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东洲

“这里就是东洲吗?”

苏百凝双手扶在船沿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东洲是一块半岛,中心被一条大运河横穿而过,自然地分割成东西两个区域。东区沿海,人们多以渔业为生,西区与外邦接壤,多靠东区渔户形成相应的出口产业,因此东洲极为富庶。

她乘船行在运河之上,繁盛之景映入眼帘,八街九陌,里坊遍开,车水马龙,处处人声鼎沸。有人豪掷千金,有人挥金如土,商贾云集,来来往往皆满载货物。

东洲,才真是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感叹完此番兴盛,苏百凝这才缓过劲儿来,拍拍胸口。

没想到从临京来要走整整两天水路,她晕船晕得厉害,数不清吐过几回了。

那日沈醉来同她告别后,苏百凝怕他多事,就没敢告诉他自己的远行计划。

不出两日,她就收拾好行囊,瞒着所有人来了东洲,对苏府统一口径是去了朋友府中小住一段。

下了船,她先与三七找了个落脚点,在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住下,便开始着手打探乌酸果的下落。

她来到柜台前,手指曲起敲敲。

“老板,打听件事。”

店老板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瘦小男人,长袍马褂,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玉扳指,此刻他正一心扑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听见声音,他抬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而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忙着呢,没空没空。”

苏百凝掏出几个铜板。

老板头都没抬,“没空。”

苏百凝料到,又熟练地掏出一小袋银子豪气地拍在柜台上,挑挑眉,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这次总该够了吧。

她自信开口:“老板,你可知乌酸……”

“我说,客官,你没看见我正忙着的吗,你还是去烦别人吧。”老板一脸烦闷,又说,“还有啊,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这点银子就想打听消息,怕不是打发要饭的。”

苏百凝:“???”

她一脸错愕,不敢置信地看看老板,又低头看看那一小袋银子。

不是,这还少啊?你们这里要饭的都吃这么好的吗?

正愣神,从她左边走来一个胖男人,向老板要了坛好酒。男人穿金戴银,正在剔的一颗牙上竟裹着一层金箔,腰上挂满了玉石、金牌与珠链,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好像恨不能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尽数穿在身上。

右边又走过来一个女人,自若地伸出手,从柜台上整排的账单中抽出一本,苏百凝被她五根手指上整整齐齐戴着的五个大翡翠戒指晃了眼睛,又被她腕上成色极好的玉镯敲在台面上的清脆响声吵了耳朵。

她默默伸手将那一小袋银子摸回口袋。

好好好,是她冒昧了。

“老板,今日可有去东岸卜上一卦?”左边的胖男人问道。

一听这话,那精明的小老板忙从账本中抬起头来,一脸兴趣盎然,“当然了,那位先生今日出摊,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去排号,你是没见那场景,啧啧,万人空巷。”

“怎样,那位先生怎么说?”

老板笑笑,压低声音说:“说我今年财运极好。”

“哎呦,那你岂不是坐等发财喽!”

“咱们东洲人啊,别的不说,这卦象是一定信的!”

这时右边那女人插嘴道:“可要我说啊,西岸那位才是鼎鼎厉害的呢,日日都能算出我具体出入几何!”

“西岸那位东洲谁不是久仰他大名,但是脾气古怪得很,无人引荐的话他都是不睬的。”老板将头转向女人这边,语气颇为无奈道,“这位客官,若是有门路,不如帮我引荐一下?多少银子都是可以的呀,卜卦嘛,必须破财!”

