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出局
李笙然第一次发现京北的冬天这样冷,是她深夜拖着二十八存行李箱从男朋友家里狼狈离开,下台阶的时候被箱子的一角撞到脚踝,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些负气地把箱子扔在一边,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点了一支烟。烟抽到一半,李笙然回头看了不远处的那栋楼,一片漆黑,寒气不断袭来,那盏灯一直亮着。
没有人追出来。
李笙然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拿出手机,拇指碰到班盛的号码,下意识想拨出去,有好多委屈跟她哥说,想说她前男友是个王八蛋,跟他谈了那么多年,初恋女友回来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替身。因李笙然长得跟那女的有几分相似,他才一直宠着她。
但现在,她出局了。
动作又顿住。
班盛应该不会再接她电话了吧。
李笙然坐在那里抽烟,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在她十一岁那年,被告知自己是李氏财团董事长的私生女。
妈妈领她进门的时候,李屹然母亲头七才刚过。李屹然对她们的到来没什么反应,一副对谁都礼貌有度,脸上带笑的模样。
后来李笙然才知道,那是他的面具。
其实李屹然恨透了他们母女。
李笙然那个时候面对李屹然的挑衅,是示好和低姿态的。
她知道自己是外来者,妈妈也是破坏他们一家幸福的人,所以对于李屹然的百般刁难一直都选择忍让。
最严重的一次,李屹然在家附近的球场上玩射靶,他让自己站在那里靶心底下当靶子,而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块光盘。
阳光很热,李笙然记得当时自己在太阳底下晒得出了一层汗,却害怕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李屹然懒懒弯腰,把那块光盘磨得锋利又尖锐,最后单瞄着眼,作势要朝她飞过去。
而他手臂的高度分明是冲她来的。
李笙然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瑟瑟发抖,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逃不过一劫时,一道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传来:
“李屹然,走了。”
李屹然像是回神一般,“啧”了一声把光盘随手扔一边,拎起地上的水并肩和一个男生离开了。
人离开后,李笙然再也撑不住,一下子跪坐在草坪上,小声地哭泣。
她整个人惊魂未定,在害怕的情绪中看见刚才那个身材高瘦,长相凌厉的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
李笙然读出那道眼神是关心。
但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个眼神是可怜。
到后来,她学会了在这个关系错综复杂家庭的生存,更忘了因为发生什么彻底和李屹然的关系决裂,她不再害怕他,甚至还明里暗里地和李屹然作对。
李笙然的初恋来得很早,不知道是因为班盛是这个家里唯一对她好的人,还是撞见她跟高年级的男孩混在一起时,班盛出声训斥她的那个场景。
李笙然记得有一次试探性地问他:“哥,你喜欢什么?”
“蝴蝶。”班盛想也没想回道。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班盛见李屹然出来,直接摁灭烟,两人一起出去打球了。
后来她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vany,希腊语的意思是蝴蝶。谁也不知道这个英文名的含义,她很希望班盛能发现她的用心,可他一直没有提过。
现在看来是从来没放在心上。
跟她哥告白的时候很傻,初中生嘛,那个时候流行折千纸鹤,骄傲如她,认认真真折了520个千纸鹤放到玻璃罐里。
圣诞节去找他的时候,班盛正在一家台球室里玩,他把杆扔给旁边的人,径直把李笙然领出去了。
两人站在店后面的巷子,李笙然紧张又局促,害怕他会拒绝她。
班盛拆了一颗话梅糖丢嘴里,瞥了一眼她怀里的玻璃罐,没给人开口的机会,说:
“我有喜欢的人。”
李笙然一下子急了,眼泪滚出来:“谁啊,她在哪?你不骗人,我平时怎么没见过你和别的女生在一块?”
夜色漆黑,李笙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记得班盛把嘴里的糖咬得嘎嘣作响,低下头,语气一瞬间的失落,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李笙然红着眼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要是找不到她,会一直不谈恋爱吗?”
“嗯。”班盛低低地应了一声。
*
李笙然的初恋来得快,她不知道消失得算不算快。
只知道那次班盛难得跟她说真话,还是关于别人。她也就死心了,退回好兄弟妹妹的位置。
既然得不到他,那就希望他得到最好的。
她一直持着这份心情,两人就这样一直相处到高中,直到班上来了个新转学生,叫林微夏。
林微夏长得很漂亮,气质像从小学艺术女生,结果家里穷得不行,柳思嘉竟然还跟她混在了一起。李笙然对此嗤之以鼻。
但当看到林微夏脸上那个蝴蝶胎记时,李笙然一下子愣住了,电光石火间,让她想起了什么。
因为害怕班盛喜欢的是她,所以李笙然一开始就给了林微夏一个下马威。
结果班盛找来她,让李笙然别找林微夏茬,好好相处。李笙然怕他哥生气,还是拉
但有些事李笙然一直没忘。
林微夏来到新班级很出风头,也因为早会她不扎那头两人起争执那次,柳思嘉当场让自己下不来台,李笙然也因此受到孤立。
这笔账她一直记着。
李笙然一向有仇必报,更擅长忍耐。
直到李笙然偶然得知林微夏留齐腰长发是为了掩盖她有听力障碍,戴助听器的事,所以她去找了郑照行,说了一些话刺激他,还骗她说柳思嘉多讨厌林微夏。
果然,郑照行这个傻逼当场去扯了林微夏的助听器。他听了李笙然的,以为这样做,柳思嘉就会喜欢他。
但李笙然没想到事情这么不可控,班盛竟然跟人打了起来。
李笙然也以为柳思嘉能看清林微夏这个人的虚伪,但没想到她们还是那么好。
只可惜,三个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柳思嘉和林微夏闹翻那段时间,李笙然聪明得很,不站队,不参与任何欺凌任何事件,只是在跟a生做朋友,每次有事发生时,她不是在给人涂指甲,讨论杂志,就是跟人一起在吃饭。
