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我者死(“化我者生……破我者进…...)
506教室,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裴正仍没有二度提问的意思,于天雷彻底放弃,思绪重新回到主线行程上。
他小声问罗漾:“现在怎么办,还要不要去找张雅乐?”说完意识有歧义,连忙解释,“我是说要不要去张雅乐家里或者医院看看?”
人虽然走了,也许家里或者医院会有线索。
“恐怕不行,”罗漾思考过这个问题,“黄帽鸭说,找到下一台贩售机才能离开这所学校,隐含的意思应该是这一场旅途的地图都在学校范围内。”
“还是试试吧,不行再说。”于天雷不死心。
反正现在主线行程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方向,那就各条线都试试。
“那个顾宁,咱俩也得去找一下,”罗漾声音压得很低,“他是张雅乐唯一的朋友,肯定知道些什么。”
两人借着教室黑暗掩护,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初步敲定接下来的路线,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课堂。
投影幕布上是本节课欣赏的最后一幅画作,已经赏析得差不多,裴教授正讲着画家的趣闻轶事,在黑暗教室那片唯一的光影里,他谈笑自如,风趣幽默。
看着这样的裴正,罗漾忽然想到什么,偏过头问于天雷:“裴正回家养病之前,是不是上课状态不好?”
“你说现实里?”于天雷搜索一下记忆,点头,“的确是这么传的,说举报那事儿对他伤害很大,虽然舆论已经平息,但他上课状态还是越来越差。”
罗漾望向讲台:“你觉得他现在状态差吗。”
裴正又讲了什么,逗得课堂哄笑,清瘦挺拔的身姿让他看起来根本不像已经过了五十岁的人。
于天雷:“我觉得他精神比我都饱满。”
讲完趣闻,裴教授又正色起来:“当代很多优秀的油画作品里,我们都能发现印象派的影子,这并非指它们的风格一定是印象派,而是画家受到印象派影响,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之带入作品,比如追求光线造成的色彩变化,或是受到绘画技法上的启发……”
“但这些作品的魅力并不在于哪里像莫奈,或者哪里像梵高,而是画家在作品中倾注了独属于自己的艺术灵魂……”
“我常常喜欢跟我的学生们讲一句话,‘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其实这是晚清画家吴昌硕说的,后面齐白石也对自己一个学生讲过,‘学我者生,似我者亡’,因为那位学生已经可以模仿齐白石的画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然而一味的模仿是没有意义的……”
罗漾和于天雷本来在说小话,“似我者死”四个字一从裴正口中出来,两人同时心中一震。
不是因为终于解惑,明白了旅途名字的意义,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来自心脏深处的恐怖震颤。
讲台上的裴正还在滔滔不绝,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话里的内容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他的表情变得僵硬,上半张脸已然呆滞,下半张脸却还带着凝固的笑容。
“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他开始一根接一根吃粉笔,咔哧咔哧的咀嚼声与断断续续的重复呓语充斥在黑暗的506教室。
罗漾想逃,却连手指都动不了,想闭上眼,可视线仍然死死固定在裴正身上。
不断冲击着心脏与大脑的恐怖并非来源于直观的画面和声音,而是某种无形无状又无数不在的东西,它们借由裴正向外扩散,企图吞噬506教室里每一个理智的灵魂。
关闭的教室门被强风吹开,一如昨夜,卷起窗帘,可无论走廊还是窗外都没有一点光,教室里仍只有投影仪射出的那一块光亮。
“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裴正站在光亮中央,原本应该投射在幕布上的油画作品映在他的身上、脸上,一道道浓烈色彩模糊了本来面目,他张开双臂,恍若某个原始部落的大祭司,正在向伟大上苍祈求神灵或者魔鬼的庇护。
“啊啊啊——”506教室的同学们终于开始尖叫。
因为裴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在张开双臂后的下一秒,他拿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汩汩而出,在投影光幕里形成一种晦暗不明的、阴郁的色彩,像怪物流出的浓稠涎液,浸透他的脖子,他的刀,他拿刀的手。
裴正却毫无所觉,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下半张脸凝固着的怪异笑容随着刀锋游走而逐渐扩大,直到狰狞伤口从最左延伸到最右,将脆弱的脖颈完全切开,他两边的嘴角已经咧到接近耳根。
“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他还在吟诵着,但只剩气管被切断后的模糊气音,伴随着口型和“呼哧呼哧”的粗喘,脖间不断喷出新的血沫。