女人摸摸腕上的镯子,似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勾勾手指将老板叫到一个避人的角落,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那老板就堆上笑容,向女人点头哈腰。

看来事情是谈成了。

听了许久,苏百凝大概了解了这里的风俗。

随着渔业的发展,占卜事业也随之兴起。在渔民心中,出行前卜一卦就像信仰一样,是必图的一个心安,可保平安顺遂。

而且此处当真是人人富有,拿钱办事看来是行不通了,必须另谋他法,不如就从群众认可度极高的卜卦下手。

第二日,苏百凝就在东洲有名的卜卦聚集区支起一面招牌。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专业卜卦,分文不取。”

招牌刚立起来,就吸引了大批视线,她一个正值桃李的年轻姑娘在一群戴□□镜的白胡子老头中显得鹤立鸡群。

“小姑娘,当真分文不收?”一路人问道。

在东洲,卜卦厉害的角色可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苏百凝点点头,“分文不收,但是要收乌酸果。”

“乌酸果?”人群中走出一长胡子老头,站到她摊前,“小姑娘,外地来的吧?”

苏百凝一愣,“大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你这条件啊。”老头捋捋胡须笑笑,“东洲人可绝没有在这儿收乌酸果的。”

“为何?”

老头撇撇嘴,心中盘算了一下,“就这样告诉你的话,我岂不是亏本了。”

苏百凝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爷,请坐吧。”

“小姑娘,若是算得不准,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苏百凝笑笑,她正好想借机试试新道具——“占卜龟壳”。

“占卜龟壳”是她昨晚刚从系统商店中解锁的新道具,也是一次性商品,一件只需要10个积分,可通过默念占卜问题来获得答案。

她现在还剩下40积分,所以至多可以兑换4件“占卜龟壳”,也就是说,她只有四次机会来获取乌酸果的线索。

“姑娘,我是做捕鱼生意的,就请你算算我明日应几点几分出海、出几条船、出行方向距离几何才能捕到最多的鱼。”

这……

这人难道没读过《西游记》吗……

《西游记》中,袁守诚就是因为准确算出了泾河水族的位置,让渔翁张稍算定何时、何处能打到鱼,而被泾河龙王找了麻烦,砸了招牌。

她也担心会像袁守诚一样招惹是非,但为了乌酸果……

“龙王大人,我只算这一次,就一次,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与我计较,改天我一定买几只活鱼放生大海……”她暗戳戳地祈祷。

系统“叮咚”一声后,苏百凝收到答案。

老头见她不掷铜钱、不投骨牌,只抱着一个龟壳嘴里默念,便摆出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

几秒钟后,苏百凝故意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明日午时三刻出海,出十五条船,沿东南方向行一千米,便可保你此次满载而归。”

她顿了顿,又道:“切记,万不可贪心,贪心必生祸患。”

她还是因了袁守诚那事心中忌惮,便很不地道地自己加了一句“不可贪心”,毕竟系统给出的结果肯定不会出错,所以这也算是保护了水族的生息吧。

她说完,那长胡子老头倒吸一口气,面色怪异。

他本是不信这半大丫头的,但她说的竟与今晨他在熟识的神仙卦者处算的结果一字不差。

苏百凝自知他是信了。

“现在可以同我讲讲东洲人都去哪里收这乌酸果了吧?”

老头掏出帕子擦擦额上冒出的细汗,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乌酸果的事情告与她,本计划着不管她算的结果如何,就耍个无赖,偏说她算得不准、不对,走了便罢。

可谁曾想,结果竟这般逆天,难道这姑娘真是通灵?

他不敢再动歪心思招惹,只好说道:“东洲人尽皆知,这乌酸果是一门垄断生意,只有冯氏公子冯齐能做,别人是绝对动不得的。”

“那直接去找这位冯公子就能买到喽?”

“哎呦,小姑娘,你想简单了。他呀,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乌酸果也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老头摆摆手,不愿再说,“这个回答就当作我付了这报酬,一个问题,不多不少,我们互不亏欠。”

说完,他直接起身离开。

常混在卜卦圈子中的老卦友们都知道,这老头是圈内元老级的人物,日日在那出了名的神仙卦者处算捕鱼之事。

已经算过的问题又给到这姑娘,无非就是想给她个难堪。

结果人家姑娘不急不躁,说了卦象后,老头竟这般配合,这不就印证了这年轻姑娘算的卦象极准吗。

所以,借着这件事,苏百凝的招牌就算立起来了。

人群中站出一女子,恭敬地说:“女先生,也给我算一卦吧。”

