说:“请上级考虑我的请求,我跟白永根同志一起走。我负责护送白永根,不然不会等到今天,任务没完成,怎么向上级交代。”

庄越心里掠过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