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大海

再后来,班盛正式以林微夏男朋友身份登门拜访,他特意换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将身上不羁散漫的气息收敛,两手拎着满满的礼物上门。

遇事一向岿然不动的班盛此时心底也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敲的门。没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开门。班盛还没说一句话,姑妈看见他脸色一变,立刻把人轰了出去。

姑妈边赶人边去:“你就是班盛吧,高中你送我闺女回家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还挺好的,可我听说大学她一直在倒追你,你还让她受委屈了吧!把人拐跑寒假没也见她回家……”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防盗门重重地关上,险些夹到班盛的鼻子。

林微夏在后面拦都拦不住,有些置气:“姑妈你干嘛,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姑妈坐在沙发上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听到林微夏说话开始接腔:“我说你这孩子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啊,我这是在考验他,他要是连这点气都受不了,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想要下楼去找班盛,手里握着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提醒的声音,点开一看。

Ban:【在家好好待着,我在楼下站会儿没事。】

Ban:【我该的。】

就这样,班盛在楼下站了五个小时,从中午等到夜色降临,姑妈才给他开了门,但这也代表林微夏的家人接受了他。

*

又一年盛夏。

他们受邀作为校杰出人物出席深高的百年校庆。早上出发时,天气昏热,蝉声像催眠曲,林微夏坐在班盛车里,一路上眼皮不停地往下掉,然后睡着了。

快抵达的时候,班盛没把车开进去,他出声叫醒她。林微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在看到深蓝一中四个鎏金大字的时候,视线一怔。

恍若隔世。

一下子想起好多人。

想起他们哭过,笑过,闹过,在大雨里奔跑,逃课去海边的一幕幕。

两人双双下车走进校园,身后不断有穿着校供服,露出白皙小腿的青春又漂亮的女生抱着书从他们身边经过,在低声讨论着新出的漫画,偶尔穿插几句对同校男生风云人物的八卦。

男高中生们的领带打得随意,一群人走在一起闲聊,遇见认识的女生总要幼稚得去拽一下女生的头发,讨来的是女生的追打,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是自己干的。

中二得不行。

班盛和林微夏走在校园里,因为两人气质长相都极为出挑,一路有学生们对他们频频侧目。

两人先去见了他们的班主任刘希平,老刘的头发白了一些,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们。直到林微夏出声喊他,老刘才反应过来,然后问起他们的近况。

他们已经毕业很多年,林微夏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主要负责青少年心理健康和特殊儿童认知障碍这一块,而班盛,不用他说,老刘早已知道,学校优秀代表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班盛博士毕业后进了京北一家听觉医学研究所,他带领一支团队一直致力于人工耳蜗等医疗器械的研发与运用,并获得了多项发明专利,更新了国内人工耳蜗技术和提高国内自主语音编码。

“好好,你们都成为了很好的人啊。”老刘看着他感叹。

“难得听您夸我一回。”班盛懒洋洋地笑,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校领导接待了他们这一帮人,班盛只待了一会儿,躲了出去,人站在走廊上松散地抽着烟。

没多久,林微夏也跟了出来,一眼看到走廊尽头,散漫伏在栏杆上身形挺拔的男人,衬衫袖子挽了一截,露出一截腕骨。

林微夏走过去,说道:“老刘让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一会儿的上台发言。”

“躲得了么?”班盛笑。

“谁知道你,”林微夏眯眼回忆,“你不要忘了高三百日冲刺发言那次,你把老刘给气到了。”

确实,那个时候班盛抽走了领带,铭牌也不戴,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在台上说了很短的一段话就走了。

“那我先进去了。”林微夏转身就走。

结果班盛拉住她的手,把嘴里的烟拿下来,说道:“一会儿我演讲,你别乱跑,就待台下。”

林微夏神色疑惑地看着他。

“帮我拍照,所里要用。”班盛语气顿了顿。

“没问题。”林微夏笑着应道。

深高的百年校庆上午十点举行,广场里坐满了乌泱泱的人,全都是年轻鲜活的面孔,像初生的朝阳,现场还到了几名记者。

为了给班盛拍照,林微夏特地跟人借了一台相机,她坐在台下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校领导发完言剪完彩后,由校优秀毕业代表上台发言。

太阳有些烈,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学生们到了发言后面耐心耗尽,开始互相靠着对方的肩膀,低声讨论一会儿去食堂便利店买冰镇饮料喝。