这次苏百凝长了个心眼,“可要先讲好报酬。”

女子想想,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同你仔细讲讲冯公子这人。”

苏百凝觉得也行,若是真像那老头说的这冯公子难见,说不定提前对他做做攻略或许能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女子问,她会在何时何地觅得良缘。

“卦象显示,良缘即将出现在北方冰雪繁盛之处。若于本月内前往北方,多行好事,自会觅得良缘。”

“能尽快觅得良缘,早些成家,我是高兴的,可是……我真的很怕冷。”女子笑笑,但笑容中又夹着些许对未来的担忧。

而后她很信守承诺地凑到苏百凝耳边,悄声说:“这冯公子是冯县令的幺子,家中有权有势,平日游手好闲、风流成性,是东洲出了名的纨绔。”

“他仗着冯县令的身份给百姓施压,垄断了好几样草药、香料的生意,但却不正经做,总是以耍人取乐。前些日子城中的医官想买几颗乌酸果,被他当街逗弄一番后也一无所获。”

“女先生,去见他的话还是要小心些。”

苏百凝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乌酸果就在冯齐手中,也唯有这一种途径可以获得。

在她认真整理思路时,人群中又走来一名男子,上来就直接交了底,说他知道在哪里可以见到冯齐,并且有办法让他松口。

而他想卜的是考运。

静心等了半晌,“叮咚”一声,结果一出,苏百凝傻了眼。

系统给出的结果是,男子的考运极差,这辈子根本就没有高中的命运,应当趁早放弃这条路。

她悄悄掀起眼皮,见男子一脸期待。

这、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怎样,女先生,我明年能否考中?”

苏百凝非常懂他这种对考运的期待,毕竟生在考试大国,“成绩”二字一直伴随成长。

她不忍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实,但更不想隐瞒真相而导致他将大量的时间、精力浪费在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上,或许尽早将视线投入别的方向,会收获更大、更好的成功。

她如实说出结果。

只见男子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而后又由白转红,登时暴跳如雷,指着苏百凝的鼻子就骂道:“胡说八道!看我不砸了你这摊子!”

而后就是一场乱哄哄的闹剧。

一阵耳鸣。

苏百凝好似置身在一片莫大的安静中,听不见任何吵闹喧嚣,只静静地看着男人抄起她的招牌就欲砸下来,看见三七挡在她前面,看见男人被好心的看客拦住拉开……

是她错了。

她不该以这种方式干预他人命运。

明知系统给出的结果是肯定的、是必然的,而命运对每个亲历者来说都应该是无法预测的、是要亲身体会与感受的。

就像袁守城那事,自知卜卦招惹了是非,最后也收了摊子;再者刚刚的女子,本就畏寒,但或许会听信命数前往苦寒之地度过余生;再如这男人,或许他会在多年努力后幡然醒悟,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路,但那时的他一定是坦然的释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被打碎了雄心壮志,不知所措。

她静静地看着男人骂骂咧咧地被劝离,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

过了大半晌。

“三七,咱们收摊。”

乌酸果的线索不够可以再找,但她不想再以这种方式干扰别人的命数了。

与三七收拾好狼藉,两人正欲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喂!”

是刚刚来算考运的男人。

看清来人,三七连忙挡在苏百凝身前,“大、大哥,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吧,卦也是你要卜的,总不能趁着没人拉架再来打我们一顿吧……”

顿了顿,他又像认了命般紧紧闭上眼睛,“算了,要打就打吧,但是不能打我家小姐,只能打我!”

“小兄弟,瞎说什么呢,谁要打你了,我看起来像那么暴力的人吗?”

三七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点点头。

男人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苏百凝,“女先生,方才是我冲动了,多有得罪。”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高中的命,因我本就没在学业上下什么功夫。要不是父亲以死相逼,这书,我是一天也读不下去的!”

“所以,女先生,我来履行承诺,告诉你如何从冯公子处获得乌酸果。”