每一次李笙然都成功将自己隐身。
所以班盛看到的她,最多只是骄纵任性,没参与过任何坏事,唯一一次泼水那次,他看起来发了大火,连她也算在头上。
但事后,班盛又查了一次,她没有做任何事。
所以她能一直待在班盛身边。
人人都说李笙然是兄控,只听班盛的话,确实是这样,她觉得她哥就该配得上最好的。所以高考前发生的那些事她恨极了林微夏。
后来班盛被送到美国,那个时候没什么人来看他。李笙然亲眼看着他如何过着下沉,糜烂的生活。
心也跟着痛。
再去看他的时候,李笙然被他的室友狂追了几个月,两人在一起了。后来,李笙然几乎从来没听过班盛在国外提林微夏的名字,她以为他忘了。
但有一次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林微夏打了电话过来,她说什么我不喜欢你,那个时候班盛刚做完治疗,人瘦得只剩一把凌厉的骨头,他的表情晦暗,费力地咳嗽一声:
“但我爱你。”
林微夏竟然敢说这种话,李笙然坐在一旁快被气哭了,那会儿发誓,如果再遇见林微夏,一定会让她尝尝当时班盛过得有多辛苦。
后面在包厢相遇的时候,李笙然看班盛表面装得漫不关心,冷淡得不行,还不是因为她打了个骨钉,伪装一下子全白费,他的情绪波动很大,红了眼眶,还当场把林微夏带走了。
李笙然不想看他继续当输家,所以发短信骗班盛,说他爸发短信到她这里来了。
她知道班盛最在乎的是什么。
果然,李笙然下楼的时候,班盛把林微夏丢在了原地,和她一起撑伞走了。可两人并肩走了没多久后,班盛忽然停了下来,把伞递给她,缓缓出声:
“你自己回去。”
说完,班盛独自抽烟消失在夜色中,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孤绝又冷清。
再后来,李笙然确实试出了林微夏的真心,更知道班盛真就这个人不可,也就告诉了林微夏一切的真相。
只是李笙然没想到,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两人会在街上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那天李笙然在学校犯了点事,没人帮她,这事也只有班盛能处理。所以她去找了他,两人在经过一家烧烤摊的时候,李笙然竟然看到了郑照行。
以前就听同学说过郑照行出来以后,他家里人花钱把他塞去了北方一所末流大学混日子,没想到他也在京北。
郑照行还是跟以前那样,没多大变化,穿着皮夹克,一身戴着不同的粗链子,手指又串了几个戒指,粗暴又俗气。
郑照行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当他与李笙然视线相对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躲到班盛背后。
老同学见面,郑照行拦下了他们,班盛把烟放进了嘴里,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到不远处说话。
郑照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李笙然站在原地,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他们好像完成了一个交易,李笙然看见班盛把烟摁灭在树叶上,被烫出一个洞,隐隐的声音传过来:
“别再找她,别恐吓她。”
李笙然知道这个她是指林微夏。
又等了一会儿,等待的时间越长李笙然越忐忑,终于,让她担心的事发生了。
郑照行把高中扯助听器的事情告诉班盛了。
他听后没有给任何反应,半晌,回头深深看了李笙然一眼。
那眼神让李笙然心惊,也害怕。
郑照行走后,李笙然站在原地,风吹过来有些冷,手指甲无意识地攥紧掌心,开口:
“哥――”
“以后别再来找我。”班盛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直接收回。
一开始她以为班盛只是在气头上,后来李笙然发现班盛是真在跟她划清界限。
班盛也不让她找到他。
她求的那件事他没再管,任其自生自灭。
一直到现在,不远处的汽笛声响起,将李笙然的思绪拉回,她吸了一下鼻子,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拖着行李箱离开。
深更半夜,李笙然拖着行李箱沿着马路走了有半个小时,她的脑子很乱,也觉得自己挺惨的。
也不想打车去酒店,就想一直沿着道路没有尽头地走下去。
越往前走,李笙然拖着行李箱走在隧道里,边走边发呆,哪知一阵轰鸣声传来,事发得突然,一群摩托车飞驰过来,一把扯过她耳朵里戴着的耳环,耳朵立刻涌出大片的血,针钩直接把肉划开了一道口。
“啊――啊――”
撕心裂肺地惨叫,然后是痛哭。那群人把珠宝抢走什么时候走掉李笙然不知道的,她整个人摔在地上,狼狈得不行。
随即摔在地上的手机发出震动声,李笙然费力接起,电话那边传来郑照行熟悉的阴狠的笑声:
“老子替你背了那么多年黑锅,这点苦尝得怎么样?”
“滚。”李笙然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李笙然挂完电话后,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她抖着手给班盛打了一个电话,风雪寂静,空旷的隧道里只有冰冷通话声,一颗心紧着,终于接通。
“喂,哥我――”李笙然哑着嗓子开口。
班盛听出她的声音,冷酷打断:
“别再打来。”
“我耳朵流了好多血,好痛,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这后半句话被卡在喉咙里,李笙然听到那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问道:“谁呀?”
李笙然听见男人声音低冷又无情:
“垃圾电话。”
说完他便切断了电话,李笙然不死心,再打过去,班盛已经把她拖进了黑名单。
李笙然冷笑一声,躺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直接把手机砸向隧道壁,然后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
耳朵还在不停地流血,疼得她呼吸艰难,感觉快死了,李笙然从来没让自己这么狼狈过,名贵的衣服全是粘了发黑的泥水,妆也花了,眼角不断流出泪。
她觉得自己无论是在前男友的故事,还是在班盛的人生中――
一直都不是主角,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第三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