班盛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别睡了,班盛学长出场了。”有女生说道。

“我靠,大拽哥啊,我可以。”有人接话。

“长相蛊死我算了,真的帅。”

“哎,你们听说没,那位学长高中一直在追一个女孩,哎一直没追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微夏坐在台下听着没有出声,始终淡淡地笑着,看向台上的男人。他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上游刃有余地发表讲话,喉结缓缓滑动,五官更加凌厉分明,与高中相比,多了一丝沉稳,但眉眼依稀透着少年气,领口松散地解开两颗扣子,是意气风发,痞气不羁的模样。

他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在做的事,然后表达了对母校和各位学子的美好祝愿。到了自由提问环节就轻松了许多。

“学长,你逃过课吗?”有人提问。

“逃过,”班盛出声,慢悠悠补了句,“还是带我女朋友逃的。”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刘先是叹气接着也无可奈何地跟着笑了。林微夏也跟着弯起唇角,这时台下有一位记者适时发言,她问的问题专业许多:

“学长,你好,我是小你两届的深高校友,你研发的那款叫‘听夏’的人工耳蜗植入体,我也有了解,纤薄,并能处理各种环境的噪音和保护残余听力这些优点不用说,我想问句题外话,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班盛语调漫不经心,防守着这位记者:“故事太长,以后有机会再说。”

台下一脸八卦的学生“切”了一声,一脸的失望,然后台上的班盛话锋一站,语气正经起来:

“不过今天有个事,想请各位见证一下。”

林微夏正认真举着相机,正聚焦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班盛看向台下,底下嘈杂起来,他似乎在找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撞向她的镜头,眼神笔直地看着她。

心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然后跳得很快。

很快,学校的投屏长焦移了过来,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林微夏的脸,片刻的惊慌,她今天只化了一个简单的妆,简单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只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抓了一下长发。

“坐在观众席倒数第四排第三个眼尾台。”

众人齐齐看过去,无数双打量和艳羡的眼神落在林微夏脸上,她有些脸热还有些头皮发麻。早上出门的时候,班盛压根没有提醒过她要穿得漂亮一点儿。

偏偏班盛站在台上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还有心情开玩笑:

“对,那位长得很正的女孩是我老婆,别看了。”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瞬间开始起哄,无数声音响起,林微夏被一帮学生拥到台上,她站在那里,人都是紧张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抬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也回看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台下安静得不行。班盛笑了一下,看着她忽然开口:

“林微夏,你不是鱼缸,是灯塔。”

他是一条孤独的鲨鱼,在海里游了很久,而林微夏是灯塔,照亮他的归途。

他们说着旁人听得去云里雾里的话,林微夏笑了一下,她听懂了。

班盛喉结滚动了一下,尽管他在无数大场合发表过感言,可这次却有些紧张,他看着林微夏,语气认真:

“上周我在别的城市出差,忙到很晚才睡,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杯子里摆着一根牙刷,忽然很想结婚。”

“跟你。”

台下再次沸腾起来,学生们嗷嗷叫个不停,在一片不绝如缕的尖叫声中,班盛抬手擦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继续说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坐在我车里补妆,有几滴指甲油滴在车座位上,中控台放着你无聊时折纸鲨鱼,车内全是你的气息,那一刻,我只想跟你共度余生。”

班盛单手从裤袋里拿出一枚戒指递过她面前,在千人的台下看不到,但林微夏看到了他的指尖在抖,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很混蛋,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也辜负过你,但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的牙刷想跟你的摆在一起,想吃一辈子的芹菜炒牛肉,喜欢夏天胜过冬天。冬天会给你暖手,只给你热牛奶。”

“你想要的,我会拼尽一切,然后都给你。”

“林微夏,我会永远爱你。”

观众席上原本是起哄看热闹的气氛,这会儿感动得不行,有几个人眼眶含着泪花,甚至还有人小声地抽泣。

林微夏站在台上泣不成声,感动之余又觉得幸好,幸好他们坚持到了现在。

她笑着伸出手,戒指缓缓套了进去,眼睫是湿的:

“好。”

答应他的那一刻,台下的尖叫声和鼓掌声连连,小鸟受到惊吓飞到树梢上去,凤凰花开得正艳,学校的棕榈树还是那样繁盛。

南江夏天的这一天格外漫长和灼热。

都在祝福着他们。

*

下午的时候,班盛开车带林微夏去了一趟海边,去的就是当初他跟她表白的月亮海岸。

车轮碾着细小的石子疾驰在公路上,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车顶缓缓收下来,咸湿气的海风吹了过来,凉凉的,很舒服。