罗漾也想尖叫,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自己的喉咙也被割断了,灭顶般的窒息感让人心肺俱裂。
观赏视角:
方遥【理智】
罗漾【心神不宁】
于天雷【濒临崩溃】
未开启旅途无法观赏:
李婉【死亡】
邹旭磊【死亡】
我是一匹好人没有围观过上一次【似我者死】,并不清楚主线行程会如何发展,但当看起来完全正常的裴正突然发疯,他没有半点意外。
这才是旅途的真实面目,邪恶,扭曲,疯狂,它们往往会在旅行者最掉以轻心的时刻登场。
恐惧在这里是被无限放大的。
比如一个人现实中害怕虫子,看见了会心里不适,甚至尖叫着躲开,但最激烈的反应也就到此为止。然而在旅途里,当他遇见同样一只虫子,可能会连尖叫都叫不出,想跑都跑不动,最终只能任由虫子爬到自己身上,在极致的恐惧与颤抖中竭力保存最后一丝理智。
每一场旅途都是如此,然而只有【初旅途】中的人是毫无防备的,他们就像一张脆弱白纸,往往轻而易举被恐怖暴击毁灭理智,崩溃发疯,直至死亡。
一匹好人和地藏是【初旅途】里侥幸活下来那极少数,他们不知道【似我者死】里的家伙们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是一匹好人:于天雷已经【濒临崩溃】。
地藏:到这种程度没救了,根本不可能自己调整回来,下一步就是【发疯】。
我是一匹好人:罗漾还在【心神不宁】阶段坚持,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地藏:之前于天雷【心神不宁】的时候是罗漾拉回来的,现在他俩恐怕谁也帮不上谁了。
我是一匹好人:方遥居然还是【理智】。
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锁定在506教室唯一保持冷静的那张脸上。
方遥的神情没太大变化,仅仅是眼神更认真了些,盯着讲台上的血腥一幕,像在观察,在审视,在分析,在判断,唯独不见恐惧。
地藏每天围观的【初旅途】少则十几场多则几十场,还从来没见过能在第一波恐怖暴击里保持【理智】不动的,某个现在特牛逼的大佬,其【初旅途】的惊艳表现已成乐园传说,具体到面对第一波恐惧暴击时,地藏听来的版本里,大佬也至少有三秒钟往【心神不宁】那边闪了一下,而后才迅速回归【理智】。
我是一匹好人:地藏?
地藏:?
我是一匹好人:怎么突然没动静了,我和你说方遥呢。
地藏:这种时候还能保持【理智】的我没见过,无话可说。
真的只有“保持”理智?
一匹好人看向围观画面,方遥的眼睛已微微眯起,似对着讲台上正在发生的血腥一幕观察分析完毕,盘算着下一步行动。
未开灯的教室,幽暗与血红交织,投影的光好似被溅满血的幕布浸染、吞噬,只有方遥一抹冷白,美得惊心动魄。
我是一匹好人:我怎么感觉在看见裴正拿刀抹脖子后,方遥好像比之前更……清醒了。
地藏:更清醒?
我是一匹好人:不对,应该说是更打起精神了,之前总感觉意兴阑珊的。
地藏:你的感受力会不会有点太丰富了……
我是一匹好人:我有一个大胆猜想。
地藏:多大胆?
我是一匹好人:按照方遥现在的状态,你说他等会儿有没有可能精神状态再进一阶,变成【极度理智】?
地藏:……
地藏:你这不叫大胆,叫狂想。
地藏在乐园里这段日子,见过的旅途状态只有五种——【理智】,【心神不宁】,【濒临崩溃】,【发疯】,【死亡】,他自己在旅途里的最佳精神状态也仅限于【理智】,但听闻在高难度旅途里那些身经百战的人身上,会出现【极度理智】,这需要无比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强大到恐怖的那种。
【初旅途】里绝对不可能,前无古人,后面也不会有来者。
506教室里,裴正终于轰然倒下,空气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无论是正在逃跑的,哭喊的,瑟瑟发抖的——都僵在原地,刹那噤声。
观赏间的围观画面也仿佛被人按下静止键。
然后方遥从座位上起身了。
在这间惊恐、尖叫、逃窜都被凝滞的教室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于走向讲台的人,脚步甚至带着轻快!
地藏:他要干吗?不是想近距离勘察现场吧??
我是一匹好人:我就说他极度理智,你还不信!
地藏:你给我瞪大眼睛看旅途列表,方遥的状态还是【理智】。
我是一匹好人:马上就会变,我有预感!!
地藏:你预感个……
观赏视角:
方遥【兴奋】
地藏:……屁。
一匹好人预感对了,但又没全对。
方遥的精神状态的确变了。
然而两位围观者的精神状态受到重创。
地藏:旅途状态里有……【兴奋】?
我是一匹好人:这是我想问的好不好!
行,就算他俩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但在面临恐怖冲击时兴奋是什么疯批心理,方遥你是魔鬼吗!
506教室,走上讲台的方遥踏入黏腻血迹,在倒在血泊的裴正身旁蹲下来,歪头观察几秒,顺手捡起掉在旁边的刀。
捏着刀尖提到半空,冰冷的金属光泽斑驳大片猩红,血顺着刀柄一滴滴落。
方遥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血珠们的自由落体,似没什么特别发现,又随意将刀丢掉。
“当啷”一声,落在血泊里的凶器,声音却清脆。
地藏:……
我是一匹好人:……
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