班盛放了一首叫《想去海边》的歌,音量开得很大,曲调轻快,很应景,他不自觉地跟唱了两句,声音慵懒随意: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

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去留住这个瞬间在来不及挽回之前

车子一路拐到海岸边,椰风树影,蓝色的海与黑色的礁石连成一条线,班盛忽然加速,触动车内音量按钮,歌声忽然大了起来,伴随着海风,将她整个人包裹: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逝之前都不算终点

那是我一直想要只带你去的海边

停好车后,两人来到海边,踩在毛茸茸的沙子上,有点磨脚,林微夏走近了一点时不时有涨潮的海水打过来,十分凉快,冰凉得不行。

林微夏恶劣心起嘲班盛泼了一点水,班盛正抽着烟,水珠从天而降,猩红的烟头发出滋啦一声,烟熄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

班盛拎住她的后脖颈开始弄她,林微夏躲在他怀里笑着连连求饶。

他陪林微夏玩了一阵后,两人沿着海边往前走。

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始终慢悠悠地走在她前面。此刻一轮火红的太阳正悬在海面上,热烈的光打在他身上,少年的背影挺拔。

夏天的海风凉爽,光也热烈,林微夏心一动,出声喊道:

“班盛。”

他习惯性地回头看她,懒洋洋地应道:

“在。”

林微夏站在那里,与他遥遥对视,一下子就笑了。

一如高中班盛追她时某一个晚上,她最近被那个醉鬼父亲频频打电话骚扰,不重样的脏话骂着她,又因为晚上放学看到自己的单车轮胎被扎瘪,感受到路过同学暗自嘲讽的眼神。

心情差到了极点。

也不想说话。

林微夏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在经过鱼坦路旁边那条巷子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分。

下一秒,那家招牌油漆褪色的桌球室的门帘被掀开,男生略微低下笔直的脖颈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脚踝处的黑百合文身明显,身上的危险感很重。

不早不晚,每天晚上班盛都是这个点送她回家,一直都是跟在身后把人安全送回家就撤。

林微夏心情不太好,径直往前走。

男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嘴里的话梅糖嚼得嘎嘣作响,一副坏痞子的模样。

那天林微夏不知道怎么了,压抑的心情到了一个爆发点,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语气疏离:

“你跟着我干什么?”

“送你回家。”班盛抬眼对上她视线,缓缓开口。

林微夏倏地感到一阵烦躁,她第一次把不耐烦表现在脸上,语气冷冰冰的:“别跟着我,很烦。”

班盛脸上的表情晦暗下去,下颚线弧度敛紧,有一瞬间的无措,修直的身影立在那里。

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直接往前走。

走了一段话路后,身后的男生跟了上来,班盛选择了走在林微夏前面。

她皱眉刚想出声,男生像是预料到她回说什么一样,吊儿郎当地:“爷回的是自己家。”

好像刚才他眼底划过的黯淡是林微夏的错觉。

快到水围巷时,林微夏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巷子,不凑巧的是,这条路的路灯坏了,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路,她的脚步顿住,心里一阵慌张。

男生依旧不疾不缓地往上走,修长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裤缝边上。

林微夏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视线正前方忽然出现一束白色的光,是他那边过来的,尘埃浮动在光线里,班盛始终沉默,用手机亮着电筒领她往前走。

手机的最后一格电耗尽自动关机后。

班盛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打火机,发出锋利的“咔嚓”一声,虎口蹿出一抹小小的火焰领着她往前走。因为打火机不能持续燃着,会有危险。

火熄灭后,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弹开机匣,如此反复。

夜晚很安静,偶尔有穿堂风吹过,很凉,不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班盛始终带着她穿过那条黑暗的巷子。

林微夏盯着男生被灼伤的虎口处,一片通红,还起了水泡。

他也没说话。

林微夏盯着前面那道黑色的身影,懊悔对他发脾气,轻声喊他:“班盛。”

男生下意识回头看向她,也没生气,无条件回应:

“在。”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远处的海浪声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海风裹挟着浓重的咸湿味吹过来,像一杯打翻的青柠水,鼓起班盛黑色的衣摆。

我喜欢他一身黑色衣服站在前方,像守护我的一道沉默影子。

只要出声喊他,兵荒马乱也好,风平浪静也罢,任凭我;

我的少年会永远习惯性地回头,

然后只看向我。

我们是彼此的白天和黑夜。

大海一直在,少年盛大的爱恋永不止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